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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唐朝小官人】《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42 PM     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唐朝小官人】《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6-2 11:54 PM 編輯

【書名】:唐朝小官人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內容簡介】:

  武則天初登大寶。

    千年前的洛陽城裏,鮮紅的牡丹怒放,朝陽升起,灑落無數晨曦。

    繁華之下,掩蓋的,又是一次次鮮血淋漓的殺伐。

    秦少遊來了,然後他笑了:“給我一把菜刀,我能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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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43 PM

第一章:有姑娘看上你了

  李二娘穿得花枝招展,肥嘟嘟的臉上塗滿了胭脂,活像那猴屁股,扭著水桶腰,走起路來一顫顫的,到瞭如春酒樓跟前,鼻頭一皺,卻又笑了。

  李二娘捏著帕子進去,這酒樓很奇怪,正在晌午時分,也不見什麼食客,怪清靜的,她進去一看,果然裡頭門可羅雀,只有一個少年撐著腦袋在櫃上發呆。

  一看這少年,李二娘的眼睛就亮了。

  於是水桶腰一扭,便到了少年的跟面,她那獨特的嗓音響起來:“喲,秦公子,在默書呢。這左鄰右舍,哪個不曉得你愛讀書,真真是好性子,人長得又英俊,這樣的好模樣,不知多少閨女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秦公子叫秦少游,父母去世不久,還在守孝之中,繼承了家業,便是這家如春酒樓,秦父在的時候,對這小子寄予了很深的希望,專門請了人教他讀書,這四書五經在這秦少游手裡可謂無一不精,不過暗地裡卻有人喊他書呆子,指手畫腳的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只是不知李二娘的一番巧舌如簧,對他是褒獎還是譏諷。

  秦少游回過神來,先是一陣茫然地看著李二娘,隨即一股記憶便立即湧上了心頭。

  其實秦少游剛剛在發呆,倒不是在默書,而是在神遊,秦少游在前世是個美食家,行走各地,在廚藝界享受盛譽,卻不知為何突然附身在了一個書呆子的身上,這才一兩天時間,他還沒回過神呢,這李二娘就尋上門來了。

  李二娘是附近出了名的媒婆,巧舌如簧,如今她就在自己的對面站著,笑面如嫣地打量自己,讓秦少游情不自禁地冒出一絲寒意。

  秦少游只得學著這個時代的樣子,朝李二娘行禮道:“李二娘好,不知有何見教。”

  “讀了書的就是讀了書的。”李二娘顯得喜滋滋的,身子一扭,便趴在櫃沿與秦少游凝望,繼續道:“就是不一樣,難怪周小姐瞧上了你,周小姐,你是曉得的吧,生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嘖嘖……我實話和你說了吧,她誰都沒有瞧上,就覺得秦哥兒最是對眼,這不,他爹託了老身來,便是要撮合撮合,成就一段好姻緣。”

  好端端的居然是來提親的。

  秦少游先是幸福得想要暈過去,只聽說過男追女,沒聽說過女追男啊,哥們魅力這樣的大?

  咦……不對。

  等秦少游仔細回憶,頓時皺眉了。“莫非是五馬街的周小姐?”

  李二娘一臉喜氣地道:“是啦,是啦,就是她。”

  秦少游臉色一拉,根據身子主人的記憶,已經知道是誰了,正色道:“可是學生聽說,她瘸了腳,是個跛子,相貌也是平平。”

  好險,好險……秦少游心裡慶幸,穿越本來就已經讓人不可接受了,若是再被這媒婆騙去娶了個沒感情的醜婦來,這還要不要活,沒天理啊。

  當面被戳穿,李二娘也是不惱,眼眸里便露出假意的欣賞,笑嘻嘻的道:“大家都說秦哥兒聰明伶俐,看來果真是名副其實,不過嘛,這位周小姐不但模樣兒,咳咳……還過得去,還難得她賢良淑德,性子最好不過。”

  秦少游搖頭晃腦地道:“可她終究還是個跛子。”

  李二娘的臉色有些難看了:“他家做的買賣大,有銀子,嫁妝豐厚。”

  秦少游頓時覺得受到了侮辱:“有錢了不起,我也有錢,你看……”他往袖子裡一扒拉,抖出許多銅板在櫃上,一個、兩個……三個……七個……八個……

  咦……只有八個……

  秦少游的臉紅了,這兩天渾渾噩噩的,他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一檢視,竟發現自己是窮光蛋。

  李二娘的耐心顯然已經耗光了,把臉虎起來,雙手往水桶腰上一叉:“嚇,方才叫你秦公子是給你三分顏面,你還要開染坊不成?別人不曉得你的底細,老娘會不曉得麼?你這酒樓自從你爹死後,你這書呆子經營不善,早已欠下了一屁股地債,這酒樓遲早是要關的,至於你讀的這書,不是老娘編排,你們姓秦的,祖宗八代都靠著這酒樓營生,有過讀書出仕的麼?這龍生龍鳳生鳳,就你能青雲直上?我看哪,很快你就要賣了家業抵債,從此風餐露宿,這個時候,你還得瑟什麼,實話告訴你,周家瞧得上你,這才給你一條生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

  秦少游的臉都漲紅了,原來這李二娘壓根就是來落井下石的,曉得自己要成為破落戶,周家的女兒又嫁不出去,這才尋到自己的頭上。

  原本這兩天,秦少游一直在糾結穿越這等不科學的問題,現在困境擺在了眼前,他猛地從從前那個書呆子記憶裡搜尋到自己的處境。

  李二娘說的沒錯,這個酒樓乃是秦家祖傳的家業,祖宗八代開始便賴以為生,誰曉得到了秦少游這一代卻是不成了,從前的秦少游只知道讀書,什麼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就偏偏對這酒樓的經營卻是一竅不通,結果酒樓越來越難以維持,不得已,只得舉債度過危機,如今已賒欠了七十多兩銀子,倒閉還債就在眼前,也難怪這時候,李二娘受了周家之託跑來臨門一腳,周家好像做的也是酒樓的買賣,看來他們這臨門一腳不但是要搶奪他的祖業,還要連他的童貞一併奪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

  秦少游大感悲憤,他的性子一向不服輸的,便瞪著李二娘,不服輸的道:“誰說酒樓就要倒閉了,誰說我就不能高中?豈有此理!”

  李二娘頓時冷笑,那眼眸子像刀子一樣,恨不得把秦少游剮了:“呵……你這酒樓不倒閉就沒有天理了,也不看看你們給食客們吃的是什麼,泔水都比你們給食客吃的好,嘿……你們秦家翻不了身啦,老老實實娶了周小姐,混吃等死也比​​流離失所要強,你不聽勸,總要後悔的。”

  正在這時候,連接廳堂的簾子打開,卻見一個胖乎乎的傢伙端著一盆菜來。

  這胖小子叫秦壽,是秦少游的遠房堂兄,沒有生計,便招募了他做廚子,秦父在的時候不肯讓秦少游學廚,只教他好好讀書,一直都是讓秦壽打下手,別看秦壽樣子憨厚,其實也是玲瓏心思,一看酒樓撐不下去,這幾個月都沒有工錢,便滋生了許多不滿,對秦少游這個堂弟又不免輕視,覺得他什麼不學好,偏偏學人讀書,簡直是有辱秦家家門。

  這個時間點,沒有顧客上門,秦壽倒也炒了兩個菜,端來一對兄弟將就著吃。

  一看到秦壽端菜來,秦少游的肚子就餓了,這幾日渾渾噩噩的,都是隨便吃點白面蒸餅打發,現在終於拉回了現實,肚子便咕咕的叫。

  於是他笑呵呵的對李二娘道:“那周小姐既是國色天香,又家中殷實,賢良淑德,學生是高攀不上的,倒是教二娘費心了,你看,正好趕著了飯點,二娘若是不嫌,不如吃個便飯再走。”

  李二娘不免沮喪,對秦少游萬般的看不過眼,而且久聞如春酒樓的飯菜難吃,有些不肯。正要拒了,秦少游已從櫃檯後走出來,到了桌前,便見秦壽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狠狠地將手裡的碗碟重重摔在桌上。

  秦少游見秦壽這副德行,不免埋怨:“成什麼體統,好似我欠你錢的樣子!”

  秦壽一聽,非但沒有怯弱,反而來了勁,抖了抖肚腩上的肥肉,扯著嗓子道:“東家,你就是欠我錢啊,我來給你算算,從閏月開始,我的工錢就一直沒給,一個月兩百錢,我算算……現在已過了……”

  秦少游頭要大了,這什麼時代,這是盛唐哪,不,據說大唐已經完了,現在是大周的天下,當今皇帝是誰來著,噢,武則天,總之是萬惡的舊社會就沒有錯了,我做東家的,不是活該欺壓你麼,你居然還敢算工錢?

  心裡雖是這樣腹誹,秦少游卻是不敢惹怒了這位'大廚',秦少游氣勢一下子弱了一些:“秦壽哪,你不要生氣嘛,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瞧瞧,我們還是堂兄弟呢,要講道理嘛。”

  秦壽鼻孔朝天地道:“誰和你講道理,親兄弟還明算帳。要我說,趕緊把這酒樓盤出去,算了我工錢,大家各謀生路。”

  那李二娘本來要走,現在看這堂兄弟二人起了爭執,反而不肯走了,只是倚著櫃檯上冷眼瞧熱鬧,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秦少游聽到秦壽要自己把店鋪盤出去,心裡勃然大怒,自己一個穿越來的,好不容易有個家業,還指著他做富二代呢,要他把老本都賣了,你做什麼堂兄,不是來拆台麼?

  面對秦壽的咄咄逼人,秦少游腦海裡又湧現出許多的記憶,在自己小的時候,每次遇到這個堂兄都被他按在地上揍,難怪兄弟不睦,原來還有歷史淵源。也難怪這個秦壽作為廚子,一點不怕自己這個東家,試想一下,若是有個人隔三差五總是胖揍你一頓,他對你還會有敬意麼?

  秦少游不能忍了,豁然站起來,一副惡狠狠的樣子,用眼神在這剎那之間,已瞬間殺死了秦壽數百次,他厲聲大喝:“就知道錢錢錢錢錢,人要有信仰,人沒有信仰,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秦壽扑哧扑哧的開始喘氣了。

  根據秦少游多年挨揍的經驗,這個傢伙似乎想要暴走。

  得,秀才遇上兵。

  於是他只得聳拉著腦袋,撿起筷子道:“好啦,好啦,先吃飯,餓了。”

  他夾起菜來,這菜黑乎乎的,竟是難以辨認,秦少游前世嘗盡天下美事,對這個時代的烹飪特色也不甚懂,於是小心翼翼的將菜放進了口裡。

  秦壽見堂弟罷兵,便如得勝的將軍,正待要坐下。

  可是吃了第一口菜的秦少游怒了,他猛地放下筷子,拍案而起,大喝道:“什麼鬼東西,這樣的東西也能給人吃的麼?難怪酒樓經營不善,原來如此!”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48 PM

第二章:我的媳婦我做主

  在秦壽看來,自己這堂弟就是個書呆子,每日歪著脖子之乎者也,柔柔弱弱,不堪一擊,況且他還賒欠了工錢,本就是不佔著理,雖然算是自己的雇主,可是見了自己卻都像老鼠見了貓一樣,今個兒卻不知怎了,竟是大發雷霆。

  於是秦壽勃然大怒:“我做的菜怎麼就不是人吃的了?你自己不善經營,現在沒有客人,反而將所有的責任推到我的身上,這是什麼道理?”

  秦壽的目光清澈,此時卻是壓住了火氣,作為一個美食家,他嘗盡天下美食,是飲食業的翹楚人物,嘴巴本就刁得很,吃了這食物,頓時教他怒不可遏。

  秦少游笑了,帶著輕蔑的笑。

  他撇了撇嘴,慢悠悠的道:“你還要狡辯?好,咱們就辯個清楚。”

  秦壽差點失笑,堂弟就是個書呆子啊,書呆子就是書呆子,這炒菜的事也能拿來辯麼?你當這是考究學問?

  結果秦少游夾起一塊'菜',一臉嫌棄地道:“你這個……可是茄子……嘿,你這茄子煮的時候,水多了,放了一些麻油,可是煮過之後再放的可惜?這是茄子,油還是放少了一些,你放了半錢的鹽,本來按理來說,算是不多不少,可是你卻是將這茄子的水煮乾了,因而味道反而重了一些,茄子裡放了一把蔥,蔥的味道被煮爛的茄子皮掩蓋……”

  秦壽侃侃而談,說得秦壽目瞪口呆。

  若說一邊看戲的李二娘或許還是雲裡霧裡,不知道這秦少游說的是真是假,可是秦壽卻是知道自己做這盤茄子的手法竟是和秦少游所說的一模一樣,鹽放得沒少,確實是半錢,放的水給煮乾了,以至於有些糊,味道也重了一些,也的確放了些麻油,秦壽捨不得放多,所以只點了幾滴……

  只見秦少游繼續道:“還有這火候,你起先用猛火去燒,結果卻不知這鍋要先用文火熱一熱方能放入食材,而後再加大火量,方才能使食材平均受熱,不至於有些地方半生不熱,有些地方卻是有些焦糊。你連火候都掌握不了,也敢做廚子?”

  秦壽震驚,禁不住後退一步,他有些受不了堂弟的咄咄逼人,這個瘦弱的身體卻不知​​何故講到了烹飪之道竟是如此霸氣外露,自然,最重要的是,秦壽有些理虧,因為……自己方才做菜的手法,甚至是火候的用法,竟是被秦少游說得分毫不差,這讓秦壽一下子沒了底氣。

  說到這裡,秦少游很乾脆的道:“更可恨的不是這個,你糟蹋了食材,不曉得烹飪之道倒也罷了,這是水平問題,最令我痛心疾首的是,你連烹飪的態度都有問題,你昨日用那口鍋做的是魚膾吧,你昨夜做了菜,竟是連鍋都沒有刷,結果昨夜的隔夜菜沾在鍋底,如今這茄子雖然掩蓋了魚味,可是那腥味兒卻還彌留在茄子裡,你自己說說看,你這菜能吃麼?”

  這一聲喝問,讓秦壽一下子軟了下來。

  昨夜他確實做了魚膾,也確實是懶得刷鍋,反正酒樓就要倒了,他覺得這裡沒有出路,便想結了工錢遠走高飛,可是……

  秦壽忍不住捏了一塊糊了的茄子塞入口裡,細細品嚐,哪裡還有魚膾的味道,這個傢伙是怎麼嘗出來的?

  見秦壽驚疑不定,秦少游厲聲道:“似你這樣做茄子,也難怪沒有顧客上門,到了現在還死不悔改。到後廚去,給我升火,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叫茄子! ”

  他的氣勢很盛,口吻不容置疑,哪裡還有半分從前唯唯諾諾的樣子?

  秦壽鬼使神差的竟對這個堂弟有了幾分敬畏,不過他卻還是不服輸,一面動身去後廚,一面道:“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做出花來不成。”

  李二娘看得稀罕,書呆子開竅了,她搭橋牽線不成,對秦少游頗為惱怒,可是作為婦道人家,見到方才還糊里糊塗的小書生一下子變得盛氣凌人,此刻看秦少游,竟連眼眸都閃閃生輝,渾身上下有一股勢不可擋的銳氣。李二娘竟也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酒樓的後廚佔地不小,不過卻滿是油污,骯髒不堪,顯然是許久沒有清理了,油漬到處都是。

  秦少游忍不住皺眉,廚藝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做菜的手段,而是某種藝術,因而在他看來,施展廚藝的地方理應乾淨整潔才是,秦壽這個傢伙如此邋遢,實在是不成材。

  不過眼下顧不了許多,查看了鍋碗瓢盆,灶是磚石搭起來的,和後世差不多,不過這個鍋卻和後世的鍋不同,這時候是初唐時分,武則天登基,還做不出輕薄的鐵鍋,這也就意味著,在這個時代不能炒菜,只能用水來煮。

  至於佐料,不需湊上去辨認,秦少游心里便有數了,油鹽醬醋之外,還有蔥薑之類,善乏可陳。

  “洗茄子,要洗乾淨。”

  秦少游心裡有了數,直接了當的指使秦壽。

  秦壽有些不忿,還是乖乖的洗了。

  而此時,秦少游已提起了菜刀,菜刀很重,這具身體腕力不夠,不過無妨,只是一些刀功不能施展而已,接過了茄子,秦少游的手就像靈蛇一樣,頓時砧板上便響起了有節奏的啪啪啪聲音。

  秦少游切菜的樣子很認真,全神貫注,卻是不知道,此時秦壽和李二娘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這個書呆子,切菜的時候手腕翻飛,快如閃電,只看到黝黑的菜刀的影子,聽到急促而有節奏的啪啪聲,便看到那茄子迅速被切成一個個薄片,更令人驚奇的是,每一個薄片竟都是一般無二,輕薄如紙。

  “這個呆子,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本事。”

  只見片刻功夫,一條茄子切完了,而這時候,鍋也熱了起來,被燒的通紅,秦少游看都不看,直接拿起桌上的半壺油倒進去,呼啦啦的一聲,幾兩油遇到滾燙的鐵鍋,頓時炸開。

  “放這麼多油……”秦壽忍不住有些心疼。

  可是接下來,秦少游的手卻是飛快地拿起菜刀抄起茄子,直接倒入鍋中,鍋子裡立即沸騰,而這茄子恰好圍成了一個圓圈,穩當又整齊的泡入油中。

  一股股香氣出來,拿了鐵蓋將鍋悶上,秦少游道:“肉!”

  一聲令下,很像是神氣活現的大將軍,秦壽飛快地取了肉,秦少游接過之後,直接啪的一下摔在砧板上,拿著菜刀,飛快剁碎,他的刀功在前世浸淫十年,最擅用巧勁,雖然手裡的菜刀有些不趁手,不過只要一掂量,就掌握了它的特性,在力道上,根據刀的特點進行修正,因而也不過短短剎那功夫,便將那小塊肉剁為了肉醬。

  他揭開鍋,鍋中的香油味頓時瀰漫開來,無論是李二娘還是秦壽,此時都感覺到飢腸轆轆了,香,太香了,他們竟不知道尋常的油加上茄子,竟能散發如此的香氣。

  那肉醬直接被刀抄起,便直接摔進茄子的正中,肉與炸開的油一接觸,頓時像是炸開一樣,立即又瀰漫出一股肉香。

  秦少游的手卻沒有閒著,就好像很隨手一樣,捻起一撮鹽巴,直接均勻撒進去,他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專注地看著火候,最後猛地端起一旁的盤子,直接拿鏟子一抄。

  這個過程中沒有滴落一滴油漬,秦壽和李二娘的眼睛一花,就看到一盤茄子穩穩噹噹的落入碟子裡。

  那白花花的肉末與一圈綠油油的茄子相映成趣,那香油幾乎將中間的肉末浸泡,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肉香,讓人不禁垂涎三尺。

  秦少游將碟子放在灶台,雙手一抱,自信滿滿的道:“吃!”

  秦壽麵帶狐疑,李二娘也帶著疑慮,二人面面相覷。

  他們有些不認識秦少游了。

  不過盤中的肉末茄子卻還是勾起了他們的食慾,秦壽小心翼翼地將肥手伸過去,捏起一點肉末,小心翼翼的放入口裡舔舐,細細咀嚼,然後就不動了。

  李二娘見他如此,更加狐疑,便也有樣學樣,捏起一小點茄子置入口中。

  接下來,李二娘的眼睛猛地一亮,那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紅潤光澤,居然連胭脂都沒有遮住,她嘴唇哆嗦,發出了幾乎是SHENYIN的聲音:“太好吃了。”

  這茄子肥而不膩,入口帶著一股肉香,味道由內而外散發出來,香滑而爽口到了極致,讓李二娘忍不住發出讚歎。

  她吃過的茄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是今日吃的這肉末茄子,卻讓她有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只是在她讚歎的功夫,秦壽卻已埋了頭,竟是伸出'豬手',呼啦啦的扒拉著大快朵頤。這廝不但沒有吃相,竟還生怕李二娘搶了他的吃食,故意落下無數口水,呼嚕嚕幾聲,便將這肉末茄子一掃而光。

  李二娘嗔怒,痛罵道:“你這傢伙好不曉事,活該你一輩子挨窮,在這給人做伙計,你生生世世娶不著媳婦,斷子絕孫。”

  秦壽卻了舔了舔盤子,理直氣壯地道:“我娶不著媳婦與你何干,我有堂弟!”

  方才還是盛氣凌人,現在這一聲堂弟卻是叫得人都要酥了。

  他的肥手要伸去握住秦少游的袖子,秦少游嫌他臟,忙後退一步,道:“有話好好說,現在知道錯了沒有?”

  “我錯了。”秦壽可一點都不傻,這個堂弟突然開了竅,不管他到底什麼緣故,突然有如此的烹飪手藝,可是至少復興酒樓是有望了,秦壽沒什麼手藝,好吃懶做,就因為秦少游是他親戚才肯收留他,真要出了酒樓,只怕唯有回鄉務農了,於是他露出一個很有秦氏風格的招牌笑容道:“堂……不,東家,往後我一定好好掌廚,你教我做菜吧。”

  秦少游抱著手,鼻孔朝天:“哼!”

  這麼輕易原諒你,那可就真是書呆子了,對付這種人,秦少游有的是辦法。

  一旁的李二娘眼珠兒一轉,也曉得這秦少游突然不知什麼東西附體,猛地開了竅,也曉得人家不會稀罕周家的小姐了,便嘻嘻哈哈的道:“秦哥兒,我真是有眼無珠,不成想你還有絕技榜身,看來你們秦家又能繼續守持舊業了,你年歲不小,是該娶媳婦了,趕明哪,我給你尋思一個,保准你滿意。”

  秦少游霸氣地道:“我的媳婦我做主,不勞你插手。”

  李二娘氣得牙癢癢,恨透了這一對堂兄弟,便埋怨道:“你們哥兒倆,沒一個好東西,一個不知自己姓什麼,一個……”想到秦壽搶了自己的肉末茄子,李二娘怒氣更盛:“一個是喪盡天良的吃貨。”說罷,跺了跺腳,走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51 PM

第三章:要有信仰
  
      廚房裡冷清下來,秦壽眼巴巴的看著秦少游,可憐兮兮的道:“東家,東家……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好!”秦少游很乾脆的道:“從前你打我怎麼算?”

  “那是小時候不懂事。”

  秦少游冷笑道:“不懂事還揍我,懂事了還不把我打死?走走走,我不要你了。”

  秦壽頓時涕淚直流,恨不得要抱住秦少游的大腿,乾嚎道:“不能啊,我要當牛做馬,生是酒樓的人,死是酒樓的鬼,堂弟啊,我吃了豬油蒙了心……​​”

  秦少游心裡樂了,這個傢伙倒是有點自己的風格,很是厚顏無恥,不過同行是冤家,你臉皮這麼厚,豈不是搶我風頭?

  不過秦少游倒也不是真的要趕秦壽走,因為他沒錢了,沒錢就招募不了伙計,沒有幫手和伙計,這個酒樓就打理不來。

  於是他慢悠悠的道:“算了,畢竟是自家的哥兒,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教你做菜。”

  “啊……”秦壽愣了,聲音顫抖的道:“你……你教我做菜。”

  秦壽很是興奮,堂弟這樣的手藝,自己若是學到一半,走到哪裡,那也是一個大廚啊。

  秦少游點頭道:“對呀,我們是兄弟,堂哥,我一直很重視這份親情的,我在這世上,留下的親人並不多,若是真把你趕走了,我孑身一人,會孤單,會寂寞,就好像人在異鄉一樣,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一低頭就會想到你,然後心中酸楚,肝腸寸斷。”

  一股暖暖的溫情頓時瀰漫秦壽全身,秦壽虎軀一震,眼中拼命要閃爍出點淚花:“堂弟……”

  秦少游深情地看他:“堂哥。”

  “好兄弟!”秦壽把手搭在秦少游的肩上。

  秦少游身軀微微一震,顯見秦壽的掌力不小:“好兄弟!”

  眼眸交錯之間彷彿有火花碰撞,連廚房裡冉冉的燭火都散發著一股溫情。此時此刻,親情的力量宛若熊熊烈火,無堅不摧。

  秦壽的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要流出來,這是悔恨的淚水。

  “堂弟,你累不累,走,我們到廳裡去坐一坐。”

  回到廳中,秦少游坐下,他終究年輕,帶著一股書卷氣,這一坐,哪裡像是個東家,雖然身著樸素,卻很像偏偏如玉的貴公子。

  秦壽則是飛快地去斟茶過來,道:“堂弟,你吃。”

  秦少游接過,小抿一口,茶裡竟有姜味,他猛地醒悟,自己現在和武媚娘在一個時代,這個時代的茶是煮的,不但要放鹽,還可能放蔥、姜、棗、橘皮、茱萸、薄荷等物。

  “咳咳……”秦少游差點嗆了一口,見秦壽要來給自己拍背,他連忙伸手道:“別忙,我們談一談賣身為奴的事。”

  秦壽忍不住道:“賣身為奴,誰賣給誰?”

  “自然是你賣給我。”

  “啊……堂弟……你……你這是……”

  秦少游很憐憫地看著他:“你看,誠如我方才所言,我是個很重視親情的人,一想到你可能會離開,我就肝腸寸斷,堂哥,我捨不得你,往後我教你學廚,你若是跑了,我會夙夜難眠,茶飯不思,可是你把自己賣給了我就不一樣了,這樣我睡得踏實,就不怕你跑了,就算你跑了,我告到官府,嗯……讓我想想,我好像看過唐律,官府對逃奴的懲罰可是很嚴的。不過你也放心,我們畢竟是親戚,你暫時賣身給我,我教你手藝,將來自然善待你,讓​​你跟著我一起吃香喝辣,若是不肯,那就只好打發你走了,你回去之後只能務農,又沒有土地,只好租種別家的田地,一年到頭,辛苦勞作,也未必能混個半飽。”

  開玩笑,秦少游是什麼人,這個堂哥好吃懶做,舌尖嘴滑,教了他手藝,他若是跑了,自己找誰哭去?

  “我……我……”秦壽要哭了。

  ……………………………………………………

  一份賣身契簽字畫押之後,秦壽顯得鬱鬱不樂,顯然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會被這個人畜無害的書呆子堂弟給坑了。不過秉著公平自願的原則,當他簽下這份賣身契伊始,從此之後,他對秦少游就再無反抗的權利了。

  秦少游收了賣身契,心情大好,再見秦壽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心裡暗想,這個時候理應給他打打氣,要振作精神,好好乾活。

  於是秦少游神采飛揚的道:“我現在突然開了竅,這是祖宗保佑,所以我們一定要光耀門楣。”

  “哦……光耀門楣。”

  “我們要重振家業,吃香喝辣。”

  “吃香喝辣……嗯……嗯……好的。”

  “等著吧,準備好幾口箱子,等著裝錢,我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

  “堂弟……我有一句話,憋著難受,你此前欠我的工錢,是不是賺了錢之後會給我補上,我得添置一身衣衫……還有……”

  “呃……”秦少游微愣,然後意味深長看著他道:“堂哥,要有信仰!”

  ………………………

  大唐……啊不,現在理應叫大周,這裡的民風,秦少游雖只來兩天,可就已經見識到了。

  一個落井下石給自己塞個醜媳婦的李二娘,還有個從小揍自己的堂哥,秦少游對周人的印像很不好。民風淳樸,那是扯淡。

  所以越是壞人當道的世道,秦少游就必須得比他們更壞,這叫以毒攻毒,而至於面厚心黑這一點上,秦少游還是很有心得的。

  現在,他要做的,與其說是重振門楣,光宗耀祖,還不如說是保住自己這唯一的產業,然後不至於讓自己流離失所,酒樓的生意一定要做下去。

  誰要是敢攔著自己發財,秦少游完全不介意把他做成肉末茄子。

  眼下第一個難題卻不是打開門做生意,而是補貨,沒錯,樓裡的食材已經不多了,雞鴨魚肉,還有各種生鮮都已告罄,油鹽醬醋倒是有,後院裡還有一缸子醃白菜,可惜這裡是洛陽,不是高麗,大家沒有頓頓吃醃白菜的愛好,所以他必須得進些食材來。

  可是麻煩來了,秦少游沒錢,不但身無分文,還背了一屁股的外債。

  不過這難不倒秦少游,因為他打算繼續賒賬,賒賬嘛,這有什麼難的,臉皮只要夠厚就好了,而且根據記憶,酒樓已經對外賒欠了許多食材,所以債多不愁,更何況,欠錢的不是大爺麼?

  這種事本來是秦壽去辦的,從前的秦少游,每日只曉得讀書,或是很有格調的在繁星如織的夜空下看星星,偶爾詩(獸)興大發,吟幾首打油詩,又或在冬日里,看著雪花飄落,凝視後院的臘梅,淆然淚下;於是春雷一響,這廝便綸巾儒衫,搖著扇子,出城踏青去了。

  而現在,秦少游悲劇的發現,原來的那個傢伙把所有的一切都揮霍了乾淨,一切的重擔都壓在自己身上,若是不親力親為,繁星、臘梅倒還是有的,可是還有西北風。

  清早,秦少游洗簌乾淨之後,便換上了體面的衣衫,他生得本就俊秀,又一番精心打扮,有了幾分倜儻,於是他心情大好,囑咐秦壽在樓裡清潔,尤其是那灶台和鍋碗瓢盆,都要擦拭三遍,便循著記憶,往東市去了。

  東市距離酒樓並不遠,這一路上,秦少游細心觀察,竟發現自己這酒樓地處東市和西市之間,又靠著'紅燈'……啊,紅燈二字似乎有些不雅,理應叫花紅酒綠的去處不遠,位置實屬上乘,附近人流極多。

  秦少游不禁感嘆,老祖宗創業維艱,總算打下了這麼個好底子,結果這個書呆子竟是把生意做到這個地步,這也算是餐飲界的奇葩了。

  到了東市,他直接尋到了劉屠夫。

  劉屠夫算是酒樓的主要供應商之一,以往酒樓的雞鴨魚肉,大多都是在他這裡備貨,只是近來買賣急轉直下,如今已欠了劉屠夫十七兩銀子,用秦壽的話來說,每次去賒欠,這劉屠戶就握著殺豬刀,手上青筋暴出,眼睛睜得如銅鈴大,就恨不得將秦壽千刀萬剮了。

  於是當看到個子矮胖的劉屠戶,秦少游還是不禁打了個哆嗦,他是個很自信的人,可是老天爺沒有給他鋼筋鐵骨,若真是在這裡被人剁碎了,**事小,丟人是大。

  劉屠戶已經看到了踟躇不前的秦少游,他臉上的橫肉一抽,竟是笑了,把手中的屠刀放下,拿起油油的布擦了臉上的汗,朝秦少游招手道:“秦哥兒真是貴人,許多日子不曾瞧見你了。”

  額……這麼熱情?

  秦少游下意識的感覺有陰謀。

  不過他還是膽大,連個屠戶都怕,還怎麼在未來的厚黑圈裡立足?於是走上前去,正待要文縐縐的行個禮,再說明來意。劉屠戶卻是一拍他的肩道:“秦哥兒的書讀的咋樣?呀,我第一眼瞧你,便曉得你是貴人,將來遲早要出將入相,入凌煙閣的。”

  “哈……這個……”秦少游盯著放在一邊的殺豬刀,警惕著劉屠戶會不會暴起,一面敷衍道:“讓劉大哥見笑了。”

  劉屠戶沒有拿刀的意思,卻更顯親暱,就彷佛秦少游是他失散多年的兄弟,當然,瞧他的賣相,就算是兄弟,也應當是同父異母的那種。

  “誰敢笑秦哥兒,就是和我過不去,你爹在的時候,我們就是老相識,這是千金不換的交情。怎麼,你是來賒肉的?好說,好說,你要什麼,直接說就是,待會兒就叫伙計送到酒樓去。”

  秦少游不由目瞪口呆,突然覺得劉屠戶這張寒磣的臉竟和金城武有幾分酷似,一下子可愛起來:“這個……平時多靠劉大哥幫襯,實在過意不去。”

  劉屠戶嗔怒道:“這是什麼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來,來,來,要什麼儘管說。待會兒寫個欠條就是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54 PM

第四章:再來一頭豬

    見劉屠戶痛快,秦少遊倒也不客氣,連忙照單選了各色肉脯,劉屠戶吩咐了夥計,直接挑選了,先送去酒樓。

    這讓秦少遊松了口氣,不過他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在寫欠條的時候尤為謹慎,生怕留有什麼陷阱,落了口實。

    那劉屠戶痛快地拿了欠條,秦少遊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劉大哥,我在你這裏已賒欠了不少銀子,你不會見怪吧。”

    劉屠戶倒是爽快的道:“不見怪,其實還不還都無妨,反正這帳是要轉給周老爺的。”

    周老爺……

    秦少遊這下是明白事情是真的不對勁了,他旁敲側擊,才知道那個周小姐的爹已在這裏許諾過許多人,但凡如春酒樓來賒欠,一概立了欠條,都可轉賬給他,從而兌換真金白銀。

    秦少遊心裏想著事,心不在焉地跟劉屠戶告辭離開。

    劉屠戶看著秦少遊的背影,臉上的堆笑不見了,橫肉擺起來,啐了一口,滿是鄙夷的道:“吃軟飯的東西,秦家出了這麼個呆子,丟人現眼………”

    周家請了人去給秦少遊做媒,此後周老爺又幫秦少遊擺平賬務,這左鄰右舍,便是豬也曉得,必定是秦少遊打算要迎娶那周小姐了,多半還是入贅,自然讓人鄙視。

    劉屠戶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傳入了秦少遊的耳裏。

    他身軀微微一頓,然後又重新折返回來。

    劉屠戶只得重新笑臉相迎:“秦公子,不知還有什麼事?”

    “噢,是這樣的。”秦少遊很真誠地看著他道:“我方才想了想,突然覺得酒樓裏的食材還不夠用。”

    秦少遊頓了頓,繼續道:“那就再添一頭豬,三只**,對了,你們這裏有沒有鵝,也來幾只,明日給我送到酒樓來。”

    “……”劉屠戶奇怪地看著這個底氣十足的家夥,有些愣了。

    這家夥,還真是不客氣。

    ……………………………………………………………………………………………………

    雖然要了許多食材,可是秦少遊依舊很憂傷。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酒樓,腦袋裏還想著劉屠夫說的話。

    先是將自家的女兒半賣半送自己,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這裏頭若是沒有陰謀,那才見鬼了。

    秦少遊從來不覺得自己已經可愛到會讓那個周老爺非要塞給自己一個女兒,死乞白賴地默默為自己付出,只等自己回心轉意做他的便宜女婿。雖然他自覺得自己確實挺不錯,可也不至于如此的驚天動地,即便自己是潘安,那周老爺終究還是個大男人,不是?

    那麼,可能就只有一個了。

    莫非……是想謀奪自己這個酒樓?

    嗯……有可能,可為何他要謀奪這個酒樓呢,周家也是開酒樓的,同行是冤家沒有錯,可現在如春酒樓生意一落千丈,按理來說,不可能對周家有什麼威脅,周家若是想擴大經營,洛陽城這樣大,總有鋪子能盤下來。

    “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本少爺的頭上!”秦少遊生氣了。

    他壓著心裏的憤怒,回到了酒樓,秦壽正在仔細地擦著桌椅,瞧他的樣子,倒是頗為認真。

    秦少遊嘗試著習慣唐人所喝的煮茶,喝了一口,忍受著那幹澀的味道,將秦壽喊來,道:“先別忙著打理,來,我問你,咱們這酒樓可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秦壽面帶疑惑,老半天才道:“整個洛陽城,大大小小的酒樓有數百上千,只有我們酒樓生意最少,算不算特別?”

    秦少遊頓時感覺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禁不住道:“我說的是好的,不是壞的。”

    秦壽撓頭搔耳,好不容易才諂笑道:“最特別的就是有一個滿腹經綸,英俊瀟灑,又善待夥計,會按時發工錢的小東家了,這算不算?”

    秦少遊老臉一紅,道:“你若是再提工錢,我便和你翻臉。”

    秦壽便哭喪著臉道:“堂弟,我誇你呢,你怎能這樣不識好人心。噢,我想起來了。”秦壽突然精神一振,接著道:“二叔在的時候,經常跟我說一件事,就是先皇帝還在的時候,有個皇子恰好途徑此店,吃了二叔親手做的一道如意羹,連聲叫好,他還親自提了字,是給二叔的,叫‘廚藝無雙’,二叔心花怒放,連忙叫人裝裱,制成了匾額,懸掛在咱們酒樓外頭,那時候堂弟還小來著,只曉得埋頭讀書進學,所以不曉得此事……”

    秦少遊不由眯起了眼睛,似乎有點眉目了,姓周的又是嫁女,又是把酒樓所有的帳算到他的名下,必定是打酒樓的主意,而他打酒樓的主意,或許就是和這皇子提的字有關。

    秦少遊來了精神,想不到自家酒樓還有這樣的光輝曆史,忙道:“那麼匾額呢?”

    秦壽道:“在後院雜房呢。”

    秦少遊二話不說,連忙撲向雜房,雜房裏果然躺著這麼個東西,這幅字很是考究地貼在一方匾額上,匾額的制作也很精良,上書‘廚藝無雙’四字,下面還有題跋,是小字:“顯慶元年,圍獵邙山,幸臨春樓,嘗此佳肴……”

    這意思無非是說,在顯慶元年的時候,這位皇子前去邙山遊獵,回到洛陽,途徑如春酒樓,在此品嘗了秦少遊他爹的佳肴後,很是高興,因而在此題詞。

    秦少遊的眼睛頓時亮了,他看到了最後那‘代王弘’的落筆。忍不住感歎:“代王李弘是麼?他真是慧眼識珠,果然是天潢貴胄,皇帝老子的兒子就是不一樣,我一看他的字便能以小見大、管中窺豹,曉得他既是識貨之人,又有一副好心腸,哈哈……這樣的人,我雖不曾見過,可是心甚向往,哈哈哈……要發財了,堂哥,堂哥,你愣著做什麼,還不快把它掛起來?咱們吃香喝辣,還要多虧這位代王殿下。”

    說著說著,秦少遊突然生出些許疑竇,某種程度,一位殿下的題字確實比酒樓還珍貴,難怪周家垂涎,可是爹當初將此字掛得好好的,為何又突然把它撤下來呢,這不合常理呀。

    “堂哥,爹為何要把匾額撤下?”

    秦壽道:“堂弟莫非不知這代王弘後來還做了皇太子?”

    皇太子……

    秦少遊激動了,皇子雖然珍貴,可是在這皇子多如狗的時代,終究還是差了那麼一點點,可是皇太子畢竟只有一個,這樣的題字豈不是更加水漲船高了?

    這下便是躺著吃一輩子也不成問題了。

    秦少遊激動得心兒都要蹦出來了,聲音略顯顫抖地道:“啊……這是理所當然,這位代王殿下,一看就是很賢明,從他的字裏行間,我看到了他的穩重,看到了他的舉重若輕,他定是個懷瑾握瑜的皇子,這樣的人做了太子,真是我們的福氣。”

    “可是……後來他隨帝後出行洛陽,猝死于合璧宮綺雲殿了。”

    “死了?真是可惜。”秦少遊幾乎要捶胸跌足,為這位可憐的太子殿下扼腕,可是心裏卻是大喜,死得好啊,死了就太妙了,若是還活著,他隔三差五給人題個詞,怎麼顯出這幅字的珍貴?你看那梵高,若是活一百歲,每天作畫一幅,他流傳在世的作品還能值幾個錢?咳咳……皇太子殿下死得其所,必定名垂千古!

    秦壽又難以啓齒地繼續道:“太子殿下死後,坊間多有傳聞他是為當今皇上所殺的。”

    “啊……你說什麼?當今皇上?”

    “就是當今‘聖神皇帝’天子。”

    聖神天子,就是武則天,一下子,以秦少遊的玲瓏心思,全明白了,李弘是太子,他若是不死,武則天怎麼能做女皇呢?而現如今,這個聖神皇帝已經登基,改為了武周朝,這就相當于,在李世民的時候,自己家裏有一幅隋煬帝楊廣的墨寶,自己若是掛出去,這是作死啊。

    秦少遊的臉都黑了,更何況這位皇太子,據聞可能是死在當今女皇手裏,秦少遊感覺自己的眼睛都要濕潤了,他不得不把臉仰起四十五度角,不讓眼裏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落下。

    看著堂弟要哭了,秦壽禁不住道:“莫非堂弟在追思太子殿下?說起來,他確實挺可憐的。”

    “哼!胡說什麼。”秦少遊義正言辭的道:“我們秦家乃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豈會追思什麼亂七八糟的僞太子?我們是打開門來做買賣,誰有閑心追思那些權貴!”

    “那這匾額還掛不掛?”

    空歡喜一場,秦少遊感覺自己心裏空落落的,只是他心裏還有一個疑問,既然只是一個‘前朝’太子的題字,那周家為何想要謀奪?難道,他們的目的不是這幅字畫?

    “不掛,做生意靠自己,豈可仰仗別人!秦家祖宗八代都是靠安分守己持家興業,從沒想過攀龍附鳳,你看我像那種拿著人家的金字招牌四處招搖的人麼?我視功名利祿如浮雲一樣,勤勞致富才是我的品質。”

    秦壽深深地看了秦少遊一眼,很認真地道:“以前不像,現在……咳咳……說不清。”

    秦少遊索性當作沒有聽見,背著手走了出去。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4 08:58 PM

第五章:悟了

    心裏裝著周家的事,秦少遊總是覺得自己這個酒樓像是被什麼東西窺測一樣,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在這種危機感之下,秦少遊打算趕緊把生意做起來,掙了錢,把所有的帳全部還清,以免留下什麼禍患。

    現在他只有和這個酒樓相依為命,至于秦壽……這個堂哥不靠譜,錦上添花可以,就不指望他雪中送炭了。

    倒是在自己的臥房裏有許多箱書,翻開那些書籍,秦少遊看到一行行的蠅頭小字,在書香的氣息環繞之下,秦少遊想到從前那個呆子在此寫下一篇篇讀書心得的場景,冉冉油燈,從前那個面帶蒼白、瘦弱不堪的少年總是將自己閉在這裏,每日讀書不倦,所為的,大抵就是光耀門楣吧。

    秦少遊心裏搖頭,那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求取的東西實在太過遠大,而自己……終究還是要面對現實,他將書合上,似乎也受到這種情操的陶冶,心裏又開始暗恨了,假若題字的不是代王,假若這個皇太子做了天子,或許自己真有機會借此謀個一官半職,至少比從前那個書呆子多了一條捷徑,哇,越想越是難眠啊,秦少遊感覺百爪撓心,他想做官,他想飛黃騰達,什麼淡泊名利都是狗屁,距離飛黃騰達就差一步之遙,結果硬生生的沒了。

    我的心肝啊,為什麼總是一抽一抽的,有點疼。

    好吧,回到現實,經營酒樓才是道理。

    如春酒樓照常開業,只是……情況有點糟糕。

    整整一天,秦少遊都懶洋洋地站在櫃台後頭,秦壽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擦著已經一塵不染的桌椅。

    因為……沒有客人。

    沒有錯,洛陽人途徑酒樓就好像見到了蒼蠅一樣,腳步都忍不住加急一些,偶爾也有一群外地來的客商不明就裏,可是往裏一看,跑了。

    大中午的一個食客都沒有,那些外地人怎麼敢來吃?即便秦少遊擺出人畜無害的樣子,就差橫一個剪刀手在自己臉上,裝萌賣傻,可是人家依舊避之不及。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秦少遊眯著眼睛,兩世為人,他不信自己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倒是到了傍晚時分,卻是有人來了。

    來人鐵青著臉,秦少遊根據記憶,依稀記得此人乃是周家的主事,其實從前父親在的時候,因為是同行,周家和父親關系還是不錯的,只是父親一死,對方立即翻了臉,這主事進來,斜了一眼秦少遊,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冷冷道:“秦少東家……”

    秦少遊看他來意不善,不過面子上的功夫卻做得很足,作揖道:“原來是劉叔。”

    劉叔本名劉洋,據說是個落第書生,後來給周家管賬,慢慢的,隨著周家的買賣做大,成了周老爺的心腹,他態度依舊冷漠,只是道:“老夫來,只是代傳一句話,你在外賒欠了許多銀子,足有九十多兩紋銀,如今這帳都移到了我家老爺身上,你既不善經營,還是將鋪子盤給我家老爺罷,我家老爺和你父親是舊識,總會給你安置一個容身之處。”

    果然來了,圖窮匕見。

    秦少遊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時掙了銀子,自會奉還。”

    劉洋捋著山羊胡子,輕蔑一笑,道:“你們如春酒樓的生意早已一落千丈,你自己看看,這裏可有食客麼?你不是做買賣的命,也撐不起這個家業,何必要一條道走到黑?周老爺讓你明日就還,還不起,就少不得收鋪了。”

    秦少遊心裏想,他們果然是好算計,現在拿著白紙黑字的賬單,轉眼就來討要,多半他們已經迫不及待了。

    見劉洋咄咄逼人,秦少遊卻是故作傻裏傻氣的樣子,有意無意地道:“你們想謀我家業,不就是為了那個匾額麼。”

    “什麼……你胡說。”劉洋忍不住怒斥。

    其實方才那句話只是秦少遊的試探,而劉洋過激的反應,立即讓秦少遊明白自己的猜測沒有錯,所有的手段都是為了那一塊匾額,皇太子……猝死……題字……周家……這一連串的東西讓秦少遊感覺抓到了一點眉目,可是具體是什麼,他一時還沒有厘清。

    秦少遊正色道:“是不是胡說,你們自己心裏清楚,你們要討賬?我拿酒樓賣了還賬也可以,不過這個匾額卻是我們秦家之物,若是明日你們去見官,大不了我帶著匾額走就是,最後,你們什麼都得不到,若是你不信,那麼就不妨來試試看,明日,我們衙門裏見。”

    這個家夥底氣十足,倒是讓劉洋頓時有些招架不住了。

    本來以為這個呆子好欺,誰曉得此人也頗有算計,棋差一招,讓對方看清了底牌,反而有些被動了。

    周家打的,確實是那匾額的主意,所謂的收購酒樓,酒樓不過是附加之物而已,真正的目標卻還是那塊匾額。

    現在秦少遊當面說出來,明言大不了帶著匾額拍屁股走人,那麼周家的一切算計豈不是都成了竹籃子打水?

    劉洋的臉色驚疑不定,只是用冷笑來掩飾內心的慌張。

    誰知這時候,秦少遊笑了,道:“不過嘛,既然你們看上了那塊匾額,而我呢,卻還想再試一試,若是你們寬限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若是我掙了銀子,還了帳,那只怪你們周老爺倒黴,可若是我運氣不好,依舊還不起,不但這酒樓賣給你們,那匾額也權當是利息,如何?”

    劉洋的臉色陰沈,他不曾想到這個書呆子竟這樣厲害,反而使他處處被動,而秦少遊提出來的條件倒也說得過去,他忍不住點點頭道:“好,我回去向東翁說一說,你可莫要反悔。”

    劉洋沒心思在這裏呆了,拂袖而去。

    目送劉洋離開,一個問題在秦少遊的腦裏浮現,既然周家的目標確實是那塊匾額,那麼,匾額到底有什麼用?

    想到這裏,秦少遊決心一探究竟。

    不過眼下,似乎最大的問題依舊還是賺錢還賬,生意做不起來,匾額也就沒了,還奢談什麼用處?

    現在酒樓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它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越是沒有客人,就更沒有人敢在這裏用餐,而沒有人在這裏就餐,其他人更不敢來。

    于是,秦少遊決心用點特別的手段。

    …………………………………

    “哇哇……這裏的飯菜實在太好吃啦!這輩子從未吃過這樣的美味佳肴,哇哇……”

    一大清早,一個嘹亮的聲音幾乎將酒樓的屋瓦都要震下來,這撕聲揭底的聲浪直衝雲霄之外。

    坐在這裏吃飯的是一個漢子,二十歲上下,虎背熊腰,一邊坐在這裏大快朵頤,時不時發出幾聲怒吼。

    這個人叫鄧健,是秦少遊讓秦壽請來的一個夥計,雖然沒有花錢雇傭,不過卻承諾免費提供三餐,沒錯,這是一個托。

    對于這個家夥,秦少遊顯得極不滿意,他的耳膜已飽受折磨,快步上前,痛心疾首地道:“鄧兄,你太浮誇了,你這到底是攬客還是趕客?我請你來,不是教你這樣流于表面的。演員的自我修養來自于由內而外的……”

    鄧健呼嚕嚕地吃著飯,擡起眸來,斜著眼睛,流裏流氣的道:“這是什麼話,本來就很好吃嘛,秦壽叫我來,就是讓我這樣喊的,大爺我嗓子都冒煙了,你還要怎樣?”

    秦少遊無名火起,卻還本著治病救人的態度,語重心長地道:“要含蓄嘛,還有,你不要動不動就哇哇叫,不曉得的人還以為這裏是黑店,得表現出素養,有素養才能吸引客人。鄧兄,你試幾遍,不要急,慢慢的來。”

    鄧健口裏滿是飯菜,含糊不清地道:“老子就是這個樣子,你能如何?”

    秦少遊火了,把手一伸:“結賬,吃了我這麼多飯,給錢。”

    鄧健卻是冷笑,慢條斯理地道:“好歹我也是縱橫洛陽的好漢,到哪兒吃飯也不給錢的。”

    好漢……

    秦少遊瞪大眼睛,這是黑社會啊。

    他連忙到一邊拉住秦壽,低聲喝問:“這姓鄧的什麼來路,莫不是市井潑皮?”

    秦壽苦笑道:“堂弟,你說要找個那什麼‘托’,這洛陽城裏除了這等下九流的人,誰肯來做這勾當。”

    真被你害死了。

    秦少遊欲哭無淚,流年不利啊,他只得回去對鄧健道:“鄧兄……”

    鄧健生怕秦少遊還向他要錢,立即怒目而視,大喝道:“你要怎樣,大爺我吃了你的飯就吃了,大爺吃得高興,以後還要經常來,你要錢?錢沒有,命有一條!”

    “……”

    秦少遊恨不得衝上去抓他的耳朵,咬他的脖子,無奈何,自己戰鬥力顯然不足,而且,看此人腰間鼓囊囊的,莫非是凶器不成?

    見秦少遊目瞪口呆,鄧健良心發現,架起腳來,摳著自己的腳指頭,寬慰秦少遊道:“秦公子,我曉得你,你是讀書人,鄧某最敬重的就是讀書人,你看平時,我有欺負你沒有?今日你既是請我吃飯,而你這飯菜實在是美味,我記你的恩情。你方才那般翻臉不認人,若是換了別人,大爺早就給他一刀子了,可是你不同,以後我還要來你這裏吃,你們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做竭澤而漁?把你傷了,我到哪兒混飯去?街尾的茶鋪姓王的不曉得你認得不認得,我只吃了他幾個餅和幾壺茶,他竟背後說我壞話,我二話不說,直接打得他七葷八素,你看,後來他就學乖了,見了我就笑臉相迎,後來怎麼著,我和他做朋友了,我越是打了他,就越是要和他親近,這樣別人看了,就曉得,噢,原來鄧大爺並不是壞脾氣,也是很仗義的。”

    這姓鄧的,裏裏外外都是威脅,秦少遊一開始臉色有些蒼白,可是後來,他眼珠子卻是閃掠過了一絲亮光:“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鄧大爺並不是壞脾氣……”

    “不,不,前頭那一句。”

    “我越是打他,就越是和他親近。”

    秦少遊身軀顫抖,一下子愣住了。

    他像是瘋了一樣,一個激靈,猛地明白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3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35 AM 編輯

第六章:飛黃騰達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秦少遊手舞足蹈,禁不住道:“我終於明白了!”

  那塊匾額,就是一個寶藏。

  只是可惜,自己地老父沒有認清這一點,而周家卻是看出了它的價值。

  牌匾是代王所書,代王……就是後來的皇太子,皇太子極為喜愛這裡的飯菜口味,於是留下了墨寶,而後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此人乃是女皇的親兒子,現在坊間流言,都說皇太子為女皇所害,那麼可能性有兩個,一個是,女皇害死了自己的親兒子,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因而引發了各種流言,另外一種可能,就是皇太子當真是猝死,等到女皇登基,一些人既不敢當面出來反對,可是又心有不甘,於是就炮製了這些流言,借此來抨擊女皇,旁敲側擊,動搖女皇的合法性。

  可是女皇呢……女皇會怎樣反制?

  就連鄧健這種下九流都知道,你越是打了人,越是要和被打者表現親昵。那麼作為歷史上那個心狠手辣,卻又擁有無窮政治智慧的武則天來說,她要粉碎流言,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天下人知道,她很疼愛這個兒子,疼愛的無以復加,女皇既然疼愛太子,又怎麼可能加害於他?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邏輯。

  那麼……這個匾額,就有大用,假若這個時候,秦少遊將匾額掛出去,原本這流言四起的洛陽城還有猝死的太子,只怕又會引起新一輪的討論,女皇若是得知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樣呢?

  第一種可能,就是賞賜如春酒樓,因為太子喜愛吃這裡的美食,愛屋及烏之下,作為一個慈母,又掛念自己的兒子,自然會給予豐厚的賞賜,其他人見了,噢,太子喜歡吃的酒樓,陛下都如此看重,可見陛下是愛太子的。

  另一種可能,那便是為了徹底粉碎流言蜚語,甚至女皇會親自抵達這裡,追思亡故的太子,她只需要坐在這裡,像當年的太子一樣,看著太子親筆手書的文字,吃著當年太子所吃的美事,就足以說明,女皇對骨肉的慈愛之心。

  那麼如春酒樓呢……

  秦少遊淚流滿面,要發達了,那可是武則天啊,只要她來到這裡,吃上一口自己的菜肴,若是自己的飯菜可口,討得她的歡心,那麼……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說白了,牌匾只是拋磚引玉的工具,把牌坊掛出去,那麼就是一場為了粉碎奸黨流言的政治秀,主角是武則天,如春酒樓便是舞臺,而自己,雖然只是路人甲,不過沒有關係,這樣大的一幕好戲,即便只是領飯盒,秦少遊也很滿足。

  他是個市儈的人,不,他只是這個帝國最底層的一個小螻蟻,崇高理想,懸壺濟世,實在離他過於遙遠,他所能做的,就是從這些貴人的手指縫裡揀點漏,就能保證自己榮華富貴、衣食無憂,做一個可恥的紈絝公子哥。不過……即便很可恥,秦少遊卻很喜歡。

  而且,要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要抓住這個女人的胃,以自己地廚藝,若是花費一些心思,讓武則天吃上這如春酒樓的美味佳餚,或許……

  秦少遊的眼睛已經開始冒星星了。

  他才懶得理會鄧健這個東西,潑皮很拽麼?等大爺我升官發財,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秦壽,秦壽……快,把匾額找出來,好生擦拭一下,掛出去,立即掛到門臉去,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哈哈……”

  一方牌匾,已經懸在了如春酒樓的門臉上,秦少游站在門下,心裡感慨萬千,仿佛一下子,有了這位皇子的墨寶,整個如春酒樓,都蓬蓽生輝起來。

  只是鄧健那個傢伙,仍不肯走,依舊還在舔著盤子,大煞風景,秦少遊搖搖頭,忍住這傢伙噁心的吃相。

  這幾日,生意依舊不見好轉,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秦少遊倒也不急。至於外頭的牌匾,秦少遊也不擔心宮中蒙在鼓裡,他是讀過書的人,當然曉得,歷史上武則天登基,在洛陽廣布耳目,為的就是鞏固統治。想必用不了幾天,就有探子將消息密報到宮中去。

  周家的人氣急敗壞的來了,這一次來的還是那個主事劉洋,他怒火三丈,本來周家得到這塊牌匾,就是希望借此,吸引女皇前來,而後周家的老爺親自下廚,拿出獨門絕技,只要能得到女皇垂青,若是有機會,奉詔直入禦廚房,能做一個廚官,周家便能從中牟取極大的好處,現在秦少遊將牌匾掛出來,自然引起劉洋的注意,他怒氣衝天而來,劈頭蓋臉就怒斥:“姓秦的,你既掛出了牌匾,這個牌匾,就對我們無用,你賒欠我們的銀子,立即奉還,否則,教你吃不了兜著走。我們這就去見官。”

  秦少遊風淡雲清的看他一眼,道:“匾額是我的,我想掛就掛,與你何干?”

  “你,你……”劉洋氣急了,他是帶著兩個漢子來的,於是殺氣騰騰,準備動手。

  倒是這時,有人啪的一聲拍案而起,卻是鄧健這吃白食的傢伙。

  鄧健斜著眼睛,大喝道:“誰敢在這裡鬧事,活膩了麼?這是大爺吃白食的地方,傷了秦公子,我吃誰的飯?立即滾出去,否則不死不休。”

  劉洋見這鄧健氣勢如虹,倒是嚇住了,禁不住道:“你是何人?”

  “姓鄧名健。”

  身後一個漢子連忙上前,低聲附在劉洋耳畔說了什麼,劉洋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最後不甘的瞪了秦少遊一眼:“我們等著瞧。”

  “等著瞧就等著瞧。”秦少遊沒把他當一回事,卻是目光落在鄧健身上,仿佛發現這個傢伙似乎也有一絲閃光點,於是眼睛眯起來,心裡開始打著算盤。

  鄧健回瞪他:“看什麼看,我又餓了,吃飯!”

  “飯沒有,有粥。”秦少遊撐著腦袋,討價還價。

  “那要五碗。”

  秦少遊虎軀一震,心裡暗罵:“你這人渣。”

  ……………………………………………………………………………………………………………………………………

  合璧宮綺雲殿。

  寢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上的燈火冉冉,寢殿中央,鮫綃寶羅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殿外輕風綃動,於是帷幔紛揚。在這紫幔之後,則是一尊隱約的身影,她伏在金案之後,借著案上的冉冉燈火,提筆閱覽著什麼。頭上隱約可見金鳳禦冠,每一次在案上書寫時,香肩微動,那禦冠上的流蘇便隨之微顫。

  她坐在這裡很久了,足有一個時辰,可是依舊保持這樣的坐姿。

  而在帷幔之外,則侍立一個俏麗的身影,她便是女帝身側的上官婉兒,她穿著大紅的女官官服,佇立不動,俏麗的臉上看不到絲毫表情,便如一尊冰雕,時刻等候女皇的吩咐。

  上官婉兒如往常一樣,等侯著陛下批閱奏疏,近來陛下心情不好,上官婉兒是素來知道陛下心思的,如今女皇陛下的登基不久,百廢待舉,雖百官稱頌,可是在這稱頌背後,卻潛藏著巨大危機。

  其一,陛下姓武不姓李。

  其二,陛下是女人。

  盛唐之時,女子地位並不低賤,可是自堯舜以來,從未有女人為天子,女皇固然是開了先河,可也飽受質疑。

  前幾日,太府寺要求調查前太子李弘死因。

  再往前一月,正議大夫上奏,蜀中有母雞雄鳴,於是州縣驚動,流言四起,有人非議,認為這是陰陽失調,乾坤顛倒之故。

  這些看似很是平常的消息,卻似乎宛如夢魘一樣,纏繞在女皇的心頭。

  上官婉兒看到那帷幔之後,略帶疲憊的身影,思緒已經飄遠,禁不住在揣測,暗波之後的人,到底是何人在操縱。

  “咳咳……”

  帷幔後傳出一陣輕咳。

  上官婉兒收回思緒,抿著朱唇微微一笑,屈身行了禮,道:“陛下有何吩咐。”

  帷幔之後的人凝坐不動,良久,她似乎用手指磕了磕桌子,發出輕微的響動,而後慵懶的道:“恒州刺史裴貞,可拿問了麼?”

  上官婉兒道:“有司已經審了,已證實是誣告。”

  帷幔之後陷入了才沉默。

  她似乎提起了朱筆寫著什麼,可是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她突然道:“可是朕已經下旨拿問了啊。”

  短短的一句話,聲如細絲,卻帶著徹骨的寒意。

  雖然是拿錯了人,所查不實,可是既然已經嚴刑拷打,讓他官復原職,誰能保證,他不會心懷怨恨呢?

  於是帷幔之後的人慢條斯理的道:“你來制誥,這件事讓索元禮來辦,不要留有後患。”

  上官婉兒心裡輕歎,俏容卻依舊沒有顯露出表情,只是屈身道:“微臣遵旨。”

  “還有一件事,洛陽城裡,有個如春酒樓,弘兒曾在那裡用過飯,對那裡的酒食,甚是喜愛,還留下了墨寶,這件事,打聽一下。”

  上官婉兒如木偶一般,沒有表情,依舊屈身:“微臣遵旨。”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37 AM 編輯

第七章:能吃飯麼

  上官婉兒蓮步移到了合璧宮。

  她叫了個宮人,吩咐道:“去打聽一下那個如春酒樓,尤其是那個匾額的來歷,要確認清楚。”

  上官婉兒說到這裡,冷漠的俏臉上,卻多了幾分明媚,道:“既是出了宮,叫人帶一碗豆花來,宮裡的禦廚,大魚大肉的,真是膩了。”

  一個時辰之後,有個太監跪在了制誥房裡。

  而上官婉兒則是坐在案後,胡床、胡凳雖已普遍,不過在宮裡,卻依舊還是跪坐,上官婉兒只穿著一件淡綠的衣裙,她畢竟年紀不大,伺候陛下的時候,面如冰山,可是現在在這裡,卻是露出幾絲憨態。

  她正在上下其手地對付一碗豆腐花,吃了幾口,她皺眉:“鹹的?為何不是甜的?這些放鹽的豆腐郎,真比逆賊還要該死,嗯……”她皺皺鼻子,很武斷地下了結論:“鹹逆,該死!”

  雖是如此,她還是很有興致地將這碗豆腐花吃了個乾淨,這才心滿意足地抬眸,看著跪在房裡的太監,道:“打聽了麼?”

  “打聽了。”

  “你說。”上官婉兒又正經起來,她眯著眼睛,似在打盹,實則那被眼簾遮了一半的眸子卻閃爍著光芒。

  “那如春酒樓的牌匾確實是太子當年親書,此後便裝裱了上去,上頭寫的是廚藝無雙四字。”

  上官婉兒似乎想到了什麼,蹙眉深思起來,道:“你繼續說。”

  “店裡有個掌櫃,是個書呆子……”

  “書呆子……”上官婉兒又皺眉,她是女才子,乃是宰相上官儀的孫女,因聰慧善文得女皇重用,掌管宮中制誥多年,有“巾幗宰相”之名,可謂才華絕代。可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喜歡一個書呆子,才子和書呆子不同,前者是倜儻風流,後者惹人討厭。

  “為何是書呆子?”

  “聽說他自幼讀書,每日都躲在房裡背誦四書五經、讀書寫字,不過卻無經濟之才,他爹死後,他依舊不思進取,每日只曉得搖頭晃腦的捧書作樂,以至於如春酒樓的生意一落千丈,門可羅雀,據說這酒樓經營不善,已經維持不下去了。”

  上官婉兒禁不住惱火,道:“這等人,上不能承家業,下不能安生立命,實在可笑,蠢蟲而已,哪是什麼讀書人。還有什麼?”

  “還有………”太監遲疑了,老半天不敢說話。

  上官婉兒已對那如春酒樓沒了半分興致,不過現在見這太監遲疑,便忍不住追問:“有話,你但說無妨。”

  “還有,那兒的飯菜好難吃,奴婢四處打聽了那兒的左鄰右舍,還有附近的食客,他們都說餓死事小,吃了姓秦的飯菜才叫作孽,豬食都不如,上個月有個人冒險去吃,從裡頭吃……吃出了……”

  “不要說了。”上官婉兒不必聽,也曉得這太監要說的是什麼,她禁不住犯噁心,低叱一句:“真是不曉事,不該說的你也說。”

  這太監一臉委屈的道:“方才是姐姐教奴婢說的。”

  上官婉兒不由氣悶,她歎口氣,道:“這一次真是苦也,陛下過問了如春酒樓,那酒樓……真是討厭。”她不耐煩地對跟前的太監揮揮手:“下去。”

  旋即,蹙著眉,用玉藕般的小臂撐住自己的下巴,滿是苦惱之色。

  她是陛下肚子裡的蛔蟲,陛下既然問起了如春酒樓,實則問的卻是皇太子李弘,那麼這件事可就不簡單了,無論如何,她也要去如春酒樓走一趟不可。

  “嗯,明日就去,去之前先填飽肚子。”

  ………………………………………………

  或許是此前的名聲太壞,重新開始數日,依舊還是沒有客人來。

  唯一一個客人,還是個吃白食的,鄧健這傢伙對秦少遊的生意很關心,他自詡自己義薄雲天,也為秦少遊出了不少主意,比如他有數十個狐朋狗友,倒是很想跟著一起來打秋風。秦少遊嚇得肝顫,老半天發現自己雖然讀了許多書,可他娘的居然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這個不要臉的傢伙,最後,他搖頭晃腦的道了一句:“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秦壽則是每日跟著秦少遊學做菜,反正沒有客人,一道道菜反復練習,也慢慢的有了些模樣,尤其是那肉末茄子,除了火候上還不太能掌握,還有茄子切得厚了一些之外,倒也勉強過得去。

  只是這番練習,浪費了不少食材,秦少遊也不在乎,他不可能每日都親自下廚,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所以秦壽還要培養起來。

  今日風和日麗,太陽暖呵呵的,據說陽春三月時節,伊河那兒的文廟有廟會,很是熱鬧,如此一來,酒樓的生意更是冷清,秦少遊便倚著櫃檯打著瞌睡,這樣的腐敗生活,實在教人討厭,不過……先睡一覺再說。

  到了日上三竿,迷迷糊糊的秦少遊耳尖,聽到了腳步聲。

  秦少遊激動了,雖然昨天,他曾拉了一個客商進來,還聲明給他八折優惠,邊上鄧健一臉橫肉,把一根棒子藏在袖子裡,偏偏又露出點尖角來,嚇得那客商不輕,戰戰兢兢的進了店門,點了兩樣小菜,菜還沒上,趁著秦少遊到了後廚大展身手的時候,溜了!這讓秦少遊很懊惱了一陣。

  現在這腳步聲便是如春酒樓的第二個客人,不……聽這腳步,客人不只一個,而是很多很多。

  秦少遊忍不住熱淚盈眶,祖宗保佑啊,昨晚燒的高香顯靈啦,終於正兒八經的來客人了。

  不過他心裡告訴自己,不能慌,不能激動,不能表現出異色,別把人嚇跑了才好,要淡定,要從容,要舉重若輕,如春酒樓生意這樣‘好’,稀罕你一個客人麼?

  對,就是要有這樣的底氣,於是他立即抽出一本帳冊,帳冊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已經泛黃了,不過他一邊撚著帳簿,一邊拿著算盤劈裡啪啦的劃動,而後搖頭輕歎,自艾自怨:“昨日的流水,才堪堪四千錢,七十多個食客,才吃這一些,不過據說近來有廟會,不過也好,趁著這幾日生意清淡,好好歇一歇,等到廟會結束,高朋滿座,那可有的忙了。”

  “哎……生意這樣好,真是教人好生著急啊,明日再去雇個夥計才好。”

  他一副凝眉踟躇之態,風淡雲清,然後他不經意的抬眸,微微有些愕然。

  站在櫃檯對面的,是一個豔麗到了極點的女子,二八芳齡,綾羅綢緞的裙子,有點讓人失望的是,這裡雖沒有廣DIAN局,可是女子的抹胸並不是低,而是繡著銀絲的直領。

  這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子,可是從她的眼眸中,又難以尋覓到尋常這樣年齡女子相配的神韻。

  怎麼說呢,眼眸裡沒有天真,也沒有清澈,而是深不見底,幽邃的背後仿佛藏著許多的故事。

  站在女子身後的,是四五個護衛打扮的人,個個挎著刀,虎背熊腰,看似漫不經心,卻似乎隨時戒備,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可以立即暴起。

  秦少遊笑了,為了這個笑容,他曾對著銅鏡練習了很久,顧客就是上帝,春天般的笑容是必須要有的。

  “客官,吃飯?”

  說話的時候,秦少遊的喉結禁不住在顫抖,一顆心要跳出來,天可憐見,若是這個女子的回答是奴家看上了你,秦少遊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在憤怒之下掐死她。

  上官婉兒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個人就是那個書呆子?還算彬彬有禮,只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過於炙熱。不,是無禮!

  可是她既然來了,便點點頭道:““嗯……吃飯。”

  秦少遊松了口氣,這短短的吃飯二字宛若天籟之音,秦少遊忙道:“客官,請!”

  他激動了,於是親自繞過了櫃檯,選了最靠窗的窗戶,拿著雞毛撣子拍了拍,恭恭敬敬的請上官婉兒坐下。

  上官婉兒是何等人,秦少遊的殷勤顯得有些過份,她心裡冷笑:“或許,這個書呆子是將我當作顏如玉了,他的憨態倒是有些意思,可惜是個呆子啊。”

  上官婉兒在胡凳上坐下,幾個侍衛各自側立一邊。

  秦少遊興匆匆地拿了一個單子來,道:“客官,要吃些什麼,你看,這是功能表。”

  “功能表……”上官婉兒狐疑,接過功能表,便看到琳琅滿目的一個單子,寫著‘榮華富貴’‘五彩繽紛’之類的菜名。

  上官婉兒不由輕笑,似乎對這些別致的菜名有了些許的興趣,而且上頭的字,似乎也很別致,書法不錯,這是上官婉兒對字的評價。

  於是她抬頭,淺笑道:“你的書法欠缺了些,可是字體卻是別具一格,勤加練習,異日或許有大家風範。”

  秦少遊很憂傷,美女,我是廚子好麼,誇一個廚子是個好書法家,你認為這樣合適?

  秦少遊笑呵呵地道:“承蒙誇獎,實不敢當,小姐,該點菜了。”

  上官婉兒頓時想到了太監打探到的‘消息’,心裡一陣惡寒,頗有幾分被人逼著上刑場的意味,她於是淺笑道:“不知掌櫃高姓大名。”

  “秦少遊。”秦少遊已經不耐煩了。

  上官婉兒便笑道:“這名兒好。”

  秦少遊苦笑:“先點了菜……”

  上官婉兒:“看你這兒頗為素雅,名兒亦有深意,字又寫得好,你是哪裡人士,生辰是什麼,家裡有幾口人,想必你是讀過書的,讀的是什麼書……”

  秦少遊已經懷疑,唐朝的女人實在過於放蕩,眼前這位大齡女青年,莫非是真的看上了自己?

  可是,能先吃了飯再來調戲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38 AM 編輯

第八章:服不服?

  秦少遊咬咬牙,堅決抵制誘惑:“小姐,先點菜好麼?”

  上官婉兒無奈,她只得有一搭沒一搭的道:“榮華富貴?這是什麼?”

  秦少遊道:“炒白菜。”

  “好名兒……不過……你們這裡有沒有,那種……唔,不需要做的菜。”

  秦少遊一頭霧水:“什麼叫做不需要做的菜?”

  上官婉兒道:“譬如葡萄。”

  “……”秦少遊愕然,你要吃葡萄,你跑來這裡做什麼?他搖頭道:“沒有!”

  “梨呢。”

  “也沒有。”

  “那你叫個人去街上買一些來,我吃這個。”

  秦少遊感覺自己受傷了,至於嘛,好不容易來一個客人,結果竟是讓自己上街去買水果洗乾淨給她吃,這個人是來砸場子的?

  秦少遊的眉頭皺起來,道:“小姐這是什麼意思?”

  上官婉兒淺笑,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道:“沒什麼,就是想吃梨。”

  陰謀,這一定是陰謀,一定是周家派來消遣他的。

  秦少遊憤怒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憤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是不能侮辱我的專業,你們可以謀奪我的家產,但是不能這樣落井下石。

  欺人太甚!

  秦少遊壓住怒火,瞪著上官婉兒:“莫非吃我的菜比挨刀還可怕?”

  轉眼之間,這個如沐春風的書呆子就成了怒目金剛。

  上官婉兒訝然,她從未見過這樣情緒變化不定的書呆子,身邊的幾個侍衛想要動手,她美眸一轉,示意他們不得造次,旋即笑吟吟的道:“我素來愛潔淨。”

  “還有呢?”

  “我挑食。”

  秦少遊氣得發抖,赤裸裸的挑釁,這絕對是赤裸裸的挑釁,欺我秦家無人啊。愛潔淨,就是污蔑如春酒樓的飯菜有問題,說挑食,無非是說做的不好吃,你吃都沒吃,就下如此論斷,不是尋釁滋事是什麼?姓周的,和你沒完!

  秦少遊二話不說,便抓住了上官婉兒的手腕,他下手很重,直接在這晶瑩如雪的玉腕上抓住一道淡痕。

  誰也不曾想到,秦少遊竟敢行兇,他一下抓住了上官婉兒的脈門,幾個侍衛紛紛要拔刀,卻又顧慮上官婉兒的性命,反而有些失措。

  上官婉兒吃痛,哎喲一聲,正待要反擊,秦少遊卻是拖著她,怒氣衝衝的道:“我和你們有什麼仇,什麼怨?如春酒樓的聲譽何至於被你們這樣詆毀?你們嫌飯菜髒是麼?那就讓你們親眼看看後廚,哪裡髒了?不能下嚥,你就瞧瞧什麼叫做美味佳餚……”

  他拖著上官婉兒,直接往後廚去。

  上官婉兒打了個趔趄,又羞又怒,小腿上一崴,她頓時疼得眼淚都出來,咬著朱唇道:“我腳崴了。”

  秦少遊放聲大笑道:“哈哈,魑魅魍魎,你們的陰謀詭計,我會看不穿麼?不要囉嗦,既然壞我酒樓聲譽,便是辱我名節,壞我節操,今日不讓你們開開眼,我秦字倒過來寫。”

  秦少遊直接拉著上官婉兒到了後廚,幾個侍衛也忙搶上前去。

  後廚裡的秦壽聽到動靜,見狀,大驚失色的道:“堂弟……”

  秦少遊起了性子,天王老子也不管的,他又恢復了狂態,用著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打下手,熱鍋。”

  秦壽咂舌,連忙添柴去了。

  後廚狹小,容不了許多人,幾個侍衛進不來,秦少遊卻還抓著上官婉兒,幾乎是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斥道:“客官,你要吃什麼?”

  上官婉兒驚魂未定,俏臉微紅,大口喘著粗氣,以至於發出了鼻音,她自幼生在宰相府裡,錦衣玉食,後來父親獲罪,自己被充入宮中,可是有武則天庇佑,也素來是高人一等,何受受過這樣的對待,可是眼前這個‘書呆子’,既沒有將他當作高高在上的上官制誥,也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可恨又可畏。

  她還是有點被秦少遊的氣勢所攝,卻勉強著自己冷靜道:“我……我不知道……”

  “很好,你不知道,那就是什麼都吃了。”秦少遊不再理她,朝秦壽道:“刀!”

  秦壽拿了菜刀,直接往秦少遊這邊飛來,這是秦少遊教他的絕技,秦少遊的手在頭上虛空一伸,這一面菜刀便穩穩當當的握在他的手裡。

  外頭幾個侍衛本要搶進來制服秦少遊,可是被秦少遊這一手嚇住了,上官婉兒離秦少遊很近,若是他們沖進來,激怒了這個傢伙,誰能保證此人不會狗急跳牆,拿著菜刀暴起傷人。

  所以侍衛們都沒有動,俱都石化。

  這時又聽秦少遊道:“菘菜。”

  又是新鮮菘菜拋來,秦少遊在半空用刀面一拍,這菘菜便啪噠一聲,直接砸在了砧板上,他此時已經陷入渾然忘我的境界,為的只是要爭一口氣,菘菜一落案,手上的菜刀立即動了。

  菘菜即後世的大白菜,不過秦少遊直接用刀去了菜根,留了菜葉,而菜葉切成了長條狀。

  啪啪啪啪啪啪啪……

  聲音急促,而且極有節奏,這切菜到了他的手裡,純粹成了藝術的欣賞。

  以至於方才還憤恨不已的上官婉兒也不禁被吸引,禦廚們做菜,她是見過的,事實上,宮廷中許多宴會都是由上官婉兒負責安排,她當然識貨,這宮裡最好的名廚,固然也是刀功了得,卻也未必有秦少遊這般,將刀功玩成了揮毫潑墨般的藝術境界。

  刀功其實是東方烹飪的最重要一環,直接影響到菜色的味感和觀感,而秦少遊的刀功堪稱一絕,片刻功夫,菘菜便已切好,秦少遊緊接著道:“豆腐。”

  而這個功夫,幾塊豆腐就已落入了秦少遊的刀面上,他手中的刀一轉,宛如在半空跳舞,緊接著,豆腐便如雕花一般,被轉成了一個個玻璃彈大小的圓球,竟是沒有絲毫的細碎破損,令人歎為觀止。

  秦少遊並不急於將豆腐下鍋,此時鍋裡已經煮了熱騰騰的水,他直接將菘菜抄起,倒入鍋中,反手拿起一個盆子,將豆腐裝入,隨即在豆腐上放了油,撒了細鹽,將一根小蔥切碎撒上去。

  上官婉兒見了,禁不住道:“豆腐為何不放進鍋裡。”

  秦少遊聽了上官婉兒的話,卻是側目看了上官婉兒一眼,道:“住口,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好霸道!

  上官婉兒慍怒,氣得香肩顫抖。

  而此刻,秦少遊手中拿著長勺,只看著火候,仿佛每一刻的火候和時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對於上官婉兒的幽怨,卻是渾然不覺。

  片刻過後,鍋中的菘菜熟了。

  秦少遊直接將熱騰騰的菘菜湯倒入了一盆豆腐之中,這滾燙的菘菜湯與豆腐一接觸,立即發出滋滋響聲,一股白煙升騰而起。

  旋即,濃濃的豆腐與菘菜香氣充盈在廚房之內,不只是如此,那如珍珠一般的豆腐與翠綠的菘菜交雜一起,單單只是品相,就已讓上官婉兒禁不住食指大動。

  秦少遊淡淡道:“這是珍珠翡翠羹,小姐覺得如何?”

  “……”上官婉兒不答。

  秦少遊微微一笑,不以為意,最後吩咐秦壽:“拿那個白瓷瓶來。”

  秦壽二話不說,捧著一個白瓷的小瓶子到了秦少遊跟前,秦少遊接過,將瓷瓶的蓋子揭開,裡頭是黑乎乎的粉末。

  秦少遊用小勺舀出一勺粉末,灑在這珍珠翡翠羹上……

  一股濃香驟然撲鼻,這種香味,不再只是原先的菜香,而是一種奇異的香味,讓上官婉兒的食欲徹底的被勾了起來。

  而秦少遊往珍珠翡翠羹裡所放的則是雞精。雞精的利用在後世很是廣泛,可是在這大周朝對飲食界卻是一片空白,雞精的製作很簡單,秦少遊因材而作,將蘑菇、雞肉、蝦皮、豬肉幹燒熟、烤幹碾為粉末,再加上蔥薑粉等物,攪拌均勻,便可大功告成。

  別看這東西在現代毫不起眼,可是放在大周朝,卻無疑是殺手鐧中的殺手鐧,這個時代的人,調味無外乎就是油鹽醬醋罷了,和後世相比,天差地別。

  上官婉兒已經意動了。

  只見秦少遊將這碗‘珍珠翡翠羹’推到她的面前,那漫天的濃香氣息更是讓她垂涎三尺。

  秦少遊不客氣地道:“吃!”

  “……”上官婉兒踟躇,她很想上前去嘗試,因為這色香俱全的湯似乎在勾魂奪魄般的誘惑一樣,使她有了胃口,只是她有些氣惱秦少遊的無禮,於是帶著幾分執拗,正待要說你好大的膽子。

  上官婉兒此時冷靜下來,想來此前種種關於秦少遊的流言,心說這個小子若是廚藝當真好,何至於生意如此冷清?難道他以為她會被他的花把式所欺騙?

  於是上官婉兒不禁後退一步。

  可是秦少遊從她的眼中看出了鄙夷,便忍不住冷冷一笑,下一刻,拿起菜刀,狠狠朝砧板一甩,啪的一聲,刀鋒入木,帶著磕磕的顫抖,他目露凶光,瞪著上官婉兒:“吃不吃?”

  上官婉兒頓時驚得下意識的道:“我吃。”

  這世上,哪裡有被人拿著菜刀逼迫著人吃湯的呀。

  可是眼見秦少遊兇神惡煞,上官婉兒只得忍下這樣的屈辱,眼睛滴溜溜的看著秦少遊,生怕這個‘呆子’暴起傷人,芊芊細手卻是不敢怠慢,舀起一口湯來,小心翼翼的吹涼一下,放入口中。

  “……”

  香……

  一股奇特的鮮味頓時進入了肺腑之間,與濃香一道入腹的,還有豆腐和菘菜的濃稠味感,這味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38 AM 編輯

第九章:節操誠可貴

  上官婉身軀一震。

  她曾嘗盡天下美食,可就算是拿最好的食材所做出來的湯羹,竟是都不如這珍珠翡翠羹鮮美。

  尤其是這個鮮,仿佛直透心脾,饒是她對秦少遊恨得咬牙切齒,卻還是忍不住道:“好吃……”

  不經意之間,上官婉兒露出了憨態,眼眸中散發出陶醉。

  而秦少遊則是鼻孔朝天,早料到她會有如此的反應,這碗湯本就是秦少遊蓄意為之,秦少遊鼻子很靈,方才已從上官婉兒身上聞到一絲淡淡的豆花味,便曉得這位小姐對豆製品情有獨鍾,再看這小姐臉色雖是不錯,可是膚色之中卻透著一絲不同的白皙,這是平日裡缺少蛋白質的現象,也就是說,此人吃得起肉,卻缺少蛋白質,唯一的解釋就是,她不愛吃肉,一個不愛吃肉的人,往往口味都比較清淡,所以他才決定做豆腐湯,正對上官婉兒的胃口。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雞精,這個跨越時代的調味品的出現,足以改變這個時代烹飪的格局,或許雞精這東西對於後世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可是這集大成的調味品放在這個時代卻是如同一個從未吃過糖的孩子,讓他嘗一嘗糖的滋味,那種欲罷不能,讓人難以想像。

  上官婉兒初嘗一口,香肩已經微震,便迫不及待的要嘗第二口,只是她忘了吹冷,卻是燙了舌頭,便忍不住咂舌,露出鮮嫩的小舌頭,憨態更顯。

  “好吃麼?”

  “嗚……嗚……”

  “別噎著了。”秦少遊得意洋洋的提醒她。

  這個傢伙,得瑟起來一副沒心沒肺的嘴臉,實在令上官莞爾暗恨不已,可是上官婉兒已經顧不得許多,張開櫻桃小口,用勺子舀了一塊豆腐進入口中,這如珍珠般的豆腐入口即化,鮮而不膩,實在是讓人欲罷不能。

  平時的上官婉兒的胃口不大,可是今日,胃口卻是不小,滿滿的一碗湯,竟吃了個底朝天,連湯底的殘渣都不放過。

  她抬眸,想起自己失態了,頓時有些發窘,可是想到方才秦少遊的無禮,又有幾分嗔怒,這種情緒實在是複雜。

  “嗯,不錯。”

  秦少遊露出幾分得意的笑,伸出手道:“付錢,我這湯羹乃是百年老店的秘制配方,三十文錢。”

  價錢顯然是貴了,可秦少遊一點都不介意把這裡改造成黑店。

  上官婉兒對秦少遊的印象頓時又差了幾分,心裡暗想:“不但是個書呆子,還是個掉錢眼裡的書呆子。”

  她摸了摸腰間的百寶袋,隨手丟出一塊碎銀,傲然道:“夠了麼?”

  秦少遊直接收起來,不必去掂碎銀的份量,便曉得遠遠夠了。他這才臉上帶笑起來:“誤會,誤會,方才我誤以為你是那周家派來搗亂的,現在看姑娘對我的廚藝評價還算公允,看來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

  “誰和你是一家人?”上官婉兒心裡暗罵,可是在這狹小的廚房,她不好發作,只是冷冷地看了秦少遊一眼。

  於是眾人出了廚房,可當秦少遊剛剛從廚房中出來,外頭的幾個護衛便已按耐不住,只見他們手臂一動,刀光一閃,幾柄明晃晃的大刀便架在了秦少遊的脖子上。

  秦少遊頓時身子一僵,動彈不得。

  這時便見上官婉兒一臉倨傲地朝他道:“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這個人做的飯菜好吃是一回事,可是方才對自己無禮卻又是另一回事,上官婉兒是個女人,有道是最毒婦人心,這個書呆子居然敢對自己無禮,豈可不給一點顏色看看?

  秦少遊嚇了一跳,動真格的?古人還真是野蠻啊,動不動就拔刀相向,連女人都這樣凶。

  不過……

  他卻是笑了,面對數柄鋼刀,即便那不爭氣的堂兄秦壽已是在一旁嚇得瑟瑟發抖,秦少遊卻是負著手,笑吟吟地道:“那麼,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本以為這個書呆子必定要嚇得屁滾尿流,上官婉兒很是期待這個傢伙的醜態,可誰曉得此人居然比自己還囂張,這讓上官婉兒更加羞怒:“你是誰?”

  “這你都看不出來?好罷,我告訴你,我是讀書人……”

  “……”上官婉兒微微一愣。

  只是秦少遊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酸秀才的陳腐氣息,他搖頭晃腦的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堂堂七尺男兒,三歲讀經,十歲貫通文史,豈會受你們折辱?你們要殺人?好罷,那就來吧。”

  “……”幾個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秦少遊已經閉上眼睛,口裡卻是磨磨唧唧的念:“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這是南宋詩人文天祥的正氣歌,這個時候被他吟出來,還真有幾分慷慨赴死的樣子,上官婉兒愣了一下,禁不住撲哧一笑道:“跟你開玩笑罷了,總之,你讓我受了驚嚇,總該給我一點補償,趕緊給我做幾碗珍珠翡翠羹,我好帶回……家裡去。”

  幾個護衛見上官婉兒的態度變了,便只得悻悻然的收了刀。

  秦少遊心裡冷笑,早知道你們不敢動手的!他方才耍了個心眼,一方面,對方的護衛雖然拔刀,可是並沒有直接傷人,既然只是刀架在脖子上,那麼多半只是想要嚇嚇自己,大家雖有誤會,可是畢竟無冤無仇,實在沒有殺人的必要。而其次,他把自己讀書人的身份擺出來,再文縐縐的念幾句詩,這個時代的士人地位雖然遠遠及不上後世的宋朝,可是枉殺一個讀書人,只怕就是王爺、駙馬來了,也得掂量一下,注意一下影響。

  秦少遊怕死,而且很怕死,可正因為他算定了這一點,所以非但沒有跪地求饒,反而擺出一副很有骨氣地樣子,逼迫對方讓步。

  至於上官婉兒,一見這傢伙酸溜溜的開始念詩,似乎也被點醒了什麼,她確實不想殺人,而且欺負一個文弱‘讀書人’,也確實是有礙觀瞻,索性就坡下驢,撲哧一笑,算是有了一個臺階。

  可是面對上官婉兒的索要,很有骨氣的秦少遊自然是斷然拒絕,道:“很抱歉,我這裡的食物恕不外賣,方才誠如我所言,我是個讀書人,你方才橫刀相向,我尚且沒有和你理論,你反倒得寸進尺,是何道理?”

  上官婉兒忍不住蹙眉道:“當真不肯?”

  “不肯。”秦少遊傲然地道:“莫說是殺了我,便是給我十兩銀子,我也不肯!”

  “十五兩呢?”

  秦少遊頓了一下,認真地看著上官婉兒:“能不能再加點?”

  上官婉兒拂袖要走的模樣:“一文都不能多。”

  秦少遊義憤填膺道:“你這是在侮辱我,我是讀書人!”

  上官婉兒舉起蓮步,旋過了身。

  秦少遊不由歎息一句,才道:“罷罷罷,你喜歡我做的湯羹,那也算是緣分,十五兩就十五兩。客官,請到廳中上座。”

  上官婉兒突然想到此前有人對秦少遊的評價,這個傢伙,哪裡是個書呆子,讀書人真有這樣厚的臉皮麼?

  只是方才的湯羹讓她至今回味無窮,實在有些不舍,只得不爭氣的道:“好,快一些。”

  上官婉兒帶著護衛到了廳中。

  秦少遊頓時打起了精神。

  十五兩銀子啊,雖然還不足以清償外債,可是在這個時代,足夠尋常人家的一年開銷了。

  秦少遊很開心,二話不說地沖進了廚房,朝秦壽大呼小叫:“生火。”

  一對堂兄弟便開始在廚房裡忙活起來,轉眼之間就是一筆鉅款落袋,秦壽的眼睛都紅了,他一邊熟稔的幫著打下手,一面忍不住道:“十五兩銀子,東……東家,就幾碗湯羹,竟能賣出這個價,天哪……咱們秦家的祖墳要冒青煙了。”

  秦少遊鄙視地看了他一眼,一面熟稔的剁菜,一面道:“你錯了,湯羹不值錢,值錢的是一個讀書人的底線和節操。”

  “呃……我不明白。”

  秦少遊慢悠悠的道:“我只問你,這街上的流CHANG,一晚上什麼價錢?”

  “至多也不過十文錢罷了。”

  “可是那飄香館賣藝不賣身的頭牌呢?”

  “這個……不好說,怕不下百貫。”

  “這就是了,同樣都是那樣的勾當,何以賣身的不值錢,賣藝的反而身價百倍?這是因為賣藝的有底線,有節操,她們可不是什麼客人都接,什麼客人都伺候。如此一來,反而奇貨可居了。”說到這裡,秦少遊忍不住感慨道:“可見對於一個人來說,節操是何等的重要,堂哥啊,說到這裡,我就忍不住奉勸你,往後為人處事,一定要堅守原則,要多向我學習。”

  秦壽乍了乍舌,道:“向東家學習,能不能發工錢?”

  秦少遊頓時對他怒目而視,兄弟之情頓時被階級仇恨所取代:“就知道錢錢錢,我和你談信仰,你跟我說錢,和你說原則,你也離不開錢,真是無藥可醫,孺子不可教也。凡夫俗子,我羞於你為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40 AM 編輯

第十章:出大事了

  幾碗湯羹做好,小心翼翼地裝在食盒裡,秦少遊良心發現,這一次竟是不打算收食盒的錢。

  買賣嘛,講究的是有舍有得,該宰的都宰了,再宰一刀,怪不好意思的。

  做人要有底線,有原則,銀錢雖可貴,節操價更高啊!

  上官婉兒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侍衛已經提了食盒。

  此時的上官婉兒已是恢復了冷峻,負著手,一副上位者居高臨下去看秦少遊的姿態,那眼眸頗有點俯瞰螻蟻的傲然。

  秦少遊呢,也不介意,笑呵呵的道:“客官,走好。”

  上官婉兒頗有些惱怒,本是不屑地看這呆子,借此找回一點場子,結果這個傢伙照舊如沐春風,油鹽不進,實在教人氣餒。她只好頜首點頭,帶著幾分威脅的口吻道:“你叫秦少遊,我記住你了。”

  “客官記得常來照顧生意。”

  “你……”上官婉兒一時語塞,最後突然笑了,道:“好,等著看吧,我們還會再見的,就怕到時候嚇破你的膽。”

  秦少遊皺了皺眉,不禁在心裡道:“我已經很後悔沒有再宰她一刀了。”

  上官婉兒已經走了,臨走之時,她回頭看了這個酒樓門臉上懸掛的牌匾一眼,那龍飛鳳舞的四個金漆大字在夕陽之下,如此的醒目。

  上官婉兒搖搖頭,猛地,她微微一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奇怪,為何這首詩,我不曾聽說過,嗯,回去查一查為好。”

  她是個書蟲,自幼便在做宰相的父親督導之下讀書,此後入了宮,負責制誥,除了隨侍武則天,更多的時間則是將自己關在禦書閣裡,她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天下的詩詞文章,她自認都在自己的胸腹之中。而方才秦少遊念得這首詩,從文句上並不出色,可是細細一思,卻有一種直抒胸臆、毫無雕飾、氣壯山河的氣魄。

  她猛地開始留意起來,又想著食盒中的珍珠翡翠羹,讓她突然又覺得這一趟出來,除了那個書呆子有些討厭之外,似乎收穫不少。

  …………………………

  就在上官婉兒離開不久。

  周老爺卻是來了。這周老爺,單名一個文字,身材臃腫,氣度卻不像商賈,頗有幾分威儀。

  一頂小轎落在了如春酒樓的大門口,主事劉洋殷勤地周文攙扶出來。

  周文頭髮洗漱,戴著一頂長巾,穿著直領華服,很是雍容,他下轎之後,並沒有直接進入酒樓,而是背著手,抬頭看著那懸掛在門前的匾額,眼睛炙熱的落在那‘廚藝無雙’四字上。

  好不容易,他那貪婪的眼眸才收了回去,隨即抬腿進入了酒樓的大門。

  秦少遊根據從前那書呆子的記憶,卻是認出了他,於是沒好氣的道:“客官,是吃飯麼?”

  周文背著手,不做聲。

  劉洋連忙搬了個椅子來,周文才慢悠悠地坐下,他打量了秦少遊一眼,突然笑了,就好像拉家常一樣,道:“這個牌匾,你終於掛了出來,老夫最擔心的也就是這個。你呢,不過是個書呆子,除了掉書袋,一無所長。其實這牌匾對你沒有用,可是對周家卻是用處很大。老夫來這裡,只是讓你最後做一個選擇……”

  秦少遊見他以老賣老,禁不住冷笑以對:“且慢,你費盡心機要這個牌匾,為的只是吸引天子駕臨,是麼?”

  周文慢的眉頭微微皺起,卻並不忌諱,直截了當的道:“不錯。”

  秦少遊又道:“天子要追思太子殿下,自然會駕臨酒樓,所以你想事先將這裡買下,拿出自己的手藝做出一桌好宴席,若是能承受陛下讚賞,那麼你們周家就可飛黃騰達,我看你們要圖謀的,想必是宮中禦廚,對不對?”

  周文此番本是來要脅的,在他印象中,秦少遊不但是個毛頭小子,更只是個書呆子而已,要逼他就範,不過輕而易舉,可是沒想到秦少遊的表現讓他有些詫異。

  秦少遊笑得更冷:“不過我看你年過古稀,想來也沒有在為自己謀劃,在天子面前大放異彩的,只怕是你的兒子是不是?其實你們周家,早就開始謀劃這件事,那麼若是我繼續推論下去,這兩年如春酒樓生意一落千丈,固然有我經營不善的緣故,只怕你們周家在背後也沒少出力吧。比如,你們周家就在臨街開了個一個新的酒樓,飯菜的價格卻是便宜許多,比如從前,我父親還曾帶了幾個學徒,可是父親一死,他們便辭工而去,比如你暗中縱容如春酒樓欠下債務,最後統統轉到你們的名下。是麼?”

  周文捋須微笑,淡淡道:“你並不是個書呆子,倒是老夫錯看了你,不過事到如今,即便你洞悉了真相,那又如何?這個酒樓遲早是老夫的囊中之物,而現在,老夫已說了,老夫給你選擇,要嘛,你帶著一筆銀子,無論是拿去揮霍也好,留著安生立命也罷,可是這酒樓,還有那牌匾,卻是必須留下。要嘛從明日開始,老夫讓你在洛陽無法立足,不但教你身敗名裂,還要讓你吃上官司,發配為奴,何去何從,你自己思量吧。”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秦少遊雖然早有懷疑,可是直到這個老東西親口承認,才真正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如春酒樓的今日何止是因為一個書呆子的愚蠢,還與眼前這個老東西不無關係。

  秦少遊笑了,笑得如沐春風,然後他背著手,搖頭晃腦的道:“世叔知道飄香館的頭牌是什麼價麼?”

  周文愣了一下。

  秦少遊自問自答,一副心嚮往之地口吻道:“有價無市。”頓了一下,他才繼續道:“這是為何?因為她們有原則,有底線,有節操,很不幸,她們恰是我學習的榜樣,不瞞你說,其實我也是個很有節操的人。所以……世叔慢走,恕不遠送!”

  周文的眼眸裡已經掠過了一絲殺機,一旁的狗腿子劉洋惡狠狠地道:“放肆,你……”

  “住口!”秦少遊突然大怒:“這是我的酒樓,可有你放肆的份麼?”

  秦少遊故意把我的酒樓四個字咬得很重,意味深長。

  周文冷笑一聲,長身而起,留下了一句話:“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萬事莫強求,小心誤了卿卿性命。”說罷,便拂袖而去。

  劉洋還忍不住回過頭啐了一口:“走著瞧吧。”

  秦少遊不禁搖頭,心情卻是凝重起來。

  如春酒樓真正的危機,看來終於要爆發了。

  秦少遊兩世為人,一直希望自己這一世能夠活得快樂簡單,可是似乎連這樣的小小要求都變成了奢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想要快樂,可是有人偏生要噁心他,他想要簡單,事情的發展終究還是變得更加複雜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秦少遊渭然長歎:“堂哥,你來。”

  早在裡堂探頭探腦的秦壽連忙冒出頭來,他有點怕周老爺,方才的話,秦壽聽得清清楚楚,為此,他很是義憤填膺了一番,眼看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可是周家卻是徹底打破了愉快,強加給了他心靈上的痛苦。

  “堂哥啊,你看我像老實人麼?”

  秦壽居然沉吟了很久,這種涉嫌侮辱人格的踟躇,讓秦少遊很有掐死他的衝動。

  於是秦少遊只得自問自答道:“我從前還是太老實了啊,以至於什麼阿貓阿狗,都欺到我的身上,我本生性善良,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善氣迎人,結果卻是落到這樣的境地。所以……明日開始,我要做一個壞人,一個很壞的壞人。”秦少遊語重心長地看了秦壽一眼,接著道:“往後再有人欺負我,我一定要十倍百倍的討要回來,誰他娘的再有事沒事討要工錢,我就跟他勢不兩立,就算是親戚,也要大義滅親。”

  秦壽忍不住苦著臉道:“堂弟,我沒招你啊。”

  “是麼?”秦少遊心情平復了,然後撿起櫃上的陳年帳簿,風淡雲清地道:“我竟是忘了,你已有九個時辰沒討要工錢了,這樣很好,繼續保持。”

  …………………………

  次日一大清早,秦少遊洗簌過後,便一如既往的前去櫃檯閑坐了。

  客人總是會有的,秦少遊漸漸有了信心,前些時日的清閒,讓他有了撐著腦袋在這櫃前睡回籠覺的習慣,這真不怪他懶散,實在是生意淡出了個鳥來,不打瞌睡,教人平添惆悵。

  只是半柱香之後,一聲理直氣壯的吼叫驚擾了秦少遊的美夢。

  “秦壽,秦壽,來兩碗粥,加個炊餅。”

  不消說,聲音的主人還是老熟人鄧健,秦少遊頓時火冒三丈,沒王法了,這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都,每天吃我白粥,看我好欺負麼?

  他怒氣衝衝地抬眸,抄起手裡的算盤……額……算盤能做兇器麼?

  鄧健坐在了胡凳上,趴著桌子,朝秦少遊打了個招呼:“唉,秦哥兒,起得真早,來,先上兩碗粥,我有大事要告訴你。”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4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40 AM 編輯

第十一章:擊鼓鳴冤

  秦少遊冷冷道:“這裡沒粥。”

  鄧健不由怒了:“怎的,你要怎樣?”

  秦少遊臉色複雜,他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別忙著吃,我先和你講道理。”

  咳咳……實在不是秦少遊膽小怕事,他不是什麼牛氣哄哄的穿越者,別看在秦壽還有那來路不明的小姐跟前顯得氣勢洶洶,那是因為那些人要嘛是有身份的人,要嘛就是渣渣,可是鄧健不一樣,鄧健來路不明,社會關係複雜,臉皮有八尺厚,這樣的人,還是區別對待為好。

  講道理,畢竟沒什麼危險,不會牽涉到人身安全。

  鄧健的臉色緩和下來,道:“這個時候,你和我講什麼道理?你這臭書生好不曉事,我特意大清早趕來,真以為是稀罕你的兩碗粥?小氣!”

  秦少遊氣得鼻子都歪了,小氣?欠了一屁股外債,你來這兒騙吃騙喝,反倒說我小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鄧健又慢悠悠地道:“你要講道理,待會兒理應去赤縣衙裡與那劉錄事去說,和我說有什麼用?實話告訴我,我有哥兒在衙裡做差役,說是昨天夜裡,周家就有人跑去尋了劉錄事,就在半個時辰前,周家的人已經前去縣衙狀告你欠債不還,你等著看,很快就有差役拿拘票來拿你。到了公堂上,少不得要理論。”

  說到這裡,鄧健壓低了聲音接著道:“實話告訴你,坐堂的劉錄事和周家關係匪淺,周家那邊,據說還握有借據,一旦事實確鑿,雖說這賴帳不過是小罪,可若是從重一些,也足以刁民無法無天來處置了,即便是流放也是有的,秦哥兒啊,你太壞了,比我還壞,我欠人銀子,尚且還曉得還,你……”

  “呸……你就曉得騙吃騙喝,能欠人銀子麼?”秦少遊禁不住反唇相譏,不過卻也知道鄧健是好心,他只得抱著腦袋道:“這麼說來,事情很糟糕了。若是躲不過今日,不但酒樓沒了,可能還有牢獄之災。”

  鄧健笑呵呵地道:“這倒是無妨,大不了關了進去,我裡頭有幾個哥兒,傳個消息,總會有人照看你的,誰教我義薄雲天呢,咳咳……先上兩碗粥,再來兩個炊餅。”

  秦少遊把嘴撇到一邊:“你既知道我欠了一屁股債,還忍心吃我的粥?鄧大哥,你尋別處的冤大頭吧,我們來講講道理,你們這等好漢,理應吃的是百家飯是不是?可是專挑我一家吃,這是何其殘忍的事,竭澤而漁的道理,想來你是懂的,隔壁左轉有家秋水樓,那掌櫃看著不是也很好欺負麼?”

  鄧健生氣了,冷著臉道:“真是小氣,我到別處去。”

  秦少遊只得道:“慢著,還是吃吧,趕緊吃,我還要打官司,待會兒要關門。”

  他已沒興趣理會鄧健了,忙著去後廚尋了秦壽,吩咐他道:“去把牌匾拆下來,咱們準備打官司。”

  ………………

  果不其然,只是半柱香不到,就有赤縣的差役來了。

  所謂赤縣,便是京畿縣治的稱呼,神都治下有二縣,一個是河南縣,另一個則是洛陽縣,秦少遊的戶籍屬於洛陽縣內,因而來的便是洛陽縣差役。

  至於那個簽發了拘票的推事,在大唐,縣裡本是不設推事的,只是這洛陽縣乃是天子腳下,這才設推事二人,協助縣令、縣丞辦公,主管的就是刑名,其實他們的官職並不高,不過區區八品,不過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卻足以斷人生死。

  假若這個推事當真和周家關係匪淺,那麼講道理可就不容易了。

  這差役來時,本是鼻孔朝天,正要索拿了秦少遊便走,此時,鄧健湊上來,笑嘻嘻的打招呼。那差役見了他,眉開眼笑的道:“鄧哥兒也在?”

  從來都是官匪一家,洛陽縣的差役豈會不認得鄧健?而且看上去,還頗為熟絡。

  鄧健忙道:“不必索拿,不必索拿了,這是讀書人,平時最是樂善好施,都是自家人,難道還怕跑了?”

  差役倒也痛快,只是冷冷的看秦少遊一眼:“公務是公務,私情是私情,既然鄧哥兒說了情,倒是好說,只是到了縣裡,嘿嘿……卻是沒有這樣的順水人情了。”

  秦少遊客客氣氣地向差役行了個禮,道:“差人的恩德,秦某銘記於心,到了衙裡,無論死活,都是秦某自己的事。”

  “好吧,請。”這個傢伙倒還算識趣,差役和鄧健寒暄幾句,便帶著秦少遊動了身。

  ……………………

  秦少遊案子的審理只是在偏堂,畢竟只是欠人錢財的糾紛,雖然也足以論罪,卻還勞不動赤縣縣令親自動身來審,一般都是推事負責罷了。

  劉推事所負責的就是這天子腳下的諸多鄰里紛爭,他戴著紗帽,穿著一件淺青色的袍子,顯示出他的級別低到令人髮指的地步,不過他雖只是芝麻綠豆的官,尤其是在這神都,只怕連螞蟻都不如,可是他卻顯得很是富態,一副養尊處優樣子,別看官兒小,這卻是肥差,若遇到了大案,固然他連審理的資格都沒有,可是大案往往要交刑部審核,甚至牽涉到的重要人物,根本就沒有迴旋的餘地,想要從中做手腳,難如登天,莫說是油水,一旦牽涉到什麼不該牽涉的事,說不準彌天之禍可就來了。

  殺人這樣的大案子,想要翻案很難,在天子腳下若是不能秉公辦理,一個怠忽職守就可能取了烏紗。反觀劉推事斷的都是民事小案,看上去不重要,實則這裡頭油水最是豐厚,且絕不會有什麼後患。

  是以這位劉推事心寬體胖,腰間雖然系著的只是個銅腰帶,甚至連掛魚袋的資格都沒有,卻不曾有什麼怨言。

  站在下側的周文卻是劉推事的老‘主顧’,平時偶有私交,偶爾劉推事也願意為周家做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換來的當然是周家逢年過節的‘節敬’。

  劉推事眯著眼,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他已看了狀紙,手指頭很有氣派的敲著案牘,跪坐在蒲團之上,沉吟片刻,才道:“一個小小的書呆子,也勞尊駕親自來狀告麼?這只是尋常的錢財糾紛,證據確鑿,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周文面帶笑容,忙是行禮道:“這個秦少遊最是無禮,賒欠了錢財,卻是厚顏無恥,百般抵賴,老朽氣憤不過,只求一個公道。”

  劉推事卻沒有動容,他在推敲周文的言外之意。於是故作淡然地點點頭:“除了使其變賣家產清償債務之外。如此刁民,看來是該好好教訓,以儆效尤。”

  劉推事頓了頓,似笑非笑的看了周文一眼:“只是動刑總有輕重啊。”

  周文捋須,眼眸裡掠過一絲冷冽:“重一些總是好的。”

  劉推事點頭,輕描淡寫地道:“那就斷足吧。”

  只是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一個人的命運也就此決定,欠債不還,本不必嚴懲,至多也就是稍事懲戒而已,只是這衙裡自有它的潛規則,只需一個眼色,動刑時稍微施些手段,就可毀人一生。

  周文呵呵一笑,拱了拱手道:“謝大人。”

  劉推事淡淡一笑:“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

  秦少遊已抵達了縣衙,縣衙占地不小,距離西市較近,因而人流不少,只是這縣衙,卻顯得有些破敗。

  原因,你懂的。

  神都的衙門數百上千,隨便一個衙門都比洛陽縣衙級別要高得多,按照某些不可言傳只可意會的規矩,縣衙若是顯得很高級,就不免逾禮了。

  押他的衙役礙著鄧健的顏面,對秦少遊沒有為難,只是到了衙門口,便心平氣和地道:“我這就去交送拘牌。你在此等候,若敢逃匿便是重罪,待會兒自會帶你進去。”

  秦少遊人畜無害地道:“好,我在這老實等著。”

  差役免不了和門口的幾個同僚打個招呼,讓他們看著秦少遊,便進去覆命了。

  他人一走,秦少遊二話不說便往衙側的鳴冤鼓那兒去沖去。

  這鳴冤鼓古已有之,乃是漢高祖劉邦為方便百姓告狀,特下聖旨,命各級官署大門必須各置一鼓一鐘,並規定鐘鼓一響,官必上堂,藉以顯示便民、德政。

  秦少遊這個動作當然嚇了門口的幾個差役一跳,須知這擊鼓鳴冤,往往都是大案,嚴重影響到天子腳下的和諧,洛陽縣治下若是出了個千古奇冤,這可是嚴重影響官聲的事,幾個人來不及多想便追上去。

  而秦少遊呢,卻已到了鳴冤鼓前,他正待要拿錘擊鼓,卻忍不住臥槽一聲,他娘的鼓槌竟是沒有。

  想來,這便是要防範有刁民‘滋事’了。

  而這時候,幾個差役已經逼近,這大鼓乃是用牛皮繃緊,單純用手,是決計敲不動的,秦少遊急了,直接拾起一塊石頭,有差役已自後攔腰抱住他,口裡大叫:“大膽刁民……”

  秦少遊急中生智,直接掄起臂膀,狠狠將手中的石頭朝鳴冤鼓砸去。

  “咚……”

  大功告成。

  秦少遊的後腰一松,後頭抱他的差役松了手,一個個神色冷峻起來。

  鳴了鼓,就意味著有一樁不得不解決的案子在洛陽縣出現,甚至今日這個審判,極有可能要記載入縣誌之中,若是再嚴重一些,甚至可能會上達天聽,朝中的殿院、台院、察院、刑部都要過問。

  這個傢伙,瘋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1 03:4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1 03:42 AM 編輯

第一十二章:千古奇冤

  聽到外頭的鼓聲,本還有閒情的劉推事,臉色微微一變。

  鳴冤鼓已經足足幾年沒有被敲過了,幾年之前敲響的時候,恰逢遭遇的是一樁牽涉十幾條人命的滅門慘案,那件事曾轟動一時,當時的赤縣縣令就因為這個被監察禦史指責為昏聵無能,從此仕途坎坷。

  而現在,鼓聲又響。

  正在這時,有胥吏急報:“大人,有人自稱是如春酒樓秦少遊,狀告有人謀奪家產,擊鼓鳴冤……”

  劉推事和周文二人面面相覷。隨即,劉推事勃然大怒。

  他還道是誰來鳴冤,原來是那個不知死活的書呆子跑來反告。

  這裡頭,其實牽涉到了一個程式的問題,周文告秦少遊,那是民事糾紛,所以只是小案,按權責,乃是劉推事來審,可是秦少遊擊鼓鳴冤,這就是大案,如此一來,劉推事就沒有審判的資格了,必須得勞動縣尊親自過審,而且審判的地點也不可能在偏堂,而應去親民堂。

  除此之外,那秦少遊背著的乃是一個錢財糾紛的小案,他雖是被告,可是眼下卻因為這擊鼓鳴冤的大案,暫態化被動為主動,成了原告。

  擊鼓鳴冤的後果自不待言,一旦所告不實便是萬劫不復。可是眼下對於劉推事來說,原本完全在自己掌控中的民事案,突然失去了掌控,實在讓他不悅。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對周文道:“此番擊鼓,必定要驚動縣尊,你既是被告之人,按規矩,也理當到堂下去侯審,不過不必怕,一個書呆子能翻出什麼浪來,本官這就移步去親民堂,先與縣尊交涉。”

  周文點點頭,道:“假若這秦少遊所告不實,理當如何?”

  劉推事帶著冷笑道:“所告不實,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正好遂了你的心願。”

  周文的心裡倒是踏實了,為了謀奪那塊牌匾,周文密謀不是一天兩天,對秦少遊的秉性摸得很透,這就是個不諳世事的書呆子,想必他又犯渾了,敢擊鼓鳴冤,給縣尊製造麻煩,自己這邊又有劉推事暗中幫襯,秦少遊這是自尋死路。

  想到這裡,他捋須出了偏堂,到了親民堂的廊下等候。

  縣衙之內頓時雞飛狗跳,這縣令乃是姓柳,柳縣令一聽外頭鳴冤鼓起,頓時大感頭痛,只得正冠抵達親民堂,兩班差役各持水火棍站班,劉推事則是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到了案牘一側,壓低聲音道:“柳公,擊鼓鳴冤之人有些名堂。”

  柳縣令的臉色很不好看,卻還是耐著性子道:“這是從何說起?”

  劉推事便隱去了自己與周文相熟的情節,偏向著周文,將事情的經過大略的說了一遍。

  柳縣令壓著眉頭,面露慍怒之色,道:“如此說來,倒是刁民反告了?”

  “大抵如此。”

  柳縣令心裡對秦少遊更增了惡感,今日一通鳴冤鼓,給他的官聲上蒙上一層污點不說,假若秦少遊只是因為被告而反告,那此子便真是可惡了。

  他猛拍驚堂木:“來,帶人!”

  ……………………

  在紫宸殿。

  宮中午膳之豐盛自是不必待言,上官婉兒隨駕,偶爾也會陪著陛下用膳,她乃是女皇心腹中的心腹,雖名為待詔女官,地位卻與尋常女官大不相同。

  只是即便再如何受寵,規矩卻終究是規矩,女皇陛下登基之後,世人毀譽甚多,為了鞏固帝業,強化女皇的地位,大周朝的禮制都帶有某種神聖的色彩,比如當今女皇便自稱為聖神皇帝,而這洛陽則改稱為神都,既她自詡為神,自然要與凡人有別,便是用膳,也只是身居在那厚重的帷幔之後,獨自一桌,獨享佳餚。

  上官婉兒則在帷幔跟前設一長案,與陛下隔著一層紗帳就餐。

  只是今日,上官婉兒顯得有些心神不屬,案上的佳餚竟是不曾動用。

  帷幔之內,傳出溫和的聲音:“婉兒,可有心事?”

  “陛下……我……”

  “你又要分辨了是麼?既是沒有心事,卻又為何不飲不食?”

  上官婉兒的心裡苦笑,昨日吃了秦少遊的湯,讓她至今回味無窮,如今再吃這些口味過重的佳餚,反而沒什麼胃口了。只是這些,她卻不能道出來,於是吟吟笑道:“臣今日身子有所不適。”

  “噢,既如此,那就去歇了吧。”

  “是。”

  上官婉兒起身,行了大禮,便徐徐退了出去。

  她其實是個極有規律之人,但凡離了天子,總是碎步去制誥房或是淩煙閣讀書,那淩煙閣為人熟知的只是二十四功臣的畫像,卻不知那裡乃是宮中藏書所在,無數孤本書冊,宛如浩瀚星辰,只是今日,上官婉兒卻沒有讀書的心思,雖然她很想去查一查,那一句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出自哪裡,只是飯菜不可口,讓她又懷念起了‘珍珠翡翠羹’的滋味,便索性去制誥房了。

  只是一到制誥房,卻恰好有個太監氣喘吁吁地進來,道:“制誥姑姑,洛陽縣……有人擊鼓鳴冤……”

  上官婉兒不為所動,沒好氣地道:“擊鼓鳴冤,與我何干,那是刑獄之事。”

  “擊鼓的是秦少遊……”

  “是他……”

  上官婉兒明白了,因為陛下特意囑咐過如春酒樓,所以對於那裡的一切,上官婉兒不但留心,而且已命人暗中監視,現在,如春酒樓的秦少遊鬧出了一樁擊鼓鳴冤的大案,所以下頭自然第一時間報上來。

  “噢?為的是什麼事?”

  “這卻不知,只是曉得有人告這秦少遊欠帳不還。”

  上官婉兒冷峻不禁:“我明白了,以他不肯吃虧的性子,人家告他,他定要告人,他可不是書呆子,他是個不肯吃虧、雁過拔毛的奸邪小人,很好,不要理會,命王安人等按兵不動,只要不傷了性命就好。讓洛陽縣給他一點苦頭吃吧。打一頓才好,打了一頓,看他敢不敢再放肆了。”

  上官婉兒的心情突然變得格外愉悅起來,於是隨手拿起案上一份未完的詔命心不在焉地觀看:“下去吧。”

  ………………

  秦少遊此時已到了親民堂上,便見正上方,一名緋袍官員正襟跪坐,左右是兩班差役,而案牘下側又跪坐一人,此人便是劉推事,劉推事此刻正冷冷地看著他,分明不懷好意。

  秦少遊目不斜視,上前拜道:“草民秦少遊,見過父母大人。”

  柳縣令對秦少遊的印象是先入為主,況且這廝擊鼓,使自己的官聲岌岌可危,因而拍起驚堂木,只將他當作犯人來審:“來者何人,有何冤情!”

  秦少遊畢恭畢敬,忙道:“父母老大人,草民姓秦、名少遊……乃洛陽人氏,草民祖孫數代,世居於洛陽,以經營酒肆為生,草民自幼讀過一些書……”

  見這個傢伙搖頭晃腦,就差把自己祖宗十八代的底細都要翻出來,柳縣令感到很煩躁,他頓時明白秦少遊要擊鼓鳴冤了,大抵是此等人不諳世事,讀書讀傻了,將書本中的世界帶入了現實,可是本縣招誰惹誰,你不曉事,卻來坑我不成?

  柳縣令怒氣衝衝地打斷道:“好了,好了,快說,你所告何人,為何要告?”

  秦少遊很較真,他執拗地道:“父母大人,若要知道草民所告何人,為何而告,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柳縣令差點要吐血,若不是這秦少遊是原告,按理不該動刑,更何況凡是這樣的案子,一般都要送去刑部查驗,不分青紅皂白便打有礙官聲,柳縣令恨不得立即叫人掌嘴。

  “簡短一些說。”

  一旁的劉推事見了柳縣令不悅之色,心裡便忍不住想笑,這個秦少遊還真是個呆子,惹惱了柳縣令,待會兒有的是苦頭吃。

  秦少遊依然搖頭晃腦地道:“學生想了想,此事事關重大,還是不能說,這被告之人周文尚未傳到,理應先傳來對峙。”

  柳縣令氣的臉色發黑,好不容易,他才緩過勁來,只這三言兩語,他就知道這秦少遊是個什麼人了,這是個較真的人,是個拿著書本來較真的人,對付這樣的人,你還真不能拿他怎樣,於是他只得道:“所告之人周文,現今在何處?”

  差役道:“就在堂外廊下。”

  “傳!”

  片刻功夫,周文來了。

  秦少遊一見周文,立即大叫:“大人,學生要告的就是他。他要謀奪學生祖業。”

  周文向柳縣令行了禮,而一邊的劉推事給他使了眼色,周文會意,道:“大人,此子顛倒黑白,請大人明察。”

  這樣的小糾紛居然鬧得這樣大,說出去都要笑掉大牙,柳縣令冷面道:“肅靜!你們一一道來,秦少遊是麼?你先說!”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5-6-12 12:34 AM

第十三章:殺手锏

    秦少遊文質彬彬地行了個禮,道:“大人,草民繼承祖業,有一酒樓,名如春酒樓,本也可倚賴為生,可這周文覬覦我的家業,先是在如春酒樓的附近開了一家酒樓,不惜成本壓低酒菜的價格,為的就是打擊如春酒樓的生意,借此吞並草民的家業,草民無以為依,勢單力薄,萬不得已,只好請父母大人做主。”

    秦少遊話音落下,坐在柳縣令身邊的劉推事不由失聲笑起來。

    秦少遊狀告的事,簡直就是玩笑,人家開了酒樓,打擊了你的生意,這做買賣的,難道不都是如此的麼?

    果然,柳縣令頓時明白了什麼,他先是聽了劉推事的‘忠言’,又見秦少遊胡攪蠻纏,立即就看出一些事情了。

    如果這裏不是神都,那些個地方官遇到這麼個家夥,早就一聲令下,直接打將出去了,神都畢竟有神都的好處,這裏多少還是講一些道理的。

    柳縣令不置可否,而是看向周文道:“你有什麼話說?”

    表面上,似乎沒有表露自己的好惡,可是柳縣令刻意讓周文辯解,態度自明。

    周文好整以暇地道:“大人,秦少遊這是血口噴人,草民乃是本份的商人,做買賣講究的是物美價廉,這又何錯之有?莫非酒菜價格低廉也有錯麼?這秦少遊汙我圖謀他的家産,他自己經營不善,卻是怪到了草民的頭上,這又是什麼道理?再有,草民其實與他頗有些舊情,算是世交,對他也頗為欣賞,還曾想過將自家女兒下嫁于他,而特意專程請了媒人說合,大人想想,假若老夫對他有成見,何以會糟蹋自家的女兒?再有,他經營不善,債台高築,便是酒樓的食材都難以備足,又是草民借了錢給他,才使得他渡過難關。可是草民萬萬想不到,此子狼子野心,非但不感恩,反而中傷草民,大人明鑒,懇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他這一番話是早已想好的腹稿,每一句都切中要害,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引人同情。

    這個老家夥,莫非也看過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成?秦少遊見他這副樣子,一張老臉,眼中居然還噙出淚花,心裏不由腹誹。

    柳縣令身軀一震,忙道:“你說要將女兒下嫁給秦少遊,可有人證?”

    “有,媒婆李二娘可以作證。”

    “那麼你說曾借他錢財,可有真憑實據?”

    “大人,這是有的,草民已經帶來了,白紙黑字,絕不敢欺瞞大人。”

    柳縣令眼眸一轉,怒了,他猛拍驚堂木,對秦少遊大喝道:“秦少遊,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周文于你有恩,你卻反告他,你這等刁民,實是禽獸不如,來人……”

    聽到來人二字,劉推事和周文便曉得縣令大人要准備動刑了,他們二人對視一眼,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此時,秦少遊忙道:“且慢!”

    柳縣令手裏已拿起了案牘上的朱漆令箭,見秦少遊膽敢打斷自己,更是怒不可遏:“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少遊道:“大人,其實……周文此前種種作為,要謀奪的,不是草民的酒樓,而是一幅字……”

    柳縣令又好氣又好笑,冷笑道:“一幅字會比酒樓還要金貴?你這刁民,好大的膽子,來人……”

    幾個差役摩拳擦掌,眼看柳縣令正在氣頭上,要狠狠教訓秦少遊,便都鼓足了精神。

    與此同時,周文和劉推事對視一眼,他們知道,接下來就該進入毆打刁民的程序,有好戲看了。

    秦少遊卻還辯解:“確實是為了那幅字,草民絕不敢欺瞞大人。”

    柳縣令氣勢洶洶,眼前這個家夥敲鳴冤鼓,差點毀了自己的官聲,自己怎肯放過?于是將令簽一丟,大喝道:“狠狠的打!”

    氣勢洶洶的差役捋著袖子上前了,秦少遊道:“大人,小民冤枉。”心裏卻在默念:“十……九……八……二……一……臥槽,秦壽你這個王八蛋,沒有時間觀念啊。”

    秦少遊突然發現,自己的安排有那麼一點點紕漏,因為在來之前,他智珠在握,卻是叫那秦壽扛著那塊匾額來,不過他似乎忘了,這個世上有一種隊友,他姓豬。

    差役們已搬來個長條胡凳,又拉起秦少遊,要扒他的褲子,秦少遊心頭火起,你以為你是隔壁老王,動不動扒人褲頭?

    而在這時,一聲大吼:“堂弟,堂弟,來了……來了……”

    此時便見那虎背熊腰的秦壽扛著匾額往儀門外頭衝來,幾個差役要攔,跟在秦壽後頭的鄧健氣喘籲籲地賠笑道:“餵餵餵……王哥兒,這是我兄弟,自家人……”

    秦壽似乎意識到這裏是官衙,不該如此莽撞,于是身子一轉,正待要賠罪,結果扛在肩上的牌匾一個甩尾,啪的一下,直接將身後一個差役擊飛。

    鄧健的臉色頓時變了,連忙說:“這是我朋友,哈哈……性子魯莽……呃,我不認識他……和他一點幹系都沒有。”說完,灰溜溜的便要跑。

    柳縣令這個怒啊,刁民他見得多了,這樣囂張的,從未見過,他猛拍驚堂木:“何人喧嘩,帶上來。”

    秦壽已經來了,他扛著匾額,啪噠一下,落在地上。

    柳縣令正要叫人動手。

    秦少遊來了精神,道:“大人,周家要謀奪的,就是牌匾上的這幅字。”

    柳縣令定睛一看,只見上頭寫著‘廚藝無雙’,這本沒什麼稀奇,可是他繼續往下看,整個身軀不由自主的一震,嘴皮子開始哆嗦了。

    “顯慶元年,圍獵邙山,幸臨春樓,嘗此佳肴……”

    代王……李弘……

    柳縣令腦袋就好像要炸開一樣,他手還舉著驚堂木,可是這驚堂木就在半空,啪噠一聲,驚堂木無力落下,柳縣令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樣。

    代王……就是先太子……

    先太子……猝死……當今陛下的親生骨肉……卻又疑似為親母所害……

    不知不覺,柳縣令大汗淋漓。

    這時,秦少遊道:“這幅字,還要從先父說起,當年先太子殿下途徑如春酒樓,對先父的菜肴贊不絕口,因而親書下‘廚藝無雙’四字,先父死後,那周文對這幅字垂涎不已,是以先是嫁女說媒,又是開辦酒樓與草民的酒樓競爭,此後又暗中慫恿人放債,大人明鑒。”

    這些話柳縣令已經沒什麼興趣聽了,他滿面怒容地看向劉推事。

    劉推事則吃驚地看著周文。

    好一個周文,牽涉到了先太子,你居然沒說!

    周文低著頭冷汗直流,心裏只是想著,秦少遊這個家夥連這個都搬到了公堂上,這分明是要魚死網破了,這家夥真是瘋了,莫不知拿先太子來消遣,固然可以殺敵一千,卻也要自損八百麼?

    …………

    太子李弘,可是個極為敏感的人物啊,這個人雖然在暗地裏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可是在這台面上,卻一直都是個忌諱。

    這裏頭最關鍵的問題就在于,李弘死得太微妙,牽涉很大,因為誰也不知李弘是如何死的,是當真被當今陛下殺死,還是傳聞所說的猝死,衆說紛紜,私底下有許多的爭議。

    正因為如此,柳縣令感覺壓力很大。

    他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案子根本就沒得判,無論最後判定的是什麼結果,都要呈送刑部,而假如如有人借著這個案子把李弘的陳年舊事翻出來,會怎麼樣?

    柳縣令幾乎不可想象,他雖是縣令,乃是五品大員,可是在這神都卻是螞蟻一樣的存在,一旦先太子李弘之事鬧的沸沸揚揚,這個後果是自己能夠承擔得起麼?

    柳縣令立即打定主意,李弘這個名字絕不能出現在判決之中,必須壓下去。

    于是,這位縣令大人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少遊一眼,道:“秦少遊是麼?那幅字,怕是你無中生有吧。”

    秦少遊客客氣氣地道:“大人,草民敢拿這樣的事開玩笑麼?草民自知周家財大勢大,可是為了保住家業,唯請父母大人為草民做主,草民不勝感激。”

    “這個人不過是個書呆子,看來周家謀奪那幅字極有可能是真的,至于周家如何利用那幅字,與本縣就無關系了。只是有人要拿這幅字來做文章,那是他們的事,只要不牽涉到本縣,倒也無妨。既是個書呆子,本縣略施手段,讓他不鬧即可,事情壓下去,便與本縣無關了。”柳縣令心裏想著,臉色變得高深莫測起來,他側目看了一旁的劉推事一眼,又看看周文,于是慢悠悠的道:“周文,他說你謀奪這幅字畫,所告如實麼?”

    周文搖頭:“斷無此事。”

    柳縣令便如沐春風的笑了:“現在看來,倒是一場誤會,劉推事,你看,這周文和秦少遊本是世交,他將秦少遊視若子侄,卻差點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差點反目成仇,這不是什麼化解不開的矛盾,依本縣看,秦少遊,你看周文也說了,並沒有企圖你祖業的意思,而你呢,可曾欠他的銀錢麼?”

    秦少遊道:“這是周文故意謀奪我家祖業和那幅字的手段。”

    秦少遊故意把那幅字三個字咬得很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3 04:0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3 04:06 PM 編輯

第十四章:得理不饒人

  柳縣令捋須微笑:“年輕人不曉事,盡說糊塗話,什麼手段,什麼謀奪,這只是你的妄測而已,周文,你說是麼?”

  周文此時只得道:“大人所言甚是。”

  柳縣令又道:“既然周文無意謀奪秦少游的家業,那麼此事不妨如此,此前秦少游欠周文的錢,就此看在本縣的面上,就此作罷,你們兩家呢,化干戈為玉帛,如何?”

  周文愣住了,他萬萬想不到柳縣令二話不說,直接就把自己賣了。

  欠條就此作罷,這可是九十多貫錢,不是小數,即便以周文這樣的身家,也足以肉痛。

  更何況……平時為了喂飽劉推事這些人,逢年過節,不知糜費多少,結果到了現在,他們不但不為自己出頭,反而一轉手就賣了自己,這還有天理麼?

  周文心如刀割地看向劉推事。

  劉推事立即揣摩到了柳縣令的意思,這個案子審到現在是不能再審了,自己若是在旁火上添油,極有可能惹來上官的不快,於是他暗暗朝周文點了點頭。

  瞬間,周文一下子全明白了,這個匾額若是直接當眾拿出來,昭告天下,必定引發無數非議,所以周文本來預料,秦少遊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因為誰也不知宮中對這件事採取什麼樣的態度,一旦宮中生出了惡念,可能秦少遊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可是他萬萬想不到的變數是,秦少遊把這牌匾拿出來,可能會死,可在場的許多人,難道就不怕引火焚身?就比如柳縣令,他也害怕,他害怕,就會把牌匾的蓋子捂住,要捂住,就要犧牲自己,而秦少遊呢,既然柳縣令已經把事情捂著,那麼這牌匾雖是拿了出來,其實和沒拿一樣。

  也就是說,秦少游這根本就不是同歸於盡,從一開始,這個牌匾拿出來的時候,坑的只有自己。

  周文只得叫冤:“大人,這不是小數……”

  柳縣令已經不耐煩了:“你方才自己說待他如子侄,怎麼,你是欺瞞本官麼?”

  這官威壓下來,周文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他可沒有秦少遊這樣的勇氣,忙道:“這……這……只是……”

  柳縣令不理他了,勉強露出一些笑容,對秦少遊道:“秦少遊,你看,周文與你的欠帳一筆勾銷,至於這個案子,就此了結,你怎麼說?”

  秦少遊道:“大人英明,就怕周文不肯。”

  柳縣令快刀斬亂麻,冷笑道:“他豈有不肯之理?若是不肯,本縣自然為你做主。本縣說了,化干戈為玉帛,周文,你立即將欠條還給秦少遊,自此一筆勾銷。”

  周文臉色蠟黃,差點沒一下子癱下去,九十多貫錢就這麼沒了,只是這柳縣令,他怎麼招惹得起,只是形勢比人強,他只得將欠條從袖中取出,對著秦少遊勉強露出笑容:“賢侄……”

  秦少遊飛快地接過欠條,卻並不領情,把臉別到一邊,鼻孔朝天:“哼!”

  周文真恨不得從地縫中鑽進去,不禁咬牙切齒。

  柳縣令終於鬆口氣,道:“好了,既如此,就此退堂!”

  秦少遊又是朗聲道:“大人英明。”於是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帶著秦壽告辭而去。

  周文還是失魂落魄的佇立原地,老半天沒回過神來。

  倒是那柳縣令長長鬆口氣,不願久留,正待要走,周文不由上前一步道:“大人……”他還希望挽回一點什麼。

  柳縣令卻是朝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這柳縣令一走,周文立即走近劉推事,道:“劉推事,縣尊大人他……”

  劉推事的臉色更加難看,他冷冷道:“匾額的事,你為何不早說,如此一來,不但讓縣尊下不來台,便是本官也跟著受累。縣尊大人怒火難平,這個時候,你還要做什麼?”

  平時這個劉推事,周文可沒少給他孝敬,誰曉得轉眼之間便翻臉不認人。周文不甘心地道:“那秦少遊欺人太甚,老夫與他不共戴天,大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要這個人倒楣,到底需要多少銀錢。”

  劉推事微微一愣,心裡便了然了,周文這是要做散財童子,想了想,劉推事伸出了個三根手指頭。

  “三百貫!”周文事睜大眼睛,顯得有些肉疼。

  劉推事淡淡的道:“這個人不好對付,他手裡有什麼東西,你卻是知道的,以本官之能,怕是輕易動他不得,所以少不得要上下打點,再者說,縣尊大人憤恨難平,遷怒於你,你多出一些銀錢,也是理所當然。”

  周文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最後跺跺腳道:“好,這三百貫,我出!”

  他是真正打算不撞南牆不回頭了,這口氣實在是咽不下去。

  ………………

  秦少遊出了衙門,便看到這衙外有無數的人朝這裡湧來,原來大家聽到了有人鳴鼓,都來看熱鬧,結果知道告狀的是自己這個‘呆子’,於是興趣更濃,外頭烏壓壓的竟有許多人,都是要來圍看的。

  誰曉得人才剛到,結果案子就無疾而終了,大家不免有些遺憾。

  也有些街坊是認得秦少遊的,便有人道:“秦哥兒,這狀怎的只告了一半?”

  “秦呆子……”

  “不許叫我呆子。”秦少游對那人群中的一個潑皮怒目以對。

  “嘻嘻,你本來就是書呆子嘛,難得你擊鼓鳴冤,弟兄們特意跑來給你助陣,誰曉得你就這般出來。”

  秦少遊朝這些好事者報之以笑容,道:“你們真想看熱鬧?”

  “想。”

  “噢,我偏不遂你們的心願。”秦少遊作勢要走。

  眾人於是紛紛白眼,這個道:“真是呆子。”“見到官差腿就軟了吧。”“讀了書就是這樣的。”

  此時,秦少遊突然駐足,他背著手,仰望著天空,道:“今日天色不錯,生活如此美好,你們這些無風也要掀起三尺浪的傢伙,卻是如此討厭,不過難得諸位親鄰都在,我便告訴你們什麼叫做讀書人吧。”

  他身子一旋,面向了衙門,對著幾個堵路的傢伙大喝道:“你們幾個,讓開!”

  幾個人居然被秦少遊的氣勢所懾,自覺讓開道路,秦少游三步作兩步,健步如流星,高昂著頭顱,便朝鳴冤鼓去。

  那幾個懶洋洋的差役本以為秦少遊要走,誰知這小子居然又往鳴冤鼓那兒湊,嚇了一跳,於是又要追趕過來,結果這兒人頭攢動,一時被人群堵住,追之不及。

  而這一次,到了鳴冤鼓面前,秦少遊好整以暇,撿起了此前的那塊石頭,在手上掂了掂。

  嗯,還是原來那一塊,依舊還是熟悉的味道,石頭兄,咱們果然有緣。

  緊接著,鼓聲響了。

  秦少遊放聲大喊:“冤枉啊!”

  這衙外無數人震撼住了,敲鳴冤鼓喊冤的人他們見過,可是一天來敲兩回的,還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霸氣!泱泱大周,連書呆子都這樣奔放和豪氣了。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人潮之中,頓時爆發出無數的喝彩!

  秦少遊並沒有因這喝彩而沾沾自喜。

  事實上,喝彩之人就如那吃人血饅頭的傢伙一樣,萬人空巷,囚車載著死囚走街過巷,專侯人家叫一句老子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於是萬眾喝彩,好評如潮,只等這廝人頭落地,於是掌聲必定久經不息。

  壯哉!

  不過……秦少遊的血若是蘸了饅頭,是甜的還是鹹的呢?

  秦少遊感覺自己瘋了,這個時候居然研究這樣的問題。

  幾個差役終於擠了上來,這幾位仁兄如喪考妣,死了娘一樣,竟是無奈又是憎恨的看著秦少遊,其中一個道:“你……又有什麼冤屈?”

  秦少游凜然正氣的背著手,顯得格外的狂放不羈,朗聲道:“我要告狀,我有冤屈,要請縣尊為民做主!”

  一個差役道:“一日告兩次,不合規矩。”

  秦少遊大義凜然道:“這是什麼話,有了冤屈,想要申訴,還規定了一日只能狀告一次不成?莫非差官大人早上吃了飯,中午就不要吃了麼?”

  “好!”人群中又爆發出了喝彩。

  這個呆子,真是沒有讓人失望,作死都作的如此彪悍!

  差官們不做聲了,倒不是他們忌憚秦少遊,實是起哄和湊趣的實在太多,若是不滿足‘觀眾’要求,放蕩不羈的大周子民極有可能撕碎了他們不可。

  ……………………

  柳縣令剛剛在後衙坐穩,好整以暇的叫人煮茶,突然聽到鼓聲,一下子臉都綠了,今個兒不知犯了哪個太歲,人家一年到頭不見鼓響,今兒卻是一日兩遭,這造的是什麼孽。

  他頓時勃然大怒,正待要發脾氣,有差役如一陣風的過來,拜倒在地:“大人,大人,那個秦少遊又鳴鼓喊冤了。”

  “什麼。”剛剛站起的柳縣令,又一屁股的癱坐在地上。

  聽到秦少遊三個字,柳縣令覺得滲得慌,隨即,一股羞憤湧上心頭,自己堂堂縣令,怎麼會懼怕一個刁民?

  於是他氣的發抖,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還有天理、還有王法嘛,這是把洛陽縣衙當茅坑啊,想上就上,提了褲頭就走!

  他氣的握住拳頭:“升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4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4 07:42 PM 編輯

第十五章:回馬槍

  半柱香之後。老縣尊滿帶肅殺之氣,跪坐案後。

  兩班差役照舊倒八排開,殺氣騰騰。

  劉推官一頭霧水,坐在下側。

  最無語的莫過於周文,就好像戲子一樣,又重新回到了廊下,乖乖靜候,等候過審。

  不過……

  秦少遊這廝居然還不甘休,本來劉推官和周文有些莫可奈何,一時也尋不到整治秦少遊的辦法,誰知這傢伙不知死,又撞了上來。

  第一次打著先太子的旗號過了關,第二次且看他如何。

  秦少遊進入了親民堂,感覺頗為親切,似乎又是熟悉的味道。

  尾隨秦少遊而來的,有無數百姓組成的人潮,足有上百之多,都在堂外觀看。

  大家紛紛嘻嘻哈哈,難得遇到這樣的書呆子有這樣的勇氣,擠在前頭的,頓時便覺得自己在戲堂裡占了貴賓席,春風得意,落於人後的,不免長籲短歎,一面拼命向前推擠,一面低聲咒駡。

  洛陽縣,已是許久不曾這樣熱鬧了。

  柳縣令顯然對此很不習慣,偏生准許百姓觀審乃是舊例,柳縣令也莫可奈何。

  於是他把所有的火氣都發洩在了秦少游身上,冷臉瞪著秦少遊道:“為何又是你?”

  第一次來的時候,秦少遊雖然有些‘呆滯’,認死理,可還算知書達理,言語客氣,態度謙虛,可是這第二次,就不免沾染了我泱泱大周的豪邁了,他傲然道:“大人,草民有怨難申,特來請大人為小民做主!”

  他這態度狂妄自大到了極點,柳縣令真恨不得立即下令動手打人。

  可是天子腳下就是這點兒好,縣令算什麼,芝麻綠豆的官,若放在其他地方,是一方土豪,而在這裡,屁都不是,所以柳縣令極為注意自己的官聲,因為一個不好,落下了什麼話柄,就極有可能被哪個吃飽了撐著的禦使一封彈劾,那是得誤終身的。

  柳縣令只得安奈住火氣,道:“這一次,你要告何人?”

  秦少遊正色道:“告周文!”

  “所告何罪?”

  “還是請大人將周文叫上堂。”

  又是如此,而且這一次態度極為囂張。外頭的人一看,這呆子真真瘋了,不知死為何物。

  柳縣令顯得很不耐煩,大手一揮:“傳周文。”

  周文進來,這一次他是輕車熟路,這被告得多了,也就一切釋然,他看了看秦少遊,帶著幾分冷笑。

  柳縣令道:“好了,秦少遊,本縣再三容忍你,醜話就說在前頭,周文既然來了,你要告他何罪?若是所告不實,本縣定要治你咆哮公堂之罪。”

  秦少遊底氣十足,朗聲道:“草民要告周文……誣告之罪!”

  誣告……

  “……”

  柳縣令滿臉詫異。

  劉推事一頭霧水。

  周文老臉無動於衷,在他看來,這個書呆子只是不知死活而已。

  而外頭的好事者們,卻也沒看出什麼眉目,不過他們都沒有喧嘩,想要看秦少遊如何分解。

  秦少游顯得正氣凜然,厲聲道:“在此之前,周文曾遞了狀紙入衙,狀告草民欠帳不還,反而抵賴;這狀紙就在衙內,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問劉推事。”

  柳縣令看了劉推事一眼,劉推事朝他點頭。

  按照律令,所有遞入衙內的狀紙,都需妥善保存,誰都不可輕易損毀,否則就是重罪。

  秦少遊又道:“那麼草民要問周文。”他看向周文,見周文還在錯愕之中,冷笑著繼續道:“我可欠你的錢麼?”

  “這……”周文老半天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道:“欠了。”

  秦少遊笑得更冷:“你既汙我欠你銀錢,那麼敢問,可有憑據?”

  周文倒吸一口氣,看向柳縣令和劉推事:“方才交還你了,二位大人可以做見證。”

  秦少遊笑了,笑得很是輕鬆,他朝柳縣令拱了拱手道:“大人,這周文說草民欠了他的銀錢,他卻是將欠條奉還給了我,哈哈……真是可笑,這個世上可有人借了人銀子,跑去告別人欠帳不還,卻又將欠條無故奉還的麼?這裡有這麼多人,若有這樣的蠢物,就請站出來,讓大家看看。”

  “有麼?”

  “有沒有?”

  無人響應!

  秦少遊的臉上依然是帶著笑,卻顯得很滿意現場的效果,“固然是我怏怏大周的子民大多豪放不羈,可是這樣的神經病,畢竟和那聖人一樣,怕都是三百年才能出一次。”

  周文猛地冒出了冷汗來,他年紀不小,此時身子不禁有些發虛,張了張口:“可是,二位大人都是親見。”

  “親見?”秦少遊又笑了,道:“你是說柳縣令親見?”

  “不錯。”

  而柳縣令則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周文還欠條給秦少遊,還是他的主意。可是方才那個案子,他已經捂著了,因為牽涉到的乃是先太子李弘,若是柳縣令承認這是自己要求周文奉還欠條,那麼秦少游必定要追根問底,為何自己堂堂縣令,竟要周文無故還秦少遊欠條呢?那該怎麼答?眼下是眾目睽睽,一旦追根問底,先太子的事就要抖落出來,這一抖落,自己此前的功夫不就白費了麼?

  更可怕的是,事情敗露,那麼自己和稀泥的事就要大白於天下,堂堂洛陽縣令,一個案子都不敢審,卻是拼命的捂蓋子,竟還要苦主倒貼欠條出去,豈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到時禦使驚聞,少不得要像蒼蠅一樣,往他這顆臭蛋上叮幾口,他的烏紗帽還保得住嗎?

  秦少遊這時候仿佛不散陰魂,他面向柳縣令道:“周文口口聲聲說大人親見他將欠條給草民,大人自然是不會騙人的,那麼敢問大人,大人可曾見過麼?”

  柳縣令突然發現自己的老臉沒處擱了,老半天,他只得冷哼一聲,把臉別到一邊去。

  柳縣令雖然態度很不好,不置可否,可是他不曾說是,那麼自然也就沒有親見了。

  秦少遊便又朝劉推事行禮,朗聲道:“那麼這位大人呢?”

  劉推事面露難色,他自然想跳出來支持周文,可柳縣令不做聲,若是自己貿然出頭,那麼就等於將自己這上官徹底得罪死了,在這縣衙裡,他連佐貳官都算不上,得罪縣令會是什麼結果,可想而知。

  眼看著周文殷殷期盼地看著自己,劉推事老臉一紅,卻還是把眼睛落到一邊去。

  “哈哈……”秦少遊放蕩不羈的大笑,猖獗無比,他步步緊逼,目光落在周文的身上:“周文,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你說二位大人親見,可是他們沒有親見;你說我欠你銀子,又沒有欠條,可是就在今早,你狀告我賴帳不還,這是不是誣告?”

  秦少游冷冷地盯著周文繼續道:“你可知道,你這一誣告,自此之後,我聲名掃地,家中的經營將無人再敢光顧,損失幾何?”

  秦少遊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你可知道,我尚未娶妻,被你誣告之後,從此再無良家女子肯與我結為連理,沒有媳婦就沒有兒子,沒有兒子就沒有孫子,子子孫孫盡都被你這匹夫斬盡殺絕,你這等老賊,殺我全家,這倒也罷了,我是知書達理之人,不與你計較,可是竟還信口雌黃,眾目睽睽,誣賴兩位大人親見你給我欠條,到了公堂之上,還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我秦少遊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周文氣得想要吐血,他雖非官紳,卻也是財大氣粗之人,有偌大的家業,數家酒樓,平時誰敢這樣對他這樣說話?

  可是今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秦少遊一通痛駡,不但使他無地自容,老臉不知往哪兒擱,最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不妙了。

  大周承襲的乃是唐律,誣告的量刑很重,比如誣告人謀反,則一律除以‘斬’‘絞’之刑,若只是一般的誣告,凡誣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所誣重者,從重論,誣告十人以七者,淩遲處死,梟首其鄉,家屬遷化外。

  周文這誣告,雖只是一人,不至於徒三年,或是流三千里,可是一旦量刑,卻也不輕。

  再加上秦少遊買一送一,還送了一頂在公堂上顛倒黑白的高帽,這傢伙是要把自己往死裡整啊!

  周文正待分辨,秦少遊卻是不理他了,轉而向柳縣令道:“大人,事實就在眼前,難道還不清楚麼?草民蒙受不白之冤,久聞大人素來秉公直斷,剛正不阿,如今周文誣告於我,懇請大人公斷!”

  柳縣令只覺得後脊生髮涼,滿是錯愕。

  這個書呆子,好厲害。

  一開始,柳縣令斡旋二人的時候,絕沒有想到秦少遊會殺一個回馬槍,這倒不是柳縣令糊塗,而是作為父母親民官,對於一般的草民,大抵都抱有某種等閒之心,尋常的百姓,哪個見了自己不是唯唯諾諾?誰曉得這秦少遊不但膽大,而且還心細,也正因為如此,讓秦少遊這傢伙翻雲覆雨,瞬間翻盤。

  柳縣令現在是騎虎難下,事實如何,他比誰都清楚,只是這些事實決不可透露出去,他還得繼續捂著蓋子,可一旦不能推翻秦少遊的論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為周文開脫,就極有可能引發自己審判不公的議論。

  “這……”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5 06:0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5 06:04 PM 編輯

第十六章:百善孝為先

  秦少遊固然可恨,柳縣令卻是知道,周文這個誣告是板上釘釘了,周文不是誣告,那麼便等同於自己說謊,可是他不甘心,一個小小的草民居然玩弄自己於鼓掌,這口氣咽不下,可是在衙外有這麼多的看客,如此明顯的誣告之罪都無動於衷,難免有官商勾結之嫌。

  柳縣令歎口氣,卻還是壓低聲音對秦少遊道:“周文萬死莫恕,不過他畢竟年紀老邁,秦少遊,法外無外乎人情,你當真要告他誣告之罪?”

  他以為自己的一番勸解能夠讓秦少遊退步,畢竟是民不舉官不究,只要秦少遊息事寧人,這事兒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秦少遊朗聲道:“大人,草民如果撤告,這便是縱容奸人不法,周文罪大惡極,他今日可以誣告草民,明日就可以誣告他人,若是這樣的人犯了罪而沒有嚴懲,草民豈不是縱容不法?”

  “所以,我要告,而且要告到底,如果在洛陽縣討不到公道,我就去府裡,去刑部狀告!”

  秦少遊心裡冷笑:“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還想哄著我撤告?我就算撤告,這個周文肯放過我麼?”

  所以,決不妥協。

  親民堂內外,所有人倒吸涼氣,秦少遊瘋了,可是……很威武,很霸氣!

  柳縣令自然是怒不可遏,只是現在,卻是無計可施,他於是冷冷的道:“既如此,那麼,周文誣告秦少遊,但念其老邁,按律:杖打三十,來人,動刑!”

  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即上前。

  一直無從辯解周文,此時聽到柳縣令的話,竟是一屁股癱坐了下去,臉上蒼白無色,他萬萬想不到,事情演變到了最後,竟是這樣的結果。

  差役們已經拿住了他。

  他禁不住大叫:“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哪,大人確實親眼所見……”

  柳縣令的眼眸裡頓時略過了一絲怒色,若說開始,他是站在周文這一邊,可是這個周文,明知自己為難,居然不肯做出犧牲,一味想要把自己和稀泥的事抖落出來,借此脫罪,此人的利益就已和自己有了衝突了,柳縣令猛拍驚堂木,斷然大喝:“打!”

  差役們已經將周文按倒,狠狠的一棍子重重拍下。

  周文發出殺豬的嚎叫。

  緊接著,慘叫連連。

  柳縣令則是一臉的恐怖,無動於衷,只是嘴角帶著幾分冷笑,只是坐在一邊的劉推事卻是心裡暗暗叫苦,作聲不得。

  外頭的看客們自然開始雷鳴般的叫好聲,吃人血饅頭嘛,管他吃的是誰,秦少遊的血未必就比周文的甜,有得吃就好了,這差役打人的場面可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看到的。

  周大老爺果然不負眾望,只是幾棍下去,他的背脊和屁股立即淤青腫起,慘叫的聲浪一浪高過一浪,秦少遊站在一邊,沒有同情,只是後怕,因為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回馬一槍,今天挨打的就是自己,秦少遊喜歡吃豬肉,但是不喜歡發出殺豬的嚎叫。

  到了第二十七棍,周文已是昏厥過去。

  等差役提了水潑在他的身上,周文醒來,只是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則是用著狠毒的目光往秦少遊看去,朝著秦少遊大叫道:“秦少遊,我和你不共戴天。”

  “是麼?那麼我們騎驢看帳本,走著瞧吧。”秦少遊反唇相譏,而後,他朝柳縣令行了個禮,道:“大人英明,如今惡人伏法,草民心滿意足,大人,草民告辭!”

  柳縣令巴不得他立馬滾蛋,越遠越好。

  第二次從衙門裡出來,秦少遊渾身暢快無比,外頭的看客烏泱泱的不肯走,七嘴八舌。

  秦少遊大喝道:“讓開。”

  於是人們順從的讓開一條路來,而一個個看著秦少遊的目光帶了一些敬畏。

  有這膽氣跑去衙門裡巧舌如簧的人畢竟不多,況且看秦大書呆子豪放不羈,這個傢伙給人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少不得有人低聲嘖嘖稱讚幾句,也有人壓低聲音道:“秦公子要小心,周家要報復的。”

  從前大家都叫他秦呆子,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公子。

  “報復,我會怕報復?”秦少遊淡然地看著他們。

  可是一出衙門,秦少遊終於知道周家的報復是怎麼回事了。

  堵在衙門口的,是一個矮胖的中年漢子,孔武有力,一副殺豬的相貌,身後幾個青衣小帽的傢伙也是虎背熊腰。

  根據從前那個秦少遊的記憶,秦少遊知道,此人乃是周家的長子周武。

  周武一見到秦少遊,立即面目猙獰,殺氣騰騰的上前,大喝道:“秦少遊,我爹被你打了,咱們勢不兩立!”

  秦少遊吞了吞口水,這個人長得好粗壯……

  他不禁想後退一步,身後卻是人潮把他又擠了回去。

  臥槽,豪放不羈的大周子民真不是東西!

  他心裡吐槽,臉上卻是假裝鎮定自若,道:“打你爹的不是我,是父母官,冤有頭債有主,你找他去。”

  周武握緊砂鍋大的拳頭,惡狠狠的道:“找的就是你,你這殺才。”

  秦少遊一攤手,儘量做出人畜無害的樣子,道:“大家講道理嘛,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又是何必?”

  後頭的人卻是起哄:“秦公子,打他娘的。”“秦公子威武啊,腳踩周老爺,拳打周大少……”

  “……”

  秦少遊恨不得將這些好事者一個個丟進洛河裡喂王八,然後再把王八釣上來,來個紅燒王八蛋。

  要冷靜,要冷靜,不可憤世嫉俗,絕大多數大周人還是好的,壞的只是這一小撮。

  呃……只是為何這一小撮的壞人都被他遇到了?不科學啊!

  周武聽了那些人的慫恿,果然是暴怒,他上前一步,身後的幾個家人也跟著上前,將秦少遊圍住。

  秦少遊只得道:“周公子,武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可是我就想打你,你能奈何?”

  好霸道……

  秦少遊只得苦笑,道:“當真不能講道理?”

  “不講!”

  “好。”秦少遊很乾脆,二話不說,立即將目光落向了鳴冤鼓,大喝一聲:“都讓開。”

  大家條件反射地讓出一條道路。

  秦少遊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又一次朝鳴冤鼓狂奔。

  幾個差役本來抱著手在看熱鬧,可是一看秦少遊的去向,頓時媽呀一聲,已是有一人癱坐在地。

  他們當然想不到這傢伙居然再次玩這一套,而且人家有了兩次經驗,輕車熟路,哪裡還可能攔得住。

  本來敲了兩次,就已無法交代,而如今又來了一次……

  咚咚咚……

  ……………………

  柳縣令本是剛剛鬆口氣,打發走了瘟神,總算是一件可喜的事,他並不去看被打得死去活來的周文,也不理會劉推事,正待起身,那鼓聲又響了。

  每一聲咚咚鼓響,震得柳縣令心肝都要跳出來。

  “我……我……他娘的……”縱是柳縣令是個斯文人,可是這時候還是忍不住罵娘了。

  這不是欺負人麼,還真不把縣令當幹部啊。

  他只得重新跪坐,氣喘吁吁的差役過來通報:“大……大人…”

  柳縣令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嚴格來說,是他已經麻木,他揮揮手,打斷差役道:“你不必說了,本縣知道是誰,叫進來吧,且看他還想怎樣,若是說不出個子丑寅卯,定要法辦。”

  秦少遊入堂,在他身後,無數人議論紛紛,今日是好戲連連,連續三通鼓,教人大開眼界。

  秦少遊行了個禮,道:“草……”

  柳縣令冷笑道:“不必見禮了,本官知道你是何人,你直說了吧,這一次要告何人。”

  秦少遊翹起大拇指,滿臉真摯地道:“大人神機妙算,草民佩服。”

  柳縣令的老臉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跳將起來,脫下自己的官靴狠狠地砸在秦少遊那張討厭的臉上。

  秦少遊正色道:“草民要告的,乃是周文之子周武……”

  一旁唧唧哼哼的周文還沒有被拖下去,這時候聽到秦少遊要告自己的兒子,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柳縣令心裡說,告完了人家的爹,還來告兒子,你姓秦的還真是斬盡殺絕,斷子絕孫哪。

  他陰沉著臉道:“你要告他什麼。”

  秦少遊道:“周武要打草民。”

  柳縣令又好氣又好笑,心裡說:“衙門是你家開的,什麼雞毛蒜皮的破事也來消遣本縣麼?”

  不過那周武要打秦少遊那也是人之常情,柳縣令居然發現自己很樂見這件事發生。

  “那麼……他打了你沒有。”

  “還沒有,不過待會兒,可能就要打了。”

  柳縣令木著臉,老半天才憋出話:“那麼,就等他打了你,你再來告吧,好了,你休要胡攪蠻纏,退堂!”

  他話音落下,急不可待地要起身,秦少遊則是義憤填膺,這是什麼道理,等人家真動了手,自己還有命來告麼?

  秦少遊並不甘休,而是道:“且慢。”

  柳縣令氣得咬牙切齒:“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少遊道:“大人可孝順父母麼?”

  突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柳縣令微愣,然後他看到親民堂外烏壓壓的百姓,卻是不敢規避這個問題,父母官肩負的何止是錢糧、邢獄,對政績的考察之中,教化也是重中之重,柳縣令板著臉道:“這是自然,百善孝為先,大周以孝治天下,本縣身為父母,豈有不孝之理?”

  秦少遊道:“那麼草民敢問,若是大人的父母被人打了,可會無動於衷麼?”

  “這……”柳縣令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忙繃著臉道:“父母有錯,若是挨了打,作為兒子的,理應以身代罪。”

  秦少遊道:“那麼草民要問,周文年紀老邁,雖然他是惡貫滿盈、咎由自取,可即便是大人打他,也是於心不忍,可是這周文之子,卻在衙外冷眼旁觀,身為人子,敢問大人,這是不是豬狗不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5 06:3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5 06:40 PM 編輯

第十七章: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柳縣令的小心思又開始轉動起來。

  周文挨了打,可是他兒子呢,卻在袖手旁觀,按理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過柳縣令卻深知,裡頭絕沒有這樣的簡單,要知道,大周朝是講禮法的,這個禮首當其衝的就是孝,一個人若是不孝,難道還指望他知廉恥,有忠義麼?

  作為親民父母官,堂堂的柳縣令必定要樹立孝子的形象,而作為一個孝子,聽到有人不孝,理當如何呢?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荒唐的行為,它的荒唐之處就在於,譬如某人要做正人君子,卻遇到個急色濫情的傢伙,那麼作為一個不肯同流合污的正人君子,為了體現自己的道德觀念,理所當然要對這等壞人棒喝一番。

  可是某人是官,而那急色的傢伙是民,且某人還掌握了那傢伙的生殺大權呢?

  柳縣令要劃清界限,要體現自己是個孝子,還需要顯露出自己對那些不孝子的深痛惡絕,於是他很快就有了主意。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然後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齜牙冷笑的神色,隨後,他猛拍驚堂木:“此等逆子,留之何用,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本縣若不嚴懲此等不肖子孫,拿什麼教化縣民,來人,拿周武,杖打五十,帶枷十日,以儆效尤!”

  臨末了,柳縣令還意猶未盡,正氣凜然的道:“本官最恨的,就是此等不忠不孝的狗賊,豬狗不如的東西,呸!”

  柳縣令的腦後就差有一輪小太陽要冉冉升起,秦少遊心裡說,這尼瑪的精神昇華的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不過柳縣令這正氣凜然的一番話,立刻得到了滿堂的喝彩。

  秦少遊連忙翹起大拇指:“大人英明。”

  柳縣令捋鬚,風淡雲清狀,他深恨秦少遊巧舌如簧,給自己挖坑,不過事到如今,為了顯露自己的嫉惡如仇,也只好委屈那位周公子了,不過……周家反正該打的也打了,絕不可能有修好的可能,秦少遊斬草除根,他作為堂堂縣令,也索性壞人做到底!

  幾個差役已是出去索拿周武。

  周武還在衙外一頭霧水,便直接被幾個差役揪住,而後直接提到了堂下,周文又驚又怒,看著自己兒子如喪家犬一般的被揪上來,禁不住老淚縱橫,捶胸跌足的大吼道:“兒啊……”

  周武大叫:“爹……”

  啪……身後有差役一腳踹了他的小腿,他禁不住向前撲倒,緊接著數個差役提著水火棍上前,便是一通痛打,周武抱著頭,大叫:“我犯了什麼罪,我犯了什麼罪,好哪,我曉得了,秦少遊,你勾結官府,要壞我性命,還有王法麼?”

  秦少遊心裡想笑,我本來是要和你講道理的,你偏偏不講,勾結官府的是你們周家,如今倒是倒打一耙。

  柳縣令聽到勾結官府四字,殺意更濃,惡狠狠地道:“重重的打!”

  聽到這四個字,深諳這言外之意的劉推事不禁眼皮子跳了跳,心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周文卻是一口氣沒有抽上來,曉得自家兒子非死即殘,昏厥過去。

  啪……啪……

  差役們加重了手勁,每一棍下去都直接錘在骨上。

  周武發出嗷嗷的慘叫,卻還是忍不住大吼:“等著,姓秦的,我和你勢不兩立,你以為陰謀詭計……”

  秦少遊的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他淡淡的回了一句:“誰叫你不讀書?”

  秦少遊並沒有同情和惻隱之心,這一對父子對自己喊打喊殺,為了奪取自己的東西,不惜採取種種措施,他看到周武被打得皮開肉綻,心裡只是後怕,假若最後讓周家的人得逞,現在的自己,只怕會比他們更慘吧。

  “雖然我只是一介草民,可是我也要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要比任何人活得都好。嗯……我會活得很好。”

  所以我要有錢,除此之外,還要有錢……

  除了錢之外呢?

  秦少遊炙熱地看了柳縣令的烏紗帽一眼。

  周武的慘叫漸漸地微弱下去,縱是他鋼筋鐵骨,也吃不消這些差役蓄意為之的‘棒打’,這場荒唐的鬧劇終究還是曲終人散。

  不過這對秦少遊來說,卻還只是個開始。

  秦少遊最後一次告辭,柳縣令實在是怕了他,竟對他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你雖年輕,氣卻太盛了,咳咳……本縣只是隨口一說,聽不聽在你,別老是捶鼓,要安份做良民。”

  秦少遊唱了個肥喏:“大人教誨,草民銘記在心。”

  柳縣令把臉別到一邊,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再有下次,本縣便是拼著前程不要,也要教人做人!”

  秦少遊咳嗽兩聲道:“大人,注意影響。”

  柳縣令這才意識到,眼下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大家的眼裡,於是他道貌岸然地道:“去吧。”

  秦少遊出了衙門,這一次卻有幾個差役寸步不離的跟著他,鳴冤鼓那裡也派了一隊的差役在那兒衛戍,一個個如臨大敵。

  看來……是上了黑名單了,往後告狀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秦少遊感覺有點不舍,其實……告狀還是蠻爽的。

  而這時候,看客們紛紛圍上來,紛紛叫好,秦少遊沒有讓大家失望,讓每一個有志於八卦的人得償所願,其中的精彩,教人歎為觀止。

  “秦公子,來,說兩句話。”

  “秦公子厲害啊。”

  這些話聽在秦少遊的耳裡,秦少遊充耳不聞,呸,什麼東西,不就是還想慫恿著我去告狀麼?

  不過眼看大家如饑似渴,秦少遊還是不免說兩句,他沉默了良久,最後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誰敢再罵我書呆子,下次,咱們衙門裡見。”

  最後一句話刻意的掩飾了自己被剝奪了狀告權的事實,不過即便如此,卻依舊還是很有殺傷力。

  然後他昂首闊步,背著手離開。

  鄧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竟是走在前頭,神氣活現,氣勢洶洶,朝一個躲避不及的人大喝道:“呔,秦家公子的路也敢擋,不曉得他有個朋友叫鄧健嗎?”

  秦壽追上秦少遊,低聲道:“堂弟,我看這個鄧健不像好人。”

  “你現在才知道?”秦少遊很奇怪地看著他,他突然發現,老秦家的基因似乎不太好,否則這個堂哥怎的如此後知後覺。

  ………………

  回到久別的客棧,秦少遊心情大爽,方才他那一句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當然不是空穴來風,他猛地意識到,此前那個書呆子所讀的書竟是這樣的有用。

  於是他一回到房裡,便開始翻箱倒櫃,秦壽在房外探頭探腦:“你要尋什麼?”

  “找書,我要讀書,要出人頭地,你沒聽我的話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想好了,酒樓要掙錢,可是我還要讀書科舉,做人要志向遠大一些。”

  秦少遊尋出一遝書來,眼睛放光,禁不住道:“寶貝啊寶貝,在我眼裡,這便是金鑲玉,是顏如玉……”

  秦壽奇怪地看他:“堂弟,你打算投卷?”

  “投卷?什麼是投卷?”

  秦壽道:“要科舉,單憑考試是不成的,得向達官貴人投卷,把自己的文章遞去,若是得到他們青睞,得到他們的薦舉,才有機會高中,況且……你又不是國子監、弘文館的生徒,又不是得到州郡的舉薦的鄉貢,就算要報考,那也沒資格啊。”

  秦少遊愣住了,他禁不住道:“國子監、弘文館怎樣才能入學?”

  “幾乎都是官宦子弟。”

  秦少遊瞧瞧自己,突然覺得頗為可悲。

  “郡縣的舉薦呢?”

  “這個更難。”

  “呃……”

  秦少遊明白了,所謂的隋唐科舉並不是想像中的美好,在此之前,實施的還是九品中正制,幾乎所有的人才還有官員的舉薦,幾乎都壟斷在門閥手裡,這隋唐開了科舉,固然是開創了歷史先河,不過由於門閥依舊殘存,怎麼可能一下子就剝奪掉他們對人才的壟斷呢,現在看起來,難怪從前那個秦少遊每日讀書,卻被人取笑,原來他娘的每天都在做無用功啊,開酒樓的子弟怎麼可能有機會科舉做官呢?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呸!

  秦少遊把手裡的書輕輕一拋,背著手,沉著臉走出房去。

  “堂弟,不讀書了?”

  “不讀了,目光要長遠一些,做生意吧。”他不禁唏噓,有一點小小的憂傷:“把書都收拾一下,當柴火燒了吧。”

  “是不是太可惜了。”

  “不可惜,它們是金鑲玉,我便視金玉如糞土,它們是顏如玉,我就是柳下惠,坐懷不亂的小廚師……咳咳……沙子進眼睛了,眼眶沒有紅吧,濕濕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6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6 09:51 AM 編輯

第十八章:憤怒的天子

  在待詔房裡,上官婉兒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豆花,從前的滋味很好,可是現在吃著,卻仿佛少了點兒滋味。

  趴在案下的太監絮絮叨叨地講著洛陽縣裡發生的事。

  說到周老爺被杖打的時候,上官婉兒噎了一口,撫著酥胸,連聲咳嗽:“你說什麼,到底是誰狀告誰?”

  “先是周文狀告秦少遊,此後不知怎的,秦少遊把他告上了。”

  “……”上官婉兒目瞪口呆,奇哉怪也。

  “再後來,秦少遊還告了周文的兒子周武,是大不孝之罪,洛陽縣令勃然大怒,嚴懲了父子二人……”

  上官婉兒一臉古怪:“洛陽縣令姓什麼?”

  “柳……”

  上官婉兒吐舌:“不是親戚啊。明日去刑部,抽調案情來給我看看。”

  “是。”

  “那秦少遊,想必很得意吧。”上官婉兒突然對那個書呆子小小的有些佩服了,這個傢伙,從沒吃過虧啊。她不禁有些痛恨,為什麼壞人總是得志呢……當然,她顯然也已忘了,作為待詔的自己,只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是當然的,他從衙裡出來,還說了一句話呢。”

  “什麼話?”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上官婉兒方才還在小心翼翼地拿著銀勺子舀了一勺豆花,還沒有送入嚶口,聽了這段話,她的臉色猛地變得更加古怪起來,她抬起眸,俏臉顯得很為凝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萬般皆下品……萬般皆下品……”

  她將銀勺放下:“這些話,有幾人知道?”

  “當時有許多人。”

  上官婉兒的眸光深沉起來,她的手搭在案上,手指頭不禁在案面上慢慢地敲擊起來。

  最後,她朱唇輕抿,似乎有了主意:“這個傢伙越來越有意思了。”她垂下頭,抽出一張宣花大紙,提起筆來,唰唰的寫下了這句話,慢悠悠地道:“這句話,在半月之內,我要滿城都的人都知道。你去辦事吧,我該去陪駕了。”

  她動了身,起身到了紫薇宮。

  蓮步踏入紫微宮,上官婉兒就感覺有些不對了。

  宮內的宦官、女官,個個跪倒在地,不敢抬頭,幾個膽小的,更是身如篩糠,瑟瑟發抖。

  地上滿是瓷片,一個邢窯的白瓷摔了個粉碎。

  陛下穿著寬大的冕服,她身子雖是嬌小,可是這雍容的華服在身,此時背著手,對著一方銅鏡,用身軀背對上官婉兒,這具背影似乎隱含了漫天的殺伐之氣。

  上官婉兒屈身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身子的主人沒有回眸,她的雙肩微微顫抖,最後,那帶著冷漠的聲音一字一句地道:“朕聽說京師的流言已經越來越放肆了。”

  京師便是長安,武則天登基之後,依舊將長安設為京師,卻又將洛陽改為神都,這樣做,自然是想遠離京師的門閥,擺脫門閥的影響。

  武則天又道:“近日,關於弘兒的傳聞愈演愈烈,此事,你知道麼?”

  “臣知道一些。”

  “他們說朕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陛下,這只是愚民的流言蜚語。”

  “若只是無知愚民倒也無妨,可是朕知道傳播這些流言的,只怕都是些有心人。”

  “來俊臣昨日上書,密告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還有司禮卿崔宣禮謀反,陛下……”

  “朕已下旨,統統格殺勿論。可是……這些人殺不完的,朕要誅心!”武則天狠狠地甩了一下長長的牡丹紋大袖,一步步舉著龍足走向寢殿深處,她的聲音也越來越遠:“有一個叫如春酒樓的地方,朕和你提過,你及早做好佈置…三日之後………”話音落到這裡時,天子的身影已是拐過了一個紅漆大柱,消失在了上官婉兒的眼簾。

  “臣遵旨!”上官婉兒朝向幽深的寢殿深處,面若秋水。

  …………………………

  次日一大清早,上官婉兒出宮,陛下幸臨如春酒樓,這是天大的事,身為女官,必須要再確認一番。

  最重要的是,那個秦少遊,一看就不是善類,若是到時候衝撞了聖駕,那可就糟糕了。

  再一次到這如春酒樓,原來的門可羅雀,如今總算稀疏的有了一些生意,上官婉兒是做好了功課的,知道這是周家官司輸了,立即受到官府的打壓,因而變賣了不少產業,使得如春酒樓總算有了一些生意。

  只是站在門口,卻是一個傢伙叉著手在吆喝,大叫道:“如春酒樓好,如春酒樓的飯菜頂呱呱……”

  看這個傢伙一臉垂頭喪氣,嗓子喊得冒煙,上官婉兒上前一步道:“你這是做什麼?”

  站在這兒的便是鄧健。鄧健哭喪著臉,見一個小妞兒湊上來和自己說話,而且妞兒生得真真是美豔……只是……看到上官婉兒身後的十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他不禁暗暗咋舌,曉得來的是貴人,便道:“招攬生意。”

  上官婉兒笑呵呵的道:“這個酒樓的東家姓秦是麼?他買賣做的這樣大了?竟捨得花錢雇人吆喝。”

  鄧健的臉色很不好看,欲言又止。

  上官婉兒是何等細心的人,便道:“你有什麼話說?”

  鄧健苦笑道:“我欠他錢,自該肉償。”

  “噢?你就是那個總是在這裡混吃混喝的潑皮?”

  鄧健一聽,不禁驚訝地道:“你怎的知道?”

  “我怎會不知,這裡都佈滿了我的眼線。”上官婉兒在心裡想著,嘴裡卻是道:“你真是沒用,說好了白吃白喝,卻如何又欠了他的錢?”

  鄧健雙手一攤,很無恥地道:“欺善怕惡啊,本以為他只是個善類,所以占他便宜,誰曉得他這樣厲害,我左思右想,這白飯吃了之後睡不著,所以……”

  上官婉兒的眼睛不由眯起來:“是麼?”

  正在這時,秦少遊氣勢洶洶地從裡頭探出頭來,怒斥道:“鄧健,為何又不喊了?我這是造了哪門子孽,才會雇你做工……啊……”他發現了上官婉兒,立即堆笑,上前行了個禮:“不知尊客駕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上官婉兒見他對自己顯得格外的彬彬有禮,便覺得他定是在打什麼主意,索性撇撇嘴道:“來碗翡翠珍珠羹。”

  “好。我親自下廚。”秦少遊搓了搓手,心想,大主顧來了,他的眼睛也不禁明亮了幾分。

  上官婉兒進去,尋了個僻靜的位置,這裡只有寥寥幾個客人,不過做的飯菜很是普通,料想是秦少遊的堂哥的手藝。她坐在胡凳上,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過了一刻鐘,秦少遊便端了湯來。

  上官婉兒見了湯,頓時眼睛放光。

  秦少遊說了一句:“尊客慢慢吃。”便要回櫃檯去。

  上官婉兒伸出了芊芊細指,勾了勾:“你坐著。”

  “這……不好吧。”秦少遊很有節操很有底線的樣子:“要另收費的。”

  “坐下!”

  “好。”秦少遊坐下,然後用手撐著下巴,看著上官婉兒大快朵頤。

  上官婉兒的胃口很好,即便是顧忌形象,可是這湯用了半柱香,卻還是一掃而空,然後她抬起頭來道:“我今日打開天窗和你說亮話,你仔細聽好了。”

  秦少遊坐直身體,他對待客人的態度還是很端正的,忙道:“還請指教。”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6 02:3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6 02:40 PM 編輯

第十九章:拼了

  上官婉兒深深地看了秦少遊一眼,然後也學著秦少遊一樣用手撐著下巴,這樣做,只是覺得有趣。

  宮裡的規矩太多了,一言一行都馬虎不得。

  這樣率性的行為,似乎有一點意思。

  大眼瞪小眼之後,上官婉兒道:“你現在在想什麼?”

  秦少遊道:“在想姑娘要和我說什麼。”

  “不對!”

  秦少遊禁不住道:“怎麼不對?”

  上官婉兒朝他冷笑:“你現在一定在想,該怎麼算我的湯錢對不對?”

  “呃……有麼……姑娘太小看我了,我其實……不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

  上官婉兒起身,道:“那就好極了,難得你這樣大方,看來這頓湯……”

  “且慢!”秦少遊飛快地站起來,道:“吃霸王餐很可恥的!”

  上官婉兒用著鄙視的眼色看著他道:“明明十文的湯,你卻騙了我十五貫,這難道不可恥……”

  秦少遊的臉頓時紅了,他並不因為宰了這傻妞而羞恥,可恥的是,居然被這小妞發現了。

  上官婉兒冷哼一聲,才道:“我來這裡倒不是要你退錢,只是要告訴你一件事,三日之後,會有一個貴人幸臨這裡,你好生招待,若是招待得好,自然會有好處,可是招待得不好,性命也會難保,你這油嘴滑舌的本性,最好收一收,否則,小心自己的腦袋。”

  上官婉兒說罷,營造了足夠的胃口,便起身要走。

  對於這個訊息,秦少遊愣了一愣,上官婉兒心裡想笑,畢竟這個人只是個小戶人家出身的,方才那番話只怕嚇著他了。

  她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走出如春客棧的時候,便情不自禁的背著手,她似乎很瞭解秦少遊的本性,這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很快,他應當會追上來,問明來龍去脈。

  於是她開始暗中默數:“十……九……八……七……二……一……”

  “姑娘……姑娘……”秦少遊追上來。

  上官婉兒宛如聽到了天籟之音,有一種料事如神的痛快之感,她假作不解地回眸,道:“你想問來的是哪個貴人?”

  “呃……”秦少遊頓了一下,才很靦腆地道:“你還沒付湯錢。”

  “……”上官婉兒愣了一下,終於嗔怒道:“俗不可耐!”

  …………………………

  貴人要來……

  虧得上官婉兒還賣關子,但以秦少遊的智慧,豈會猜不出這個貴人是誰?

  來人是武則天啊。

  那個傳說中,英明神武,擁有萬千男寵的女天子……

  雖然從這個角度上來看,秦少遊頗覺得有些色情,不過沒辦法,他對武則天的印象大抵也是如此。

  不管怎麼說,秦少遊很稀罕這位擁有無數男人的女人,因為他知道,自己能不能發跡,就要搏這一把了。

  周家謀劃了幾年,花費了無數的心機,更不知浪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為的就是那塊牌匾,而那塊牌匾,不就是為了要與女天子搭上線麼?

  而現在……秦少遊決定使出渾身解數,也要和那位傳說中女漢子搭上關係了。

  他手裡拿著兩貫湯錢,又不禁在想,方才那個小妞來告誡自己,那麼她和武則天是什麼關係呢,秦少遊不禁打個冷顫,那位傳說中的那啥,不會是男女通吃吧,而這位……

  “哎……可惜……可惜……”秦少遊搖著頭喃喃自語。

  而後他振作精神,這個時候胡思亂想什麼,為了榮華富貴,拼了!

  他大剌剌地回到酒樓,零星的客人已經結帳走了,秦壽和鄧健正坐在一起吃飯,秦少遊看到了桌上的雞,頓時勃然大怒,道:“就知道吃,我要被你們吃窮了!”

  秦壽和鄧健不敢吃了,噤若寒蟬,而鄧健沒皮沒臉地笑道:“不要這樣嘛,秦哥兒,這是秦壽專程做給你吃的,感謝你教他廚藝!”

  “是麼?”秦少遊走上前去,眯著眼看著盆裡的雞:“兩隻雞腿呢?雞翅膀呢?”

  “……”秦壽和鄧健俱都舉起筷子,指向對方。

  秦少遊如喪考妣:“這日子沒法過了!”

  秦壽帶著幾分委屈道:“堂弟,不要這樣嘛,大不了扣我工錢。”

  秦少遊的臉抽了抽,因為他壓根就沒打算給秦壽付工錢。

  歎了口氣,秦少遊坐下,一旁的鄧健忙討好似的給他盛了飯,道:“秦哥兒快吃。”

  “嗯……”秦少遊一副鬱鬱寡歡地樣子,卻並不急於動筷子,而是對他們道:“過兩日,會有貴人來咱們酒樓吃飯,所以我們得先做好準備。”

  “貴人,什麼貴人?”

  “你知道得太多。”秦少遊賣了關子:“總而言之,我們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定要讓人賓至如歸,所以第一件事,就是鄧健,後日開始,你暫時不必來上工了……”

  “不用上工了!”鄧健喜形於色,卻又覺得好像哪裡有些不對:“為何不用上工了?”

  “你長得太醜,沒事不要嚇人。”

  “……”鄧健頓時一臉苦色,低頭吃飯。

  “除此之外,堂兄這兩日要進行採買,酒樓內外也要好好地打掃一遍,不必富麗堂皇,可是一塵不染卻是必須的。”

  秦壽連忙應了。

  秦少遊歎口氣道:“可是現在最難辦,反而是那貴人的喜好,你說,她喜歡吃什麼呢?”

  烹飪之道,固然講究的是手藝,而且秦少遊雞精在手,也算是獨門秘技,再加上古今中外的食譜,他都了然於心,要知道,他前身出身廚藝之家,後來才做了美食家,而要做出稱心如意的美食,得到讚賞,秦少遊還是很有底氣的。

  不過美食除了好壞之分,這對不對人的胃口,卻也十分重要。

  秦少遊的眼睛眯起來,心裡打起小算盤,突然又對鄧健客氣起來:“鄧兄……”

  鄧健冷哼一聲。

  “幫個忙好不好?”

  鄧健冷笑道:“不好。”

  秦少遊的臉色立即變了,把手一伸:“還錢,飯錢全部還我。”

  鄧健苦笑,本來他是來混飯吃的,之所以來混飯,只是因為秦呆子好欺負,誰曉得這廝突然轉性,將周家打了個落花流水,鄧健是何等機靈的人,突然有些後怕了,這才決心還了飯錢,只是他沒錢,只得肉償,現在這廝好不要臉,天天以此要脅。

  鄧健無奈地道“好吧,幫忙。”

  秦少遊笑了,托著下巴,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你在神都朋友多,路子廣,幫忙打聽一下,宮闈裡的一些密事。”

  “這……現在好像查得緊……”

  “所以要小心,還有,若是被官府查辦,不要告訴他們是我指使的,就算牽連了我,我也不會認。”

  鄧健歎口氣道:“門路倒是有,可是總要有一些跑腿錢。”

  秦少遊也跟著歎口氣,道:“要多少?”

  “一貫。”

  “那給你三百錢,事成之後,另給兩百。好啦,時間緊迫,不要吃了,趕緊去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7 06:0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7 06:09 AM 編輯

第二十章:恭迎聖駕

  食材都是現成的,不過卻還需要再採買一些。

  至於鄧健那邊,也開始活動起來,他認識許多三教九流,其他的事或許辦不來,可是負責收集消息,卻是輕而易舉。

  秦少遊則是將許多小道消息和流言匯總起來,從中搜取有用的東西。

  甄別消息這種事,秦少遊兩世為人的經驗就變得彌足珍貴起來,只是鄧健這等人,所打聽到的東西能有多少真實性,那也只有天知道。

  “乾封二年,陛下勸先帝重農桑,於神都郊野開墾……”

  “上元二年,太子李弘見蕭淑妃之女義陽、宣城二公主因母親得罪陛下而被幽禁宮中,年逾三十而未嫁,奏請下嫁,先帝許之。武后大怒,不久太子死于合壁宮……”

  “來俊臣孔武有力,出入宮禁……”

  這樣的消息足有數百,而為了揀出有用的,秦少遊幾乎熬紅了眼睛,整整一天足不出戶,他不是一個矯情的人,兩世為人,淡泊名利那都是狗屁,憑啥人家吃香喝辣,自己抱著一個酒樓辛苦經營,勉強維持生計,憑啥別人一言足以斷人生死,自己非要做一個隨時可能被人侵害的大周**絲青年?

  現在一個天大的機會就在眼前,若是不去抓取,依著現在門閥當道的時代背景,只怕秦少遊這輩子都和功名利祿無緣了。

  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

  到了夜裡,他拿了宣紙,舉筆做了密密麻麻的筆記,等到天罡拂曉,這已是第三日了。

  一個很重要的日子,直接決定了秦少遊的命運,這對於一個有才華,且有幾分自戀的底層青年來說,無疑足以改變一生的命運。

  “沒有穿越到王侯家就已經該死了;如果今日抓不到這個機會,那就更加比該死還要該死!”秦少遊推開窗,看著洛陽城裡安詳的街巷,一縷晨光灑落進來,他的眼中雖然佈滿血絲,卻依舊精神奕奕、風采照人。

  “秦壽,秦壽……”

  秦壽起得更早,忙小跑過來道:“堂弟有什麼吩咐。”

  “去把灶台再洗一遍……”

  “已經擦過十七遍了啊。”

  “湊個雙數吧,十八,吉利。”

  秦壽苦瓜著臉,乖乖的去了。

  ………………

  卯時過去,宮裡一點消息都沒有,酒樓裡連個鬼影都沒有出現,這時候,秦少遊有點心慌了,莫非不來了……這不應當吧,君無戲言啊。

  可是仔細一想,似乎又不對,武則天他沒有見過,人家又沒對自己說要來如春酒樓,哪裡來的戲言!

  念及此,秦少遊有些心慌了,心想要被放鴿子了。

  正在此時,突然一對衣甲鮮明的武士擁簇著一個宦官出現,這宦官上前一步,很不客氣的努努嘴,數十個武士迅速開始在酒樓搜索起來,而太監則來到秦少遊的跟前,打量秦少遊道:“你是秦少遊?”

  “正是。”秦少遊頓時心花怒放。

  終於來了……

  不過,自己必須得假裝不知道天子駕臨,否則過於妖孽,必須得顯露出自己沒有企圖心。

  “不知客官是來用飯麼?本店有……”

  太監笑了笑道:“你這兒,從現在開始,不得招徠客人。”

  本來此時這裡就沒有客人,平時也是連蒼蠅都很少見。

  太監繼續道:“待會兒,陛下要在此用個便飯,你這小民,想來也不熟諳禮儀,現在教你規矩也來不及了,記住,不可喧嘩,舉止要端莊。”

  這太監頤指氣使,當然沒把秦少遊放在眼裡。

  “噢。”秦少遊輕描淡寫的應了一句,他開始對太監印象有些不太好了。話說他本是很崇敬閹人的,畢竟做太監也是得需要很大的勇氣啊。

  太監微微一愣,他本來以為自己提及到天子,這個酒樓的小東家肯定要一驚一乍,不是喜極而泣,就是驚得面如土色。誰曉得這廝輕描淡寫,就這麼噢的一聲,然後什麼都沒有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秦少遊朝太監咧開嘴,笑了:“你教我舉止端莊的啊。”

  太監便別過臉去,冷哼一聲,索性不理秦少遊了。

  幾十個武士在檢查一番之後,便佔據了酒樓的一些位置,束手待命。

  再過一炷香,又有一支馬隊過來,那馬蹄聲轟隆隆的宛若驚雷,不過騎士們並沒有進樓,而是在外衛戍。

  一些宮女和太監已經魚貫而入了。

  太監眼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對秦少遊沒好氣地道:“還不快出去見駕?”

  秦少遊和秦壽一對兄弟出了酒樓,便看到這酒樓外已是裡三層外三層的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遠處,在一隊花甲騎士的擁簇下,一方綢緞輕紗的龍攆由三十二個太監徐徐抬過來。

  在龍攆一側伴行的人,秦少遊竟是認的,不是上官婉兒是誰?

  秦少遊心裡叫苦,自己好像宰的……是一個大人物,來頭很不小哪。

  “不怕……不怕……她這樣尊貴的人,肯定不會記仇,宰相肚裡能撐船,這個小妞雖然不是宰相,應該撐一個秦少遊應當沒有問題吧。一定要堅信人性的美好。”秦少遊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待到龍攆穩穩停住,那太監朝秦少遊使了個眼色。

  可是秦少遊卻是還是站著不動,他的眼睛不停的眨,很期待看一看傳說中的那位女漢子到底長的什麼樣。

  太監急了,咳嗽一聲,便索性先行拜倒:“恭迎聖駕。”

  秦少遊醒悟過來,也忙行禮道:“草民秦少遊,恭迎聖駕。”

  龍攆已是掀開一角,緊接著,武則天踩著高凳下來。

  秦少遊昂起頭,去看武則天。

  乍見武則天,秦少遊不由微微一愣,這個女人一身拖邐到半丈的長裙,,上鑲有繁複華美的金色花紋,淺繡牡丹,她身材微微有些豐腴,一頭青絲挽成高高的美人髻,頭上佩戴精美的鳳釵及其配飾,衣領微微敞開,露出曲線優美白皙修長的脖頸。

  是個大美人,而且……看上去竟不過四十歲上下。

  只是她的神態卻與美麗並不關聯,臉色冷峻,一雙鳳眸顧盼自雄,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顯得主人的城府深不可測。

  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兒見秦少遊的呆滯神態,又好氣又好笑,她早就隱隱覺得這個傢伙有些不靠譜,所以才特意去提點幾句,誰知這個傢伙還是失態了。

  於是上官婉兒慍怒地看著秦少遊,很想把他當作珍珠翡翠羹一樣吃了。

  而秦少遊呢,卻還是很放肆地看著武則天,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

  其實他心裡卻在偷樂……

  後世自從有了韓國人……的整形手術,什麼樣的美女,他沒有見過,豈會因為一個風韻猶存的老女人而失態?

  他如此失態是裝的,女人嘛,總希望得到男人的關注,武則天保養得如此之好,難道是孤芳自賞麼?當然不是,她想盡一切辦法保持青春,自然也需要有人關注。秦少遊的目光寫滿了欣賞,卻絕沒有褻瀆,目的……當然是給予武則天製造出某種滿足感。

  上官婉兒若是知道這個傢伙背地裡打的是這個鬼主意,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武則天下了輦,這裡當然是她的舞臺,一個小小的酒樓小東家,她本不該用正眼去看那麼一眼,可是突然被秦少遊這麼一絲眸光落過來,被她察覺,她竟是微微有些動容。

  她是個女人。

  而這種目光,自她年紀輕輕時入宮,成為了才人之後,就不再有了。因為她曾是太宗皇帝的女人,也曾是先帝的女人,而現在更是君臨天下地天子,宮裡圍繞她的,十有八九都是太監,這種人的品味一般都比較特別,而至於那些個臣子,哪個敢抬頭看她一眼?更別說是單純得只因為容顏而用欣賞的目光去看了。

  即便是那些男寵……似乎也帶著幾分虛情假意。

  可是這個少年,這種單純且帶著欣賞的眼神,卻讓她有一種久違的歡喜,她不由側目,好好地打量了這個傢伙一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8 12:4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8 12:50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天子親臨

  武則天側目看了秦少遊一眼。

  這是什麼樣的眼神?

  那眼眸似是幽邃的深泉,深不可測,卻又清澈無比。

  秦少遊恍然,這個手腕高明,殺人如麻的女皇帝,除了貴氣逼人之外,那眼眸流轉之間,嘴角微微勾起,嫣然含笑,竟有少女般的神韻。

  呃……

  秦少遊方才還懷著很不可告人的目的,耍弄著他的心機,可是現在,卻有點不知所措了,被一個女人盯著,竟讓他不知所措,真是失敗。

  武則天抿嘴,她的眼眸立即收了回去:“你叫秦少遊?”

  秦少遊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道:“草民便是。”

  “哦。”

  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武則天伸出芊芊玉手,上官婉兒連忙上前,伸出臂膀來,武則天則是將手輕輕地搭在了上官婉兒的小臂上,然後徐步進入酒樓。

  上官婉兒則是恨恨地朝秦少遊瞪了一眼,顯然對於秦少遊的表現甚為不滿。

  可是秦少遊卻沒功夫搭理上官婉兒。

  他很糾結,有些灰心喪氣,花費了這麼多功夫,他娘的只換來了一個‘哦’,雖然女皇陛下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這是一件值得可喜可賀的事,可是你們也不能把酒樓當自己家啊,這是我的酒樓好麼?

  只怕在女皇陛下眼裡,自己和螻蟻怕是沒有多少分別。咳咳……有點受打擊了。

  不過……不怕,哥臉皮厚,繼續……

  秦少遊要尾隨進去,卻被一個孔武有力的武士攔住,這武士努努嘴,大意是,滾一邊去。

  秦少遊怒了,道:“這是我的酒樓。”

  武士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側了身,秦少遊快步進去,便見此時,武則天已在一行宮人、宦官的擁簇下坐在了一張靠窗的胡凳上,她倚著桌子,臉微微側向窗外,似在凝望什麼,秦少遊看不到她的臉,可是她紋絲不動的嬌軀卻如雕像。

  她在看什麼,在想什麼呢?

  這個背影留給了秦少遊很深的印象,背影雖是嬌弱,卻有一種別樣的孤冷,天下萬物似乎只成了她的陪襯。

  秦少遊歎口氣,他突然意識到了小人物的悲哀,這樣的大人物,身邊縱有僕從萬千,可是在她的眼裡,卻和草木沒有什麼分別。

  接下來,還是做菜吧。為了成為大人物,為了不被人當作草木,更該努力。

  秦少遊索性直接去後廚,誰曉得這後廚竟也有武士和宦官,這些人狐疑地看著秦少遊,不過想來也曉得秦少遊的身份,而沒有刁難。

  可秦少遊進了後廚的時候,卻發現這兒竟被幾個宦官包場了。

  一個老太監已經系起了圍裙,手裡拿著勺子,其他幾個小太監,切菜的切菜,熱鍋的熱鍋,一副熱火朝天的勞動場面。

  可是……秦少遊火了。

  你娘的……這是我的酒樓,是我的廚房,是我的地盤,你們這樣,還有沒有天理?

  他正要上前,一個小宦官推開他:“閒雜人等,走開,走開。”

  秦少遊被他的氣勢弄得莫名其妙,話說,誰給你這樣的底氣,你們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什麼時候,我成閒雜人等了?

  “我是這裡的東家,陛下大駕光臨,理應我來……”

  那老宦官這才注意到了秦少遊,他一手拿著勺子,一邊側目過來,旋即冷笑道:“你是何人?”

  “本店東家兼主廚,秦少遊是也。”

  老宦官笑得更冷:“秦少遊,沒聽過,你是什麼東西,陛下來了這裡,吃的也理當是御宴,你一個小小刁民,也敢在這兒造次?陛下吃的東西是你能做的嗎?出去!”

  “……”秦少遊目瞪口呆,臥槽,你居然還有理了。

  “我若是不出去呢?”

  “來人……”老宦官風淡雲清,並不把秦少遊放在眼裡,只是慵懶地叫了一句,外頭已經有侍衛堵在了廚房門口,來意不善!

  秦少遊反而氣定神閑起來,他很快明白了原委,女皇陛下來這兒只是將這裡當作一個舞臺,吃飯是小事,可是追思先太子,懷念自己的親生骨肉才是關鍵。說穿了,今日她來這裡,就是給天下人看的,是要破除那些有心之人的流言蜚語。

  至於吃不吃東西,讓誰來做菜,對於女皇陛下來說,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微不足道,當然也不會過問,於是乎,宮裡的大廚來了,陛下沒有說誰做菜,他們卻已默認為女皇提供膳食是他們的職責。

  如此一來,秦少遊就被排除在外了。

  他的飯碗被搶了……

  秦少遊笑了:“我若是不滾呢?”

  老宦官眯著眼道:“你好大的膽子,莫非不怕死麼?”他朝門口的侍衛努努嘴,侍衛會意,已是氣勢洶洶地進來。

  秦少遊心說,你當我是嚇大的?笑呵呵的道:“好啊,那麼就看我們兩個誰怕死,陛下來這兒是來追思先太子的,天下多少人在矚目,這個時候,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若是鬧出了什麼亂子,你想想看,陛下會怎麼樣呢?我再小小的提醒你一下,待會兒,我會叫的!叫的聲音會有些大,可能會有些吵。”

  老宦官的臉色變了。

  陛下的來意,他當然知道,他又豈會不知這是一齣戲碼,是演給天下人看的?陛下當然不在乎今日吃什麼,可是若這兒鬧出點事傳揚出去,眼前這個討厭的傢伙雖然該死,可是難保陛下不會遷怒自己。

  這個傢伙……好不要臉皮,好大的膽子!

  只是偏偏,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秦少遊看這老宦官遲疑,便曉得自己的恫嚇湊效了,於是理直氣壯的道:“真想把事兒鬧大,我可不怕你,這裡是我的地方,該滾的是你!”

  老宦官大怒道:“你也懂做菜?”

  秦少遊道:“我祖祖輩輩都在這裡經營酒樓,怎麼會不懂做菜?”

  老宦官冷笑道:“你這是做給尋常小民吃的,陛下是什麼人,怎能吃那些粗野的東西。”

  秦少遊笑呵呵地道:“先太子能吃,陛下為何吃不得?先太子都說我爹做的菜好吃,按理來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我是我爹的兒子,做出來的菜,為何就粗野了?你莫非是說先太子也粗野麼?”

  老宦官答不上來了。

  他臉色發青,踟躇了老半天,竟有點難以招架。

  秦少遊卻是幽幽地歎口氣,道:“算了,我是個講道理的人,咱們就各讓一步吧,這菜嘛,咱們分開做,你做你的,我做我的,索性就來賭一場,且看誰的手藝好。”

  老宦官打起精神,現在秦少遊給了臺階,他沒有不下的道理,況且他是宮中主廚,當然是信心十足,於是冷笑道:“輸了怎麼辦?”

  秦少遊道:“賭錢不好,格調太低;若是誰輸了誰學狗叫,想來我是吃虧的,我是完人,你是宦官嘛……”

  說到這裡,老宦官的老臉抽了抽,很有一勺子下去,砸死秦少遊的衝動。

  卻聽秦少遊繼續道:“不妨如此,誰輸了,誰就拜師吧,好,不許甩賴,現在開始。”

  老宦官覺得自己吃了虧,自己可是堂堂御廚,即便贏了,還不是這小子占了便宜?不過他實在吃不消秦少遊那張嘴,索性先贏了再說,於是二話不說,直接吩咐小宦官道:“殺雞、倒水入鍋、拿筍……”

  秦少遊聽罷,便曉得這老宦官要做什麼了,雞和筍,這老宦官要做的是如意羹,當年自己的爹就是靠這個羹使先太子胃口大開,才題的字,這老宦官還真是不客氣,直接就做這個羹,天子來這兒追思先太子,吃著當年先太子在這裡吃過的羹,少不得要感伏萬千,這道羹,且不說做得如何,首先就增加了不少的印象分。

  “老東西,你沒有運動精神啊,說好了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8 06: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8 06:16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好

  前廳。

  武則天的眸光收回了眸子,這黑白分明的眼眸,最後落在了上官婉兒的身上。

  “後廚為何喧嘩?”

  畢竟只是小酒樓,後廚離這裡並不遠,稍微的響動都可傳達到前廳來。

  只是這不經意的一問,立即就成了頭等的大事,過不多時,便有宦官小心翼翼的過來,拜倒在地道:“陛下,後廚發生了爭執。”

  武則天不喜不怒,輕描淡寫的道:“哦?”

  “該店的主廚秦少遊,與御廚王安立了賭約,爭相要給陛下準備膳食。”

  一旁的上官婉兒道:“真是膽大包天,陛下在此,他們也敢立賭約。”

  上官婉兒是玲瓏心,她自知那個‘無狀’的秦少遊,其實並沒有犯糊塗,恰恰相反,這個傢伙多半是曉得今日天子駕臨這裡,是做給別人看的,無論這傢伙怎樣胡鬧,都不會受到責罰,總不能人家的爹做了一手好菜,先太子讚譽有加,轉過頭,陛下跑來懷念先太子,順手就把他爹的兒子給宰了。

  所以以武則天的心性,是絕不可能動怒,反而這種小爭執,倒成為了今兒無聊乏味的演出一點兒小小的佐料,她故意冷斥,表面上是顯露自己的眼裡容不得沙子,卻故意是要顯露出天子的寬容。

  這個世界總該有人唱了紅臉,再有人來唱白臉不是?

  武則天果然抿嘴一笑,非但不怒,反而微笑道:“賭約?倒是有點意思,婉兒,這是好事兒,毋須動怒。”

  上官婉兒順著梯子下來,道:“是。”她心裡卻想:“姓秦的那個混帳詭計多端,多半連這裡的事也已經預料了,真不是東西。”

  ……………………

  在後廚裡。老宦官王安已經忙活開了,雞肉已經下鍋,水也已經煮沸,緊接著,竹筍已經削皮切塊,像這樣宮中培養的御廚,其實是最擅長火候的,不過到了這裡,他的眉頭卻是深深地皺起來。

  顯然,宮裡的灶和這裡的灶不同,宮中是大灶,火力更強,這裡的灶台小,因而火候有些拿捏不准,他只得不斷揭開鍋蓋來,拿著勺子不斷地觀測。

  好不容易,他長吐了一口氣,吩咐小太監道:“下筍。”

  竹筍丟入翻滾的雞湯之中,猶如暴風中的一夜扁舟,在滾水中翻滾起來,王安開始放鹽、蔥薑等物,一旁的秦少遊道:“我這裡有雞精,若是放進去……”

  “不要!”王安警惕地看著他,什麼雞精,天知道這個小子安的是什麼壞心,這東西,王安可是聽都不曾聽說過。

  被王安拒絕了好意,難得做了一回好人的秦少遊撇撇嘴,不以為然。

  待到萬事俱備,王安命人下鍋,小太監將湯水倒出來,取出筍和雞肉,只盛一小碗如意羹,王安像是好不容易舒了口氣,朝著秦少遊冷笑道:“咱家先走一步,你慢慢的做。”他端著如意羹,小心翼翼地走了。

  這傢伙,倒是很懂先發制人的道理。

  不過他這如意羹,做得倒是不錯,湯水金黃,香氣怡人,真真是色香味俱全。

  秦少遊懶得理他,卻是道:“秦壽,秦壽……”

  秦壽在外頭不敢進來,聽到吩咐,才戰戰兢兢的進了後廚,只聽秦少遊道:“去看看剛才鍋裡熬的東西怎樣,再把缸裡的蛋都取出來。”

  秦壽見堂弟自信滿滿,似是被他的氣勢感染,倒也打起了幾分精神,忙道:“好嘞……”

  ………………

  一碗如意羹如今便落在了武則天的面前。

  王安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

  這碗湯香味濃郁,即便是武則天,也有些動容了。

  她伸出芊芊細手,取了一旁準備的銀勺,小心地舀起一勺湯水,紅唇撅起,吹涼了湯,隨即放入口中。

  王安緊張地看著陛下將湯喝下,嗓子眼都要冒出來了,以往,他這等御廚是上不得檯面的,做了什麼吃的,也不可能在旁伺候著天子吃下,所以無論好壞都和他沒有干係,手藝再好,那也是他的職責所在,可今日不同,其實他也是第一次伺候,不免有些緊張。

  武則天吃了一口,不禁莞爾笑了,她道:“這就是弘兒從前在這裡吃的如意羹麼?”

  王安忙道:“是。”

  武則天道:“好。”

  別看只是一個輕描淡寫的好字,可是作為享盡人間富貴的天子,能說出這樣的評價,就足以讓人激動了。

  王安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老奴……老奴……”

  上官婉兒在旁笑道:“好了,好了,不必你奉承,陛下稱讚你,你乖乖應了就是。”

  “是……是……”

  武則天一邊吃著如意羹,一邊眼眸閃爍,這如意羹在這兒吃著,自是應景,仿佛就在數年之前,那位意氣風發的先太子,也就是武則天的親子,同樣也是落座於此,在這裡吃著如意羹,時光交錯,物是人非,武則天凝望著湯,突然停了手,她唏噓一口氣,卻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真情流露。

  擁簇在旁的女官、宦官大氣不敢出,紛紛垂頭,整個大廳中落針可聞。

  就在這靜謐到了極點的氛圍之下,武則天又拿起了銀勺,天地之間,只剩下她輕輕舀動湯水的細微聲響。

  ………………

  過了不久,腳步傳來。

  這一次是秦少遊一對堂兄弟到了。

  王安得了天子的褒獎,意氣風發,一見到秦少遊那小子過來,便不免得意洋洋,他在不經意的時候,故意朝秦少遊掠過挑釁的眼神,而秦少遊假裝沒有看到。

  不過當所有人看到了秦少遊手裡端著的東西時,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什麼?

  小米粥……

  粥水這東西,上至達官貴人,下到販夫走卒,都是常吃的主食之一,本來秦少遊拿來倒也無可厚非,可問題就在於,這普普通通的小米粥,居然也敢呈到君前,陛下會稀罕你一碗粥麼?

  即便對秦少遊有些信心的上官婉兒,此時也不禁有些失望了。

  秦少遊旁若無人,要將手裡的粥端到武則天案前,卻有個小太監攔住,秦少遊只得將粥交給他,這宦官再將粥轉呈到武則天的面前。

  單說這碗粥,其實無論是從賣相還是那空氣中彌漫著的淡淡粥香,卻也說得上是上乘,只是裡頭並沒有添加其他任何東西,即便是連蔥薑都不曾有,不免讓人覺得做粥的這個傢伙實在是腦子進了水,褻瀆了天子。

  上官婉兒忍不住道:“秦少遊,陛下稀罕你清湯寡水麼?”

  秦少遊立即回擊:“吃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吃,莫非姑娘不知?好不好吃,當然陛下說了算。”

  這傢伙……好大的膽子。

  上官婉兒咬了咬唇,被秦少遊狠狠地奚落了一頓,卻是無力反駁。

  倒是一旁的王安樂了,這個傢伙,是作死啊。頂撞了待詔的女官,做了一碗粥水給陛下吃,居然還如此理直氣壯。

  武則天不以為意,笑道:“既來了這裡,嘗一嘗民間的粥水倒也無妨。”

  她處處顯露出自己的寬容,這和秦少遊的猜測是一致的,越是殺伐果斷的人,其實越是好相處,因為在政敵面前,作為一個女皇帝,武則天必須以最殘酷的手段打擊她的敵人,維護自己的統治基礎,可也正因為如此,對於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反而能保持寬仁的態度。

  武則天抿嘴笑了笑,她的眼眸很不經意地掃視了秦少遊一眼,對這個傢伙印象變得有些深刻了,隨即拿起了銀勺,淺嘗一口。

  許多人緊張地看著武則天,待武則天將粥吃下,在口裡細嚼之後,她慢悠悠地放下了勺子,秀眉一揚,從她口裡又吐出了一個字:“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9 07:3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9 07:41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很好吃

  武則天的這個好字,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君無戲言嘛,當然不可能有假。

  這口粥入口後,第一感覺便是香甜無比,且華而不膩,只是一碗小小的米粥,再稀奇不過的東西,可是吃在口裡,卻有一種潤滑爽快的感覺。

  武則天平時也吃粥,負責宮中食物供給的人有一千六百之多,陣容龐大,平時她吃的粥品種繁多,可是今日這平淡無奇的白粥,卻總有一種不同。

  而熬粥,其實最考驗的就是火候的功夫,那些御廚並非不懂得火候的掌握,大家各自有一套自己的經驗,可秦少遊不同,廚藝到了後世,已經成為了一門科學,在飲食界,甚至多大火量,燒什麼柴,都有精確的資料支撐,要熬出一鍋好粥,出現任何的誤差,口感也就天差地別了。

  況且秦少遊熬粥的水,乃是高湯,高湯乃是用大骨熬制,同時放入一些蝦仁、香菇,再去除殘渣,只取其濃郁的香味,再下米熬制,這種粥若是在後世,遍佈大街小巷,並不出奇,可是放到了這個時代,卻是一番不同的風味。

  正如甜奶,若是成年人吃,大多不覺得稀奇,可是一個隻曾吃過母乳的嬰兒吃,這味道可就大大不同了,所以許多人的印象之中,小孩子往往好吃,什麼東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這其實並非好吃,只是他們的味感較為敏感,並沒有嘗過百味,任何一種新的零食,都足以讓他們垂涎幾日。

  因而飲食界必須要隨時推陳出新,因為再好吃的東西,吃得多了,也就漸漸乏味,秦少遊這碗粥,看上去平淡無奇,可是這種口感,對於武則天來說,卻是頭一遭,更不必說,他做粥的技藝確實精湛,初嘗之下,完全給人一種顛覆味覺的鮮美。

  武則天正待要繼續吃粥,秦少遊卻是道:“陛下,要吃這粥,還得配菜。”

  女人嘛,其實多少都有好吃的天性,即便是武則天,也是如此,武則天來了興趣,道:“什麼配菜?”

  秦少遊身後的秦壽忙端了一疊菜出來,是剝了殼的黑蛋。

  這黑蛋不大,和鳥蛋一般無二,卻是通體漆黑,可是蛋上又有許多細細的紋理,看上去很是特別。

  “這是什麼?”

  “鵪鶉蛋。”

  一旁的御廚王安見陛下也誇獎了秦少遊,心裡不禁有些發虛了,其實他自己清楚,從陛下吃了粥開始,他就已經輸了,雖然二人都得到了好的評價,可秦少遊做的是最平常不過的白粥,而他做的卻是如意羹,明顯是他占了便宜,誰知這秦少遊又弄出一個蛋來,他有些不服氣,忍不住道:“既是鵪鶉蛋,為何是通體黝黑?”

  “這個嘛……”秦少遊笑了笑,然後說了一句令王安吐血的話:“秘密。”

  王安道:“這樣的東西,也敢給陛下吃?”

  秦少遊道:“不能吃,我敢呈送君前?陛下,這是草民的獨門秘技,陛下不妨一試。”

  那王安還要爭辯,武則天卻只是莞爾一笑,道:“拿來。”

  武則天並不似那些大家閨秀,對於新鮮的事務帶著戒備之心,居然一點都不矯情,直接伸出細指,拿起一個小小的松花鵪鶉蛋,先是在手上端詳一番,見它黝黑光亮,上面還有白色的花紋,聞一聞則有一種特殊的香氣撲鼻而來,然後,她很是大氣地直接放入口裡,細嚼之下,先是皺眉,隨即笑了,道:“好吃。”

  又有一個好字,只是這一次,多了一個吃。

  這松花蛋的源頭,乃是北魏時期的鹹鴨蛋,到了明朝,松花蛋才開始出現,眼下在這裡,這種口味獨特的食物,足以將武則天折服。

  更何況武則天方才吃了香甜的米粥,再吃一口松花蛋,這松花蛋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得了武則天讚賞,秦少遊顯得扭捏,很是謙虛地道:“陛下言重了,其實宮中的御廚都是烹飪的大師,草民不過是滿足了陛下新鮮感而已。”

  本來王安還想抨擊秦少遊,誰知秦少遊突然轉而來誇獎了自己一番,讓他微微愕然,這個時候如果對秦少遊刁難,在陛下面前就顯得自己有點兒尖酸刻薄了。

  武則天本來在這裡,不過是做做樣子,誰曉得居然還真嘗到了意想不到的美食,心情也就好轉起來:“想不到你一個市井少年,竟也懂得自謙,朕實在想不到。”她美波流轉,終於開始正眼看一看秦少遊了。

  其實秦少遊的粥和蛋做得再好,那也不過是個廚子,武則天說一聲好也就是了,畢竟廚子的手藝再好,也不可能入得了武則天的法眼。可是方才秦少遊一番自謙的話,卻與這個時代的道德觀念極為契合,以至於武則天重新審視秦少遊。

  這個傢伙……生得倒是頗為俊秀,小小年紀,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書卷氣,不像是市井出身,尤其是他的眼睛……

  武則天看到秦少遊的眼睛時,興趣更增,這傢伙眼睛裡似乎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深邃,小小年紀,心思很重,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第三次得到了武則天的褒獎,秦少遊不卑不吭,故意沒有接武則天的話茬,而是笑呵呵的道:“其實說起來,這粥還有一點來歷。”

  上官婉兒在旁看著,發現秦少遊這個傢伙在天子面前一點怯意都沒有,反而是侃侃而談,也不禁有些驚詫,她是何等人,立即察覺出了裡頭的關鍵。許多人與天子說話,即便是出身再好的人,往往都是陛下說什麼,他應什麼,主動權盡皆在陛下手裡,所以說了幾句,陛下便沒了興趣,交代之後,也就打發滾蛋了。

  可是這個傢伙,卻是不按常理出牌,陛下誇他,他沒有順著話去說,反而引發下一個話題,這不但需要膽量,而且需要極為縝密的心思,上官婉兒細細地看著秦少遊,心裡不由想:“這個傢伙……自己竟還是小看了,他不但雞賊,而且心思還很深,教人有些看不透。”

  聽秦少遊要說粥的來歷,武則天自然也顯得興趣濃厚,不由道:“噢,小小的米粥也有來歷麼?”

  秦少遊道:“這粥的米,產自神都郊野的孟西,本來江北一帶極少產稻,可是孟西那裡卻是水路縱橫。其實那兒本是荒野,可是到了上元元年,先帝在的時候,陛下曾上表建言,要勸農桑,薄賦徭。先帝准奏,不只如此,先帝和陛下還一同到孟西墾了幾畝荒田。有了先帝和陛下作為表率,於是百姓們爭相彙聚於此開荒鬆土,只短短數年,那裡就已經造就了百里沃土,神都的人都說,孟西的稻米比揚州的稻米口感更好,家父在世的時候,要進食材,這稻米也是只認孟西的,其他的地方,往往口感差一些。”

  秦少遊將這前因後果說出來,還不忘搖頭晃腦一番,他口才本來就好,邏輯清晰,一番話下來,眼睛輕輕往武則天那兒一瞄,然後心裡輕鬆了,因為武則天的嘴角勾起,便是眼中都帶著笑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19 07:4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19 07:44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若愚方有大智

  武則天居然凝神靜聽,她微微托著下巴,手肘輕輕搭在桌案上,顯得興致勃勃。

  這讓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都顯得詫異,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遭啊。

  很明顯的是,武則天對秦少遊的話題很感興趣。

  秦少遊說到的孟西,而孟西那兒,早在七八年之前,李治還在的時候,確實是一片荒蕪,那裡成為水鄉,與武則天息息相關,這是當時武則天的善政,此事早已久遠,甚至很多時候已被人遺忘,人就是如此,你做了什麼事,減了多少賦稅,沒有人會記得,反而令人津津樂道的是那些宮闈中的秘聞。

  孟西的米……

  而且還搭上了李治,武則天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小傢伙有些可愛了。

  武則天忍不住道:“是麼?孟西那裡,朕已經許久沒有去過了,你若是不說,朕還真沒有在意,現在再細細品味,這粥還真有些格外的香甜。”

  上官婉兒見狀,便曉得陛下中了這賊子的奸計了,偏偏即便是她,也不敢戳穿秦少遊的‘胡說八道’,孟西的稻米,那可是陛下的傑作,誰敢輕易反對?她不由慍怒地瞪了秦少遊一眼,對秦少遊越發警惕了。這個傢伙,卻是要小心。

  秦少遊笑呵呵地道:“本來神都一帶是不宜種稻的,陛下親墾後,孟西的稻米就都遍佈了,我爹從前將此事當作軼事來說,草民開始也不懂,後來讀了書,漸漸明白了事理,才大致有了眉目,原來‘天子有德,風調雨順;天子無德,上蒼將降怒于百姓’這句話並非是空穴來風。”

  這傢伙拍起馬屁來,很有專業精神,他不像大臣那樣謹慎慎微,反而帶著一點放肆,有一種草莽之氣,就比如說話的時候,他會直視武則天的眼睛,這當然是大逆不道之舉,可是這種不規矩,反而給人一種此人不諳世事的書呆子形象。

  可是換句話來說,若是那些謹慎慎微的大臣每天三呼幾句萬歲,也不過是口頭禪罷了,誰知道能有多少真心。而秦少遊一副不明事理的樣子搖頭晃腦,反而讓武則天覺得這個傢伙不是虛情假意。

  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大膽放肆的人,一個不明事理稀裡糊塗的人,他這一通吹捧,反而讓武則天感到十分愜意。

  每一個人都希翼得到別人的真實評價,武則天更是如此,她深藏狡詐,熟諳人性中的黑暗,對每一個人懷有戒心,更需要得到好評。

  武則天抿抿嘴,忍不住吃了幾口粥,又捏起一個小松花蛋吃了,竟是感覺自己不虛此行,良久,她猛地抬眸,嫣然一笑,這笑容如牡丹盛開,驚豔無比:“好吃,很好吃,好吃得很。”

  連續三個好字,震驚四座。

  武則天今日來了興致,話也多了一些,吃了粥,口齒之中還存著餘香:“朕聽說你讀過書?”

  秦少遊道:“是,許多人都說讀書無用,可是家父在世的時候,卻是說讀了書才能明理,所以咬緊了牙關,散盡了家財,也要將草民供養出來。草民慚愧,自家父去世後,卻是一無所成,便是連這酒樓都經營不善,守業不成。空守著祖業,勉強糊口。”

  武則天問一句,他就答三句,如此一來,話匣子就打開了。

  武則天好奇地道:“何以會經營不善?你做的菜肴,便是連朕也是喜歡的。”

  秦少遊道:“草民不懂人情世故罷了。”

  不懂人情世故,看上去是自謙,可是在武則天看來,卻是良好的品德,看這傢伙滔滔不絕,武則天頓時嫣然笑了,如果秦少遊是那種逢迎拍馬的人,那麼方才的溢美之詞豈不都是有意為之,而並不是真實的民情?

  武則天歎口氣道:“不懂人情世故也是好的,人情世故懂得多了,反而不能保守初心了。你不懂人情世故,卻很明白事理,這是你的長處。”

  秦少遊道:“陛下教誨的是。”

  武則天已是吃完了粥,口齒裡還感受著孟西稻米的香甜,她見秦少遊一直側立著回話,不由道:“來,給他一個胡凳,讓他坐著說話。”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讓隨扈們更顯詫異。

  秦少遊竟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坐下。

  他‘不懂事’啊,女皇帝都說,不懂事才好,那麼這個優良傳統必須要發揚。

  武則天見秦少遊隨意的樣子,便只當這個書呆子發了‘呆’性,非但沒有覺得不妥,反而為之莞爾,並不見怪。

  武則天又問:“你平時讀的都是什麼書?”

  秦少遊道:“家中並不富裕,所以涉獵的書,大多都是稀鬆平常,無非是周禮、論語之類,也有一些經史。”

  武則天道:“術業有專攻,所學過雜,不是什麼好事。”

  她轉了念頭,突然想起了什麼,道:“近日,我聽婉兒口裡總是念一句詩,嗯,朕想想……對了,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這句詩是極好的,卻只覺得這詩虎頭蛇尾,你既讀過書,能否拾漏補遺?”

  這是考校了。

  可是當武則天念出天地有正氣的時候,秦少遊微微一愣,他先驚詫地看了上官婉兒一眼,禁不住想:“婉兒?她是上官婉兒?完了,我好像得罪了她了,她會不會打擊報復?”

  上官婉兒的大名,他是知道的,這可是大周朝最鼎鼎有名的人物之一。

  然後……秦少遊發現了一個十分鬱悶的問題,因為這首詩,好像是自己對上官婉兒念的,想不到最後一波三折,又從武則天口裡出來。

  上官婉兒忙道:“陛下,這首詩,臣正是聽自秦少遊之口。”

  武則天微微愕然,旋即莞爾:“原來竟是你?”

  秦少遊苦笑道:“正是草民。”

  武則天繼續道:“那麼詩的下闕是什麼?”

  秦少遊心裡說,自己這算不算剽竊後人的果實?只是到現在,他已經顧不了這麼多了:“陛下,這首詩有些長。”

  武則天道:“你不妨念來聽聽。”

  秦少遊便搖頭晃腦的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簷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秦少遊很聰明,他故意隱去了陰房闐鬼火,春院閟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這一截,畢竟自己沒有牢獄之災的經歷。其他的,大抵都背誦了出來。

  武則天認真細聽,久久不語,此詩雖是直白,文句落了下乘,卻又大氣磅礡,便不由道:“想不到小小一介草民,竟有這樣的大氣。”

  秦少遊心裡叫苦,這首詩其實與他的身份並不相符,畢竟自己過於年輕,可是這樣悲壯的詩,不是經歷過磨礪,是很難有所感悟的。

  秦少遊便道:“草民喪父後,遇到許多刁難,奈何草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一介書生,卻也只好借此詩為座右銘,告誡自己,要抱守本心。”

  武則天笑了,道:“嗯,朕命人記下,這是好詩,你能抱守初衷,那再好不過,天色已是晚了,你看,朕留在這裡,多有不便,你是主,朕是客,是不是該禮送朕回宮?”

  這絕對是開玩笑。

  堂堂女皇,還需秦少遊來送?

  不過從鄧健打聽來的各種消息來看,這位元女皇帝可是個不苟言笑的人,一個平時不苟言笑的人開了這麼一個不鹹不淡的冷笑話,理由是什麼?

  理由只有一個,她的心情很好!

  秦少遊連忙起身道:“草民恭送聖駕!”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0 12:4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0 12:44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造孽

  酒樓外頭,街道已經清空,有的只是烏壓壓、鮮衣怒馬的禁衛。

  武則天已經坐上了龍攆,她拉開了帷幔,看了一眼站在輦外相送的秦少遊,然後,她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了如春酒樓門臉那巨大的牌匾上,李弘的文字被拓印於此,刷了金漆,顯得格外的醒目。

  廚藝無雙!

  落日的餘暉將點點金黃灑落下來,照在武則天深邃的眸子裡,這幽深不可測的目光,影射倒影著光亮。

  她籲了口氣,幽幽長歎。

  歎聲宛若帶走了滿街的肅殺,抬輦的宦官們徐徐將龍攆抬起,龍攆啟程。

  秦少遊朗聲道:“恭送聖駕!”

  那大隊的人馬已開始動了,旗甲分明,旌旗招展……

  大隊的人馬宛如長蛇,漸漸的消失在了秦少遊的面前。

  秦少遊沒有項羽那樣,見了秦始皇的大駕之後,有‘彼可取而代之’的豪邁,他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一個想要使自己生活更好一些的小人物,僅此而已。

  該做的,他都已做了,所謂的盡人事便是如此。

  至少武則天對他的印象是極好的,這一點秦少遊倒是可以保證,至於天命如何,那麼只有靜心等待了。

  最悲催的結果就是,武則天這老娘們回了宮裡,轉過頭,就把今日愉快的經歷拋之腦後,然後……再無音訊。

  秦少遊搖搖頭,背著手歎口氣。

  隨駕隊伍落在最後的,就是那些雜役宦官了,其中就有王安。

  王安在隊伍之中,卻被秦少遊拉住。

  王安臉色有點不太好看,堂堂禦廚,卻是被秦少游一個不知名的小子給打了個落花流水,陛下對自己的廚藝不過是一個好字,可是這秦少遊,卻先是好,再之後是好吃,最後又是好吃,很好吃,好吃得很。

  很明顯,王安輸了。

  於是本著願賭不服輸,輸了也不認的原則想要蒙混過關。

  可是秦少遊卻是眼尖,看到了他。

  “小安,小安……”秦少遊朝他招手。

  王安加急腳步,把臉別到一邊去,假裝沒有看到。

  可是他低估了秦少遊的毅力,秦少遊已追上來,王安嚇了一跳,他曉得這個傢伙是膽大包天的,於是忙駐足,尷尬的朝秦少遊迎上來。

  “小安哪,你這麼快就回宮?”秦少遊很親昵,拍了拍他的肩。

  “這……宮中有規矩,是要趕著回去。”王安欲哭無淚,他總是覺得,秦少遊看他的眼神,像是東市里買騾馬的表情,東瞧瞧,西看看,眼睛朝著自己的牙口看,這讓他心裡有些發毛。

  “哦。公事不能耽擱,這是頂天的大事,你能夠盡忠職守,為師很欣慰啊。”

  “呃……”

  “你既然要走了,為師也不能留你,不過……你我既是師徒,應有之禮卻還是要的,什麼拜師禮就不用了,為師最討厭那些繁文縟節,煩。錢啊之類的東西,也不用孝敬,錢再多,能取代師徒之情麼?這師徒猶若父子,對不對?”

  “師父……”王安不甘心地叫了一聲。

  秦少遊朝遠處的秦壽招手,道:“秦壽,來……”

  秦壽小跑過來,便聽秦少遊又把手搭在王安的肩上,語重心長的道:“我說小安哪,既然你我師徒一場,為師有個堂兄,你卻無論如何都要見一見,他叫秦壽,你理應稱之為師伯,快,來見禮。”

  王安看了一眼摳著鼻屎的秦壽浪浪蕩蕩地站在一邊,還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傻氣。

  王安的心開始天人交戰,這一喊,顯然不但閹了自己的身體,便連精神也要閹割一道了。

  秦少遊則是抱手一邊,笑了:“小安哪,不要怕生嘛,凡事雖有過程,可是見過師伯,有什麼扭捏的,一回生二回熟,來,來,來,再不叫為師可要生氣的。”

  “師伯……”王安很委屈的叫了一句,聲音有若蚊吟。

  秦紹手指從鼻孔裡伸出來,帶著很可疑的一團東西,啪唧一聲,探出老遠,笑呵呵地道:“叫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師傅、師伯,咱家……咱家還有事,有空咱家再出宮來聆聽教誨,眼下該回宮了。”

  “去吧,好好做菜,不要墮了為師的威名。”

  王安逃也似的跑了。

  …………

  “堂哥,咱們要發財了。”

  一聽到發財兩個字,秦壽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話他已聽了不知多少遍,可是發了財,也不是自己的,從來不見這個堂弟給自己付工錢。

  見秦壽懶洋洋的,秦少遊便當機立斷道:“你這個傢伙,油鹽不進,真是討厭,趕緊,去把鄧健叫來,該做工了,讓他躲了一天的懶,他的債,什麼時候是個頭?還有,你出去,去打個酒旗,旗上要這樣寫……本店雇請禦廚王安師伯掌勺,歡迎蒞臨!”

  “誰是禦廚師伯!”

  “是你啊,堂哥。”

  “啊?”秦壽猛地想起來了,不知不覺間,他的腰杆子也挺直起來:“是我麼?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他顯得很興奮,搓了搓手道:“我就怕做的不好。”

  秦少遊冷笑道:“配料都是我給你調好的,也已教了你做不少菜,有什麼做不好?你不要妄自菲薄。”

  “好,我這就去。”

  見秦壽興匆匆的背影,秦少遊又是搖頭,老秦家的基因堪憂啊,這個堂哥,為什麼總感覺智商有問題?

  ……………………

  幾日之後。

  尚食局內膳房。

  這裡主要負責的,乃是內廷的食物,按照漢制,天子一日吃四餐,而大臣一日食三餐,平民食兩餐,所以此時午時將近,內膳房已經忙開了。

  今日乃是王安當值,王安的職位是主食,別看官名有點兒丟份,卻是實打實的尚食局主要領導之一,他掌握著六十都個主膳,還有四十多名雜役,如春酒樓的事,他已經忘了,反正自己是太監,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回宮,那個什麼師父,他早已丟了個九霄雲外。

  像平時一樣,到了這內膳房,他便活脫脫的像個大將軍,背著手,在膳房裡的各處逡巡,偶爾要叫駡幾句:“這餅是這樣蒸的麼?先事先熱水。”“八寶飯好了沒有?”

  他一通訓斥,那些個主膳們個個不敢吭聲。

  接著他又開始扯起嗓子叫駡:“採買的人為何還沒有把新鮮的鮮果送來,沒有鮮果,如何上菜?這些混帳東西,每日躲懶……”

  正說著,卻是有幾個宦官抬著一筐蔬果進來。

  其中一個小主事笑嘻嘻的上前,道:“王主食,來遲了,實在該死。”

  王安別過臉去,惡狠狠地道:“下次再如此,只好稟明門下省了。”

  “別啊,這不是這幾日陰雨綿綿嘛,噢,王主食近日在宮外做了買賣?”

  “買賣?”王安一頭霧水:“什麼買賣?”

  “咱家出宮的時候,瞧見有一個酒樓,噢,如春酒樓,說是主食大人的師伯親自掌勺,吸引了不少的食客去吃,那兒的生意倒是真好,門庭若市,據說連一些官員都去品嘗了,大家都說,味道不錯呢。”

  “師伯……”王安身軀一震,整個人幾乎垮了,就差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1 01:1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1 01:17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天子動容

  打出了酒旗,如春酒樓的生意果然好轉了不少。

  御廚,對於尋常人來說,確實有莫大的吸引力。至於尋常的酒樓,他們倒也想拿這個來貼金,只是冒充御廚的師父或者是師伯,天知道會惹出什麼麻煩,可是如春酒樓不同,因為秦壽乃是正牌子的御廚師伯,因而如春酒樓有這個底氣。

  前來嘗鮮的人先是寥寥幾個,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這裡的菜色別有一番風味,一傳十、十傳百之下,如春酒樓便高朋滿座了。

  秦少遊如今已經沒有心思去顧慮其他了,他並不親自下廚做菜,教了秦壽這麼久,自然是做甩手掌櫃,把這重任交在秦壽的身上。

  鄧健則是負責跑堂,只是他的樣子過於兇惡,讓秦少遊大為不滿。

  不滿歸不滿,省錢最要緊,創業艱難嘛,錢都應當花在刀刃上。

  生意總算步入了正軌,讓秦少遊松了口氣,可是他的心卻還是落在宮裡,他很鬱悶啊,這都過了半個月,為何宮裡還沒有音訊呢?莫非自己的粥和松花蛋,還不足夠打動人心?

  於是這位少東家便開始抑鬱了,每到天色黯淡下來,食客們紛紛走了,他興匆匆地在櫃前結了帳,小心翼翼地把盈餘收好,然後便鬱鬱寡歡地回到自己的房裡,推開窗,看著窗外的暗淡天色,對著如鉤的銀月,夜風撫著窗外的桂花樹,然後便開始進入幽怨模式。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天問鬼神……”

  抑鬱了啊……

  秦少遊懷著一種淡淡的憂傷,若是沒有那塊匾額,若是沒有武則天的來訪,秦少遊的理想或許只是把酒樓繼續維持下去,小富即安,找一個妻子,納兩個小妾,快快樂樂地做一個小東家。可是當人生發生了變故,他的野心也就大了起來,他有些膨脹,等到一切化為泡影,又開始悵然若失。

  秦壽這些時日,每日賣力地做菜,不亦樂乎,並沒有關注到堂弟的精神狀態,可是鄧健卻發現了異樣,因為他發現這位少東家比以前更摳了,態度很是惡劣,有時無緣無故的發脾氣,像來了月事一樣,只是這月事,未免來得太久了一些。

  ………………

  在長明宮。

  天色已是烏黑一片,無數紫色宮燈冉冉,將這大殿照得燈火通明。

  照例在這個時候,武則天總是穿著寬鬆的紗裙,半倚在榻上,頭枕著紅豔豔的絲枕,這般側躺之下,一層輕紗只是稍稍遮了她的身體,半掩半露,身體的妙曼曲線展露無遺。

  此時,她闔著目,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而上官婉兒斜坐榻前,蠻腰被武則天的蓮足抵住,在上官婉兒面前有個小紅漆桌,卓上是一個鳳形的燭臺,上官婉兒捧著一本《淮南子》朗讀。

  “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

  她已朗讀了小半時辰,口乾舌燥,於是不免美目一轉,瞥了榻上的武則天一眼,見武則天閉目,XIONG前起伏,不為所動,便禁不住低聲道:“陛下是不是該就寢了?”

  見武則天沒有反應,上官婉兒便放下書,躡手躡腳地起身,朝幾個宮人努努嘴,這幾個宮人會意,要上來給武則天蓋上薄被。

  “婉兒……”武則天朱唇突然微張,低吟了上官婉兒的名字。

  上官婉兒原以為天子已是睡了,此時忙道:“陛下有何吩咐。”

  武則天道:“朕在想事。”

  上官婉兒便又重新坐回榻前,帶著淡笑道:“陛下可是還在想著同平章事任知古,司禮卿崔宣禮、潞州刺史李嗣真等人的謀反案子麼?”

  武則天的嘴角微微勾起,可是眼眸並沒有睜開:“他們……不過是跳樑小丑,能成什麼事?對付他們,朕只需要一封聖旨就足夠了。朕想的是孟西……”

  孟西……上官婉兒想起來了,孟西是半月之前,秦少遊所提到的。自從回宮後,陛下隻字未提秦少遊,上官婉兒便以為陛下已經遺忘了。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身為天子,每日要見這樣多的人,要從無數的奏書裡看那樣多的資訊,一個小小的酒樓東家,無足輕重,本就不該停留在天子的腦海之中。

  可是現在……陛下突然提到了孟西,讓上官婉兒不由微微愕然:“臣不明白。”

  武則天幽幽歎口氣,才道:“朕在想,孟西本是荒蕪之地,如今卻成了魚米之鄉,朕已命人前去探訪一番,果然如秦少遊所說的那樣,這是朕的善政,可是為何朕沒有從朝中聽到有人提起,反而是一介布衣卻是清楚,朕在想,難道文武大臣都是瞎子,他們就都不知道?還是有人知道,卻是對此絕口不提,每日反反復複念誦的都是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做女人……難啊……”

  她這一陣唏噓,竟也和秦少遊一樣,帶著幾分幽怨,甚至有些憤世嫉俗。

  上官婉兒一時答不上來,只得道:“陛下多心了。”

  武則天微微皺眉道:“這不是多心,這是顧全自己,尤其是到了朕這一步的女人,若是稍稍糊塗一些,又能落到什麼下場?朕觀察了滿朝文武,竟是沒有幾個可用之人,而能用的,如來俊臣之輩、侯思止這些人,卻大多登不得大雅之堂,婉兒,若是都讓女人來做官就好了,可以省卻許多煩惱。”

  上官婉兒一笑,眼眸閃動了一下,道:“女子並非人人都如聖皇一樣。”

  武則天莞爾笑了,她突然問:“秦少遊做的粥,朕倒是至今懷念,讓他入尚食省的外膳房做一個主食吧。”

  御膳房有內外之分,內膳房主要是由宦官充任,而外膳房,則是對外招攬天下之名的廚師值守,主食的官職不高,不過是小小的九品,可是對於秦少遊一介草民來說,卻是難得的殊榮。

  上官婉兒卻是有些猶豫的道:“陛下,這個秦少遊……”

  “你但說無妨。”

  上官婉兒道:“前些日子,他惹上了官司,僥倖打勝了,而後說了一句話,這句話已經傳開了。”

  武則天不以為意的隨口道:“是麼?是什麼話?”

  上官婉兒深深地看了武則天一眼,才道:“陛下,他說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

  武則天方才還是闔目,可是當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嬌軀不由一震。

  她張眸,這眸光宛若刀鋒,直接在上官婉兒的身上掃過:“說了多久,有多少人知道?”

  “臣覺得這句話有趣,便讓人傳了出去,整個神都,只怕已是路人皆知了。”

  “是麼?”

  武則天竟是直接從榻上起來,趿著鞋,身後的宮人趕忙上前,拿著一件披風給她套上,武則天走到了一處幾子邊,纖手伸出來,抵著幾案,她變得越發的深沉起來,最後蠻腰微旋,鳳目又落在上官婉兒的身上,一字一句的念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1 04:2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1 04:28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入宮覲見

  武則天的眼眸一轉,落在了幾子上的紅燭上。

  紅燭冉冉,映照得她的眸光閃閃生輝,她突然抿嘴一笑,道:“有一點意思。”

  只是短短的五個字,在這背後蘊含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意義。

  能讓武則天說出有點意思的話,本身就蘊含了太多態度的意思。

  她注視著燭火,跳躍的火光使她的臉色顯得陰晴不定,正如此時她的心情一般,搖曳而起伏。

  良久,她閉上了眼睛,然後一字一句地道:“朕奉天承運,得享江山,可是自朕登基以來,卻有無數艱難險阻,朕乃聖皇,可是國家的權柄卻要假手於人,以至於政令不能通達,而小人盈朝,善政最後總會變成惡政。早在先隋之時,文帝也認清了這些弊端,於是妄圖勵精圖治,妄圖革新,奈何事與願違,到了太宗在時,太宗亦有心改變,卻也回天乏術,他們錯了!”

  武則天的美眸猛地張開,面帶肅殺,便連聲音也不禁開始顫抖。

  殿中的女官、宦官、宮人見狀,紛紛拜倒,頭垂於地,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武則天猛地甩袖,身後的披風呼的一聲,自她背脊滑落,一層薄若蟬翼的輕紗遮掩不住她的軀體,於是半身裸露出來,晶瑩的肌膚宛若米脂一般,在火光之下透著紅光。

  她不以為意,快步在殿中來回走動,那張嬌媚的臉上,升上了一抹紅潮。

  她朱唇一抿,語速加快:“無論隋文還是太宗,他們不可謂不聖明,可是他們依舊錯了,他們治了本,卻沒有治根,只要那些人無可替代,那麼任何措施都不過是隔靴搔癢。朕理應比他們做得更好,朕要碾碎他們,連根拔起!”

  武則天漸漸平靜下來,她眼角的餘光,瞥到了上官婉兒的身上。她的臉色也隨之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而上官婉兒臉色平靜很顯然,她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當她知道秦少遊喊出了那句話,當她命人將消息傳開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所以她十分平靜,古井無波,嘴角上帶著些許微笑。

  武則天所說的他們,就是門閥。

  自兩漢到現在,門閥的歷經了孝廉,再到九品中正,早已成為一頭青面獠牙的猛獸。它幾乎折磨了自漢武帝到現在所有的統治者。

  漢武帝時,為了打擊門閥,制定了極為嚴苛的措施,此後,這些門閥非但沒有銷聲匿跡,反而日漸壯大,他們採取家族經營的方式,往往能延續數百乃至於上千年,等到了隋朝建立,隋文帝破天荒的開了科舉,為的就是想要繞開門閥,而直接提拔人才。

  表面上看,隋文帝勝利了,可是這個冥頑不化的問題,其實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門閥的力量依舊很大,於是投卷制度誕生。

  所謂的科舉,若是考生沒有得到門閥的認可,不可能高中,高中不了,自然做不了官。於是大家紛紛向豪族投卷,將自己的文章和詩詞送到這些延續了數代的達官貴人們手裡,一旦被青睞,立即便可青雲直上。

  可問題就在於,當考生投卷給這些顯貴的同時,其實投的就是投名狀,至此之後,你有了一官半職,最後便淪為了他們的門下走狗。

  天下的官員,滿朝的文武,說穿了,就是那麼幾家幾姓的走狗,這些門閥控制著科舉,擁有無數的糧田,奴僕、佃戶成群,甚至還蓄養了私兵,從廟堂到尋常的州縣,到處都是他們的門生子弟,都是他們引薦的‘人才’,自然而然,就擁有了連天子都忌憚的權勢。

  問題的根本就在這裡,唐太宗在的時候,確實通過一些舉措打壓了門閥的氣焰,可是這些老樹樹大根深,還沒有到傷筋動骨的地步。

  而武則天呢,所面臨的問題更加嚴峻,因為她登基以來,形式更加糟糕,若說門閥對於太宗時期的大唐不過只是爛瘡,可是門閥畢竟與李氏宗親的利益是一致的,雙方固然有內部矛盾,可是也有共同的利益,即天子與門閥共治天下。

  武家不一樣,門閥顯然對武家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以至於武則天登基之後,不少人與武則天唱反調,這也是為什麼,武則天重用的人往往都是一群下九流的原因,比如索元禮,他是個胡人;來俊臣和侯思止,從前則都是徹頭徹尾的無賴。

  一群這樣的貨色,卻成為了武則天的左膀右臂,這絕不是武則天識人不明,而是所有的人才,幾乎都被門閥所壟斷,讀書人要做官,就必須依附門閥。

  而門閥為他們鋪路,作為交換,這些人自然而然也就成了門閥的附庸,一群高門大姓的奴才,武則天豈敢相信?

  而秦少遊這一句無心之言,卻是一下子透出了這個頑疾的本質。

  偏生這些門閥,天生就是武則天的反對者,他們……站在了李氏那一邊!

  憑這一點,就足夠讓武則天無法容忍。

  武則天在安靜許久之後,又一次將那句話念了出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她目光幽幽,最後一字一句道:“傳詔,召秦少遊入宮覲見!”

  ……………………………………………………

  清晨的洛陽城,總是煙雨朦朧,秦少遊清早起來,洗簌之後,便隨手撿了本抄本,到櫃檯後閑坐。

  這樣的抄本有很多,都是從前的秦少遊不知從哪裡抄來的,這個時代書籍稀少,印刷術並不流行,而且效率很低,活字印刷還沒有出現,因而想要讀書,對於一個小富之家,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因為除了一些有限的通俗書籍之外,絕大多數知識的獲取,得先練就一副好臉皮,你得先去借書,借了書卻是要還的,影印不可能,只有動筆去抄了。

  秦少遊為那個傢伙有些不值,你說你抄就抄了,居然還抄得這麼工整,虛度光陰啊這是。

  書呆子的惡名,看來也絕不是空穴來風,一個整日閉門讀書,偶爾還厚著臉皮四處借書去抄的傢伙,名聲能好到哪裡去?這就好像一個佃農懷揣著本不該屬於自己的美玉一樣,即便沒有人覬覦,大家也只會嘲笑。

  秦少遊搖頭,看著抄本,不由感到悲哀,現在的自己,就是個繼承了那個書呆子美玉的泥腿子,上天無路,看來還是找個婆娘生娃過日子比較實在。

  婆娘……

  秦少遊突然眼睛放光,沒心思讀書了,他托著腮,禁不住浮想聯翩,話說……一個人好寂寞啊,沒有女人打理家業,秦壽和鄧健這兩個懶鬼就沒有人隨時盯看,偷了懶,分分鐘就是幾個大錢的損失,這很糟糕啊。

  想著想著,秦少遊便想到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不錯,很符合自己的審美觀,屁股大,好生養,那啥也很大,呃……那啥大了會不會很無腦?這……是一個問題。

  意淫一番,卻是見秦壽剛起,光著膀子晃晃悠悠的出來,秦少遊滿懷階級仇恨地看著他,怒斥道:“刷了鍋麼?”

  秦壽虎軀一震,完全清醒了,嗖的一下去了後廚。

  恰在這時,一個青衣黃門,卻是出現在了酒樓:“哪個是秦少遊,聖皇有旨,立即入宮覲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2 03:4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2 03:44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我是個正經人

  入宮……

  秦少遊虎軀一震,不由打了個激靈。

  這狀況似乎在他的預料之外,自己那做菜的手藝雖然高明,也博取到了些許好感,可畢竟,他還是個小人物罷了,他原先的預計,是自己有機會能進入尚食局,若是運氣好,能許個一官半職。

  可是現在,竟是入宮覲見,這意義就非同凡響了,在半個月之後,女皇居然還能想到自己,自己到底留給她的,是怎樣的印象?

  連秦少遊自己都糊塗了,他的腦海中,瞬間想到了一個詞——鴨子!

  臥槽,不會吧,難道是要用下半身去牟取福利?

  秦少遊惡寒,他不禁有點兒心虛起來,這種事,畢竟……咳咳……

  “若是她要動強怎麼辦?”

  “好糟糕,到時候是不是該驚叫……”

  “嗯,要守身如玉,她太老了。”

  無數個念頭紛遝而至,而秦少遊的臉色卻出人意料的顯得很平靜,不憂不喜,對那宦官道:“勞煩帶路。”

  門外的車駕,竟是事先已經準備好了,規格看上去挺高的。

  車駕一路向著洛陽宮去。

  秦少遊在洛陽呆的時間已有不少時候,一些宮中的事,大抵也知道一些,他本以為此番入宮必定是折道周公廟,往明德門進去,據說許多低級官員接受召見,都是從那裡出入。

  可是令秦少遊沒有想到的是,車駕所行進的方向竟不是西邊的明德門,分明是洛陽宮的正門——則天門。

  “我去……”高規格招待……

  這時候,秦少遊的心虛感更強烈了,倒不是他受不起這個禮遇,只是他自認為自己現在的身份和資格,實在沒有出入則天門的道理,則天門是給一些重臣,還有外國的使節們出入的,自己一無一官半職,二不是外國友人,呃……好像,就剩下那點色相了。

  “待會兒若是當真……”秦少遊咬咬牙:“非叫不可!富貴誠可貴,貞操價更高!”

  他打定了主意,為自己鼓氣。

  車駕穩穩當當地在則天門外停下,秦少遊下了車,頓時便被這巍峨宏偉的城樓所吸引,在這巨大的城門之下,自己竟是渺小到如塵埃的地步,遠處的闕樓,以及冒出城牆的亭榭櫛比鱗次,在陽光之下,屋脊上的琉璃瓦閃動著光輝。

  看著那幽森的門洞,裡頭只隱約可看到白玉的欄杆和磚石鋪就的地基,秦少遊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踏進去。

  神都,乃是天下的中心,而這裡,則是神都的魂魄,進入這裡的人,有的已刀斧加身,可是有的人,也借此飛黃騰達,自然,還有一種是割了JJ的。

  秦少遊穿過了門洞,便看到在不遠處,一個女人負手而立,此時,正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自己。

  又是上官婉兒。

  秦少遊上前,行禮道:“草民見過上官……呃……”叫什麼好呢?頓了一下,秦少遊才道:“姑娘。”

  “不必多禮。”上官婉兒先是帶笑,隨即板起臉來:“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等你知道我是誰的時候,一定會嚇一跳麼?”

  “姑娘說笑了,其實我第一眼見了你,就嚇了一跳。”

  “哦?”上官婉兒有些愕然,她突然發現自己有點兒跟不上這小子的思維,莫非他第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上官婉兒問道:“這是為何?”

  秦少遊正色道:“草民第一眼看到上官姑娘,就已驚為天人,想不到這個世上竟有如此清新脫俗的美麗女子。”

  小拍怡情,偶爾拍拍馬屁,無傷大雅,人家畢竟身份比自己高,權利比自己大,資源比自己多,為什麼非要裝作一副清高的樣子,要表現自己有風骨,有種學介子推一樣,為了不做官,跑到山裡去,被人放火燒死也不出來?

  上官婉兒撲哧一笑,道:“那麼女皇漂亮還是我漂亮?”

  “……”秦少遊呆了一下,他很快意識到了上官婉兒的惡毒用心,拿她和女皇對比,若是自己說女皇漂亮,那麼方才的馬屁就等於是無效,可若是說她漂亮,好大的膽子,你敢說女皇不漂亮,拿去喂狗。

  這是一個陷阱,若是秦少遊不留神,就可能被這個XIONGDA、腦容量也很大的女人挖坑埋了。

  秦少遊沒有過多猶豫,把臉板起來,呵斥道:“上官姑娘,我敬重於你,是因為我為你的智慧和美貌所打動;久聞上官姑娘對陛下忠心耿耿,這也是我對你敬服的地方,可是你為何與陛下自比?陛下日理萬機,操勞國事,為了黎民百姓,嘔心瀝血,哪裡在乎姿容這樣的小事?我是個正派的人,怎麼能評價陛下的容貌,這是臣子應該做的事麼?”

  “……”上官婉兒頓時膛目結舌,這個傢伙不要臉起來,還真是教人大開眼界,這一副正義凜然的氣勢,若不是上官婉兒早就摸清了他的底細,只怕還真要被他騙了。

  上官婉兒尷尬一笑,道:“我和你玩笑罷了,你這人真是小氣,好啦,陛下已在乾元殿等候,我帶你去。”

  秦少遊忙道:“原來是玩笑,我還真以為姑娘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方才多有得罪,下次給你做羹吃吧。”

  對於秦少遊所釋放出來的善意,上官婉兒不為所動,她故意把俏臉別到一邊去,顯然方才被秦少遊這廝一聲棒喝,讓她有些掛不住臉。

  可是秦少遊呢,心裡卻又是犯嘀咕了,不對勁啊,先是從則天門入宮,隨後又在乾元殿召見,這乾元殿據說是洛陽宮裡最正式的場所,平時召見百官才在這裡進行,以秦少遊今時今日的地位,顯然是不夠資格的,這不是妄自菲薄,是知道自己幾分斤兩。

  不過……還好,至少沒有在寢殿召見。

  秦少遊先是心情一松,貞操算是保住了,隨即心裡酸溜溜的,這不科學啊,自己好歹也算是英俊瀟灑,體魄也還算強健,憑啥就看不上自己呢?秦少遊很擔心,武則天看來並沒有識人之明……

  待到了乾元殿,上官婉兒正待入內先行通報,卻有個宦官過來道:“姑姑,陛下擺駕去了懷遠驛。”

  上官婉兒詫異地道:“懷遠驛?這是何故,不是說好了召見秦少遊麼?”

  “出事了,王子病重。”

  聽到王子二字,上官婉兒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眉宇深鎖,咬著貝齒,不禁道:“情況如何?”

  “生死未知,似是心有成疾,陛下聽罷之後,大為震怒,旋即擺駕前去探視。”

  上官婉兒點點頭,揮退了這宦官,折身到了秦少遊跟前道:“你隨我來。”

  “不是說覲見麼?”秦少遊詫異的道。

  上官婉兒冷笑道:“出了大事了,你這傢伙,運氣不太好,陛下擺駕去了懷遠驛。”

  秦少遊不由道:“那就是不見了?”

  “當然要見,陛下一直盼著見你。這樣罷,我也要去懷遠驛一趟,你若是不嫌麻煩,隨我一同去,或許陛下處置了那裡的事,正好要你陪駕也是未必。”

  這一句盼著見你,讓秦少遊心裡發毛,貞操……還是有點不穩固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2 06: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2 06:58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冒犯女皇

  秦少遊想要拒絕,可是上官婉兒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背著手,率先走了。

  秦少遊想了想,膽子倒是大了起來,自己一個大男人,何懼之有!

  趕緊跟著上官婉兒過去,到了宮外,已是準備了車駕,只是卻沒有專門為秦少遊準備的車,沒法兒,只得跟上官婉兒擠一擠了。

  二人同在香車之中,秦少遊危襟正坐,一副柳下惠的模樣。

  而上官婉兒卻是抱著手,闔目假寐。

  秦少遊見她睫毛微微顫動,便曉得她並沒有真正入睡,多半是在小心翼翼地觀察自己,秦少遊索性道:“別裝了,上官姑娘,咱們研究一下王子吧。”

  上官婉兒張目,撇撇嘴道:“研究什麼?”

  秦少遊不滿地道:“你叫我去懷遠驛,總該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對不對?那個什麼王子病重,這洛陽城裡,王子多如狗,什麼樣的王子,還要勞動陛下親自探望?”

  上官婉兒慵懶地道:“這王子不姓李,乃是波斯王子。”

  原來是國際友人啊……秦少遊恍然大悟。

  上官婉兒繼續道:“此人嘛,本是波斯國王的王孫,卻因為父親獲罪,最後逃至洛陽。他還希望咱們大周能夠借兵給他,說是國王昏聵無能,他的王叔並不是真正的波斯宗室,而是小妾所生,卻是巧言令色,得了太子之位,所以想要借兵打回波斯,奪回本該屬於他們父子的社稷。”

  秦少遊笑了,國際友人似乎有點天真,借兵……

  上官婉兒露出了憂色,道:“本來陛下對他也不看重,只是讓懷遠驛圈養著,反正也糟蹋不了幾口糧食,可就在數月之前,傳來了消息,說是在波斯國王駕崩,而他的王叔本該登基,卻遭致了國人的反對,引發了叛亂,叛軍迎立了他的父王登基為王,這轉眼之間,這位王子殿下竟是成了太子,據說波斯國的使者已經啟程要迎回這位王太子,要與新的波斯王團聚……”

  秦少遊目瞪口呆,好複雜的樣子,這低級的國際友人,轉眼之間就成了寶貝疙瘩,他即便不太瞭解波斯國內部的情況,卻也知道這位王子如今必定已經成為了波斯國的法定繼承人,而波斯眼下也算是盛極一時,東部的邊境,甚至與大唐的安西都護府接壤,這孫子要發跡了。

  而對於大周來說,自從武則天登基之後,其實情況並不樂觀,先有一些宗室和地方的刺史叛亂,雖然已經被鎮壓下去,可是許多宗室和封疆大吏都是各懷鬼胎,逃竄至西部的突厥人和吐蕃人就在兩年前與大周發動了戰爭,估摸著是想趁亂火中取栗,想必對於此時的武則天來說,若是能與波斯國保持良好的關係,是極為重要的事。

  這也難怪了……那位王子殿下病重,若是死在了洛陽,這事兒,誰說得清楚,若是此時再有吐蕃或是西突厥人借此挑撥波斯和大周的關係,到時候,只怕安西都護府又要不可安寧了,而一旦朝廷集結重兵維持西域的穩定,內部的一些宗室,還有支持李氏的力量,會放過這個機會麼?

  秦少遊恍然大悟,讀過書就是好啊,猛地一琢磨,居然發現一個屁大的事能造成如此可怕的後果,武則天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關鍵,所以好端端的,突然擺駕去了懷遠驛,這位王子殿下是死是活不重要,換句話說,你好死不死,可就是別死在洛陽就成。

  上官婉兒深看秦少遊一眼,見秦少遊時而皺眉,時而咬著手指頭沉吟,便曉得秦少遊似乎也想明白了關節,她心裡不由思量:“這個傢伙先是徹底打垮周家,而後甚至有了被陛下利用的價值,看來靠的絕不是運氣,而是……”而是什麼呢,上官婉兒眼眸一轉,想到了一個詞兒:“狡詐!秦少遊,真不是個東西!”

  過不多時,懷遠驛就到了。

  懷遠驛隸屬於鴻臚寺,是鴻臚寺招待國際友人的機構。

  而這裡占地很大,畢竟這是大周,是盛唐的延續,國際友人比狗還多,秦少遊若是尋個高塔,從上頭丟下一個錘子,國際友人被砸死的幾率只怕不低於一成,當然,秦少遊是個有素質的人,他最多也就是往塔下吐口水罷了。傷天害理的事,他是斷然不肯去做的。

  門外禁衛重重,老遠便看到龍攆停在門前,這些禁衛見到是上官婉兒,自是不敢阻攔,上官婉兒在前,秦少遊便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很快穿過了無數重儀門和角樓,遠方便聽到了斥責的聲音:“你身為鴻臚寺卿,掌諸歸義蠻夷之事,諸國王親、使節大臣,俱都由你安排照顧,何以會到這個境地?盧勝,你知罪嗎?”

  順著這個聲音,上官婉兒已經步入了一處閣樓,而秦少遊也跟了進去。

  在這小廳裡,武則天盛裝,顯得雍容大度,可是今日,她那施了粉黛的俏臉卻隱含著殺機,這股殺機已讓她腳下的一個官員幾乎癱了。

  “陛下,俾路斯王子心憂故國,是以憂患成疾……”

  “夠了!”武則天拂袖,冷笑道:“朕引你為腹心,託付大事,如今你還要狡辯什麼?”

  “臣萬死。”大理寺卿盧勝一臉慘然。

  武則天的眸光只是輕輕一撇,便看到了進了樓來的上官婉兒和秦少遊,她在盛怒之中,並沒有理會二人,而是將目光落在了樓內的一處長榻上。

  榻上的帷幔已經卷起,上頭睡著一個人,高鼻深目,一看便是色目人。

  坐在榻前的,是一個御醫,他手搭著這色目人的脈搏,凝眉不語。

  顯然這位仁兄保持這樣的坐姿很久了,也很顯然,他拿捏不出一個確診的方案來,更顯然的是,他心裡一定很害怕,生怕自己湊上去說自己無能為力,武則天必定會把他剁碎了喂狗,所以……他繼續保持著,大抵是希望時間停止,自己的一生最好永遠維持在這一秒鐘裡。

  武則天已踱步到了榻前,看著已是奄奄一息的波斯國王子,繡眉鎖得更深。

  這個人對於武則天來說,極為重要,他關係到的,不只是整個西域的安定,更牽涉到了皇位的穩固,可是現在,武則天竟發現,固然是自己富有四海,手掌萬里江山,竟也是無計可施。

  秦少遊看了大理寺卿那倒楣蛋一眼,再看看武則天,又遠遠眺望了那色目人的臉色,心裡不由起疑,於是忍不住上前幾步,繼續觀察,不自覺間,腳步又往前幾步。

  而後,所有人都驚呆了,這個不知哪個野路子來的傢伙,居然膽大包天,眼睛盯著那王子,腳步不斷前移,一直距離武則天的後背不過一寸遠,秦少遊才意識到了什麼。

  武則天感覺到了什麼,猛地旋身。便發現一個膽大包天的傢伙近在咫尺,目光在如此近的距離之下相對,讓武則天有些詫異。

  而秦少遊也嚇了一跳,他已嗅到了武則天身上那淡淡的體香,還有混雜著那不知名的胭脂氣息,然後,他看到武則天一對如刀鋒般的眸子朝自己身上掃過,這是一種天子的威儀被人侵犯之後,所表現出來的羞怒之色。

  這……是不是犯忌了。

  秦少遊頓時冷汗淋漓,可是漸漸的,當武則天看到了他,那目中的鋒利終於軟化了一些。

  呃……秦少遊鬆口氣,貌似自己在武則天面前的印象是個書呆子,一個傻乎乎的書呆子,犯點糊塗,想必還是能理解的,若是換了別人,會不會被拉出去喂狗?

  不過……現場很尷尬,所有人大氣不敢出,而武則天的目光依舊嚴厲,秦少遊身子像是定住一樣,他決定活絡一樣氣氛,然後訕然一笑道:“陛下,這位王子殿下,餓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3 07:5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3 07:53 PM 編輯

第三十章:老虎不發威

  廳中所有人都呆住了。

  餓了……

  武則天也分了心,一時恍惚,眼眸裡,掠過一絲難得的茫然。

  可是那大理寺卿盧勝卻像是踩到了尾巴一樣,立即大叫:“笑話,怎麼可能是餓了,他是心有成疾,這鴻臚寺還會少了俾路斯王子殿下的吃喝嗎?簡直荒謬!”

  盧勝不跳起來就沒天理了。

  秦少遊居然說王子是餓暈的,他作為大理寺卿,署理懷遠驛,堂堂王子,差點餓死在這懷遠驛裡,那不是笑話麼?這何止是笑話,簡直就是瀆職,是屍位素餐,連這樣重要的國際友人都能餓成這樣,他腰間的金魚袋子,只怕要被人摘下了。

  可是心憂成疾不一樣,簡而言之,王子病了,是神經病,一個神經病患者,和他盧勝有什麼干係,固然此人很重要,可鴻臚寺畢竟只是客觀因素,不負責醫治心病的啊,即便陛下怪罪,至多也就是一個罰俸而已。

  其實作為大理寺卿,王子會這樣,到底是什麼原因,盧勝也所知不多,畢竟鴻臚寺的業務很廣泛,不但署理懷遠驛,還要負責國家大典、郊廟、祭祀、朝會、宴饗、經筵、冊封等事,說起來,他也是受害者,因為他得知消息並不比武則天要早,一聽這邊出了事,就沒命的跑來,結果陛下也來了,緊接著便是一頓痛駡,他自己都覺得冤枉,若是洪州發生了連環命案,莫非還和刑部尚書有關係麼?

  只是作為主官,他是無可奈何,這個黑鍋,他不背,誰來背?

  而現在,秦少遊居然說這位王子殿下餓了,這簡直就是背後拿刀子捅人啊,老夫和你素不相識,虧得你也下得了手。

  盧勝的反擊還是很有道理的,這兒是什麼地方,是懷遠驛啊,國際友人居住的地方,鴻臚寺的官吏再糊塗,敢克扣他們的用度?

  面對盧勝的反擊,秦少遊則只關注武則天。

  武則天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反而變得淡定了,以她的智商,顯然也不覺得和饑餓有關。

  可是秦少遊卻是堅持己見,色目人膚色白皙,是不是營養不良,確實難以分辨,可是畢竟兩世為人,後世的秦少遊見過的國際友人比狗還多,再加上他所擅長的本就與食物相關,怎會出差錯,於是他一口咬定:“肯定是餓的,陛下,這是營養不良的典型症狀,這位王子殿下,只怕很久沒有吃喝了。”

  盧勝瞪大眼睛,老兄,我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啊,招你惹你了?

  他定睛一看,秦少遊的腰間並沒有佩戴金銀魚袋,這說明這個傢伙沒有一官半職,又見他年紀輕輕,一臉書卷氣,本以為他是什麼貴族,可又不像,因為衣飾很樸實,這個傢伙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

  “你是何人?”

  這位盧寺卿顯然是有些怒了。

  秦少遊施禮道:“草民秦少遊。”

  沒聽過……盧勝很不高興地道:“區區草民,也敢言事?”

  這倒不是盧勝放肆大膽,而是作為一個副部級的官員,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畢竟是世家大族出身,進了官場也是平步青雲,現在見到一個自稱草民的傢伙跟自己抬杠,即便是武則天在場,那臉所流露出來的鄙視之色也收斂不住。

  秦少遊驚詫地道:“噢,草民難道不可以言事?我對你來說是草民,你在陛下面前豈不是草民都不如,是不是大人也沒有資格在陛下面前言事?我還以為事情只有對錯之分,原來這人生一張嘴,還不能說話不成,即便是陛下都知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不過是個鴻臚寺卿而已,竟是傲慢至此。”

  盧勝一時說不出話來,秦少遊這傢伙,大膽不說,居然把陛下都拉下了水,什麼陛下都不計較,你計較個屁,單憑這一句,他就無言以對了。

  武則天對秦少遊的書呆子氣是早就見識過的,她既沒有默許,也沒有反對,反而是問向那御醫:“到底是有心疾,還是餓了?”

  御醫臉色蠟黃,因為他自己也分辨不清,從很多體征來看,是很有可能是營養不良,可問題在於,人家是王子,怎麼會餓?而且盧勝一口咬死了是心病,自己若是支持秦少遊的說法,誰知往後會不會招致打擊報復,他只得道:“陛下,小臣之見,可能是心病。只是心病尚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

  盧勝聽了,頓時大喜,倒是一旁的秦少遊忍不住道:“分明就是餓了,若是不信,最好叫伺候他的小吏來。”

  這邊爭執不下,而武則天則是心憂如焚,她心裡清楚,若是心病,只怕更加麻煩,便揮揮大袖,上官婉兒會意,過不多時,便有小吏過來,秦少遊膽子大,直接問道:“我問你,平時,他是不是茶飯不思?”

  小吏轉著眼珠子:“因為心憂故國,所以茶飯不思。”

  “扯淡!”秦少遊斷然大喝,本來這趟渾水他是不願意攪的,可是這些人沆瀣一氣,實在讓人討厭,秦少遊冷笑道:“我看,這是你們招待不周,他是波斯王子,你們平時給他吃什麼?”

  “這個……這個……”

  秦少遊不待他答,渾身上下彷彿透著無以倫比的自信,他斷然道:“這個……那個……不敢答是麼?你們說是心病,那麼我就來治這個心病,你去叫人準備,你們這裡可有球蔥(現代的洋蔥)嗎?還有胡椒,準備好新鮮的羊肉……”沉吟片刻,他又雷厲風行地道:“除此之外,再準備些葡萄酒、大麥,葡萄酒有沒有?”

  這傢伙氣勢如虹,偏生武則天在旁默許,小吏哪敢悖逆他:“有,有的。”

  “立即準備,再準備好油鹽醬醋,鴻臚寺裡可有廚房?叫幾個人給我打下手,對了,再準備一些芝麻。”

  小吏看了一眼武則天,見陛下沉默,忙道:“是。”說罷,急匆匆的走了。

  而盧勝此時已經目瞪口呆,他想不到這個傢伙不把自己當外人,在這兒邀三喝六,再看女皇陛下,竟只是冷眼旁觀,盧勝心裡冷笑,陛下現在是病急亂投醫,這個傢伙不知死活,居然主動把此事攬在自己的身上,待會兒若是他的辦法不湊效最好,恰好撇清自己的關係。

  上官婉兒也不曾想到秦少遊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彷彿這鴻臚寺成了他秦少遊的家,一番呼喝,簡直把自己當成了男主人,可是看這傢伙自信滿滿的樣子,那股子認真的勁頭,卻彷彿有一種別樣的氣質,上官婉兒不禁心神恍惚了一下。

  而這時候,秦少遊二話不說,捋著袖子旁若無人的道:“來,帶我去廚房,叫人把廚房清洗幾遍。”

  ………………

  秦少遊已是走了,而在這小廳,大家卻各懷心事,此時,武則天的心緒有些亂,王子的病重,使得好不容易掌控住的局面突然增加了變數,秦少遊是個書呆子,方才見他自信滿滿,讓武則天升起一絲希望,可畢竟希望還是渺茫,連御醫都辦不到的事,一個書呆子,能指望麼?

  上官婉兒則是尋了個藉口,往廚房去了,一到那廚房,便遠遠聽到秦少遊的喝罵聲:“做什麼吃的,叫你們把球蔥切細,重新切過。羊肉熟了麼?放胡椒,去味……”

  “敢問老兄,你站在這裡,什麼事都不做,這是什麼意思?”

  “本官乃是懷遠驛的驛臣……”

  “噢,勞煩一下,別擋道,這裡已經夠亂了,不要再來添亂,你以為這裡是你家,想站就站!”

  “你……你……本官署理的就是懷遠驛,這裡的事……”

  “你既是懷遠驛的人,那就太好了,來,幫忙系下圍巾,不要綁死,後面要繫蝴蝶結。”

  “你……你……真是荒謬!”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4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4 10:25 AM 編輯

第三十一章:春光明媚

  這偌大的廚房,簡直就成了秦少遊的戰場,他如一個指揮若定的將軍似的,頤指氣使,而懷遠驛的官吏呢,被他點得團團轉。

  其實許多人都不知道這個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也不曉得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可是這個傢伙出現,然後就是吆三喝四,對路人甲一陣痛駡,說什麼吃乾飯麼?養著你們做什麼吃的,你來這裡……

  大家糊塗了,這人是誰啊!

  可這傢伙底氣十足的樣子比鴻臚寺卿的架子還大,雖然一身布衣,可他娘的這副老子就是你爹的做派,實在沒人敢貿然質疑,於是大家稀裡糊塗地忙活開了。

  那位方才還和秦少遊拌嘴的驛丞,矮矮胖胖,可是現在卻也是卷起袖子,拿著一個球蔥啪噠啪噠的用刀身去拍碎,然後拿著手去擦眼睛,結果眼眶都紅了,被熏的。

  上官婉兒一進來,真是又好氣又好笑,正待打趣一句,秦少遊卻是瞥見了她,道:“噢,正好缺個燒火的,你來燒火。”

  “我?”上官婉兒呆住了。

  秦少遊撇了撇嘴道:“不是你是誰?這裡現在就你一個吃閒飯的了,快,使勁的給我添柴,這哪裡叫鍋啊,鐵壁都有半尺厚,導熱不成……”前面的話是命令,後面的話就剩下自言自語了。

  上官婉兒本是看笑話的,誰曉得自己也成了笑話。

  她惱怒地看了秦少遊一眼道:“你可莫忘了我是誰。”

  秦少遊還在觀察著火候,聽了她的話,不由旋身看她,突然撫額道:“我竟是忘了,姑娘,恕罪,恕罪。”

  見他賠罪,上官婉兒這才氣消了一些,她的心情剛剛平穩下來,卻聽喜秦少遊低聲嘀咕道:“我竟是忘了她是女人,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句話很對,她太小心眼了……喂喂……把羊肉撈起來……”

  上官婉兒很想殺人,她突然發現,這個傢伙認真起來並不太可愛,反而可恨!

  ………………

  在小廳裡。

  御醫膽顫心驚地依舊在給王子把著脈搏,王子的脈象已經越漸衰弱了,御醫的臉上露出不容樂觀的樣子,卻是不敢去看武則天,而武則天則是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武則天皺著眉,她咬咬細牙:“來人。”

  事到如今,是該做最壞的打算了。

  現在這王子奄奄一息,盡最後的努力固然重要,可是及早做好佈置,也已刻不容緩。

  盧勝拜倒:“臣在。”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才道:“立即給門下一道旨意,急令左武侯大將軍率部至西域,西域都護府各路軍鎮,加強守備,傳禮部尚書武承嗣在宮中侯見,還有門下、尚書、中書三省尚書令一併覲見。還有……”

  武則天想到了一件事,假若當真西域發生了戰事,那麼朝廷調兵遣將,必定使得洛陽空虛,所以……一些建藩各地的李氏諸王,可就更加讓人放心不下了,她目光幽幽,眸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命侍御史來俊臣在一個時辰後至紫微宮侯駕。”

  一個宦官聽罷,急忙的去了。

  一旁的盧勝聽了,頓時魂不附體,他當然清楚女皇陛下突然尋上了來俊臣將意味的是什麼,只怕用不了多久,就又是一場血雨腥風了。

  整個小廳裡,靜謐的可怕,所有人都如木雕一樣,大氣不敢出。

  武則天坐在胡椅上若有所思,可就在這時,卻是有人進來了。

  秦少遊提著個食盒,進入了小廳,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秦少遊興匆匆地道:“來了,快,無論如何也要把王子叫醒。”

  叫醒……人都快死了,有上氣沒了下氣,這個傢伙還要瞎折騰什麼?

  可是秦少遊卻是旁若無人,到了榻前,把那御醫擠開。

  武則天不由站起,快步走到榻前,想看看秦少遊到底要做什麼。

  此時,便見秦少遊打開了食盒,頓時,一股奇怪的香味彌漫了整個小廳。

  食盒裡,只有一小碗濃濃的羊湯,只是這羊湯的味道卻甚是古怪。

  怎麼說呢,有點兒像是大雜燴。

  倒是和西域那兒的食物差不多,可又有些不同,羊肉的騷味是沒有了,卻有一股很濃的芝麻和胡椒的氣息,不只如此,在湯的一邊還擺著幾個餅,這餅的樣式也有些古怪。

  洛陽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都城,餅本來就是主食,再加上這裡聚集了各國的使節和商賈,所以各種胡餅都有,唯有這金燦燦的濕餅卻是第一次遇見。

  秦少遊正待要把這什麼王子搖醒,再讓人小心翼翼地把羊湯喂進他的口裡。

  可是這時候,變故發生了!

  王子突然張開了眼睛,本來沒有生息的他,喉頭竟是開始滾動,他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羊湯,手指勉力地抬起來,指節在顫抖。

  “他是要喝湯!”

  這個時候,即便是武則天,也是覺得驚訝和神奇,她禁不住低呼一聲。

  秦少遊輕輕舀了一勺羊湯放到了王子的唇邊,王子就似嬰兒一般,嘴巴撅起來,開始瘋狂地吸允。

  緊接著,第二勺,第三勺……

  到了半碗羊湯下肚的時候,王子的臉色終於紅潤了一些,似乎恢復了些氣力,猛的呼出了一口濁氣,口裡咕噥了幾聲,眼睛卻是看向了食盒裡的餅。

  “想吃?”

  王子重重點頭,哈喇子都流了下來。

  秦少遊卻是板著臉,搖頭道:“不能吃。”

  王子眼中滿是失望。

  秦少遊道:“你剛剛恢復,現在只能喝湯,喝完之後,休息一兩個時辰才能吃餅。”

  王子好不容易理解了秦少遊的漢話,他一時無語,竟是開始哽咽……

  德性!

  秦少遊的心裡罵,真是丟國際友人的臉,我都為你難為情。

  秦少遊雖然腹誹,可是臉上卻裝出一副很關切的樣子道:“乖,是為了你好。”

  王子只得乖乖的舔了舔嘴,這才收起了貪婪的目光,又重新垂涎起他的羊湯。

  秦少遊已沒興致去喂了,倒是邊上一個宦官躍躍欲試,索性便把湯交給他,站起了身,然後正色朝武則天行禮道:“陛下,王子吃了些湯,恢復了氣力,幾個時辰後,以此湯和著餅喂下,再歇養個十天半個月,便可完好如初!”

  武則天眼看著這個奇跡發生,她眼角的餘光還可看到那王子很不體面地在吸允著羊湯的樣子,多半身子是沒有大礙了。

  只是武則天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本是一件天大的事,結果就這麼轉眼之間,悄然化解。

  武則天有些激動,在她深邃的眼眸先是掠過了一絲光芒後,旋即便是疑惑開始了。

  這個小子怎麼曉得王子是餓的,又怎麼曉得王子喜歡吃的是這稀奇古怪的羊肉羹,還有……這什麼餅……

  秦少遊所帶來的驚喜讓她始料不及,於是……在沉吟良久後,武則天竟是不急著去發問,而是如老僧一般坐定了,眼皮子這才慵懶地抬了抬:“秦少遊……”

  天可憐見!秦少遊心裡不由震驚,女皇陛下居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沒有念錯,很是難得。

  這倒不是他自己作賤自己,實在是,二人的地位過於懸殊,即便是在後世,公司的老總也未必記得最底層員工的名字,更何況是在這等級分明的大周朝。

  那麼武則天沒有念錯自己的名字,唯一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位女皇陛下除了博聞強記之外,那便是自己留給了她很深的印象。

  武則天在喚了秦少遊的名字後,隨即微笑起來,秦少遊從不曾見過她的微笑,即便是笑的時候,那也不過嘴角勾起,可是背後卻又潛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罷了。

  而現在,武則天竟是煥發於內心的微笑,這微笑——如沐春風。

  這讓秦少遊想到了陽光明媚的春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4 07:0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4 07:11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一言定生死

  這一切都看在了鴻臚寺卿盧勝的眼裡。

  完了……

  從王子蘇醒,再到王子興致勃勃的吃羊羹的時候,盧勝就知道,自己半輩子所得來的一切到此為止。

  他幾乎是癱坐在地,腦子裡嗡嗡作響。

  可是武則天則是不無欣賞地看著秦少遊,慢悠悠地道:“你是如何知道王子是餓了?”

  秦少遊抿了抿嘴,真正的考驗來了。

  方才救人的時候,絕不能謙虛,可是現在人已救了回來,也就不能驕傲自滿了。

  風淡雲清、舉重若輕……嗯,這是必須的。

  秦少遊道:“其一,草民看他的樣子確實像是餓了;其二,草民見御醫猶豫不定,便不禁在想,此前大理寺卿咬定了說是心病,既是心病,何以御醫不敢確診?他不敢確診,只怕也是懷疑有水米未進的可能,從而拿不定主意,可又不敢反駁寺卿,草民想到了這個關節,這才一口咬定。”

  武則天頜首點頭,顯得很是滿意,道:“朕在想,這裡是鴻臚寺,朝廷撥付了這麼多錢糧,為的就是使外藩君臣們能夠得到妥善的照拂,可是現在,堂堂波斯王子,竟是差點餓死在懷遠驛,盧勝……”武則天意味深長地看了盧勝一眼,才繼續道:“你是不是該給朕一個交代?”

  盧勝面如土色,忙不迭地道:“臣死罪。”

  他此刻已經魂不附體,心知陛下此時已動了殺念,於是渾身顫抖起來,拜地不起。

  “陛下……”秦少遊卻是呵呵一笑,道:“其實這並不能怪盧寺卿……”

  “什麼……”現在已不只是盧勝驚詫了,便是武則天和上官婉兒,也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秦少遊正色道:“這位王子殿下之所以餓肚子,倒不是鴻臚寺照料不周,草民若是猜得沒錯的話,王子殿下從波斯國逃亡時,身邊應該並沒有多少扈從。”

  盧勝方才還對秦少遊咬牙切齒,現在倒是對秦少遊有些感激了,忙道:“是,從者只有寥寥一個武者。”

  “這就對了,他自幼在波斯王宮中長大,養尊處優,突遭了國難,不得已星夜出逃,陛下想想看,他是波斯人,來到這裡,本就水土不服,而洛陽的食物,只怕也大多不合他的胃口,像波斯王子這樣身份的人,對飲食該是十分挑剔的,再加上一路東逃,顛沛流離,又聽說他的父王登上了王位,於是又不免大喜,這大驚大喜,加上平日養尊處優之下,本就胃口不好,又吃不到家鄉的美食,這才茶飯不思,所以他雖是餓極了,可說是心病,那也沒有錯。”

  上官婉兒在一旁聽著,卻還是抓住了漏洞:“鴻臚寺難道就沒有波斯人的菜肴麼?”

  洛陽乃是天下各國的中心,每年不知有多少國家的使臣和商賈彙聚,因而飲食也是包羅萬象,比如各色的胡餅就來自於天南地北,若說鴻臚寺連基本的波斯菜肴都準備不上,實在說不過去。

  秦少遊面露微笑,他並沒有去回答上官婉兒,而是看向武則天,笑吟吟地道:“陛下平時的飲食,難道和尋常百姓一樣麼?”

  秦少遊一語道破了天機。

  王族和尋常人的飲食確實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即便是在大吃國,宮廷的菜肴和民間也是天壤之別,鴻臚寺確實能找到波斯廚子,可是對於波斯王子來說,這些‘波斯口味’的東西,只怕和異族沒有什麼分別。

  秦少遊又道:“我想,平時各國王公貴族到這洛陽來,只怕大多數是會帶著無數的僕從和隨扈,這些人之中,想必就有專供他們吃喝的廚子,可是這位王子殿下卻是倉皇出逃,即便在出逃時帶了這樣的人,可是在半途,只怕也已失散了,他孑身一人,身邊只有一個武士,到了鴻臚寺,或許一開始倒也能勉強適應,可是漸漸的思鄉心切,懷念起波斯宮廷的美食,漸漸的落落寡歡,以至於身體越漸消瘦,時間一久,才導致如此。若真要牽強一些,說它是病,那也確實是病,只不過是厭食之症,只是這厭食,卻出自於心病。”

  “正因為陛下鴻福,恰好召問草民,而草民又恰好涉獵過波斯宮廷的菜色,所以做了這羊羹,還有這波斯餅,王子殿下聞到了家鄉的味道,開了胃口,想來好好調理一番,也就好了。”

  武則天目瞪口呆。

  就這麼容易?

  她不由問道:“這波斯宮廷的菜肴,秘而不宣,你又是如何得知?”

  秦少遊總不能告訴他,後世他對各國的菜肴都有過涉獵,於是答道:“草民讀書。”

  讀書……

  武則天不由莞爾笑了。

  她險些忘了,這個傢伙確實是個學富五車之人,先是一個正氣歌,之後再是一個萬般皆下品,都教人耳目一新。

  武則天不由重新審視起秦少遊了:“可是朕聽說,君子遠庖廚。”

  廚子就是廚子,在這個講究出身的年代,即便是大膽任用來俊臣的武則天,也不能免俗。

  又是一重考驗。

  秦少遊深吸一口氣,他心裡清楚,若是自己不能給予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在武則天的眼裡,自己永遠都只是一個廚子,也就是說,自己的未來只在這一線之間了。

  他鄭重其事地抬眸,竟是膽大包天的去直視武則天的眼睛,目光交錯,秦少遊沒有膽怯,一雙清澈的眸子依舊炯炯有神,他坦然笑道:“陛下,君子遠庖廚出自《孟子》,這個典故乃是孟子見齊宣王的故事,所謂“君子遠庖廚”,不過是君子見到牛羊被殺而心有不忍,索性眼不見為淨,遠離庖廚罷了。草民雖好廚藝,對此也深以為然,見到牛羊被殺,也是心有戚戚焉,可是草民出身于草莽,繼承父業,只好賴以庖廚為生,草民何錯之有?草民的先父也是以庖廚為生,可是他經營酒樓,童叟無欺,為人忠厚,溫良恭儉,在別人眼裡,他雖然只是個廚子,可是在草民眼裡,他也是君子,便是孟子在世,難道會鄙夷先父這樣的人麼?”

  武則天聽了他的話,不由頜首點頭,秦少遊的這番話裡,既把這句話的出處說了出來,而且能理解貫通這句話的意思,可見他知識淵博,而另一方面,他搬出了自己的爹,自己的爹也是廚子,可是作為兒子,卻對自己的父親給予了許多的讚美,這裡頭又將秦少遊的孝順表現了出來。在這個百善孝為先的世界,秦少遊只要說出這句話,無論他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也絕不會有人去反駁。

  而真正厲害的卻是最後一小段話,他搬出了孟子,孟子乃是聖人,秦少遊無可辯駁的說,孟子在世,也會對自己的父親讚美,前面預設好了自己的父親溫良恭儉,孟子既然是聖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惡言,否則人家就不是孟子了,而這一句說起來又是最沒意義的,因為孟子不會復活,就算復活了,估摸著也不會把秦少遊的爹放在眼裡,可是這假設一出來,足以橫掃一切質疑。

  最後,秦少遊似乎還意猶未盡,他慢悠悠地接著道:“況且,先聖遠庖廚是因為不忍牛羊被殺;而草民這一身庖廚之藝卻是救人,就如方才那位王子殿下起死回生就是明證。敢問陛下,難道一個救人之人,卻只因為用的是庖廚之法,就不是君子了麼?不對,草民以為,人只要心懷善念,不做違背良知之事,無論他所操何業,什麼樣的出身,都可謂是君子,假若這樣的人都不是君子,那麼做這君子又有什麼意思?不做也罷!”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5 01:1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5 01:18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授官

  很合理,簡直無可挑剔。

  看一個人說話就可看出一個人的水準。

  至少在單憑這番君子遠庖廚的解析上,秦少遊是完美的。

  至少武則天十分滿意,因為秦少遊的話裡更印證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出身不好又怎樣,是廚子又如何?只要滿腹經綸,這些都是浮雲。

  而這一句話卻很對武則天的胃口,又或者說,這一句話牽涉到的是武則天的根本利益。

  武則天笑了:“你的父親出身低微,卻能供你讀書,使你成才,朕相信他確實有君子之風。”

  若說一開始,武則天只是因為唯有讀書高這句話想要利用秦少遊,而現在卻不由得起了惜才之心,只是……武則天有些猶豫了。

  她倒是想給秦少遊一個機會。

  只是近年來,她提拔了來俊臣這些草莽之人,早已招致了大量的反對,而來俊臣這些傢伙也並沒有讓武則天‘失望’,就在數月之前,來俊臣等人誣告了許多人,引發了很大的爭議,現在若是再用一個廚子做官,只怕……

  武則天眯著眼,她本來的打算是秦少遊以唯有讀書高而聞名,索性接見他,來試探朝中的反應。

  天子突然召見秦少遊這樣的草民,當然是一件重大的事,等到群臣和勳貴們打探這個草民的背影,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自然也就天下皆知了。到了那時,武則天正好要看看群臣乃至諸王的態度,若是他們沉默,那麼接下來相應的措施便可大力推行,可是一旦他們反應激烈,武則天大不了雙手一攤,朕有說過庶民與諸卿等同麼?朕見秦少遊,不過是愛他的廚藝而已。

  這種投石問路的把戲,而秦少遊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現在,武則天轉了念頭,她很少對人抱有好感,況且這一次,秦少遊立了大功,波斯王子一醒,為她解決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只是……若是貿然給一個廚子魚袋子,封官許願,只怕到時又不知有多少人抨擊反對,如今百官已是沸騰,沒有足夠的理由,實在說不過去。

  武則天於是飛眼看向秦少遊,道:“朕看你哪,也不儘然是書呆子,你滿腹經綸,朕倒是想考校你。”

  秦少遊心裡說,陛下已經考校我很多次了!

  可他還是打起精神道:“請陛下出題。”

  武則天臉帶淡笑道:“你來猜猜看,朕現在在想什麼?”

  秦少遊不是她肚中的蛔蟲,可是為了今日的相見,他也有所準備,於是意味深長的道:“臣知道,可是草民不敢說,也不能說!”

  武則天不由哂然。

  不敢說也不能說,這一句答得很好。

  “噢?你既然知道朕所慮之事,那麼朕再問你,可有解決之道麼?”

  又是一個難題,她作為天子,尚且為難的事,居然讓秦少遊一個草民來解決。

  秦少遊卻是笑了。

  他笑的時候,並沒有偽裝,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笑容,雖然只是三言兩語的交往,但他已經摸透了武則天的脾氣,其實……這是一個還算好相處的女人。只要不去觸犯她的底線,掐准了她的月事……不對,她現在還有月事麼?沒有月事才好……秦少遊不由松了口氣,省心。

  秦少遊有時候覺得,自己的思維實在是發散,越是緊要的關頭,反而總是胡思亂想,不過……這似乎是一種不錯的品質,至少這能使他坦然、淡定地面對一切。

  秦少遊給出了答案,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然後朝一邊的盧勝瞥了瞥,嘴角努起,向盧勝的方向一歪。

  武則天順著他的目光,忍不住朝盧勝的方向看過去。

  她先是有一絲不解,然後,她猛地恍然大悟。

  這個傢伙居然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又把一個問題解決了。

  武則天笑了,這一次,竟是朝秦少遊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雙方沒有用語言去交流,可只這一個眼神,一個小小的動作,竟是能無礙的交流。

  秦少遊的意思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鑰匙,就在這位盧勝盧寺卿的身上。

  武則天很喜歡這樣的交流方式,因為這種方式很巧妙,既像是一種遊戲,同時又融匯了許多機關,聰明人之間的交流本該如此。

  她的臉色微微冷峻起來,然後長袖一擺,重新坐定。

  在這小廳之中,她永遠都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都足以讓人百爪撓心的去猜測,去細細體會。

  於是等她的臉色微微拉下來的時候,廳中的氣氛驟然緊張了。

  “盧勝……”武則天慢悠悠地道。

  盧勝見武則天與秦少遊一唱一和,一頭霧水,眼下陛下喊著自己,他不敢怠慢:“臣在。”

  武則天抿了抿嘴,卻並不急著說話,而是拿著手指頭蜷著輕輕在一旁的幾子上磕了磕。

  嘚……嘚……

  隨侍的宦官會意,忙有人將早已煮好的茶小心翼翼地捧在了武則天的手心上。武則天寰首,輕抿了一口茶水,又拿著茶蓋子輕輕地撥動著茶盞上的茶沫兒,她的眼睛注視著浮動的茶沫,卻是一字一句地道:“依卿之見,秦少遊才學如何?”

  秦少遊有什麼才學,盧勝怎麼會曉得?天可憐見,這個傢伙,他可是第一次見,反正有點兒不討喜。

  可是盧勝卻不敢說不,順著武則天的話道:“年紀輕輕,已是不易了。”

  他充分地展現了一個老官油子的圓滑一面,他故意說年紀輕輕,這為秦少遊將來是個草包留下一個伏筆,後頭一句不易,卻又算是讚賞的意思,短短九個字,既為自己留有了後路,同時又順應了天子的心意。

  武則天豈會讓他這樣蒙混過關,卻是板著臉:“這麼說,即便是盧卿,也很欣賞他的才幹,是麼?”

  “呃……是……”

  “波斯王子的生死要緊麼?”

  “自是要緊。”

  “若是波斯王子死了,于國有益麼?”

  “有害。”

  “那麼若非秦少遊,只怕今日之事要有害于國,如此說來,秦少遊是有大功於朝啊,你既說他有大功,又說他很有才幹,可見你也不盡是糊塗,還是頗曉是非的。”

  盧勝有點想哭了,這可不是自己的意思。

  武則天抿抿嘴:“既然你這鴻臚寺卿尚且如此惜才,那麼你看,該授予何種官職為好?”

  盧勝目瞪口呆,他猛地明白了武則天的意圖。

  武則天想封秦少遊做官,可是又怕招致不滿,畢竟有了來俊臣這些人的前車之鑒,再直接將一介白丁草民入仕,不免會引起非議。

  那麼,只有他盧勝來頂缸了,這是你盧勝推薦的,和陛下當然無關,陛下不過因為你的全力推薦,這才順水推舟,要怪,當然怪你盧勝去。

  可是現在的盧勝已經無法回頭了。

  首先,他已經有了過失,堂堂鴻臚寺卿,可是治下的懷遠驛裡竟差點有王子餓死,若是追究起來,你這主官難辭其咎。

  其次,你已犯了大罪,而且此前對秦少遊冷言冷語,可是人家秦少遊到了後來不計前嫌,還為你開脫,你欠了秦少遊一個人情,現在若是他敢說一句秦少遊這個人人品、出身、才幹不好,這都屬於忘恩負義的範疇,一旦傳出去,只怕又是一個笑話。

  盧勝縱然有萬般的不肯,可是這時候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陛下聖明。”

  武則天莞爾一笑,她不由朝秦少遊使了個眼色,二人目光交錯,會心一笑,都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快感。

  “那麼依盧卿之見,秦少遊理應授予何職,方能人盡其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6 01:3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6 01:34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敕命

    盧勝一臉委屈,這時候無言以對了。

    他可不是傻的,此前陛下提拔了來俊臣那些市井無賴,已經招致了無數的反對,現在自己舉薦一個廚子,就得要做好被人噴死的準備,現在陛下還來問該授予什麼官職,這不是把人往火坑裡推麼?

    盧勝深諳天竺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手段,索性就呆若木雞的裝傻。

    武則天抿嘴一笑,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那麼就封個殿院侍御使可好?”

    盧勝愣了一下,隨即魂飛魄散。

    這御使台別看只是監察機構,可是在大周朝,卻是極為重要,御史台分設台院、殿院、察院,各司其職,殿院的侍御使其實官職並不高,不過從七品而已,說實在,這個官職按理來說,在盧勝眼裡卻是狗都不如。而實際情況卻不一樣,侍御使負責監督百官,風聞奏事,等到武則天登基,甚至成為了打擊異己的工具,就比如現在風頭正盛的來俊臣,現在任職的就是台院從六品侍御使,比殿院的時御使級別高一點,可是權柄滔天,甚至有些宗室都要爭相巴結他,不敢拂逆。

    現在陛下問自己,秦少遊可以不可以做殿院侍御使,假若他點了這個頭,誰知道會不會出現第二個來俊臣,到了那時,即便他是鴻臚寺寺卿,位高權重,可是天下人每人一口吐沫,也足以將他淹死了。

    盧勝正色道:“陛下,不可,秦少遊年紀輕輕,不足以擔當監察重責,況且他只是一介布衣,這樣的安排實在操之過急,臣以為不可。”

    武則天露出遺憾之色:“不能做侍御使麼?這可就為難了。”她輕輕歎口氣道:“那麼,朕就再思量思量,總之,你雖有小過,卻也有為國家薦才之功,算是功過相抵……”

    武則天笑吟吟地站起來,她刻意地提及了功勞,而這功勞其實就是燙手山芋,他可不敢要。

    只是眼下,他竟無法反駁,唯一所能期待的,就是秦少遊比較靠譜一些,因為按照唐制,若是當真市井有賢才,盧勝這樣的高官是有資格舉薦的,不過為了以防任用私人,所以就有了連坐制度,秦少遊若是不靠譜,盧勝的好日子也不長久,秦少遊若是犯罪,他的銀魚袋子怕是不保了,若是這個傢伙喪心病狂,那更加糟糕,一家老小都要搭進去,吃一輩子牢飯。

    武則天已是長身而起,她微微一笑,對秦少遊道:“朕本該在宮中召見你的,不曾想,最後卻在這裡與卿長談,你好自為之。”

    秦少遊忙道:“草民遵旨。”

    武則天動了身,起駕回宮。

    浩浩蕩蕩的宮人和侍衛連綿數裡,擁簇著天子朝則天門去了。

    …………

    盧勝和秦少遊在懷遠驛外送駕,等到天子的鑾駕消失在了眼簾。

    兩個人同時吐出了一口濁氣。

    真不容易啊。

    然後盧勝側目看秦少遊,他心裡有些擔心,自己‘舉薦’了秦少遊,這個人到底靠譜不靠譜呢,若是不靠譜,可是要人命的啊,於是他心裡在琢磨,自己是不是該試探一下,摸摸底。

    “秦少遊?少遊是名,還是字?”

    秦少遊道:“還未有字。”

    盧勝心裡鄙視他,果然是個草民,卻還是帶著淡笑道:“你做的菜肴很好,可曾娶妻麼?”

    秦少遊撓撓頭道:“不曾。”

    盧勝皺眉,沒娶妻的人不靠譜啊,光棍一條,哪天犯了渾,害人不淺。

    盧勝已把他當作不穩定的因素,重點的維WEN目標,卻還是繼續勉強擠出笑容:“看來還沒有到婚配的年紀,年紀輕輕就有如此作為,很好,很好,老夫是最喜愛你這樣的少年郎的,少年人不知愁滋味,哈哈……老夫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是年少輕狂,看到了你,老夫便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盧勝一番爽朗大笑,其實埋了暗釘子。

    秦少遊搖頭,老實本份地道:“大人有所不知,草民出身卑微,偶爾有些不知禮數是有的,可是輕狂二字卻是冤枉了草民。”

    盧勝眼睛一亮,道:“是麼?”他心裡說,若是能老實本分就好,也算我盧家祖上積了大德了。

    見盧勝不信,秦少遊忙道:“大人這就不知了,草民喪父之後,有個叫周正,隔三差五欺負草民,草民忍耐再三,還不是任他們欺淩……”

    盧勝心花怒放,原來這個傢伙,還是曉得天高地厚的,看來不會添什麼麻煩,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忍不住捋須,搖頭晃腦的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無妨,無妨。噢,那人還欺淩你麼?你放心,老夫為你做主。”

    秦少遊搖頭道:“這倒不用了。”

    盧勝又是長吐口氣,這個傢伙被虐還虐上癮了,為他出頭他竟也不肯,天可憐見,看來這傢伙將來惹不出什麼麻煩。

    可是秦少遊接下來的話,卻讓盧勝目瞪口呆。

    “因為後來草民狠狠地告了他三狀,不但請親民父母官狠狠打了他的板子,連他兒子也打斷了腿。”

    “告了三狀……”好像,有點耳熟啊,為什麼是三狀呢。

    是啦,盧勝猛地想起來了,前些日子,洛陽有件驚天動地的事,說是一個少年連續三次擊鼓鳴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震驚朝野,這事遠近皆知,便是盧勝都不能免俗。

    當時偶爾也有一些官面上的聚會,大家說起那位洛陽令,都不禁嘲弄,說是這位縣令實在有夠窩囊的,居然讓一個刁民給耍了。

    於是許多人很自覺的將那位狀告的少年歸納進了刁民的名單裡,總而言之,此等刁民,必定是惹事生非的,若是遇到,少不得要狠狠懲治。

    他……就是那個刁民……

    盧勝渾身打了個激靈,老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眶裡竟是微微有了點兒濕潤,於是他把自己的下巴仰高一些,以免失態。眼睛朝天四十五度角,直視著太陽,陽光射入他的眸裡,讓他眼中的濕潤聚作了一汪實體的淚液,順著他的眼角滑落下來。

    終於,他平復了心情,然後很意味深長的看了秦少遊一眼,很親昵的拿手搭在他的背上,道:“秦少遊,你該取字了,老夫既是你的尊長,為之代勞,你不會見怪吧?”

    秦少遊感激涕零的道:“懇請尊長賜字。”

    盧勝強忍悲痛,捋須搖頭晃腦,笑吟吟地道:“萬事以和為貴,不如叫和之,秦和之,如何?”

    ………………………………………………

    傍晚時分的紫微宮籠罩在霞光之中,殿宇的所有門窗全部打開,霞光灑落入殿,武則天倚著窗臺,凝視著殿外的牡丹花圃,爭芳奪豔的牡丹怒放,每當牡丹盛開的時候,牡丹的花香便彌漫了整個洛陽城,這是一種醉人的香,武則天總在這時候倚在這裡沉吟,想著許多過往的事。

    可是今日,她的鳳目撲簌,並沒有追思過往,她的身後,幾個宦官和宮人長跪於地,靜候著武則天的吩咐。

    良久,武則天朱唇微張,一字一句的道:“傳諭至門下,朕聞市井有少年郎秦少遊,滿腹經綸,忠孝無雙,又得鴻臚寺卿盧勝舉薦,敕其為四門學助教,以滋教化。”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7 04:1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7 04:17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官身

  秦少遊回到了如春酒樓,倒頭便睡。

  一覺醒來,他打了激靈,隱隱覺得有什麼天大的事沒有辦,二話不說,直接趿鞋起來,到了廳裡,果然看到廳裡空無一人,鋪門也沒開。

  果然……鬆懈了一日,就是這個樣子。

  秦少遊禁不住道:“秦壽,秦壽……”

  秦壽從自己臥房裡惺忪地出來,道:“咋了?咋了?”

  秦少遊道:“這都什麼時候了,就知道躲懶!”

  秦壽愣了一下,隨即怒氣衝衝地道:“雞都沒打鳴哪。”

  “是麼?”秦少遊推開窗,看了看天色,天只是濛濛的亮,薄霧皚皚,秦少遊籲了口氣,搖搖頭道:“為何要點蠟燭呢,這是糟蹋蠟燭啊,算了,你再去睡吧,睡飽了才有精神幹活。”

  “堂弟,你沒事吧,怎麼近來總看你失魂落魄的。”秦壽已是沒心思睡了,直接在桌上斟了碗水,遞到秦少遊的手邊。

  “有麼?”秦少遊不由曬然笑了。

  經秦壽這麼一提醒,他總算意識到了什麼,自己似乎——太浪了……

  似乎是這樣的,本來一個底層小青年,突然看到了一絲曙光,於是變得有了貪心,有了,失魂落魄……

  這就是執念吧。

  猶如一盆冰水淋了秦少遊一個通透。

  他漸漸冷靜下來,心裡告誡自己,要寵辱不驚,要淡定,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那些功名利祿之事,不過浮雲而已,自己兩世為人,難道還看不穿?

  於是一下子,秦少遊從自己的執念裡解脫出來,秦少遊笑了,道:“堂哥,給我煮點茶來吃,大清早的,反正也沒什麼生意,咱們喝茶。”

  秦壽點了頭,其實他有許多疑問,比如昨天宮裡召堂弟入宮,比如他很晚回來,秦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卻是知道,這位堂弟已經是越來越教人看不透了。

  他煮了茶,送到了櫃上,秦少遊則倒入茶盞吃了一口,口裡吧唧了一下,道:“這茶不好,還是泡的茶好吃,往後我教你做茶。”

  “對了,鄧健呢?今天都沒有看到人。”

  “他只怕要遲一些才能上工,他的性子閒不住的,一到晚上,就不知和哪些狐朋狗友廝混了。”

  秦少遊樂了:“其實活得簡單一些也好,我現在也想簡單地活著,開開心心,不去追逐那些自己不該有的東西,我給你念一句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秦壽聽不懂,有點打瞌睡。

  秦少遊鄙視地看著他道:“千金易得、知音難覓,哎……此等高尚之事,你怎麼會懂。話又說回來,你若是懂了,我吃什麼?”於是搖頭,一副清淡如水的樣子,自得其樂。

  啪啪啪啪……

  急促的敲門聲響了。

  秦壽去開了門,那門外卻是一個宦官裝飾的人高聲道:“門下有旨,布衣秦少遊聽封。”

  秦少遊臉上的平靜頓時打破,他先是微愣,而後狂喜!

  聖旨來了,門下的聖旨,也就是說,這是門下省簽發的,通常情況之下,都是加官進爵的恩旨,而且後頭還有聽封二字……他腦子瞬間嗡嗡作響,要做官了……

  “他娘的,我真要做官了!”頃刻之間,什麼淡定,什麼從容,什麼古今之事的所謂笑談之中,頓時都被秦少遊拋去了九霄雲外。那啥……寫這首詞的楊慎,這廝倒是官做夠了,官都沒做過,也配說都付笑談中麼?

  秦少遊一個箭步,就繞過了櫃檯,一下子沖到了那宦官面前。

  “草民接旨。”

  那宦官只見眼睛一花,然後恍然一下,便看到一個小傢伙出現在了自己的對面,呵呵地對自己笑。

  這……

  “門下:布衣秦少遊,滿腹經綸,有才學,經鴻臚寺卿盧勝舉薦,言其德才兼備,即日,征秦少遊入四門學,為助教,望其不負盧勝推舉,不負國家。”

  這是一封非常平常的聖旨,沒有太多花俏的言語,秦少遊被提及到的機會也不多,倒是那位盧勝盧寺卿倒是被坑得不輕,話裡話外都是和皇帝沒關係,這位秦廚子走的乃是盧勝的門路。

  而秦少遊聽了旨,卻是一頭霧水,助教,沒聽說過啊,好像也沒有多少油水的樣子,單憑一個教字,多半就是個弼馬溫。

  秦少遊禁不住有些失望,心裡還在琢磨,這助教是不是官呢?

  待接了旨意,那宦官走了,秦少遊拿著聖旨左看右看,秦壽則在一旁探頭探腦。秦少遊禁不住道:“助教是什麼官?”

  秦壽雙手一攤,道:“我不知道啊,要不,問問鄧健?”

  秦少遊鄙視地看他一眼,道:“你都不知道,他能知道?有了……我找我的前輩去。”

  前輩不是別人,就是那位大力推舉,甚至拿自己身價作保的鴻臚寺卿盧勝,不找他找誰啊,官是他舉薦的,還給自己賜了字,不賴著他說不過去。

  秦少遊說幹就幹,把聖旨一卷,塞進自己懷裡,吩咐秦壽道:“待會兒把門打開來做生意,不要耽誤了,鄧健若是來遲了,給我記著,我得克扣他的工錢,我有大事要辦。”說著,一溜煙的跑了。

  ………………

  盧勝最近眼皮子老跳,不安心啊,他特意叫人打聽了一下秦少遊,這不打聽是睡不著,打聽了想上吊的心都有。

  這麼個傢伙,明擺著是一個定時炸彈,據說門下那兒已經頒了旨,許多人也在打聽這個自己保舉的人,看來……有麻煩了。

  盧勝清早到了鴻臚寺,便聳拉著腦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昨晚他是一宿未睡,一晚上只是背著手在自家廳裡團團轉,良辰,連流氓都不耍了,現在一落座,就忍不住打瞌睡。

  “大人,有個自稱秦少遊的求見。”

  聽到秦少遊三個字,盧勝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

  他來做什麼?

  這關係撇都撇不清啊。

  他本想說不見,可是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以這廝連擂三通鳴冤鼓的性子,若是不見,會不會鬧出事端來,到時候滿洛陽都要曉得了。

  還是見吧。

  盧勝露出威嚴的樣子:“叫進來。”

  隨後,盧勝就看到了秦少遊那副欠揍的笑容,這傢伙居然還彬彬有禮,雙手作揖道:“下官見過前輩。”

  前輩……

  盧勝有點打哆嗦,可是氣勢不能輸,樣子不能不做,他捋須,搖晃腦袋,照舊還是一副很欣賞的目光看秦少遊,和顏悅色的道:“和之啊,不知你來所為何事?”

  秦少遊道:“今日有門下恩旨來,下官覺得費解,特來賜教。”

  說罷,秦少遊取出聖旨,交給盧勝。

  盧勝只得將聖旨打開,這一看聖旨……呆住了。

  居然是助教……

  這個傢伙,何德何能,就憑他也配?

  完了,這一下,麻煩更大了!

  盧勝差點兒沒一口氣抽不上來,直接癱倒在地。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7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7 12:16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囂張狂拽

  見盧勝面帶豬肝之色,沉默不語,秦少遊當然不肯放任這樣下去,大老遠跑來問你,你裝深沉,這是什麼道理。

  於是免不了再三追問。

  這追問之下,秦少遊終於知道助教是什麼官了。

  助教還真是官,不但是官,而且遠遠超出了秦少遊的預期,大周的教育體制,其實很簡單,至少在洛陽,國子監總攬教吾,在國子監之下,則是下設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六大學堂,前頭三所學堂,是綜合學堂,也就是什麼都學點,為朝廷培養綜合性的人才,至於後頭的律學、書學、算學,則屬於專科學堂。

  且不論專科,單說國子、太學和四門學,這三所學堂,與後世的某清,某北相當,是朝廷的主要人才培養基地。

  國子學的博士,是正五品,助教,則是從六品;招攬地學生,當然是天下最頂級的權貴子弟;太學呢,博士為正五品,助教為從七品;五品以上的官員子弟,都可入學;四門學再次一等,博士只有正七品,而助教則為從八品上。

  所謂從八品上,就是已經摸著了七品芝麻綠豆官的門檻了,在芝麻綠豆都不如,值得慶倖的是,從八品上這個官銜之下,還有從八品下,還有九品,還有流外官,所以這個官職,其實還是能唬的住人的。

  其實最重要的,反而不是官職的大小,這官職大小就和職稱一樣,雖然和自己的工資、福利息息相關,可是官的本質,其實就是權責。

  很不幸,助教沒有權,其實他就是負責教書的,只不過教書的物件,是功勳、官員子弟而已。

  值得慶倖的是,這個官很被人看重,為何?因為按照大周的禮制規定,教化乃是重中之重,而教化是靠誰來推廣?當然是老師,師者為父也,也就是說,做了你老師,我就是你爹了,如果你很幸運,做了許多人的爹,那麼值得鼓勵的是,你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可是假若這些孩子都是官宦和功勳子弟呢?這些孩子都有祖上的餘蔭,將來在學堂裡讀了書就可以直接做官呢?那麼恭喜你,你的兒子們將來都是非富即貴,混的最次最次的,也能拼個武庫署監事、上中縣尉、諸津丞之類的職銜,混吃等死,揩揩朝廷的小油,搜刮一點民脂民膏的資格還是有的。

  那麼……這算不算厲害?

  更厲害的是,這些人還有親爹,比如四門學,雖然大多數的官職其實並不高,最高也就五品罷了,都是諫議大夫、禦史中丞、國子博士、給事中、中書舍人之類不上不下的老傢伙,可是按照尊師重道的傳統,他們見了你,態度也得客客氣氣,逢年過節,還得領著孩子送上束修,領著孩子讓他給你磕頭行禮。

  你要在京師幫忙辦個事,那還不簡單,一句話招呼出去,立馬有人搶著把事情辦的妥妥當當,連人情都不必欠,為何?應該的啊,尊師重道啊,老兄!

  所以說,這個助教,沒有油水,可是很厲害,一般能混進教師隊伍的,將來的仕途都會很風順。這又為何?因為沒有樹敵,你一個做老師的,每天仁義道德,不觸及人家利益,清流中的清流,道德的楷模,大家都願意提拔你,這樣才顯得自己也和你一樣,都是道德模範嘛。但凡是人,都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你既是朱,我跟你湊近一些,提拔了你,不也說明我也是朱麼?

  所謂國子、太學、四門三所學堂的博士、助教名額,幾乎都是無數人搶個頭破血流的對象,便是門下、尚書、中書裡頭的那些大人物,也都對這些名額,虎視眈眈。

  盧勝恨不得捶胸跌足的是,想不到秦少遊居然成了四門學的助教,雖然這四門學,及不上國子和太學,可是單憑這樣的資歷,可是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清貴無比的身份,也是萬眾矚目的焦點,這就意味著,原先一個很不起眼的舉薦,本來大家至多也就‘噢,知道了,盧勝舉薦了個廚子’,然後呢,就該幹嘛幹嘛去了。現在則是‘什麼,盧勝舉薦了個廚子做四門學的助教!”

  樹大招風、招人恨哪!

  “原來如此。”秦少遊收起了遺憾,然後樂了,顯然他是不怕招風的,天塌下來有舉薦自己的鴻臚寺卿頂著呢,原來走助教也可以如此囂張狂拽,很好,很對自己的胃口。

  盧勝深吸一口氣,他現在還沒回過勁來,這消息傳出去的影響,他幾乎已經可以預見了,想夾起尾巴,怕也不成,所以他必須得安囑幾句才好,於是眼珠子一轉,道:“和之啊……”

  “啊……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前輩二字,又一次刺瞎了盧勝的眼睛,他狠狠的用手摳著案牘,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又一次的平復了心情,擠出笑容:“如今你既是助教,為人師表,老夫有幾句良言相勸,不知你肯聽麼?”

  “前輩金玉之言,下官洗耳恭聽。”

  “和之啊,你看,這為師者,首要是什麼?”

  “授業解惑啊。”

  盧勝搖頭,憋紅著臉:“不對,是要制怒。”

  “制怒?”

  盧勝已經感覺秦少遊是榆木腦袋了:“就是不要惹是生非,要恭順平和。”

  “噢,這個請前輩放心,下官最擅長就是這個。”

  盧勝要吐血,你最擅長的就是這個,還他娘的把鳴冤鼓當自己家的玩具,敲著玩麼?

  “做人要懂分寸,進退有據,不該做的事不能做?”

  “什麼是不該做的事?”

  “呃……”盧勝一時愣住。

  “敢問前輩,有人向下官借錢,下官不借,是不是不該做的事?”

  “不算。”

  “那……偶爾……下官說的是偶爾,去喝花酒呢?”

  “這……”盧勝老臉一紅,顯然他也是深諳此道的高手,一時語塞,羞於回答。

  老半天,他才道:“老夫最討厭不三不四之人,尤其是那些,去了堂子裡,叫十個八個歌姬作陪的。”

  秦少遊心裡掐指一算,十個八個吃不消,五六個夠了,等等,十個八個,哪個禽獸這樣天賦異稟?

  …………………………

  從鴻臚寺出來,秦少遊心情格外的好,做官了,還是助教,清貴不可言,道德楷模,勞動模範,好厲害的樣子。

  他興匆匆的回到了酒樓,心裡琢磨著什麼時候走馬上任,可是走馬上任,自己的酒樓該怎麼辦?交給秦壽打理,若是如此,看來這些時日,得多教他一些做菜的技巧才好,還有一些先進的管理經驗。

  畢竟,自己是清流官,想要貪贓枉法,怕也沒什麼機會,好遺憾啊,以後還得靠酒樓來接濟了。

  酒樓裡的食客比平時多了一些,口碑是慢慢積攢的,如今也有了一些熟客。

  鄧健在內外忙活,端菜遞茶,不亦樂乎,他見秦少遊回來,滿是憤恨,禁不住一堆牢騷:“好歹我也是好漢,這般拿我當驢子使喚,是什麼道理,我不幹了,還怕你不成。”

  秦少遊輕描淡寫的看他,然後憋住了一句話直接將他秒殺:“很好,賴本官的帳不還,我這就去給洛陽縣打個招呼。”

  “本官?”

  “對,就是本官!鴻臚寺卿盧老大人慧眼識珠,舉薦本官,陛下聖明,已自門下下旨進封為官,鄧健啊,你的態度很惡劣啊。”

  鄧健脖子一縮,笑了:“哈……今日天色真不錯,東家,你大老遠回來,真是辛苦了,我給你倒點熱水。”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8 03: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8 03:30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走馬上任

  按照規矩,京師的官員任命之後,必須半月之內至戶部司封司點卯接印,隨即走馬上任,而這半個月時間對秦少遊至關重要。

  酒樓的生意雖然回暖,可是要漸漸建立口碑,就必須要有足夠的壓箱底功夫。

  雞精的調製,秦少遊已經教給了秦壽,除此之外,秦少遊教了他一些特殊的菜色,還有一些結合了後世管理的經驗。

  自然,招募人手是需要的,幾日下來,總算是募了三個人,一個和鄧健一起跑堂,一個是給秦壽打下手,負責一些簡單的烹飪,再有便是一個帳房。

  帳房是個外鄉人,姓席名弘,居然還有字,叫超凡。讀過一些書,粗通一些計算,而秦少遊招募他,不只是因為他老實,而是因為他人在異鄉,說穿了,孑身一人,孤苦無依,好欺負!

  安排佈置妥當,秦少遊便走馬上任了,先是去了吏部,司封司有十幾房,有負責外官入京報備的,有授印的,有賜服的,還有造冊之類,很是繁瑣。

  秦少遊暈乎乎的到各房轉了一通,吏部的官兒沒有碰到一個,全是一群胥吏板著臉邀三喝六,壓根就沒把秦少遊當幹部,足足三個時辰,終於塵埃落定。

  秦少遊的腦子嗡嗡響,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然後禁不住冒出一個感歎“我去,官僚主義害死人哪。怎麼是人是鬼都和二百五似的。”

  然後他開始念叨起自己的前輩盧勝的好來,看看人家,好歹也是腰間系金魚袋子的人物,多麼和藹可親。

  …………

  “你是秦少遊?”

  四門學的占地是最大的,有學生近千人,其中四百多為七品以上及侯伯子男之子,六百人為庶人子弟之俊異者。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再有書吏若干。

  而博士又各有職責,如五經博士,這是專門督導五經的,司業博士,這是專管學生考試的,還有訓導博士,這是管理課堂紀律的,當然,現在坐在案牘前,眼眸打量秦少遊的,則是四門學最大的博士,督學博士王倫。

  王倫的眼裡,分明透著不屑,洛陽城裡,其實早已傳開了,說是一個廚子,居然入了四門學,舉薦人是鴻臚寺卿盧勝,這盧勝如今已經成了笑柄,這自然不去提,可是四門學又何嘗不是成了笑話?

  在國子、太學、四門三學之中,四門學的師資力量是最差的,雖然學生多,可是大多數子弟只是低級官員之子,並沒有太深厚的家學淵源。

  至於所謂的平民俊傑子弟,那更是笑話。這裡頭牽涉到的是另一個問題,所謂的俊傑子弟,都是各州縣舉薦的,有不少人是富家子弟,地位不高,卻是拼了命鑽營進來,品質更是參差不齊。

  三大學裡,四門學本就最爛,國子監每次測考的成績都是墊底,慘不忍睹。

  學校爛並不代表博士們服輸,不管怎麼說,王倫還是很有上進心的人,只要維持不算太爛,面子上至少過得去。可是現在,一個廚子都成了助教,真是豈有此理,這不是讓人看笑話麼?

  廚子可以做助教,那他這個博士豈不是只要一個貨郎就可以勝任了?這何止是侮辱四門學,簡直就是侮辱自己。

  王倫很冷漠,冷漠到了骨子裡,他查驗著秦少遊從吏部取來的文書,警惕地打量秦少遊,很想從秦少遊的身上挑出點刺來。

  可是他有點失望,因為這個傢伙不像廚子,反而生得頗為俊秀,再配上一身青衣官服,腰間紮了個銅腰帶,把身子束緊,反而有點卓爾不群的瀟灑。

  而且這廝還彬彬有禮:“下官是秦少遊,還望大人賜教。”

  王倫斜著眼,輕輕地冷哼一聲,手搭著案牘,漫不經心的道:“你既是市井出身,這是你的機緣,可是步入了四門學,就要為人師表,萬不可滋事生非,更不能將一些惡習帶到學裡來。

  如今助教有六人,分掌算學、律學、五經、書學、史學,唯獨有詩學一門,卻是無人教授,本官會讓胥吏先帶你安頓,明日開始,至明經堂,傳授詩學吧。”

  唐朝很重詩,大周也不能例外,甚至所謂科舉,還有專門的詩考,詩做得好也能做官。

  秦少遊想不到王倫居然給他這樣的重任,他現在不明就理,所以行了個禮,告退出去。

  王倫則是捋著須,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更加冷漠。

  過不多時,一個緋衣的博士卻是從一旁的偏房裡走了出來,此人乃是督導博士,叫王岩,他和王倫是同鄉,又算是本家,平時走得最近。

  王岩禁不住皺眉,道:“詩學博大精深,豈可讓一個廚子來傳授?王公,這樣不妥當,太兒戲了吧。”

  王倫捋須,笑了:“四門學的詩學如何?”

  “這……與國子和太學相比,自是相差甚遠。”

  相差甚遠都算是抬舉了,其實是差之千里。

  這一點都清楚,道理很簡單,一方面是師資差,而且學生良莠不齊,與國子學和太學那種動輒家裡就是宰相、尚書、侍郎出身的子弟相比,人家在入學之前就有專門的鴻儒傳授知識。

  而國子學和太學的博士、助教又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儒,便是一頭豬,耳濡目染,也能出口成章了。

  四門學則是不同,大多數人底子差,基礎薄,讓他們學史、學律或者學五經倒還勉強過得去,只要勤學,多少能勉強跟得上,可是詩這東西,憑的卻是積累,絕不是憑空就能學的。

  所以四門學的詩學很差,每一次國子監的測考,都是倒數第一,及格率連一成都沒有,慘不忍睹。

  王倫又笑了:“既是相差甚遠,那麼即便讓此子來教授詩學,又能壞到什麼地步?”

  “這……”王岩呆住了,然後點頭,破罐子破摔嘛,四門學的特長本來就不是詩學,反正已經夠爛了,再爛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王倫又道:“況且,就算到時測考又是落後於人,多少也有個推諉的理由,不是麼?這兩年,四門學的成績總是不甚理想,國子監那兒屢屢斥責,從前總是無言以對,可是下次,大可以說,這非你我之罪。”

  王岩也笑了:“不錯,國子監非要塞個廚子來授學,一塌糊塗,這又怪得了誰?”

  王倫目光幽幽,最後冷冷地道:“最緊要的,還是得把這個人趕走,此子在四門學一日,就是四門學的恥辱,你我之輩,盡都顏面掃地,他教授詩學,等到國子監測考之時,若是慘不忍睹,正好可以尋個理由把他打發出去,他走的是盧勝的門路,到哪裡做官,這和你我無關,就是不能來四門學,辱了學裡的清譽。”

  “王公所言甚是。”王岩想不到王倫居然是一石三鳥,於是他放下心來。

  王倫轉而一笑道:“可是趕人是一回事,學裡也不能排斥他,對他好一些,平時住宿飲食都要悉心一些,省得到時有人說我等心胸狹隘,好啦,你去看一看,安排妥當一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8 09:2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8 09:22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天下第一

  在紫微宮裡,剛剛召見完三省的要員,武則天已有些乏了。

  她照例地臥在榻上,臉枕著手假寐。

  幾個宮人小心翼翼地換了熏香,吹熄了數盞宮燈,使寢殿內昏暗了一些。

  上官婉兒照例是要隨侍的,近來政清人和,所以陛下的心情還算平靜,這幾日午時的小寐,讓陛下睡得更沉了一些。

  突然,假寐中的武則天道:“秦少遊上任了麼?”

  這個時候問到了秦少遊,讓上官婉兒苦笑,陛下對這個人的印象很深,可見這個傢夥巧舌如簧到什麼地步,其實即便是上官婉兒,也深知那傢夥在陛下面前的表現可謂是精彩絕倫。

  “昨日到任了,被遣去教授詩文。”

  “詩文?”武則天張開了眸子,不由哂然一笑道:“朕的大臣們,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省心了,那些博士居然也曉得不拘一格,怎麼突然就不在乎秦少遊的出身了?”

  上官婉兒抿抿嘴道:“大臣還是那些大臣,怎麼會突然改了性子,只不過……”

  “你說罷。”

  “四門學的詩文本就是糟糕透頂,上年國子監測考,合格者連十之一二都沒有,那些個博士,可精明著呢,讓秦少遊去教授詩文,不就是破罐子破摔麼?”

  “破罐子破摔?”

  “是啊,反正到時候,四門學的詩文糟糕,不正好可以讓秦少遊做替罪羊,以臣愚見,秦少遊在四門學是待不了多久了。”

  “是麼?”

  “要不要給國子監打個招呼?”想著陛下對秦少遊的關注,上官婉兒也不由著對秦少遊有那麼點兒同情了。

  那些個四門學的老官油子,哪一個不是雞賊無比,精著呢!據說他們對秦少遊很是照顧,破例給他安排在博士才有資格享用的宿舍住宿,不只是如此,還專門派了個胥吏照料他的起居,種種捧殺的手段,真是層出不窮。

  而秦少遊在上官婉兒這種明眼人看來,那就真正是弱勢群體了,連上官婉兒都為秦少遊有些抱不平。

  武則天嫣然一笑,她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然後意味深長地看了上官婉兒一眼,旋即眼眸閉上,繼續假寐。

  良久,她突然低聲呢喃道:“人……是鴻臚寺卿盧勝舉薦的,和朕有什麼干係?打招呼就不必了,免得授人以柄,朕看哪,著急上火的可不是朕,理應是盧勝才是。

  朕聽說,近來許多的流言都對他不利,舉薦一個廚子做官,而且還是入四門學為助教,本身就是很有魄力的舉動,如今他是人人喊打。

  若是到時,秦少遊還是個草包,四門學那裡對秦少遊致命一擊,一舉將他趕出四門學,而盧勝,只怕也要準備迎接暴風驟雨,同僚的責難,還有御使的彈劾。”

  “所以……”武則天閉目打了個哈哈:“所以凡事都讓該管的人去管,朕哪,無為而治。睡了,你也下去歇了吧。”

  上官婉兒心裡搖頭,她突然發現自己同情秦少遊,實在有點莫名其妙,這個傢夥……該不會真的貽笑大方吧。

  ……………………

  秦少遊安頓下來,他下榻的地方是一個小閣樓,本來助教是沒有資格住的,不過反正空著也是空著,用和藹可親的督導博士王岩的話來說,難得有年輕俊傑任教,學裡上下,自該關懷備至才是。

  督導博士都是這樣的態度,其餘人當然不敢對秦少遊擺什麼臭臉了,助教們見他年輕,便心裡都在猜測這個傢夥背景肯定非同一般,所以夜裡的時候,有個叫周揚的助教在自己的宿舍請了酒,把一些相好的人都請來,邀了秦少遊,淺酌了幾杯。

  秦少遊假意是醉了,心裡卻是很清楚,這些傢夥都想從自己身上打探點消息,偏偏……就不讓你們打聽。

  他是初入官場,卻也曉得在任何一個社會,管你有沒有背景,都絕不能把自己的底牌洩漏出去,未知的背景,其實才是真正戰略級的威懾力量。

  越是如此,越是賓主盡歡,他醉醺醺地回到自己的下榻之處,專門調撥來分管他生活起居的胥吏吳用給他脫了靴子,伺候他睡下。

  而天光起來,秦少遊本要去授課,猛地想起,昨夜喝酒的時候,聽人說到四門學上午是不講課的,下午才講一個時辰。

  好清閒的樣子……秦少遊搖搖頭,這樣的官,除了沒有油水之外,倒是當真不錯。

  他穿衣趿鞋,洗簌之後,吳用給他拿來了早飯,唐人早上吃的當真是飯,按理,這裡的人本該一日兩餐,至少大多數平民是如此,可是官人或者富人們不一樣,因為早飯和晚飯相隔太遠,所以就形成了三餐,早晚是正餐,中午則是茶點。

  飯菜當然很不可口,這讓秦少遊很想捋起袖子去伙房裡讓那些伙夫們見識一下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可是最後,他還是忍住了,也罷,要為人師表,要有官的樣子,成日提個菜刀,成什麼體統了。

  用過了飯,他決定上街去採買一些日常所需,因為入住得有些匆忙,許多生活用具並不完備,這裡距離西市近,又靠著周王廟,據說那兒的胡漢混雜,什麼東西都有兜售。

  出了四門學,還未辨明方向,門口便停了一輛馬車,一個僕役過來道:“我家大人有請秦助教。”

  “你家大人是誰?”

  “秦助教上車便知。”

  秦少遊倒也不懼,光天化日,怕個什麼?

  他踩著高凳上了車,便看到了一雙死魚眼睛,鋒利得像是刀子一樣看著自己。

  是盧勝。

  盧勝穿著一件便服,惡狠狠的瞪著秦少遊,秦少遊尷尬的道:“前輩怎麼來了?”

  盧勝想要抓狂,若不是事關到自己,他才不肯來呢。

  這段時間,他遭受了許多的抨擊,甚至禦使的察院那裡也在搜羅他的黑材料。這讓他的壓力很大,本來他就透不過氣來,得知秦少遊居然在四門學教授詩書,他當時就癱坐在地,差點沒有老血噴出來。

  盧勝後悔了,悔不當初,早知道當日,他索性致仕回鄉,這個官不做也罷。

  可是現在,舉薦了一個廚子不算,這個廚子還進了四門學,教授的居然還是詩書,眼看著測考在即,一到了歲中就是三學聯考,一旦結果揭曉,以四門學詩書的基礎,再配上秦少遊這麼個不著調的傢夥,到時候肯定是一敗塗地。

  他舉薦了個廚子,可是至少舉薦的時候還說了一句,有才學。雖然飽受質疑,可是才學這東西,誰也說不清,就算要找他的毛病,暫時也找不到。

  可是一旦大家發現秦少遊是個草包,那可就真正完蛋了,官位肯定是保不住,可能還要聲名狼藉,如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他怒啊,整整憋了幾天的怒氣,這時候見到了秦少遊,居然還是發不出來。

  沒辦法,你朝他發火也沒用,發了火,就算揍他一頓,能解決問題麼?

  所以盧勝還是露出了笑容,只是他的笑容已經越來越偽劣了,實在很有必要再惡補一下演員的自我修養。

  “學裡如何?”

  秦少遊道:“都很好,幾位大人都很看重下官,有勞前輩掛心。”

  “你教授的是詩書?”

  “是啊,下官蒙博士們看得起,教授的是詩書。”

  “可有把握麼?”

  “想來……是沒有把握的。”

  “什麼叫想來?”

  “前輩,我不喜歡吹牛,所以說話自然要自謙才是,總不能說老子天下第一吧。”秦少遊比他更委屈。

  盧勝火了,這股無名業火已在他的肚裡燃燒了很多很多天,現在看秦少遊這樣的態度,終於還是爆發出來:“荒唐!不成就另想辦法,什麼叫想來,什麼叫自謙,什麼叫天下第一?你害死了老夫知道麼?

  老夫就要成過街老鼠了,你看看那些同僚背後是怎樣取笑老夫的?老夫沒了腰間的金魚袋子,大不了回去做富家翁,可是沒了名聲,便是連鄉鄰都要取笑,老夫的女兒還嫁得出去嗎?”

  “喲,前輩,你還有個女兒啊。”秦少遊虎軀一震,如饑似渴地看著盧勝。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29 07:1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29 07:13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孺子不可教也

  盧勝氣得不輕,見秦少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卻是無可奈何,秦少遊初生牛犢不怕虎,可他是老江湖,卻實在是輸不起。

  最後還是告訴自己,要平心靜氣,才是道:“老夫這裡有一些詩書的典籍,你拿去好好看看,或許有所裨益。”

  秦少遊搖頭,總算是正經了一些,盧勝尋自己,當然有為自己打算的緣故,可是終究還是為了他好,他承這個情,只是什麼資料書,他卻是不稀罕的:“前輩,書籍就不必了,學裡有的是書,藏書有十萬之多,想要看,還不容易?我只想問一件事。”

  “你說罷。”

  “若是我要教授學問,學生們不聽怎麼辦?”這才是秦少遊最擔心的事。

  盧勝捋著須道:“師者如父,嚴師出高徒,若是不肯聽,打就是了。”

  “這樣也行?”秦少遊皺著眉頭道。

  這裡是四門學啊,按理來說,都是官宦子弟,多半都是桀驁不馴,不肯乖乖聽話的。

  而盧勝說得如此輕易,反而讓秦少遊對這個時代有了新的體會,他猛地醒悟,這裡可不是後世,在後世,做教師是不可體罰學生的,這時代似乎流行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棍棒底下出人才。

  他放心了,笑呵呵地道:“前輩放心,這個我也很在行,只要肯聽課就好。”

  盧勝見他這樣子,實在是無可奈何了,只得道:“也罷,一切都由你,老夫不管了。”

  把秦少遊趕下車,盧勝負氣而去。

  秦少遊也沒把盧勝的話放在心上,測考不是還有一個半月的時間嗎,早著呢。

  他去周王廟那兒買了些生活用具,特意選了一根又粗又長的戒尺,揮舞了幾下,頗為趁手,然後興致勃勃地回到學裡。

  下午便是教授詩書了。

  學裡雖有學生千人,可是又有分類,有人側重詩書,有人重史,有人重五經,所以真正學詩書的,不過寥寥百人而已,而這百人之中,其實又有貓膩,有一些學生其實只是掛名的,並沒有親身來學裡,而是隨著自己的爹跑去異地上任,混吃等死去了,只等科舉到了,投在某個顯貴門下,能得到舉薦。

  所以秦少遊到了明經堂,放眼看去,到了的學生不過六七十人。

  大家各自跪坐在案牘後,卻是嘰嘰喳喳,一個個好奇地看著秦少遊。

  大家都知道,學裡來了個廚子,來做詩學的助教,有人好奇,有人滋生不滿,有人純屬就是來湊熱鬧。

  秦少遊到了講經台,而後開始放東西,他沒有帶什麼書,而是先抽出一根三尺長的戒尺,把戒尺一放,臉一板,然後道:“都點了卯麼?”

  點卯之事是胥吏負責的,在堂裡早有個胥吏拿著花名冊上前,道:“大人,已經點卯了。總計生員六十三人,實到六十二人。”

  “還有一個呢?”

  “那位……”

  秦少遊決定來個下馬威:“說。”

  “那是蔡州侯的世子,平時來得都會遲一些。”

  秦少遊皺眉道:“是麼?學裡沒人管?”

  “這……”

  秦少遊便也跪坐在案牘後,正襟危坐,抿著嘴道:“那就等吧。”

  他不授課了,索性就在這裡乾等。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那位蔡世子還是不見蹤影。

  不少生員都是煩躁了,有人禁不住道:“恩師,為何還不授課?”

  “他不來,是他的事,于我們何干?”

  “難道就這樣乾等下去?”

  秦少遊只是閉目,一聲不吭。

  一直到了天色將晚,萬丈晚霞落了下來,霞光透過窗格,灑落在秦少遊的側臉上,秦少遊才長身而起,道:“下課。”而後挾著戒尺,揚長而去。

  一天下來,竟是什麼都沒有教授。

  學裡譁然。

  這位助教還真是大爺啊。

  不會教書的廚子,是個好官麼?

  秦少遊對此,卻是充耳不聞,回到自己的宿舍倒頭便睡。

  次日下午,依舊還是授課,讓胥吏拿了花名冊點卯,那位蔡州侯世子依舊是不見蹤影。

  秦少遊故技重施,跪坐在地,闔目打盹,他心裡頗有點感歎,在酒樓裡做掌櫃的時候,每天睡覺,來了這裡,又是睡覺,呵……人生如戲啊。

  生員們已經開始不滿了,有人質疑,秦少遊只是咳嗽一聲,然後拿起了案牘上的戒尺在手心上敲打。

  申時過去。

  蔡州侯世子終於來了。

  這位世子一臉蠻橫地進來,無所謂的樣子,直接尋了個案牘,跪坐在後。

  胥吏小心翼翼地走到秦少遊的身邊,低聲道:“大人,這位便是蔡州侯世子楊庭。”

  “哦。”秦少遊頜首,然後慢悠悠地道:“楊庭,上前。”

  那楊庭卻還是跪坐著,他身材魁梧,膽子也很大,把臉別到一邊,臉上帶著冷笑。

  秦少遊皺眉道:“楊庭,上前!”

  “助教叫我做什麼?”

  秦少遊正色道:“你屢屢曠課,這是何故?”

  楊庭笑呵呵的道:“我有事。”

  “何事?”

  “有事就是有事。”

  秦少遊淡淡一笑,道:“是麼?可是家裡有人故去?”

  這句話出來,頓時讓課堂裡的氣氛充滿了肅殺。

  許多生員都是愕然,然後一個個助教不知死的表情看著秦少遊。

  須知這位蔡州侯世子,別看只是個侯,可是他爹的實職卻很厲害,在御史台院裡公幹,不只是如此,他爹還有個忘年老友,叫周興。

  周興是誰?那可是和來俊臣一樣齊名的人物,所以這位楊庭楊世子,早已拜了周興做乾爹,這樣的身份,莫說是一個四門學助教,便是博士來,只怕也要禮讓他幾分。

  楊庭果然怒了,他冷笑道:“秦廚子,我可知道你,就憑你也配教我?你是什麼東西,沐猴而冠,再敢胡說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那你來試試。”秦少遊笑吟吟地看著他。

  楊庭已是怒不可遏,他二話不說,竟果真起身,朝著講經台來,他殺氣騰騰地道:“你可知道你得罪的是什麼人!”

  “還要見教。”

  “可知我乾爹周興麼?”

  “久聞大名。”這個人乃是大周朝有名的酷吏之一,秦少遊想不知道都難。

  楊庭走到了秦少遊面前,竟是要扯秦少遊的衣襟。

  秦少遊反應很快,身子一讓,順勢起身。

  他面對著咄咄逼人的楊庭,眼角的餘光掃過下頭愕然的生員,然後道:“我教授你學問,是指望你能夠成才,你這樣對為師動手動腳,可是學習的態度麼?”

  楊庭狂笑道:“你不過是個廚子……”

  說到一半,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秦少遊已經一拳搗了過來。

  下一刻,拳頭直接落在了他的面門上,他哪裡閃避得及,要知道,秦少遊前世學廚,首先練的就是刀功,手提菜刀,手腕翻飛,務求做到一絲一毫都不能出任何差錯,而且速度極快,別看他身體瘦弱,可是手腕的力道卻是很大,這一拳直接打中了楊庭的鼻頭。

  啪噠……

  入肉的聲音響起,鼻樑的軟骨發出微微的細碎聲響,顯是斷了。

  楊庭疼得呃啊一聲,捂住鼻子向後連退,他的手指縫之間,淅瀝瀝的有鼻血滲出來。

  秦少遊收拳,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廚子,是你的恩師!”

  “你敢打我?”

  秦少遊撇撇嘴道:“不但要打,而且還要打得你乾爹都不認得你!”

  接下來,秦少遊抄起了戒尺,對著楊庭便是一通亂打,楊庭又是捂鼻又是抱頭,嗷嗷亂叫。

  打到一半,戒尺應聲而斷,秦少遊禁不住怒駡:“糟蹋了我三文錢!”

  楊庭已是癱倒在地,只是哎喲哎喲的叫喚。

  秦少遊則是拍拍手,沒事人一樣,淡淡地道:“孺子不可教也!”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30 03: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30 03:26 AM 編輯

第四十章:殺手鐧

    明經堂裡,所有的生員看得目瞪口呆,個個不寒而慄。

    秦少遊對楊庭呵斥道:“趕緊滾回位置上去,往後再敢遲到早退,不敬師長,少不得扒了你的屁。”

    楊庭被打得滿面是血,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佝僂著身子,乖乖地回到了原位。

    一旁的胥吏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位廚子……不,理論上來說,是助教大人。

    秦少遊冷若寒霜,掃視了堂內的生員們一眼,漫不經心地道:“從今日起,我開始教授你們詩文,其實我是個很隨性的人,只要大家肯用功,肯敬重師長,大家相處就能愉快,什麼叫做敬重師長?”

    他自問自答道:“就是我說什麼,你們就做什麼,我讓你們背誦,你們就背誦,叫你們聽講,你們就要聽講,誰若是不服,咱們就走著瞧!”

    頓了一下,他才接著道:“好了,現在開始授課,所有人都豎起耳朵來。”

    大家噤若寒蟬,一個個打起精神,作聲不得。

    秦少遊邊拿著半截戒尺在手心上敲打,邊道:“所有人拿出紙筆,我念一句,你們便記一句。”

    嘩啦啦的,大家紛紛鋪開了紙,拿筆蘸墨。

    秦少遊背著手,在這講經堂上慢悠悠地來回踱步:“雲對雨……”

    他故意語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念出來,好教生員們有抄錄的時間。

    待所有人落了筆,他才道:“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

    “三尺劍,六鉤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

    “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

    生員們都愕然了……

    一個個停了筆,聽到這裡,他們感覺到這位助教所教的東西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從前的助教都是拿一些詩詞來進行講解,至於講完之後,你的水準有沒有提高,那就全憑自己的悟性了。

    畢竟,現在只是唐初,真正系統性的詩詞訓練,還處於摸索階段,之所以作詩難,一方面是這個時代的學習成本太高,想要作詩,就必須得有堅實的基礎,要自幼開始讀書,並且還需要一定的悟性,這也是為何四門學這些低級官吏貴族子弟,還有寒門子弟在這方面有極大缺失的原因。

    而秦少遊的辦法卻很有系統性,那就是採用明清時期的教育方式——做對。

    這對子的訓練在明清時期,幾乎達到了高潮,明清時期的學子通過背誦,一邊掌握對偶的基本範式,一邊培養對音韻和對偶的敏感度。

    這是一種系統性的教授辦法,很有效果,至少比現在的學子全憑悟性去領悟要強得多。

    事實證明,通過死記硬背,其實也是可作詩的,絕對可以量產‘詩人’,只是……培養出來的人,詩才是有那麼點,可要人人都成為李白、白居易,那就是異想天開了。

    好在秦少遊的任務也不是培養白居易,而是讓他們成為詩匠,成為考霸而已。

    方才見識到了秦少遊的兇狠,這些生員們都很乖,就算是那個楊庭,雖然做出一副不服狀,卻還是乖乖蘸墨將秦少遊念誦的話記下來。

    念了寥寥百語,秦少遊覺得應當讓他們消化了,所以不再繼續念誦,踱步到了講經台邊,道:“今日之內,我所念的,你們統統都要牢記於心,務求做到滾瓜爛熟,待會兒,我要你們一個個背誦,背誦不過的,今日就不要走了。”

    大家噤若寒蟬,誰也不敢異議。

    秦少遊意味深長地看了大家一眼,半截戒尺啪的一聲丟在講臺上,頗有幾分鄧健那等好漢的豪邁。

    做老師……還真好。

    他眯著眼,開始打盹了,耳畔盡是朗朗讀書聲。

    “雲對雨、雪對風……”

    …………

    在明倫堂裡,博士王倫趴在案牘後,批閱著幾分胥吏送來的文書。

    此時,只見督導博士王岩氣衝衝地進來,道:“太不像話了,實在太不像話了,這成了什麼體統。”

    王倫的眼睛依舊落在案牘上的文書上,嘴裡輕描淡寫道:“怎麼了?”

    “豈有此理!”王岩惡狠狠地道:“那個秦少遊……哎……昨日下午,他授課時,一言不發,今日更好,竟是直接與生員毆鬥,打得人鼻青臉腫,這哪裡有為人師表的樣子,生員有錯,先施以教化沒有錯,若是冥頑不寧,大不了動之以戒尺,可他倒是好,學的是潑皮的做派。”

    “就因為這個?”

    “還有,他授課時,既不解析詩文,又不教音韻之法,卻是弄了個什麼雲什麼雨的下三濫,只是教人背誦,這學裡真是烏煙瘴氣了。王公,我看哪,秦少遊在這裡一日,咱們四門學遲早要成為天下笑柄。”

    “噢。”

    “王公這是什麼意思,為何如此淡漠?”

    王倫終於抬頭,他笑了笑道:“這樣不是很好麼?他越是這樣糟踐,將來測考,這黑鍋背在他的身上就越是有理有據,詩文本就不是四門學的強項,無法和太學、國子學一較高下,那麼就不妨讓他糟踐去吧。而且現在我們就算要趕人,理由也並不充足,再者說,此人終究是鴻臚寺卿盧勝舉薦的,近來他的聲望是不好,可畢竟,他也是九卿之一,此時趕人,也是折了他的面子,所以……就由著秦少遊吧。”

    “不過這些奇聞異事,你大可以讓幾個胥吏傳揚出去,到時候一旦考砸了,大家就都曉得這是秦少遊之過。”

    王岩跺了跺腳,雖然還是不忿,卻覺得王倫的話也有道理,只得點點頭道:“且看他張狂到幾時。”

    ………………

    秦少遊是個很苛刻的人,這洋洋百言的短句,足足讓生員們背誦了一個下午,而後拉了條胡凳坐在門口,讓生員一個個背誦,背誦了的,才放出去讓他們吃飯,背誦不過的,則讓他們留堂,繼續背誦。

    結果天色晚了,留堂的只剩下一人,便是那鼻青臉腫的楊庭。

    楊庭再一次來背,卻還是把三尺劍、六鉤弓背錯了,秦少遊闔目,慢悠悠地道:“把臉伸來。”

    楊庭一臉委屈,眼眶裡有淚水要奪眶而出,都已經腫了,他乖乖地把臉湊上去。

    秦少遊伸手。

    楊庭條件反射似的要躲避。

    秦少遊頓時擺出慍怒之色,嚇得楊庭魂飛魄散,忙一咬牙,把臉又伸到了秦少遊的跟前,身如篩糠,瑟瑟作抖。

    秦少遊把手輕輕拍在他的臉上,溫和地道:“乖嘛,為師有這樣可怕嗎?真是的,你是天資蠢笨了一些,不過不要緊,好好用功不就成了?為師是講道理的人,是不是?”

    “是……”

    “這就對了,繼續背吧。”

    楊庭乖乖地回去,繼續誦讀。

    到了三更半夜,總算是一字不差的背出。

    秦少遊伸了個懶腰,撿起他的半截戒尺,下課。

    四門學裡的夜晚,格外的漆黑,隱隱幾盞燈火也照不清路面,秦少遊在前面走,楊庭則畏首畏腳地在後頭跟著,於是秦少遊駐足,他嚇了一跳,在黑暗中立即動彈不得,一副驚恐不安的樣子。

    秦少遊道:“你放學了,是住宿舍還是回家?”

    “回家……”

    “這麼晚了,還是就在學裡睡吧,我那兒有空房。”

    “這……這……不必。”

    “噢,那你仔細腳下。”秦少遊打了個哈哈,走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6-30 02:3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6-30 02:30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風暴

  不會教書育人的廚子不是個好官。

  此時已到了立夏時節,天氣漸漸的燥熱起來。

  秦少遊每日揮汗如雨,除了督促讀書,就是吩咐胥吏們前去藏書閣摘抄詩句。

  現在是唐周時期,並非是詩詞大放異彩的時代,可是前人的佳作也是不少,聲律的啟蒙早已讓生員們牢記于心到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的地步。

  不過這還不夠,秦少遊只記得一句諺語,叫做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若說此前四門學對於生員們的教育頗有些後世的所謂‘素質教育’,即所謂放養的方式,旁敲側擊,讓你自己對詩詞有所感悟。

  這種教育方式確實能培養出精英,只是這樣的精英,可能一千人才出一個,至於其他的,天資愚笨者,或是不甚用功者,還有對此沒有培養出興趣之人,那水準可就是不堪忍睹了。

  秦少遊不負責培養詩仙詩聖,他用的是填鴨式的教育,目標就是,便是一頭豬,也讓你吟出詩來。

  一個詩仙,加上九百九十九個朽木好,還是一千個基礎功夫扎實的平庸詩人更好,這不是秦少遊的目標,教育的本質,本就不是用來培養天才的。

  所以他繼續填鴨。

  經過胥吏的努力,遴選出來的兩百多首詩總算是彙編完成。

  秦少遊拿著這厚厚一本編訂的詩冊,每日教授十首,隨即便開始跪坐在案牘後打瞌睡了,朗朗的讀書聲旋即響起,大家開始熟讀背誦,日復一日,這些生員們早已煩躁不安,可是迫于秦少遊的淫威,卻是無可奈何。

  兩百多首詩,在半月多的功夫便全部教授完成,緊接著就是緊張的抽查,秦少遊抽查一個個生員,念出一首詩的上闕,生員必須念出下闋出來,否則少不得戒尺伺候。

  他這等標新立異,已讓四門學裡譁然,這哪裡是教書,分明就是趕鴨子上架啊。

  在四門學裡,日子過得其實還是很愜意的,最倒楣的人是盧勝。

  盧勝慘了,他舉薦的人居然打了周興的乾兒子,這周興是什麼人,如今任秋官侍郎。

  所謂秋官,按照周禮,就是專門執掌刑獄之事的官員,侍郎則是刑獄的二把手,這是武則天得天下之後,新增的官爵,其實說穿了,就是刑部侍郎,而且又有傳聞,說是尚書省出了空缺,陛下有意讓這位周大人接任。

  他和來俊臣都是有名的酷吏,曾誣告人謀反多達上千人,也就是說,這位仁兄平時就是以打小報告為生,別人不招惹他,他尚且還要惹到別人頭上,現在居然有人敢摸老虎的屁股。

  其實周興不傻,對於秦少遊的舉動,他顯現出了異常的沉默,因為從許多跡象來看,這個秦少遊和宮裡不無關係,這便讓他不由謹慎了,沒有把秦少遊的來路徹底摸清楚,他不會輕舉妄動。

  可是周興不做聲,這並不代表他的徒子徒孫們能咽得下這口氣,禦史台終於有了動作,台院有禦使直接彈劾盧勝任用私人,相關的各種謀反的證據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

  消息一出,神都譁然,大家都知道,一旦禦使動了手,在大周朝就意味著身敗名裂,甚至可能最後落個謀反之罪,闔族俱死的下場。

  牆倒眾人推,盧勝的各種劣跡開始被翻出來,而盧勝這傢伙居然縮了。

  他是個老油條,絕對是沒有節操的。

  為了保住自己,他毫不猶豫的上書,承認了自己任用私人的罪行。

  如此一來,四門學裡,秦少遊的處境就不太友好起來了。

  你看,你秦少遊是盧勝舉薦的,他說你有才學,結果朝廷委任了你官職,現在呢,現在盧勝自己都承認任用私人,秦少遊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私人,因為走了盧勝的門路,這才得到了官位。

  那麼秦少遊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一個人品低劣、不學無術的草包。

  無數雙眼睛,陰惻惻的開始將目光都落在秦少遊的身上,恨不得立即發瘋似的沖上去撕咬一頓。

  只是唯一讓他們忌憚的,不過是宮中的不明態度罷了,因為至今,宮中都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是沉默……沉默……再沉默。

  這種不合常理的沉默,讓這些饑腸轆轆的餓狼們,總算是存著一絲理智。

  只是四門學裡,秦少遊成了孤家寡人。

  他並不介意,只要自己還是助教,他便照舊每日督促功課。

  當一切填鴨式的詩詞都讓生員們消化的時候,課堂裡就變得活躍起來。

  ………………

  “楊庭。”

  楊庭起身,自案牘後站起來。

  秦少遊腰間插著戒尺,慢悠悠的道:“背啟蒙第七章。”

  “羹對飯,柳對榆。短袖對長裾。雞冠對鳳尾,芍藥對芙蕖。周有若,漢相如……”

  秦少遊頜首點頭道:“不錯,那麼為師出題,看看你有沒有長進。”他抬頭,沉吟片刻,一字一句的道:“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

  楊庭撓著頭,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

  秦少遊臉上露出了微笑,道:“尚可。”他四顧其他人:“還有更好的麼?”

  有人站起來道:“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又有人道:“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經過一個月的針對性訓練,那洋洋灑灑數千言的聲韻啟蒙早已在生員心裡生了根,他們此前雖然不善詩詞,可是終究還是有一定的文化基礎,因而現在的進步可謂是神速。

  秦少遊緊接著又出題,生員們一個個回答,有的人對得好,不但對仗工整,而且用詞也是極佳,即便是愚鈍一些的,也是撓著頭,老半天憋出一個答案,勉強也算是說得過去。

  這時代本就沒有什麼娛樂,這對對子,竟也有有趣的地方,有人絞盡腦汁得到了一個答案,頓時神采飛揚,也有人落後於人,便想著如何出一道題,將人難倒。

  興趣就這樣培養起來了。

  四門學裡的詩學生員們從一開始的枯燥,漸漸發現了有趣,最重要的是,這種東西頗有一些競爭性,即便是那楊庭,也開始有了興趣。

  他們不再拘泥于學堂上做對,甚至是放了學,有相熟的同窗湊在一起也各自出題,各自破題,有人回了家,吃著飯,對別人的話也是心不在焉,滿腦子在想著對仗,想著聲韻,想著如何出一個難題,好在同窗們面前出一個風頭。

  這種氣氛感染到了每一個人。

  秦少遊卻是發現,自己的同僚對自己越來越冷淡了,外頭的事,他也聽說過不少,可是他能力淺薄,卻是無計可施,自己……終究只是個小小的助教啊……

  這一點讓秦少遊突然發現到了一個道理,做了官,並非就是萬事大吉的,仕途險惡,便如一片小舟浮于汪洋之上,一切都不能自己主宰,憑的卻是那些上位者的心情好惡。

  一言而定人生死,這或許就是權利的本質吧。

  而自己,依舊還是過於弱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 04: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 04:37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事了拂衣去

  秦少遊下了學便去藏書閣,摘抄一些覺得可用的詩句出來。

  值得慶倖的是,從前的那個秦少遊雖是個書呆子,好處卻是基礎功扎實。

  畢竟任何時代,一個完全脫離低級趣味的人都是鳳毛麟角,屬於熊貓級別的稀罕物,大家都是芸芸眾生,像吃喝嫖賭之類都不可避免,可一旦沾了這等惡習,就沒啥高級一些的追求了。

  從前的秦少遊不一樣,他對任何低級趣味的娛樂都嗤之以鼻,秉承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精神,每日用功苦讀,日夜不綴。幸好,現在的秦少遊挽救了他,否則這個傢伙當真要活到老、學到老不可。

  這樣的後果就是,秦少遊的扎實基礎功在藏書閣裡很快顯現出來,他發現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而且翻閱許多書籍,居然很快就能融會貫通,不容易啊………

  秦少遊不由感歎,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幸好自己穿越的不是一個砍樹的傢伙,盡他娘的去嫖春了,到時哭都來不及。

  尋到了一些好的詩作之後,秦少遊便背誦下來,有時到了課堂上也可以講解。

  秦少遊的教學到了第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使學子們對聲韻有了一定的掌握,第二階段則是讓生員們苦背詩詞,使他們潛移默化;第三階段讓他們自由發揮,通過對對子的方式培養他們的興趣,加強他們的詞彙運用能力。

  而現在就是講解了,講解的同時,讓生員們嘗試去作詩,就好像備考的考生一樣,在最後一個階段進行突擊式的訓練。

  有一句話叫做文山題海,現在秦少遊用的就是這個辦法,每日開課先講解一首詩,隨即要求每個生員作出一首詩來,題目自然是秦少遊來選,做不出,抄寫隋唐詩詞兩百首一遍。

  不服氣?這個不要緊,秦少遊的刀功一向是了得的。

  生員們終於開始要經歷一場噩夢了。

  每日絞盡腦汁作出一首詩來,還要當著所有的同窗面前朗讀的,那些有悟性的人,作得好的,當然是得意洋洋,而那些後進,自然免不了如喪考妣,丟人啊……

  少年人,其實是最愛面子的。

  而秦少遊其實營造了一個學習的氛圍,即所謂的心理戰。

  在後世,學校往往有好壞之分,好的學校營造了一個氛圍,使得學生們都以高分為榮,於是這裡的學生,即便再爛也爛不到哪裡去。

  反觀那些爛校,卻難以培養出這樣的氛圍,學生們桀驁不馴,都以誰更時尚,誰鬥毆厲害為標榜,結果就是,一鍋粥裡只剩下了老鼠屎了。

  要培養這樣的氛圍,其實很簡單,秦少遊兩世為人,本來就是老狐狸。

  比如楊庭這個傢伙,家裡有權有勢,便不免標新立異,經常穿著華服來上課,秦少遊絕不會嚴厲的去斥責他,而是笑吟吟地看著他,冷嘲熱諷道:“喲,這衣衫的用料真是鮮豔,小楊啊,這是你娘買的?”

  說話的時候,聲音一定要拖著尾音,語氣一定要帶著幾分譏誚,尤其是要把你娘二字當做重點高聲說出來,於是效果就來了,眾人哄笑。

  楊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到了次日,就不敢穿這樣的衣衫來了,反而和那些寒門子弟一樣,只穿一件樸素的長衫。

  再有對於學習不夠用功的,秦少遊則是故意讓他們留堂,讓他們清潔課堂,那些刻苦的人,便笑嘻嘻的一哄而散,不免要故意朝那些後進者擠眉弄眼,而留下的人則是滿是羞愧。

  氛圍已經有了,教學的計畫步步推進。

  而終於,宮中下了門下旨意至國子監,年中的測考終於來了。

  無論是太學、國子學還是四門學,這裡都是大周最重要的官員儲備基地,從這些學堂出來的生員,將來毫無疑問的都將成為大周的官吏,其地位,只怕和後世明清時的舉人差不多。

  因此,每年測考,例行都是門下省以宮中名義至國子監,由國子監選定良辰吉日開考,以顯示宮中對人才的重視。

  當國子監開考的消息傳到了四門學,督導博士王岩便興匆匆的抵達明倫堂。

  掌教博士王倫壓了壓手,直接示意王岩坐下:“外間的情形如何了?”

  “消息傳出去,秦少遊毆打生員,胡亂教學,已經傳至朝野,如今洛陽內外已是沸沸揚揚;至於朝中,御史台屢屢上書,矛頭直指鴻臚寺卿盧勝,有人搜羅了證據,盧勝固然已經承認任用私人,可是這一次,只怕也是在劫難逃。

  據說在這背後,鴻臚寺裡的少卿也出了力,整垮了盧勝,他便有機會做正卿,因此在御史台已經尋了關係,看來這一次測考出來,等到盧勝和秦少遊二人原形畢露就可收網了。而市井那兒也是議論不休……”

  王倫笑了笑,捋須打斷道:“還要等測考出來麼?”

  “王公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該表態了,你看,現在朝野震動,天下人的矛頭都直指秦少遊和盧勝,盧勝這個人位高權重,你我奈何不了,可是秦少遊在四門學裡肆意胡為,擾亂綱紀,若是要等到御史台那兒先動了手,你我二人,只怕也會被斥做是庸碌無為,現在是展現風骨的時候了。”

  王岩眼睛一亮:“王公的意思是說……”

  王倫撇撇嘴,淡淡的道:“傳秦少遊。”

  …………

  掌教博士王倫相召,秦少遊自然不能怠慢,等他到了明倫堂,卻再看不到這幾個博士的笑臉了。

  六個博士排資論輩的坐成一排,一個個冷眼看著秦少遊。

  秦少遊行禮。

  王岩冷冷站起來,呵斥道:“你的禮,老夫可當不得,秦少遊,你可知罪麼?”

  秦少遊道:“下官不知。”

  王岩怒斥道:“你擾亂綱紀,不學無術,肆意胡為,壞人心術!”

  秦少遊見狀,明白了,測考在即,聯想到學堂外的腥風血雨,這些人已經急不可耐的跳出來,想要展現出自己嫉惡如仇的一面。

  他心裡感歎,大周人民雞賊,做官的也不是什麼好鳥啊。

  想到這裡,他心裡夾雜著一些憤怒,抬起頭來直視著王岩,一字一句道:“王博士何出此言?”

  王岩冷笑道:“你毆打生員,你胡亂教學。”

  秦少遊道:“據我所知,四門學在此之前,詩學本就不彰,上年測考,合格者十之一二都沒有,六十多個生員,能通過國子監考試的,不過區區四人。

  敢問王博士,這是誰教的學,又是誰在糟蹋這些生員?我教的好不好,暫且不論,可是此前所教授的方法,簡直就是可笑至極,那時候,諸位博士為何無人制止?”

  這一問,反倒讓王岩傻眼了,因為從前那個教詩的助教,如今已升為了博士,而這個博士就是王岩自己。

  王岩頓時惱羞成怒,惡狠狠的道:“秦少遊,你放肆!”

  他本以為自己的一番大義凜然能讓秦少遊屈服,誰曉得這個傢伙竟敢反擊。

  秦少遊抿嘴笑了:“即便是放肆,那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你們的意思,我當然明白,無非就是聽到了外間的一些閒言閒語而已,見風使舵,牆倒眾人推?若是如此,那麼我放肆又如何?

  我奉旨在此任助教,不敢說殫精竭力,卻也算是不敢枉費朝廷的恩澤,這幾個月來,我沒什麼對不起生員,也沒什麼對不起諸位博士的,你們今日既然已經挑明,無非就是想趕我走,我能說一句話麼?”

  “你還要狡辯什麼?”王岩怒氣衝衝的道。

  秦少遊沉默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去你媽的!”

  博士們愕然。

  此等粗鄙之語,他們萬萬想不到竟是被人用在自己的身上。

  而這時,秦少遊已是揚長而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 04: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 04:37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開考

  就這麼從學裡出來,有不甘,又有點憤怒。

  秦少遊走到了四門學的儀門之外,深深地看了那儀門一眼,心裡暗暗發誓:“我還會回來的。”

  他轉過身,身後落下了一抹夕陽的餘暉。餘暉之下,儀門上的牌匾依舊閃閃生輝,那燙金的大字照舊炙熱人心。

  秦少遊背著包袱回到了酒樓。

  外間的事,秦壽和鄧健略有耳聞,見到秦少遊回來便曉得怎麼回事,於是鄧健笑呵呵的上前,狠狠一拍秦少遊的肩道:“回來了?秦壽……秦壽……加菜…我要吃……”

  秦少遊怒了,道:“加個屁,是你回來還是我回來,就算接風洗塵,也該問我想吃什麼。”

  鄧健籲了口氣,拍著大胸脯,道:“聽了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天可憐見,我還真怕你想不開。”

  秦少遊見他這個樣子,竟有那麼點兒感動,鼻頭一酸,咳嗽一聲道:“你信不信遲早有一天,他們要用八抬大轎來請我去?”

  “信!”鄧健當機立斷。

  秦少遊道:“信不信我秦某人遲早讓他們屁滾尿流,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當然信。”

  秦少遊有些狐疑了:“那你信不信我其實是穿越人士,從一千年後過來的?”

  “信,你說啥,我都信。”

  秦少遊對他冷笑道:“我說什麼,你都信?”

  鄧健嬉皮笑臉的道:“我這不是哄你麼,你心情不好,咳咳……忙活了一天,該吃飯了,我餓了。”

  “就知道吃吃吃!”秦少遊嗔怪一句,可是今日的語氣卻沒有以往的那樣嚴厲。

  天色已經晚了,食客們早已不見蹤影,秦少遊尋了張胡凳坐下,拍著桌子道:“喝酒,我要喝酒!”

  “好嘞!”

  秦壽從後堂探出頭來,笑嘻嘻的高聲應諾。

  這一夜,秦少遊醉了,迷迷糊糊的,只記得自己鮮衣怒馬,起了高樓,無數賓客作陪,鶯歌燕舞,燈火通明,可是瞬間,那高樓塌了,一切都在自己眼前粉碎,只留下一地的灰燼,秦少遊驚醒,發現自己趴在秦壽圓滾滾的肚皮上,這傢伙鼾聲很大。

  他頓時驚醒,突然笑了。

  這幾月的經歷,不正是黃粱一夢麼?可是……

  他心裡又有些難過,即便是夢,那也該化為真實,因為……驚擾別人美夢的人最是可惡,秦少遊是個小心眼,他絕不會原諒那些傢伙,所以……

  秦少遊告訴自己:“不要頹唐,要振作起來,自己還有機會,這個世上,打敗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於是,他靜下心來,回到臥房睡了過去。

  …………

  次日清早起來,他像是無事人一樣,照舊開了店門,站在了櫃檯後。

  那個請來的掌櫃,自然是請他回家歇上幾天,省幾天工錢才好,能省則省嘛。

  酒樓的生意尚可,這讓秦少遊很是欣慰,於是更加振作精神,用他的獅吼將鄧健和秦壽二人點得團團轉。

  食客們陸陸續續來了。

  秦少遊則撐著腦袋繼續在櫃檯後打盹,不少閒言碎語則都落在他的耳裡。

  “那位四門學的助教,據說被博士們趕了出來。”

  “是麼?那人走的不是鴻臚寺卿的關係麼?”

  “博士是什麼人,哪一個不是滿腹經綸、德行無雙的大儒,他們豈會容忍這樣的人辱了學堂,更不必說那鴻臚寺卿盧勝也是自身難保,據說御史台的察院已經叫他去應訊了。主持此事的,乃是侍御史張文。”

  “侍御史不過區區七品,而盧勝終究是九卿,他們也請得動盧勝去盤問?”

  “嘿……這可是大周朝,御史的權柄滔天,一個條子過去,盧勝敢不去麼?況且此事是證據確鑿,盧勝這次,只怕真要完了。”

  “活該,呸,堂堂一個九卿,居然舉薦廚子為官,還說什麼才高八斗,簡直就是笑話。”

  …………

  鄧健傳菜過來,聽到這些話,忍不住怒斥道:“瞎說什麼,廚子怎麼就不能做官?老子乃是街上的好漢,還不是在這裡跑堂。”

  兩個食客頓時臉色一變,起身要走。

  秦少遊忙迎上去,笑呵呵的道:“跑堂的不懂事,驚擾了二位,實在該死,本店贈送暖酒一壺,勿怪,勿怪。”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食客,他把鄧健拉到一邊,道:“對待客人,怎可如此?”

  鄧健奇怪的看著他道:“他們在罵你啊。”

  秦少遊微微一笑道:“這是他們無知罷了,我為什麼放在心上。”

  鄧健歎口氣,走了。

  到了傍晚,卻來了許多客人。

  秦少遊抬頭,看到了烏壓壓的人,俱都看著他。

  秦少遊的臉色微紅,這不是別人,是四門學的詩學生員,六十多人,烏壓壓的一片,連楊庭都來了。

  楊庭上前,他臉上鼻青臉腫,顯是挨揍了,楊庭苦笑道:“恩師,學裡趕你走,真的和我沒有關係……”

  其他人則是紛紛拜倒,一起道:“拜見恩師。”

  這幾個月來,秦少遊雖然嚴厲,可是大家朝夕相處,秦少遊的教學方法,別人不知,可是這些生員卻是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都長進了許多,秦少遊突然被逐出了四門學,生員們很不客氣的先一起胖揍了楊庭一頓,然後放了學便一起尋來了。

  秦少遊笑呵呵的扶起前頭的幾個人,道:“不要多禮,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們的恩師了,開考在即,大家的功課怎麼樣?”

  “恩師,我們雖然有時胡鬧一些,卻總還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大傢伙兒都還好,每日都按著恩師的法子溫習功課,只是恩師……”

  “我?”秦少遊又笑了:“我……還好。”

  楊庭眼睛有些微紅,也不知是挨了揍,還是有什麼感觸,他抹著淚道:“不知恩師還有什麼教誨?”

  秦少遊沉吟了片刻,滿懷希望地看著他們:“只有一件事要託付大家……好好考,讓人刮目相看!”

  ………………

  送走了四門學的學子們,秦少遊有些小小的感觸,他們……果然還只是孩子啊……

  測考,終於開始了。

  國子監拿著旨意,還有密封的考題,前往國子學、太學和四門學,一干師生在儀門下跪迎恩旨,隨即在國子監官吏的監督下,紛紛進入了各自的考場。

  為了防止作弊,國子監做了許多相應的措施,尤其是無關人等決不可靠近學堂,數百個武士將三個學堂圍的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在這禁區之外,則是許多殷殷期盼的家長,還有諸多的好事者。

  每年測考的成績是可累積至肄業的,也就是說,若是屢年測考不合格的人,極有可能被逐出學堂,一些功勳子弟,甚至可能虢奪掉恩蔭,一旦如此,那麼前人的努力便盡都成為落花流水了。這也是為何,每年測考,無數的家長心急火燎,倚門相望的原因。畢竟這關係到的,是家族的興衰,是權勢的繼承。

  四門學的詩考考場,距離學裡的東門很近,許多的家長在此候著自己的子弟,只是……這裡和其他地方的殷殷期盼不同,卻是惋惜感歎者居多,上一年的時候,一個詩考,合格者十不存一,許多生員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今年自己的子弟若是再考砸,那可就真正的完了。

  可是……這希望實在有些渺茫。

  詩詞本就不是四門學的強項,今年又出了一個廚子教授詩書,臨考時,廚子倒是趕了出去,可是即便臨時抱佛腳又有什麼用?只怕這一次,連往年都不如,不曉得會有多少人從學裡被開革出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 05: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 05:07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絕地大反擊

  連續測考了一日。

  國子監祭酒吳榮命人收了卷子,隨即呈入了宮廷。

  呈入宮廷,並不是讓天子閱卷,這只是一個程式而已,顯示三大學堂乃是天子門生,昭示了聖神皇帝的恩榮,在宮中存檔一日之後,便開始下發國子監閱卷。

  歷朝歷代,對於人才都是極為重視的。因為只有重視人才,國家才能長治久安,而這些生員,就是未來大周朝的希望所在,他們的才能,他們現在所學到的知識,都與整個國家息息相關。

  當然通俗一點來說,任用賢達,培養人才,乃是每一個明君的基礎,這就好像皇帝的新衣一樣,缺一不可,所以歷朝歷代,每一個君王,無論他是秦皇漢武,還是商紂隋煬,這表面功夫,卻還是要做的。

  一箱箱卷子送到了紫微宮,武則天纖手捏著朱筆,親批:“吉日審閱,以擇賢明”八字,而後封條覆蓋於箱上,她投筆,朱筆在銅磚上染下一抹嫣紅。

  武則天抿嘴不語,揮揮手,宮人們將箱子抬走,這位聖神皇帝不由輕籲一句,旋身留下了一個背影。

  這個背影走出了紫微宮,給跪了一地的宦官們留下了一句話:“和御史台打個招呼,不要為難盧勝。”

  跪地的宦官聽到盧勝二字,立即想到了一個傳聞,一個盧勝,一個好似是叫秦少遊的傢伙,據說這兩個人惹了**煩,現在陛下開了金口,如此說來,這二人,算是保住了。

  ………………

  次日清早,卷子傳至國子監,國子監數十個官吏,早已焚香沐浴,關入了密室之中,外頭已是有人上鎖,在所有的卷子批閱出來之前,裡面的人,是不能出入的,即便出恭,也必須內部解決。

  閱卷的工作,緊張的進行著。

  宮中的禁衛,已經將這裡封鎖,到處都是旗甲鮮明的武士。

  各學的博士,此時已都在國子監的正堂裡,焦灼的等待著,他們不耐煩的吃著茶,偶爾有人傳出咳嗽,卻無人交談。

  倒是四門學的博士,還算鎮定,臉色並不算太壞,也沒多少忐忑,無論是王倫還是王岩,他們心裡都有數,四門學的經史無可挑剔,至少在太學和國子學面前,並不落後。唯一的弱項就是詩詞,不過他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準備,就算今年的詩考一個生員都沒有合格,不是還有個已經趕出了學堂的秦少遊來背這個黑鍋麼?千錯萬錯,都是盧勝的錯,盧勝舉薦了秦少遊這個不學無術的才草包,教壞了生員,而博士們及時制止,凜然正氣的將秦少遊打發了出去,如此算來,他們非但無過,反而也對得起這一身的清名。

  此時已到了正午,密室中的國子監官吏已經開啟了封條,然後開始閱卷,胥吏周濤,用後世的說法只是個臨時工,他的文采是好的,只不過在這個一切都要看爹的年代,他的際遇並不好,好在國子監裡有人愛惜他的才學,才讓他在國子監裡有了容身之地,雖然是吏,此次閱卷,卻也讓他來做副手,一般的試卷,都是他這等胥吏先閱一遍,然後擬個初始的成績,最後再交給那些老大人們最後核定。

  他手裡拿著一個蒸餅,吃了幾口,而後在一旁的銅盆裡淨了手,將案上蠟燭向自己方向移了一些,拿出了一份試卷,隨即,他先是愕然,然後開始搖頭晃腦的默念起來,嘴唇上下蠕動,整個人竟是恍惚起來。

  再之後,他皺眉,感覺到了某種非比尋常,於是連忙帶著試卷,起身離案,火速趕去了另一個房裡,喉頭滾動,朝著端坐在案頭之後的國子丞道:“大人,快看。”

  國子丞乃是國子監祭酒的佐貳官,他見周濤冒失的樣子,不由皺眉,卻還是把目光落在了卷子上,最後,他竟也學周濤一樣搖頭晃腦的低聲默念。

  另一邊,又有胥吏過來,那胥吏道:“大人,快看。”

  又是一份試卷,拿過來之後,國子丞臉色已是駭然和錯愕,最後禁不住道:“怎會如此?”

  ……………………………………………………

  如春酒樓裡。

  就在閱卷開始的一大清早,秦少遊精神奕奕起來了。

  他今日沒有跑去櫃檯之後,而是尋來了銅鏡,對著銅鏡,開始穿起了自己漿洗了很多遍的青色官衣,頭上的長髮則用襆頭紗束住,銅腰帶緊緊的系在腰間,整個人頓時顯得高挑起來。

  鏡中的自己,俊秀又帶著幾分官氣,他嘗試著微微一笑,然後踩著新靴子,道:“秦壽,叫車轎。”

  秦壽早已準備好了,門外停著的,乃是一頂小官轎,為了雇這頂轎子,秦少遊花了七十個錢。

  很多京官很清苦,畢竟油水不多,於是有的人咬著牙給自己備了轎子,也有的人,只有一匹駑馬,有時候若是去赴宴,或是去一些正式的場所,難免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就有專門的車轎行專門出租官轎,價格不菲。

  秦少遊坐進了轎子。

  對著轎夫道:“去洛陽縣衙。”

  …………

  洛陽縣衙到了。

  來到這闊別已久的地方,秦少遊不由有些恍惚,他眼睛落在了那鳴冤鼓上,然後一步步走過去。

  這個世上,並非所有人都是記吃不記打的,就比如洛陽縣的柳縣令就得了教訓,他特意在這鳴冤鼓邊上加派了人手,為的就是以防這個萬一。

  秦少遊上前,一個差役攔住。

  這差役認出了秦少遊,先是愕然,隨即開始戒備的大吼一聲:“是秦少遊!”

  這一聲厲吼,整個洛陽縣外頭雞飛狗跳,四五個差役瘋了一樣從四面八方沖來。

  可是秦少遊卻是笑了,抿嘴微笑。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

  “秦……公子,有話好說……”

  秦少遊臉色一板,正色道:“誰要和你們說話,走開。”

  “你……又要敲鼓麼?”

  “你說呢?你們好好看看,看看我身上穿著的是什麼,是什麼樣的人,借了你們這樣大的膽子,竟敢阻攔本官,立即讓開!”

  他的態度,氣勢十足,再加上他一身官衣,雖只是區區的八品服色,卻也足以震懾這些差役。

  秦少遊說罷,便昂首闊步,朝那鳴冤鼓走去。

  差役們不敢攔,突然生出了一種悲涼感!

  秦少遊已經走到了鳴冤鼓邊兒,他目光落在地上,已沒有了碎石,看來洛陽縣的wei穩工作又有了進步。

  秦少遊卻是笑了,他從袖子裡一掏,掏出了一根小棒子,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樣,沒有完全準備,我會來麼?

  咚咚咚……

  ……

  上堂的程式,秦少遊閉著眼睛都已經熟悉了。

  他落落大方的抵達了縣衙的親民堂,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人,端坐在案後的柳縣令,比以前憔悴了一些,柳縣令看到了秦少遊,然後發出了怒吼:“怎麼又是你!”

  秦少遊沒有拜倒,而是佇立在地,微微屈身,雙手抱拳行了個禮:“大人,下官四門學助教,負屈含冤,還請大人做主。”

  柳縣令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想揍人,可是看到這個傢伙身上的官衣卻還是遏制了怒氣:“這一次你要告誰?”

  “下官要告四門學博士王倫、王岩、劉陽金、陳明海、鄧華、曾子建六人……”

  柳縣令臉已拉下來:“你自己就是朝廷命官,所告之人,也是朝廷官吏,這種事,本縣管不著,你難道不知,宮門外,就懸著登聞鼓麼?”

  所謂登聞鼓,顯然比鳴冤鼓要高一個級別,就是若有更大的冤屈,所狀告的人又是權勢滔天的人物,無論是官民,都可捶鼓,以伸冤屈。武則天登基之後,曾專門下旨:“有人撾登聞鼓,……主司即須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

  所以柳縣令覺得秦少遊很可笑,你要狀告的人,小小洛陽縣管不著,你找我幹什麼?

  秦少遊卻是正色道:“大人,登聞鼓有禁衛把守,下官身子弱小,只怕打不過他們。”

  言外之意就是……秦少遊很想去敲登聞鼓,可是呢,既然連鳴冤鼓都有差役把守,為了和諧,登聞鼓想必也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了,那兒都是禁衛林立,秦少遊貿然過去,極有可能香消玉損……不,是折戟沉沙。想來想去,洛陽縣的鳴冤鼓敲起來沒什麼壓力,你好欺負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 05:0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 05:11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大風起兮

  柳縣令氣得要吐血三升。

  這是什麼道理,登聞鼓你不敢去敲,卻跑來敲我這鳴冤鼓,招你惹你了麼?

  柳縣令拉下臉來:“可是這並非是洛陽縣權責之內,秦少遊,你休要胡鬧,本官敬你不是庶民,你我也算同朝為官,且不為難你,你速速退下。”

  本以為秦少遊自知自己胡鬧,便會乖乖就範。

  可是他忘了,這個人曾是三通鳴冤鼓的秦少遊。

  從前秦少遊還是個草民,就已是難纏,現在好歹穿了一身官服,雖然被四門學趕走,可是官身還在,怎會被這種恫嚇之詞嚇住?

  秦少遊理直氣壯地道:“可是按律來說,凡有鳴鳴冤鼓者,無論所告何人,主事官員必須傳召所告之人上堂,大人身為親民官,難道連這個都忘了麼?”

  柳縣令的臉色拉了下來。

  其實制度經過許多朝代的修正,政策都是極好的,比如鳴冤鼓,為了防止官員推諉,所以就有規定,無論你要告誰,都可傳喚這個人到堂,只是現實之中,這樣的事可謂鳳毛麟角,秦少遊若是鐵了心,非要柳縣令按律行事,若是柳縣令不肯,說不定這廝一轉頭,把他柳縣令告了都有可能。

  柳縣令苦笑,只得柔聲細語地道:“你所狀告的,都是當今洛陽的名士大儒,他們位列從六品,桃李滿天下,秦少遊,你自己想好。”

  柳縣令這番話倒是有幾分語重心長,狀告他們,將他們拉來這親民堂的後果,幾乎可以預料。一旦反噬起來,可真的要命的。

  秦少遊的臉色沉著,卻沒有畏色。

  事到如今,他已經無路可走,他有一個夢,而這個夢卻被這些自詡博學的傢伙們敲了個粉碎,若是自己不站出來,討還一個公道,那麼自己又算什麼?

  他不甘做一個小小的廚子,不甘心去做一個庶人,兩世為人,更不甘心一輩子庸庸碌碌。

  而在這個千秋史筆,農人、工匠、商賈幾乎不見經傳的時代,這個洋洋灑灑數百萬言的經史中滿篇都是士的年代,他想要的,也不過是在這三千弱水之中求取一瓢而已,他們可以譏諷秦少遊,可以說這是癡心妄想,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些,秦少遊都不計較,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出身,知道自己的不足,可若是有人成為了一塊石頭攔在了秦少遊的腳下……那麼……

  此時有一個聲音在秦少遊的腦海中瘋狂的叫囂:“踢開它,踢開它們!”

  秦少遊深吸一口氣,先是閉上眼睛,然後猛地張開眸來,眸中所帶著的,只有一往無前的銳氣,他乾脆俐落地道:“下官想好了,告,非告不可!懇求大人提人上堂。”

  柳縣令的臉色蒼白,一屁股癱跪於地,良久,他取出令簽,投擲於地:“來,傳人。”

  ……………………

  在國子監的密室之中,國子丞的臉色已經大變。

  他已經搜羅到了六十多份試卷,而每一個試卷都有古怪。

  這是一起十分嚴重的事件,嚴重到他治學數十載都不曾遇到過。

  密室之中,十幾個胥吏亦是大汗淋漓,幾個學官的目光都落在這位監丞的身上。

  他只得背著手在密室之中來回踱步,最後,他猛地抬起頭來,斬釘截鐵地道:“不必理會這些,照舊批卷!”

  於是胥吏們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而這位國子丞卻是拿起一份‘詭異’的試卷房,目光落在試卷的後尾處,他目光幽幽,瞳孔深處閃掠過了一絲沉重。

  “大風起兮……”他喃喃的低聲說了這四個字。

  …………………………

  而在國子監的正堂,洛陽縣的差役來了。

  “什麼!”王岩拍案而起。

  居然叫自己去洛陽縣接受詢問。

  真是好笑!

  雖說洛陽縣令因為是京畿的縣令,所以品級是在正五品,而他一個博士不過從六品而已,可是博士素來是清流,與那濁官相比,品級雖低,身份卻更為尊貴。

  現在,洛陽縣竟是派了幾個粗淺的差役傳喚六位四門學的博士上堂,瘋了,這簡直是瘋了!

  其他幾個博士的情緒也好不到哪裡去,有人咬牙切齒的道:“秦少遊區區一個助教,竟在洛陽縣狀告上官,此等不學無術之人……”

  倒是各學的博士卻都是面帶冷漠,四門學自己內訌,大家瞧熱鬧而已,況且這個熱鬧,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活了這麼多年,未曾聽說過有下官跑去縣裡敲鳴冤鼓告上官的。

  有博士道:“要傳喚我等,那麼就請洛陽縣令親自來吧,倒要看看,我們若是不去,他區區一縣令該如之奈何!”

  博士王倫還算鎮定,眼眸一閃,淡淡的道:“去。”

  “什麼?”王岩急了:“為何要去,去了,就是被告之人。”

  王倫平靜地道:“可是不去,就是畏罪,我等堂堂正正,何罪之有?秦少遊敢來告,他不要斯文,那麼索性就魚死網破,且要看看他能猖獗到幾時!”

  王倫說罷,已是長身而起,率先步出了大堂。

  其他博士面面相覷,有人跺腳,有人冷笑,有人猶豫,最後還是魚貫著跟了出去。

  ………………………

  六位博士來了。

  為了迎接這六位博士,柳縣令也是夠拼的,在聽到六人抵達之後,他索性連規矩都不顧了,親自迎出去,直截了當的道:“諸位遠來,有失遠迎,其實……只是有一些小事需要澄清,竟還要勞動諸位大駕,本官心裡實在難安。”

  六人都是冷著臉,不做聲,王倫直接背著手,踏步進去。

  在這裡,已準備好了六張胡凳,顯然是柳縣令生怕慢待了這六人,所以事先做好了準備。

  他們不客氣地坐上去,一字排開,然後一個個用殺人的目光看著秦少遊。

  其實這場官司,無論誰輸誰贏,對於六人的清譽就已經造成了影響,尤其是王倫,本來再在四門學裡掌學一年半載就有機會平步青雲,可是突然出了這麼個有辱斯文的事,只怕上頭也會有所疑慮。

  所以此時的王倫,對秦少遊可謂恨之入骨,只是他是內斂之人,倒是沒有顯露出勃然大怒之態。

  柳縣令回到原位,看了眾人的臉色,心裡叫苦,口裡道:“秦少遊,你所告的六人都已在堂下,你還有何話可說?又有什麼冤屈?”

  秦少遊道:“我要狀告的,乃是幾個博士識人不明,知法犯法,無故驅逐學中助教。”

  王岩性子急,忍不住哈哈大笑:“噢,我等識人不明?如此說來,是你秦少遊才高八斗,在學裡助教沒有誤人子弟,反倒是我等嫉妒賢能咯?”

  他話音落下,其他幾個博士紛紛捋須嘲笑起來。

  柳縣令的心裡搖頭,你們四門學的家事鬧到我這兒來,算個什麼事。他咳嗽一聲:“你既是要告,有何證據?”

  秦少遊道:“他們將我逐出四門學便是明證,我乃門下旨所封的四門助教,幾個博士聽信坊間流言,說是驅趕就驅趕,敢問大人,這是不是嫉妒賢能,是不是抗旨不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 09:15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老虎發威

    最後一句抗旨不尊,實在有夠誅心的。

    柳縣令有點傻眼,他心裡知道,這是一場糊塗官司,這個官司,他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審,可是偏偏碰到秦少遊這等胡攪蠻纏的傢伙,卻又只能硬著頭皮僵持下去。

    所以……他索性充當木頭人,不管了。

    他不做聲,王岩已是大笑不止:“嫉妒賢能?秦少遊,你一個廚子也敢自稱是賢能?你在學裡胡作非為、毆打生員,可是有的麼?”

    秦少遊昂首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也,嚴師出高徒,這有什麼錯?”

    “這是有辱斯文之舉!”

    “若是有斯文,你們卻又為何無故指摘我的出身?我是廚子沒有錯,可是我的助教之位乃是朝廷恩准了的,朝廷唯才是舉,你們既是清流博士,卻為何計較出身?”

    “你也配和老夫說斯文?你……你口出粗鄙之詞。”

    秦少遊慢吞吞地道:“粗鄙之詞?什麼粗鄙之詞?”

    王岩卻是說不出,憋了老半天才道:“你說呢?”

    “去你媽的!”

    王岩勃然大怒道:“你又口出粗鄙之詞!”

    秦少遊冷笑道:“這是你讓我說的,你非讓我說,我能有什麼辦法?”

    “你……再說一遍!”

    “去你媽的!”

    王岩已是氣得瑟瑟作抖。

    而案頭上的柳縣令已是閉上了眼睛,悲劇啊……

    ………………

    此時,在紫微宮裡,一身長裙的武則天跪坐於地。

    從玉門關送來的葡萄美酒在她的朱唇上仍有餘香。

    她的臉上已是染上了一層紅暈,纖手上所握的夜光杯晶瑩剔透,她愛煞了這透明的杯子,因為從外向內看,杯中的酒水一覽無餘,她突然嫣然笑了:“這世上,最可怕的東西就是看不透,有些東西是如此,人心更是如此。周興上報說楚王有謀反的嫌疑,婉兒啊,你說楚王的心是怎樣的呢?”

    上官婉兒不由笑了,道:“那得剖開才知道。”

    “是麼?”武則天幽幽的道:“那麼就傳旨,讓周興把楚王的心剖開來看看……”

    上官婉兒不由微愣,她不曾想到一句玩笑,最後……

    武則天見她的嗔態,又是笑了:“你啊,朕不過玩笑而已。”

    上官婉兒訕訕一笑,她突然想到什麼,道:“陛下,我聽說秦少遊今早出了門。”

    “哦。”語氣帶著幾分淡漠。

    上官婉兒接著道:“去了洛陽縣,狀告四門學的博士了。”

    武則天拾起夜光杯,將殘餘的葡萄酒飲盡,美眸一閃:“是麼?”

    本以為武則天此時會有所動容,可是上官婉兒耳中聽來的下一句卻是:“朕知道了。”

    很是輕鬆的一句話,然後武則天招招手道:“這玉門送來的葡萄美酒真是甘甜,婉兒,你也來嘗嘗。”

    上官婉兒上前,她發現自己犯了魔症了,秦少遊的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可是偏偏,她還是說了出來,心裡竟是隱隱期盼陛下能夠干涉。可是……陛下的輕鬆背後,讓熟知陛下的上官婉兒意識到,陛下似乎想要隨波逐流。

    這絕不是個好兆頭,秦少遊……這一次怕是要觸黴頭了。

    她心裡在琢磨武則天突然的漠不關心,或許是此次反彈的力量太強,牽涉到了太多的博士,而這些博士都素有極大的聲譽,桃李滿天下。

    除此之外,她還聽說過一些風聲,說是秋官侍郎周興似乎已經吹了一些風,這周興素來受陛下信重,被視為肱股之臣,有他表態,陛下只怕……

    上官婉兒變得心事重重起來,竟有點為秦少遊惋惜。

    ……

    “婉兒,你有心事。”武則天看了上官婉兒一眼,突然道。

    “沒有。”

    “可是你的眼眶為何有些紅了?”

    上官婉兒直接將一杯葡萄酒飲盡,強笑道:“微臣……微臣……不知道。”

    ………………

    而此時,國子監密室的門終於開了。

    重見天日的一干閱卷官吏卻並不似往年那樣輕鬆,臉色最沉重的,就是國子丞。

    他目光幽幽,竟是沒有第一時間跑去前堂彙報成績,而是直接叫了人抽出幾份試卷,吩咐道:“立即送入宮中,請聖皇御覽。”

    然後,他像是了卻了一件心事一樣,長長的出了口氣。

    ………………

    一個宦官躬身碎步走進紫微殿,他小心翼翼地向前數步,旋即拜倒:“陛下,國子監有奏。”

    武則天此時有了幾分微醉,她的鬢角處有幾絲白絲華髮,眼角也有些許細紋,可是她這醉態竟依舊還是如此的撩人,她的美眸一轉,道:“所奏何事?”

    “是幾封試卷。”

    “試卷……”武則天抿嘴不語。

    上官婉兒覺得蹊蹺,按理,國子監在批閱了試卷後,第二天才會呈入宮中,而且只是稟告成績,怎麼今日送了試卷來?

    上官婉兒曉得武則天的心思,便道:“呈上。”

    太監起身,躬身至案頭,小心翼翼地將幾張試卷鋪開。

    武則天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幾張試卷上。她的目光先是帶著恬然,可是逐漸的,卻是深邃起來,緊接著便是詫異,即便是她不動如山的心性,接下來也不由低聲發出了一聲驚歎。

    “婉兒,你看!”

    上官婉兒也隨之看去,她低聲開始呢喃,目光中的震驚更甚於武則天,最後她看第二封、第三封試卷,香肩一顫,抬起眸來,愕然地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臉上的醉態還未消散,口裡還吐著葡萄酒的酒香,可是那微醉後的慵懶卻猛地消散。

    二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眸中讀出了驚歎。

    武則天的纖手已扶在了案頭上,她四顧一眼,突然厲聲道:“來人,擺駕,是在洛陽縣麼?”

    “陛下,是在洛陽縣!”

    武則天目光一冷:“移駕!”

    “遵旨!”

    宮中的平靜宛如巨石投入了湖面,頓時波瀾四起。

    因為臨行倉促,所以隨員並不多,只有寥寥數百人。

    等到了洛陽縣,一聽到聖駕到了,原本還在縣衙裡爭論不休的人,此時他們口裡的咆哮都戛然而止。

    柳縣令嚇得臉都綠了,聖駕來了。

    六個博士有些一頭霧水,不曉得這裡的事怎麼突然上達天聽,連宮中也開始干涉。

    好在無論是王倫和王岩,心態倒還平和,自己這邊六個博士,陛下怎會因為包庇一個小小助教而特意跑來與自己為難?唯一的理由就是,秦少遊鬧得太不像話了,以至於宮中前來干涉。

    秦少遊的面色平靜,隨著大家一道在外接駕。

    武則天下輦,她沒有理會眾人,徑直步入了縣衙的親民堂,而後落落大方地跪坐於案頭。

    眾人只得魚貫而入,分站兩側。

    武則天沒有說話,只是沉默,氣氛不由變得尷尬起來。

    柳縣令咳嗽一聲:“不知聖駕……”

    站在武則天身側的上官婉兒直截了當的打斷他:“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王岩上前道:“助教秦少遊不學無術,有辱斯文……”

    秦少遊也不是省油的燈,立即反唇相譏:“斯文二字,王博士也配提麼?”

    王岩大怒,可是陛下在此,卻不得不遏制住怒氣。

    武則天的嘴角微微勾起,只是帶著微笑,依舊沉默緘言。

    上官婉兒眼角的余光落在武則天的身上,立即便與這位君王有所默契,她蓮足上前,走到了王岩跟前,道:“你說………誰不學無術、有辱斯文?”

    王岩道:“秦少遊!”

    下一刻,上官婉兒揚起了芊芊玉手,就在所有人防備不及的時候,一巴掌狠狠地扇了下去。

    乾脆俐落!

    啪的一聲,王岩的臉上頓時留下了五根指印!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4 06:2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4 06:27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行路難

  脆生生的一巴掌使這親民堂內所有人的呼吸瞬間止住。

  所有人愕然地看向上官婉兒,而上官婉兒冷若寒霜,哪裡有半分嬌小可愛的樣子,她的目光幽幽轉寒,眸中蘊著寒霜,纖手已舉重若輕地收了回去,依然佇立在王岩跟前,冷漠如一塊堅冰。

  王岩愣住了。

  然後他下意識地去捂住了自己的腮幫子。

  良久……良久……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王岩終於反應過來,他面帶羞憤,卻並沒有反擊,而是立即拜倒在地,聲音哽咽道:“陛下,陛下……臣蒙陛下信重,蒙起田間,身付教化之重,恩榮出於望外,如今……”

  王岩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聲音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臣已年過……年過古稀,以衰病之身,死亡且在眼前,複更何希何覬?懇請聖皇,念臣尺寸苦勞,准允臣還鄉致仕……”

  說到這裡,他老淚縱橫。

  這番話裡沒有回擊上官婉兒方才的魯莽舉動,表面上是感恩戴德,是要請辭,而實際上卻只透露著一句話——臣不服!

  他當然不服,身為四門學博士,桃李滿天下,清名傳揚於神都內外,上官婉兒動手打誰都可以,偏偏就不能打他,打了他,就是辱了斯文,就是淩辱名士。

  這一記巴掌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羞辱,而王岩這樣的清流官是絕不能受辱的。

  所以,他要致仕,而致仕的目的,就是討要一個公道。

  憑什麼打人!

  王岩話音落下,王倫為首的五個博士二話不說,紛紛拜倒。

  上官婉兒打的又何止是一個王岩,其他的博士也概莫能外,甚至於太學和國子學的清流博士也盡都因此而受辱,太放肆了!

  “臣等老邁,肯請陛下許歸田畝!”

  統統都要請辭致仕。

  某種程度來說,他們這是要脅,上官婉兒居然膽敢動手打博士,若是沒有一個說法,大家不幹了。

  到時候,必定天下震動,且看你上官婉兒怎麼收場。

  上官婉兒的嘴上只是冷笑,她背著手,像足了一隻戲弄老鼠的貓。

  可是……博士們失望了,大失所望。

  武則天依舊坐在那裡,無動於衷,方才上官婉兒動手的時候,她的眼睛都不曾眨一眨。

  而現在面對六個博士的請辭,她的表現竟也只是庸庸碌碌,連眉毛都不曾挑動,她玉手伏案,掌心托著臉頰,作半醉之態,寰首望案,只留下一個完美的側臉,除此之外,便是那顫顫的長長睫毛。

  這滿懷幽怨的反擊,居然無動於衷!

  六個博士的心……沉了下去。

  他們從未這樣失落過,在這教化為重的天朝上國,作為學府中最耀眼的學官,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在君王面前一錢不值!

  上官婉兒嫣然地笑了,新鮮雨滴的朱唇宛若血染,這笑聲雖是如銀鈴一樣好聽,可是在六個博士耳畔卻如惡魔之音!

  上官婉兒一字一句地道:“此番測考,四門學詩考考生六十三人,盡皆合格,其中更有四人是佳品之作……”

  六個博士頓時滿臉錯愕。

  盡皆合格……

  上一年,合格者不過十不存一,這……怎麼可能!

  單憑這一個事實,就足以讓他們無地自容了。

  秦少遊是被他們趕出去的,方才在親民堂上,他們還在誇誇其詞,說秦少遊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可是轉眼之間,這個草包居然開創了一個奇跡,而這奇跡,足以震驚天下!

  短短數月能有如此績效,而幾位博士卻是將秦少遊逐出了學堂,還口口聲聲說他是壞人心術,說他是個草包。單憑這一點,無論是王倫還是王岩,識人不明、顛倒黑白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莫說是王岩,即便是沉著冷靜的王倫,現在也有些慌了手腳。

  這……怎麼可能。

  他們的心底深處冒出了寒意,所有的底氣都被四門學學子的詩考成績徹底打散。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上官婉兒似笑非笑地道。

  “……”王岩答不上來了。

  王倫深吸一口氣,總算薑還是老的辣,他立即意識到自己確實理虧,可是……即便是理虧,上官婉兒也不能打人,所以他必須反擊。

  “秦助學竟有這樣的本事?若如此,實乃四門學之幸事,可喜可賀!”他是老狐狸,立即轉換了風向,然後面不改色地道:“秦助教的教學確實怪誕,可謂聞所未聞;出奇制勝,確實有其長處,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秦少遊教書教得好,只不過是劍走偏鋒而已,他的教學方法太過古怪,大家看走眼,也是情理之中。

  反而是秦少遊這個傢伙,即便能用偏方教學,起了效果,可是這並不代表他確實有才學,既然如此,說他不學無術,顯然也無可指摘。

  這便是王倫厲害的地方,他們本就是清流,以文章和辯論見長,上官婉兒雖然多才多藝,可是相比這些老油條,未免嫩了一些。

  不過……

  就在他們彷彿抓住了救命草,自以為可以以此為藉口進行反擊的時候,上官婉兒卻是氣定神閑,她慢悠悠地道:“是麼?”

  她一句反問,然後從袖中拿出了一份試卷,將試卷打開,慢悠悠地道:“可是每一個生員在作詩後,在試卷之下,皆寫了一點東西。”

  見六個博士面帶狐疑,上官婉兒笑了:“秦少遊在教學的時候,曾教授他們一些詩詞,其中有詩兩則,乃是他的閒暇之作,好教生員們背誦,以解其義。

  這兩首詩,生員們因為自己的助教被逐出了學堂,所以為其憤憤不平,不約而同的將秦少遊的詩寫在了自己的試題之下,正好,六位博士都是博學之人,不妨我們一道品鑒吧。”

  還有詩……

  這一下,不只是六個博士,便是秦少遊也愕然了,他猛地想起自己在教授詩詞的時候,因為編輯的前人詩作不多,所以索性就把一些‘後人’的詩也編了一些進去,只是他萬萬想不到,這些生員因為自己的離開,竟是在考試的時候用這種辦法為自己鳴冤。

  可是……到底是哪兩首呢,秦少遊這個時候都糊塗了。

  上官婉兒卻是拿著試卷,一字一句地開始念誦起來:“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一首念完,六個博士的臉色已是蒼白。

  而上官婉兒已是不自覺地沉浸入詩中的意境之中,眼眸漸漸迷離起來。

  沉默的武則天意動,她的眼眸抬起,眸光之中,也閃掠過了一絲迷離!

  此時,上官婉兒繼續念第二首:“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栗。

  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

  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

  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簪折節無嫌猜。

  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

  行路難,歸去來!”

  王倫方才還是直跪於地,當這最後一個來字念畢的時候,他整個人頓時癱坐於地,臉色蒼白如紙,旋即,他身軀開始顫抖,牙關咯咯作響……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4 06:2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4 06:28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一錢不值

  兩則短詩,武則天已經讀過。

  可是經由上官婉兒讀出來時,帶著微醉的她,像是突然被什麼擊中一樣,香肩顫抖起來。

  金杯中的美酒一鬥價十千,玉盤裡的菜肴珍貴值萬錢。

  但心情愁煩使得人放下杯筷,不願進餐。拔出寶劍環顧四周,心裡一片茫然。

  只是短短兩行字,便讓武則天的內心產生了共鳴,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美酒佳餚,榮華富貴,早已令她提不起興致了。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這是何等偉大的理想,當年唐太宗在的時候,她不過是個五品才人,可是她自幼飽讀詩書,絕非平常女子,雖知道自己能夠養尊處優的逍遙一世,卻如現在頗有家業的秦少遊一樣,都懷有偉大的理想。

  他們都不甘心於現狀,他們希望改變,也必須改變,一個人若是不能做出偉業,那麼和螻蟻又有什麼分別?所以曾是才人的武則天和曾是廚子的秦少遊一樣,都曾想渡過黃河,看堅冰堵塞大川;想登太行山,去感受大雪遍佈高山。

  從前的武則天,很希望得到太宗皇帝的信重,她極力的表現,誠如現在的秦少遊一樣,可是他們都失望了,自始至終,太宗皇帝在的時候,武則天依舊只是個才人,只是一個平凡的嬪妃罷了。

  而秦少遊呢,秦少遊雖然得到了官位,本以為可以像溪邊垂釣的姜太公一樣受到文王的看重;又能像乘舟夢日的伊尹一般,得到商湯王的垂青。

  可是……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人生的道路何等艱難,何等艱難,歧路紛雜,真正的大道究竟在哪邊?

  他們都曾失望,作為才人的武則天如此,現在的秦少遊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在這則短詩背後,當上官婉兒抑揚頓挫地念出最後一句‘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時,武則天的身軀一震,眼眸裡隱隱有了淚光。

  行路再難,又有何妨?現在的秦少遊相信自己的腳下雖然歧路紛雜,可是遲早他要揚起征帆遠渡碧海青天,這是他的信念,誠如當年太宗駕崩,武則天削髮為尼時一樣,即便武則天有再多的挫折,卻還是暗中等候,以期東山再起。

  武則天深深地看了秦少遊一眼。

  這首詩,勾起她太多太多的回憶了。

  以至於第二首詩念出來的時候,武則天終於動容了。人生道路如此寬廣,唯獨我沒有出路。我不願意追隨長安城中的富家子弟,去搞鬥雞走狗一類的賭博遊戲。

  像馮諼那樣彈劍作歌發牢騷,在權貴之門卑躬屈節是不合我心意的。當年淮陰市人譏笑韓信怯懦無能,漢朝公卿大臣嫉妒賈誼才能超群。

  你看,古時燕昭王重用郭隗,擁篲折節、謙恭下士,毫不嫌疑猜忌。劇辛和樂毅感激知遇的恩情,竭忠盡智,以自己的才能來報效君主。然而燕昭王早就死了,還有誰能像他那樣重用賢士呢?

  這首詩更像是秦少遊對武則天的心跡剖白,秦少遊將自己比作了韓信、賈誼,將那些嘲諷和看不起他的人當作是淮陰市人和漢朝公卿大臣,他告訴武則天,我有賈誼、韓信之才,可是我的劉邦、文帝又在哪裡呢?

  武則天的目光已變得深沉起來。這兩則詩不但令她產生了心中的共鳴,讓她看到秦少遊,想到了從前曾鬱鬱不得志的自己,同時,她十分敏銳的察覺到,這兩首詩的背後有著很深的政治背景。

  秦少遊有才麼?

  當然是有的。

  若是無才,為何他成為助教,只用了短短數月,就將一群生員教育成才?他若是無才,這兩首波瀾起伏、跌宕多姿的小詩何以能驚動四座?

  甚至於,六個博學的博士在聽到兩首短詩後,彷彿一柄利劍插入了他們的心口,縱使他們有滿肚子的狡辯之詞,卻只是兩首短詩,便令他們一切反抗盡都煙消雲散。

  這兩首詩可謂曠古未有,雖然格律有所欠缺,可是用詞和用意,都可謂是精彩絕倫,足以流芳千古!

  此番六十多個生員,不約而同地將兩則秦少遊的短詩寫在了試卷上,經手試卷之人足有數十,而且很快就會流傳出去,到了那時,洛陽就要震動。

  這意味著什麼?

  秦少遊的才華已經無可辯駁,他自比樂毅,自比賈誼,自比韓信,或許在兩則小詩出現之前,會成為洛陽人的笑柄,可是當詩橫空出世,這些嘲笑都盡要化為震驚。

  若是此時,武則天無動於衷,就意味著她不是周文王,也不是商湯王,她及不上劉邦,也遠遠不如漢文帝,因為這些至今為人稱道的明君都曾愛惜人才,也曾有賢人輔佐。

  賢人就在眼前了!

  武則天必須在兩則短詩流傳出去之前做出決斷,是選擇做識人不明的商紂王,還是做任用賢人的商湯王;是要做寵倖十常侍的漢靈帝,還是做慧眼識炬的漢文帝。

  至於這六位博士……

  他們確實曾有很大的影響力,他們是學官,是清流,是清流中的清流,他們桃李滿天下,有很好的聲望,這也是為什麼當他們對秦少遊發難,武則天生出忌憚之心,按兵不動的原因。

  因為這些人雖然官職卑微,可是影響太大了,為了一個秦少遊而引發天下人的口舌,這……值得麼?

  只是現在,形勢逆轉,理由只有一個,當他們斥責秦少遊不學無術的時候,而詩作一出,他們就變成了一個笑話,他們自詡有才學,也很受天下人地推崇,可是卻是瞎了眼睛,連秦少遊這樣才高八斗的人都分辨不清,理由無非只有兩個。

  其一,他們連最基本的眼光都沒有,一個沒有眼光的人也配做學官?連辨明是非的能力都沒有,將來如何區分學生的好壞?

  其二,那便是他們誣陷秦少遊,嫉妒賢能,這就牽涉到了德行的問題了,身為學官,你學問再好,若是德行有所欠缺,這幾乎是致命的缺陷。

  武則天最忌憚的,無非是他們的清名而已,而一旦清名不再,區區幾個從六品的芝麻官,在她眼裡已是一錢不值。

  而現在,她要嘛站在一錢不值的芝麻官一邊,成為天下最大的笑話。要嘛她與秦少遊站在一起,成就一段明君與才子的佳話;除此,已經沒有其他路可走。

  所以在看到兩行小詩的時候,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在上官婉兒將詩念畢之後,當六位博士個個面如土色,癱坐於地的時候,武則天甚至是眼角的餘光都不曾在他們的身上停留片刻,因為……他們一錢不值!

  那帶著幾分感動到肺腑的眼眸裡,升起了一絲薄霧,她看著秦少遊,朱唇輕抿,帶著含蓄的笑意。

  她笑得很好看,溫暖如春,如慈母看到了歸家的遊子,那一剎那的目光充斥著溫情。

  “這兩則詩,可有詩名麼?”

  武則天說話了,就好似平常家人之間嘮嗑家常一樣,沒有惺惺作態,一切都那樣的自然。

  秦少遊心裡唏噓,他雖然已經有反擊的計畫,可是這兩則詩實在是個意外,他怎麼會想到,那些生員們居然玩得這麼大。

  “很有自己的風格嘛。”秦少遊心裡想著。

  他上前一步,答道:“陛下,兩則詩,都叫行路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5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5 07:02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送佛送到西

  “行路難……”武則天幽幽的念了一句。

  隨即,她嫣然一笑,道:“好一個行路難,這兩則詩實是動人心魄,既是你的寫照,又何嘗不是朕的寫照呢。”

  武則天深深地看了秦少遊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其實朕和你一樣出身卑賤,家父……”

  提到家父二字的時候,武則天的眼眸裡不由掠過了一絲溫情。

  其實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事,大抵是因為自己的父親確實不是門閥子弟,因為家貧,而挑擔子去各村賣過豆腐,又曾和同鄉許文寶經營過木材生意,雖然後來資助李淵起兵,最後有機會能夠封官晉爵,可是武則天深知,在真正的門閥心裡,實在不值一提。

  可是今日,武則天居然興致盎然起來,從前,她覺得有些事難以啟齒,是因為受了門閥的成見,某種程度也是被門閥把持的意識形態所影響;而自從秦少遊提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再到今日,一個小小的廚子居然能一鳴驚人,作出無數門閥子弟都望塵莫及的詩詞時,武則天在這潛移默化之下,竟是發現有些事也沒什麼難以啟齒的。

  於是這曾是人盡皆知,可是唯獨武則天對此三緘其口的事,如今竟是非常輕快地自這位則天大帝的口中說了出來:“家父早年經商,也知道行路的艱難,於是便自覺的,人生在世,靠人不如靠己,於是便對朕尊尊教誨,現在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實在教朕眷念。”

  她不由莞爾笑了:“朕記得家父還賣過豆腐。”

  上官婉兒驚詫地看著武則天,其實在暗中確實有不少武則天的反對派暗罵武則天的父親是豆腐郎,所查的許多謀反案件裡都有這樣的記錄,而武則天對此一向是忌諱莫深,所提到的,永遠都是武士彠後半生的官宦生涯;不曾想到,武則天今天竟是拿出這樣的私隱大大方方的說出來。

  那兩則詩,還有這個秦少遊,似乎已經開始影響陛下了。

  上官婉兒心裡咋舌,不過……

  她心裡想:“我喜歡吃豆腐。”

  結果,秦少遊接下來的話讓上官婉兒嚇了一跳:“陛下,臣喜歡吃豆腐。”

  上官婉兒驚愕地看他,原來你也喜歡吃?隨即又覺得不妥,這句話有點犯忌諱。

  武則天只是嫣然一笑:“是麼?朕也喜歡。”

  武則天的心情居然變得無比輕鬆起來,其實有些東西說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些政敵用這個來攻訐自己,而現在武則天明白,這並不是什麼武器,自己的敵人其實不過是自己而已。

  她笑吟吟地道:“好了,朕該回宮了,你的詩作得很好,這詩既能言志,朕很希望下次還能品讀你的佳作,朕就做不得詩,可是婉兒卻是深諳此道,有空閒,朕讓她向你討教。”

  上官婉兒忙道:“討教是不敢當的,臣理當向秦助教學習才是。”

  武則天抿抿嘴道:“四門學那裡,秦助教繼續教授詩學吧,望你為國家育才,教化之重,朕寄望在你的身上。”

  秦少遊忙許諾道:“微臣遵旨。”心裡忍不住失望,原來沒有官升啊,咳咳……行路難,做官更難。

  他不是官迷,可是深知這個世道權利的重要,利益熏心是有的,人活著不就是希望自己過得好麼,所以並不矯情。

  武則天的臉色旋即拉了下來,走到了六位博士的面前。

  六位博士,此時個個面如土色,形勢已經逆轉,他們已經完了。

  即便陛下不懲處,自己的聲譽也遭致了極大的打擊,這輩子,怕是都抬不起頭來了。

  武則天只是淡淡一笑,而後拋下一句話道:“諸卿都已年歲老邁,既是要請辭致仕,頤養天年,朕若是奪情,不免有違倫理,人有生老病死,朕豈忍心諸卿以衰病之身而報效國家?明日起,諸卿可以回鄉了。”

  而後,無數人隨聖皇如潮水一般退出去,只留下六個萬念俱焚的博士,他們的仕途之路到此為止。

  最可笑的是,沒了仕途,如今連聲名都徹底葬送了乾淨,一輩子的努力,如今都付諸東流。

  柳縣令目瞪口呆,老半天都沒回過勁來。

  可是秦少遊不一樣,他素有痛打落水狗的傳統,眼珠子一轉,滿肚子壞水的他立即面帶微笑,然後上前一步,要去攙扶跪在地上的王岩。

  王岩這個人,根據他的瞭解,是六位博士中最衝動易怒的人物,這次遭受這樣的打擊,心裡一定是恨透他了。

  秦少遊一副為他們難受的樣子上前攙扶他,口裡道:“王公,地上寒……”

  王岩回過了勁來,他本是看不起秦少遊,將他當作自己博取清名的工具,本來以為這個傢伙,自己只要一踩,便可將他碾成肉醬,可是誰知最後失去一切的反而是自己。現在看秦少遊假惺惺的上前,他腦子嗡嗡作響,雙目赤紅,直接便是一句暴喝:“秦少遊,你這奸佞、狗賊!”

  秦少遊的手伸過來,他的手順勢便扯住了秦少遊的袖擺。

  秦少遊笑了。

  冷笑!

  他不是個心胸很寬廣的人,從這六位博士拿自己當棋子一樣耍弄,最後再把他如垃圾一樣踩在腳下開始,秦少遊就知道,這些人一定不能有好結果。這不但是私仇,最重要的是,他要讓那些膽敢招惹自己的人看看,自己雖是廚子出身,官職卑微,卻絕不是好惹的。

  秦少遊一把甩開了袖子,王岩畢竟年紀不小,哪裡是秦少遊的對手,於是打了個踉蹌,他還沒有站穩身子,秦少遊已是反手一巴掌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臉上。

  啪……

  王岩呆住,上官婉兒一巴掌,秦少遊又是一巴掌,而這一巴掌更重,直接打落了他一顆門牙。

  他憤怒的抬起了眸子:“你一個廚子,竟敢打老夫?”

  秦少遊朝他輕蔑一笑,旋即目光落在了柳縣令的身上:“柳縣令……”

  “在,在的。”

  眼看這親民堂裡雞飛狗跳,柳縣令真是萬念俱焚,秦少遊一喚他,他下意識地回應。

  秦少遊正氣凜然道:“方才的一幕,想必柳縣令也看到了吧,這個老匹夫,如今沒有一官半職,在公堂之上,竟敢率先對下官動手動腳,我大周朝還有王法,還有法律嗎?”

  一聲喝問,讓柳縣令的眼皮子一跳,怎麼正說反說,都他娘的是你秦少遊有理。

  可是仔細一琢磨,陛下說是准允了六人致仕,不過瞧那樣子,其實就是罷官了,說這六人是草民也沒有錯,況且他們現在已經聲名狼藉,在士人之中再無影響,秦少遊好心去攙扶王岩,王岩確實是先動了手,按理……

  就在他恍惚的時候,秦少遊目光幽幽地看他,冷然道:“大人自己看著辦吧,不給下官一個交代,這縣裡的鳴冤鼓還是勸大人撤了為好。”

  鳴冤鼓乃是各縣的象徵,怎麼可能撤掉?秦少遊的意思很明白,不給他一個公道,他柳縣令也別想安生。

  柳縣令看看秦少遊,再看看王岩,連天子都已經做出了選擇,他一個縣令還有什麼扭捏的?下一刻,他立即豎眉,宛如怒目之金剛,厲聲大喝:“左右,還不快將刁民王岩拿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6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6 09:30 PM 編輯

第五十章:官路亨通

  剛剛回到了宮中的武則天帶著幾分倦意,她並沒有急於休憩,而是沐浴一番。←

  渾身浸在飄滿了花瓣的浴桶之中,武則天愜意地向後仰躺。

  只有卸了臉上的妝容,她那臉上的皺紋才顯得更深刻一些,她眯著眸子,淡淡道:“婉兒……”

  婉兒侍立一旁,在想心事,可還是聽到了武則天的叫喚。

  武則天的目光穿過了浴房中的薄霧,看向那亭亭玉立的美麗女子,道:“秦少遊這個人,確是可造之才。”

  上官婉兒帶著幾分淡笑道:“是呀,陛下,他的詩做得真好,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真不知他是如何想出來的。”

  武則天的眼睛閉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淡淡道:“不,不是詩,朕說的是他的心機。”

  上官婉兒的香肩一振,經武則天提醒,猛地想到了什麼,道:“婉兒似乎也明白了,這秦少遊的心計確實比詩才還要厲害一些,好似從頭到尾,這一切都是他的佈置謀劃一樣。”

  武則天歎口氣道:“是啊,他這是搭了一個戲臺子,那些考試的生員,那洛陽縣的縣令,甚至是朕和你,都是這戲臺上的戲子,他一步步,先是在縣衙牽扯出六位博士,而後再指望著那兩則詩還有詩考的成績把朕也牽涉進去,可怕,真是有些可怕……”

  上官婉兒回過味來的時候,後襟也不由流出了冷汗,她蹙眉道:“這個傢伙真是大膽,難道他不知道聖皇何等聰慧,豈會洞悉不了他的陰謀算計麼?真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武則天搖搖頭道:“想必在他的謀劃之中,他早就想到朕會洞悉他的算計的。可這又如何,他現在憑著兩則詩,不是已經成為了賈誼和姜太公麼?朕要做明君,就絕不可能治他的罪,只能重用他。況且……這個小傢伙很有意思,婉兒啊,這天下億萬官民,但凡有野心的人,卻往往不夠聰明,夠聰明的人又沒有足夠的膽魄,有膽魄的人又未必有求上進的心思。朕觀天下人,如土雞瓦狗罷了,男人啊……”

  她最後一句話裡,聲音拖得老長,語氣之中帶著無盡的嘲諷。

  “秦少遊這個人不一樣,他求上進,有才學,聰明伶俐,又極有膽魄,這個人……很是不凡……你知道他看朕的樣子麼?朕這輩子,不知有多少將朕恨到了骨子裡,可是這些人在朕面前,眼裡只有惶恐和懼怕,他們恨朕,卻又怕朕,至於那些庸庸碌碌之人,就更不必提了。秦少遊的眼睛不一樣,他在朕面前雖然帶著恭敬,可是朕看他的眼睛,他的眼裡沒有恐懼,就好像古井一樣,清澈,卻透著一股幽深。”

  “他……”武則天的眼眸微微張開了一線,慢悠悠的道:“越來越有意思了。”

  話音落下,她自浴桶中站了起來,身子一旋,露出了裸露的背脊,薄霧之下,雖是垂垂老矣,可是這膚色,卻依舊帶著幾分細膩,隱隱的燭火將她的後軀照得凹凸有致,她慢慢地踩著高凳出了浴桶,雙手伸出,宮人立即將一件輕薄如蟬翼的絲裙給她披上,就這麼光著腳丫子,武則天一面一步步走入里間的梳洗房,一面吩咐道:“教門下敕命,助教秦少遊,教授生員有功,授通直郎,賜銀龜袋。”

  上官婉兒長長地松了口氣,方才一席話,連她都不知道陛下到底是什麼心思,甚至她有過擔心,不知什麼時候,惱羞成怒的陛下或許話鋒一轉,便是拿秦少遊交周興、來俊臣處置。

  而現在,這個敕命出來,秦少遊終於安全下莊了。

  上官婉兒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麼總為那個傢伙擔心,真是瘋了……

  …………………………

  秦少遊步出洛陽縣衙的時候,夕陽只餘下了最後一抹餘暉。

  六個博士,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完蛋了。

  一切彷彿像是做夢一樣。

  秦少遊歎了口氣,並沒有為之歡喜,他自己心裡清楚,自己這孤注一擲的舉動,狂妄之下的計算,遲早會讓武則天有所察覺,那個女人,秦少遊從來不敢輕視,因為每一次看到她那永遠猜不透的眼神時,秦少遊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不安。

  “她……一定能猜透吧。若是讓她知道自己牽涉她進來,不過是為了打擊自己的異己,她會怎麼樣?”

  雖然秦少遊的兩首詩給自己上了一道保險,讓他有了更加可利用的價值,他一直深信,人有了被利用的價值才是最穩固的。可是秦少遊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安。

  最後,他笑了,迎著落日的霞光,他步伐開始輕快。

  管他呢,人死鳥朝天,怕他個屁,武則天沒砍了自己,自己倒是把自己嚇個半死了。

  於是他吹起口哨,是‘倩女幽魂’的調子。

  回到了酒樓,鄧健和秦壽倚門相盼,生怕他回不來,見秦少遊一臉輕鬆,這才放下心,秦壽禁不住問:“堂弟,事情……”

  鄧健捂住了他的嘴巴,噓了一聲,低聲呵斥:“你真不曉事,這個時候該伺候你家堂弟睡覺,他乏了,去做一隻雞去,說不定他半夜起來,餓了要吃。”

  秦壽禁不住道:“若是半夜沒有起來吃呢?”

  鄧健哈喇子流了一地:“餿了確實怪可惜的,實在不成,我吃了吧。”

  秦壽怒道:“你就知道吃吃吃。”

  鄧健臉色一變:“咦,你們姓秦的怎麼都一副德行。”

  他們還在耍嘴皮子,秦少遊已是旁若無人的回到了自己的臥房,他確實累了,睡覺。

  至於外頭的兩個人,他實在不願接受他們的盤問,理由很簡單,以他們的智商,想必是很難理解今日發生的事的……有代溝!

  …………

  夜裡,鄧健吃了半隻雞,心滿意足。

  秦壽做了一隻雞,心裡有幾分傷感,口裡絮絮叨叨的念:“再這樣下去,真要窮了。”

  鄧健笑呵呵的看他,在晦暗不明的燭光下,他這笑容實在有那麼點兒猥褻:“你懂什麼,我看這樣子,你家堂弟的官必定是保住了,只要官身在,還會窮?你看洛陽縣,還有河南縣的官人,有哪個窮的?”

  秦壽道:“可是堂弟是助教啊。”

  鄧健頓時身軀一震:“你不說,我竟是忘了。”

  …………

  次日清早,宮中來人。

  秦少遊迷迷糊糊地被秦壽和鄧健拉起來,二人匆匆忙忙地給他穿衣衫。

  秦少遊眼睛睜不開,怒道:“做什麼?”

  “門下有旨,快接旨。”

  秦少遊打了激靈,頓時瞪大了眼睛,連忙穿戴整齊,到了堂中,便有太監大喝一聲:“秦少遊接旨。”

  “門下:四門學助教秦少遊,教授生員有功,敕通直郎,賜銀龜袋,以示嘉勉。”

  通直郎……

  秦少遊有點糊塗,禁不住道:“敢問,通直郎是什麼?”

  “官啊。”

  “什麼官……”

  “……”宦官糊塗了,老半天才道:“咱家只曉得光祿大夫、正議大夫……中散大夫……不曾聽說過通直郎。”

  秦少遊淚流滿面,你不曉得,那麼多半……就不是什麼大官兒了。

  他悻悻然地接了旨,宦官卻依然不走,秦少遊覺得有些好笑,難道還要留在這裡吃飯不成?

  鄧健似有所悟,低聲提醒道:“給點喜錢……喜錢……”

  “一般給多少。”秦少遊將鄧健拉到一邊。

  “都是幾貫幾十貫,五百錢的也是有。”

  秦少遊心裡了然了,大叫道:“秦壽,取五十錢給諸位公公吃茶。”他心在淌血,五十錢啊,二十多斤大米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7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7 09:54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兩袖清風秦高官

  通直郎……

  等到秦少遊打聽出來的時候,心裡好受了一些。

  這屬於散官,從六品下,對於自己來說,似乎也過得去。

  只可惜,它只是散官,散官是級別,而秦少遊依舊還是從八品上的助教,相當於後世某個處級的科長。也就是說,他享受的是通直郎的待遇,幹的還是助教的活。

  當然,這並不是沒有好處的,至少在四門學裡,相比於那些至多也就七品散官的助教來說,自己的級別還是很高的,無形之中,他已經成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沒錯,至少是四門學的七把手,除了博士之外,就屬他最大了。

  “嘖嘖……七把手……”秦少遊心裡只得安慰自己:“至少自己兩隻手還是數得過來,哎……還是有點惆悵。”

  至於銀龜袋子,卻又讓秦少遊有點兒糊塗了。

  銀龜袋本該叫做銀魚袋,等到當今聖皇登基,暗讖她姓武,是玄武,就是龜了,便將佩魚為佩龜。總之,有資格佩戴銀魚袋的,必須是五品以上的官員,於是,秦少遊的身上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他佩戴的是正五品的龜袋,享受的是從六品的待遇,做的卻是從八品的事。

  “似乎……有那麼點兒不太科學。”

  “不過……”秦少遊興致勃勃地將銀龜袋配在自己腰間,頓時感覺自己幾分多了威武不凡的氣質,人靠衣裝,官靠龜,高端大氣上檔次啊。

  秦少遊樂了,連續樂了兩天,而兩日後,三學的成績放榜出來,緊接著秦少遊的詩詞也流傳開來。

  洛陽譁然。

  四門學往年的成績素來在三大學堂墊底,可是這一次,卻是逆勢成長,新任的助教秦少遊,自然就是其中最大的變數。

  至於那兩首行路難,更是一時造成轟動,以至於整個洛陽瘋狂的傳抄,導致洛陽紙貴。

  須知這兩則詩,最是容易讓人引發共鳴的,無論是公卿還是尋常是士人,他們都是人,是人就有人性,人性最大的特點就是不容易滿足於現狀,比如那些科舉失意的士人,又何嘗會輕賤自己?哪個不覺得自己擁有才華,結果屢屢落榜,抱負不能得到施展,不能得到君王的看重,看到這首行路難,頓時淚如雨落,濕了衣襟,想到自己的命運多舛,那行路難三字直透他的心,等到全詩讀完,不知生出多少感慨。

  即便是那些貴為公卿的權貴,他們固然富有四海,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又有幾人知足,亦是為這詩所感動。

  秦少遊……這個名字被人記在了心底,以至於讓人忘記了他曾是一個廚子,更無人再敢狂妄的指斥秦少遊不學無術了。

  六位黯然回鄉的博士已沒有人關注了,他們已成了笑柄。再加上秦少遊突然榮升通直郎,賜了銀龜袋,秦少遊頓時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無數的門貼都經由四門學那兒轉遞到秦少遊的手裡,這個請赴宴,那個要討教,也有一些高門豪族願意來接觸的,比如當今的戶部尚書武承嗣,還有據說剛剛守寡的太平公主,甚至還有侍御使來俊臣。

  秦少遊頓時頭大,怎麼請自己吃飯的都不是什麼好人。那武承嗣,是聖皇的侄兒不錯,不過名聲不好,裙帶關係嘛,能好到哪裡去?再有太平公主,據說是駙馬剛剛獲罪,一家都被砍了,理由很簡單,聖皇覺得這家人配不上自己的女兒,而這位公主殿下剛剛重獲了自由之身,雖然現在的太平公主還沒有真正開始大肆**男寵,可是非議卻還是有的。至於來俊臣,那就更不必說了。

  可是細細一想,卻又恍然大悟,這年月,越是聲名狼藉的人才越是要附庸風雅才是,這叫才子配野獸;反觀那些朝中清貴的大臣,本就譽滿天下,人人稱頌,還需要你來陪襯麼?

  秦少遊嗅到了一絲不太好的味道,橄欖枝,他們是拋來了,可是自己去還是不去呢?

  若是去了,哥倆好之後,雖然不至於燒黃紙做兄弟,可是趁熱打鐵之下,少不得要做人家的狗腿子,進步容易,可是名聲只怕好不起來,丟人啊。

  可若是不去,就不免掃了人的面子。

  秦少遊糾結了。

  當然,更壞的消息卻是秦壽朝自己一副苦瓜臉過來:“堂弟,酒樓沒錢了啊。”

  “沒錢?怎會沒錢了,這幾日生意不是很好麼?”聽到這消息,秦少遊的心開始淌血。

  秦壽可憐巴巴的道:“你想啊,生意雖是不錯,可是畢竟一日才幾貫的流水,拋去開支,也不過三百錢的進賬,堂弟自從做官後,尤其是做了通直郎,名聲是大了,可是花銷也大啊,這回人帖子,所費的筆墨要錢,堂弟嫌將來出去和人走動不便,還雇了轎子,養著兩個轎夫,還有……幾身衣衫,都是綢緞的……”

  秦少遊深吸一口氣,他沉吟老半天,最後卻是神秘兮兮的將鄧健拉到一邊,道:“我仔細想了想,做清官難,難如上青天……而做貪官,總是有那麼點兒不太好意思,可是樹挪死、人挪活,我這樣有才華的人,總要活下去,這樣才能為國為民多做一些有益的事,於是痛定思痛,還是……咳咳……權當是為了天下蒼生吧,你可知道,這博士、助教有什麼吃回扣的手段?”

  鄧健撮著牙花,懶洋洋地道:“助教啊,助教活該受窮的,不窮叫助教?什麼官都有回扣吃,唯獨助教……嗯……沒聽說過。”

  秦少遊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還我的雞!”

  鄧健苦笑道:“都在茅坑裡了。”

  秦少遊氣得發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仔細一想,花錢無非就是開源節流,節流是別想了,堂堂配銀龜的‘高級’幹部,莫非還打補丁出門?關鍵還在開源,如春酒樓的生意是好,可是生意好,雇的人又多,來這裡吃喝的又都是凡夫俗子,幾文、幾十文的花銷,這是活活把自己往貪墨的不歸路上推啊。

  所以……

  秦少遊不甘地道:“要掙錢,要掙大錢!”

  酒樓必須進行產業升級,不能再指望一群泥腿子了。

  他苦思冥想,在一個薄霧濛濛的清晨,終於將計畫制定了出來。

  其實想要擠入高端餐飲業,首先是要樹立形象,其次是要內部進行一些改變,提升檔次,最重要的是,吸引高端客流。

  什麼樣的人最高端。

  他眯著眼睛,滴溜溜的打著小算盤。

  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請客吃飯。

  ge迷ng不是請客吃飯,可是混官場和賺錢,就得從請客吃飯做起。

  至於客人,他也早已想好了,既然是高端人群,恰好自己手裡有不少的門貼可以利用。

  他們不是想要附庸風雅麼?

  秦少遊在兩個時辰的時間裡,已經寫下了三十多個拜帖,然後讓鄧健送出去,這才松了口氣。

  就在這麼個清晨,黎明的曙光初露,秦少遊推開窗,那一縷暖陽灑落在他俊秀的臉龐上,他長眉微挑,突然感覺自己精神得到了昇華,千里做官只為財,而我秦助教身配銀龜,卻是兩袖清風,為官數月,不曾拿百姓一針一線,到頭來還要一個人打兩份工來填飽自己肚子,佩服,真是佩服,古之俊賢,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他詩興狂發,便攤開屋裡的筆墨,寫下‘當官不為名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打油詩,然後心又淌血了,大好的宣紙,一張可是兩文錢,嗚呼哀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7 09:5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7 09:55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我們熟麼

  在洛陽宮待詔房裡,上官婉兒接到了一個奇怪的請柬。

  而下頭的落款,讓她心念一動。

  ‘請上官待詔蒞臨如春酒樓,於六月十九赴宴,通直郎秦少遊敬上。’

  上官婉兒收了請柬,沉吟片刻:“回稟一下,就說我會去。”

  秦少遊請客吃飯,她是極有興致的,因為這個傢伙實在有點神秘,上官婉兒很想看看,他又想故弄什麼玄虛。

  ………………

  太平公主的府邸距離洛陽宮並不遠,她的前任夫婿薛紹乃是萬年縣人,只是自薛家獲罪後,這姻親也就斷了,武則天將公主召到了洛陽,在洛陽宮附近安住,是以,這位公主殿下也就暫時蝸居於此。

  說是蝸居,其實這府邸占地很大,隨侍的嬤嬤、婢女足有數百之多,公主殿下新近‘離婚’,心情自然不好,雖說這時候的男女‘離婚’也算不得什麼,改嫁更是稀鬆平常的事,不過太平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此事受了坊間很大的爭議,於是乎,公主殿下就有那麼點兒難堪了,只得閉門不出。

  她的日子過得頗為惆悵,倒是前幾日,看了兩則詩後,竟是動了心。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這詩正合她現在的心境,如今她蝸居於此,雖然照樣享盡榮華,卻因為許多的流言蜚語,使她羞憤和難堪,連她都不禁生出了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的感歎。

  她命人打聽了這位詩人,這才曉得作詩的人竟是個少年人,而且如今名噪一時,洛陽內外,上至公卿,下到尋常士人,都在抄錄他的詩詞。

  公主殿下二話不說,便叫人下了帖子,希望請秦少遊到府上一會。

  所謂一會,當然不是幽會,此時的太平公主,其實本質上還沒有變壞,只是得知此子名聲大噪,想沾一沾他的‘才名’,改變自己的形象而已。

  可是那該死的傢伙,居然沒有回音。

  公主殿下已經怒了。

  豈有此理!

  她憤憤不平,雖也曉得才子都是持才傲物,可是自己折節下交,這廝居然不予理會,這是瞧不起自己麼?

  正在她想著怎麼收拾這個傢伙的時候,一份請柬送了來。

  老嬤嬤拿著請柬,送到了在亭下納涼的太平公主手裡。

  因為這裡是禁地,而天氣炎炎,太平公主只穿著一件極為寬鬆的道袍,她從前曾出家祈福,這蟬翼般的道服穿在她的身上,竟隱隱有幾分難以言喻的端莊感,亭外便是一汪池子,清澈的池水倒影著她的俏臉,這位遺傳了武則天美貌的公主殿下宛若洛神,美豔到了極點。

  道服寬鬆,使她的酮體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了一些,妙曼的曲線和白皙的肌膚,便掩藏在蟬翼般的真絲之下,她接了請柬,只是美眸一轉,看了看:“要赴宴?秦少遊……”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然後慵懶地伸了個懶腰,她蠻腰輕輕一旋:“許久不曾出門了,他的詩做得很好呢,除了本宮,他還請了誰?”

  “聽說有回音的,暫時只有上官待詔。”

  太平公主聽到上官待詔四字,眼裡的興趣更濃:“她也去?”

  “她和秦少遊早有淵源。”

  “是麼?”太平公主的臉色不太好看了,淡淡道:“噢,本宮知道了。”

  ………………

  洛陽縣裡發生了一件很是奇特的事。

  最近大出風頭的才子秦少遊,居然開始大宴賓客。

  他的請柬發出去了許多份,可是具體是誰,卻不得而知。

  至少現在有回音的,只有兩個人,而且都是女人,更可怕的是,這都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一個是上官婉兒,一個是太平公主。

  如此一來,許多人眼紅了,大家很期待,下一個收到請柬的人是誰。

  又過了幾日,消息越來越多了,當今戶部尚書,陛下的親侄武承嗣接到了請柬,並且願意參加酒宴。

  再之後,是來俊臣。

  緊隨其後,是鴻臚寺卿盧勝。

  這一下子,有些人有些慌了。

  不對勁啊,自己也曾給過秦少遊名帖,為何秦少遊的請柬沒有來?

  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上官婉兒去了,太平公主去了,來俊臣和武承嗣也在受邀之列,自己沒理由接不到啊。

  現在外間都是議論紛紛,頗有點把這請柬當作了福布斯榜一般,仿佛這秦少遊所發出的請柬,請的都是最權勢滔天的人物,若是沒有你的份,只能說明你格調還比較低,檔次不太高。

  況且如此位高權重者參與,若是能入席,豈不是恰好有了與大人物結交的機會?

  於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有點兒坐不住了;而地位較低的,又想從中牟取一次機會。

  如春酒樓,頓時熱鬧起來。

  各色人等都上門來旁敲側擊,秦少遊自然不予理會,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假若人家隨手一吩咐,這請柬就發出去,那麼請柬可就一錢不值了。

  這一日正午,有人登門,來人是個武官,他倒是趾高氣昂,進了酒樓來,便拍了拍櫃檯:“哪個是秦少遊?”

  秦少遊道:“不知尊駕是誰?”

  武官冷冷看他一眼道:“我是誰不要緊,可是你若是曉得我乾爹是誰,那麼可就要嚇死你了。”

  秦少遊驚訝地道:“噢?你也有乾爹?”

  武官不耐煩地道:“我乾爹便是……當今的秋官侍郎周興。”

  又是他……

  秦少遊哭笑不得,姓周的收乾兒子還上癮了,東一榔頭西一榔頭,莫非是將這個當作事業來幹?他不由肅然起敬,把別人的兒子當作自己的兒子,這是什麼樣的精神,後世的接盤俠見了他,只怕也要拜他做祖師爺才是。

  “噢,原來是周大人,失敬、失敬……”

  武官冷冷道:“而本官呢,世勳雲騎尉,姓王名洪,我家乾爹讓我來,是來問請柬的……”

  周興這個人,秦少遊是得罪不起的,秋官侍郎,品級和盧勝差不多,可是因為武則天在朝,大大加強了司法監督的權利,此人的權勢甚至還在來俊臣之上,絕不好招惹。秦少遊之所以沒有請他,只是因為他和有過一點小芥蒂,況且周興差點辦了盧勝,而盧勝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前輩,自己請了盧勝來,最好還是不要讓周興出場了。

  而如今人家來問,他猶豫片刻,正待要屈服,卻聽王洪繼續道:“若是不給,本官拆了你這破酒樓。”

  囂張!

  秦少遊的臉頓時綠了,然後,他慢慢鎮定下來,本想說一句‘請柬隨後就到’,而如今,卻只是飄忽忽的一笑道:“噢,是王什麼什麼騎尉麼?”

  王洪冷冷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秦少遊道:“敢問,秦某和周大人熟麼?”

  王洪淡淡道:“你不過是個芝麻小官,怎會認得我乾爹。”

  秦少遊一攤手道:“既然不熟,我宴客與他何干?周興……我不認識,所以……沒有請柬,快走,快走。”

  王洪呆住了。

  他萬萬想不到一個小小的助教居然敢說這樣的話。

  他先是瞠目結舌的看了一眼秦少遊,而後勃然大怒,猛地一下拿起櫃上的算盤珠子,一副欲要朝秦少遊砸過去的架勢,嘴裡惡狠狠地道:“你說什麼?”

  秦少遊將下巴微微抬起,背著身,一字一句的道:“周興是誰,我不認識,秦某人請客吃飯,來的都是朋友,可不是什麼甲乙丙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9 01: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9 01:29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打的就是你

  王洪來的時候,本來以為一封請柬手到擒來,萬萬想不到居然遇到了個不諳世事的呆子。+

  其實秦少遊說和他不熟倒也罷了,可是秦少遊說的可是自己的爹啊,雖然這個爹是幹的,可是侮辱乾爹,實在比殺王洪親身父母還要難受。

  於是王洪怒了。

  他是武人,二話不說,直接隔了櫃檯,伸出一隻手,抓住了秦少遊的衣襟,怒氣衝衝的道:“你這廝,算是什麼東西,莫以為有了點兒小名,就敢桀驁不馴,在這洛陽城得罪了我乾爹,立即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秦少遊被他扯住,不由大怒,只是王洪氣力大,掙脫不開。他便道:“你看你後面是誰?”

  王洪禁不住朝後看了一眼,後頭空蕩蕩的沒有人。

  他立即知道自己上當了,等他氣衝衝的回過頭來,秦少遊已在他分心的時候,奪過了他另一隻手中拿著的算盤,而後狠狠的朝他的額頭砸去。

  啪……

  算珠散落。

  王洪的額角上淤青了一塊。

  王洪要瘋了。

  這個傢伙,居然敢對自己動手?自己堂堂雲騎尉,一個小小的助教竟敢摸老虎屁股?

  他舉起拳頭,便要往秦少遊臉上砸去。秦少遊扯不開他抓住自己衣襟的手,便朝他大叫:“快看,你後面是誰?”

  王洪猙獰大笑道:“到了現在,還敢戲耍本官,你當我是豬麼?你死定……”

  啪……

  王洪的後腦勺突然被什麼重擊了一下,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拳頭頓時松下。

  背後襲擊他的,正是聽到了動靜趕來的鄧健。

  鄧健氣勢洶洶,一拳砸了他的後腦,立即無數的拳頭如雨花一般朝王洪身上傾瀉,一面怒喝:“娘的,瞎了你的狗眼,不曉得我鄧健是什麼人,敢來這裡惹事!”

  王洪連忙抱頭,被打得渾身淤青,口裡大叫:“瘋了,瘋了,你知道我乾爹是誰?”

  他抱頭鼠竄,好不容易掙扎到了門檻,還不忘回頭怒斥一句:“咱們走著瞧!”

  鄧健已追上去,飛起踹他一腳,他仰面倒下,疼得口裡吸著冷氣,而後連滾帶爬的逃了。

  而鄧健顯然還意猶未盡,叉著腰,威武雄壯地看著王洪離開的背影冷笑道:“若是再讓我撞見你,見一次打一次。”說罷,這才回來,只見秦少遊站在櫃檯後,笑呵呵地看著自己。

  只是這表情……嗯,有點怪,沒有敬佩,也沒有感激,而是同情。

  鄧健禁不住道:“秦哥兒,你看……”

  秦少遊打斷他,語重心長地道:“鄧兄……”

  秦少遊這是第一次叫他鄧兄,鄧健有些不太習慣的愣了愣。

  接著秦少遊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你說,一般像你這種跑江湖的好漢,若是遇到了麻煩會怎麼辦?”

  鄧健嘴角一撇道:“麻煩?鄧某這輩子就不知道什麼叫麻煩。”

  秦少遊歎口氣道:“比如你打了一個世勳的武官呢?”

  鄧健禁不住道:“這個……你說方才那個人是個官?”

  秦少遊帶著無害的表情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鄧健鬆口氣道:“哼,你也太小瞧我鄧某人了,鄧某這輩子就不曉得什麼叫害怕,莫說打的是什麼官,就是天王老子,來一個,我一拳過去,打了也就打了!”

  秦少遊忍不住翹起拇指:“好樣的,出了事,我一定給你買一個紅木的棺材。”

  鄧健聽了前頭的話,還禁不住得意洋洋,可是聽著後頭的話,便感覺不太對勁了,他忍不住道:“什麼什麼棺材?”

  “紅木的。”

  “不,不,不,我是問你,為什麼給我買棺材。”

  秦少遊一臉哀痛的樣子道:“以防萬一而已。方才你打的人,他有個爹叫周興。鄧兄啊,雖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年月人心不古,這柿子不是都喜歡軟的捏嘛。”

  鄧健頓時啞口無言,愣了老半天才道:“他……應當不認識我吧。”

  秦少遊歎口氣:“本來是不認識的,可是你不是喊了一句,不曉得我鄧健是什麼人麼?”

  鄧健後襟都濕了,道:“我和你之間,誰是軟柿子?”

  秦少遊想了想道:“若是對方智商低,我手無縛雞之力,當然我比較軟一些,可是若是對方還有點頭腦,大抵是曉得我好歹有個官身,腰間配的是銀龜袋,不能輕舉妄動,可你就不同了……”

  鄧健臉色一變:“秦哥兒,你不能這樣坑我啊。”

  秦少遊只得壓壓手:“和你玩笑而已。”他撿起一個個算盤珠子,顯得有點肉痛,十五文錢就這麼沒了,一面道:“惹了事就不要怕事,嗯……讓我想想……”

  “想到了麼?”鄧健忐忑不安的問。

  秦少遊一拍額頭:“想到了,咱們如春酒樓,想不揚名立萬也不成了,鄧兄,勞煩跑跑腿,傳出消息去,就說宴會那一日,我要親自掌勺,如春酒樓重新開業,定要一炮而紅!”

  鄧健虎軀一震,然後他撓撓頭,突然發現這好似和自己眼下的大麻煩沒什麼相干。

  好在他是激靈人,見秦少遊淡定,也不禁跟著淡定了,罷罷罷,先去跑腿了再說。

  ………………

  王洪哭了。

  這是他自繼承了雲騎尉之後第二次哭,第一次哭是因為自家的乾爹屁股上生了個瘤子,總是不見好,於是王洪哭了,如梅花三弄裡的梅若鴻一般撕聲揭底,抓著自己的心口,發出龍傲天一般的咆哮。

  而這一次,他哭得更加委屈,他跪在地上,指著自己青腫的額頭道:“乾爹……乾爹啊,你可要為我做主啊,你瞧瞧,你瞧瞧,這都是那姓秦的打的,還有一個……一個叫鄧健的,爹,他們打兒子倒也無妨,可是兒子報了您的名號,那秦少遊怎麼說的,他說,乾爹算是什麼東西,不曾聽說過。乾爹啊,您瞧瞧,您瞧瞧,這……這真是……”

  背靠著王洪的,乃是一個佩帶著紫金龜袋的華服中年。

  他面色白皙,頜下的美髯及腰,此時他踱了兩步,不禁皺眉。

  這個秦少遊,好放肆。

  只是……

  他冷冷地看了王洪一眼:“這秦少遊如今聲譽正隆,他打了你也就打了,又能如何?”

  王洪吸了口冷氣,不對啊,那秦少遊不過是個小小的通直郎而已,屁大的官兒,可是看乾爹的樣子,似乎想要忍氣吞聲。

  周興背著手,淡淡地道:“這件事休要再提了。眼下,不宜去招惹他。”

  正說著,卻是有個主事之人匆匆進來,在周興耳畔耳語一番。

  周興的臉色更加深沉起來,他揮退了主事,然後深深地看了周興一眼:“最新得了個消息,秦少遊那個宴會,會由他來掌勺主廚。”

  “乾爹的意思是……”

  周興捋了捋美髯,突然冷笑道:“本來暫且還忍讓他一時,可是這個小子居然自己作踐自己,這倒是有幾分意思了。王洪啊……”

  王洪看到了一線曙光,連忙仰起脖子道:“乾爹有何吩咐。”

  周興坐在了胡凳上,慢悠悠的道:“這幾日,你辛苦一些,搜羅一些罪證,過幾日可以拿人了。”

  “乾爹的意思是……”王洪忍不住一喜。

  周興笑了:“還不明白麼?大傢伙兒去捧一個小小的通直郎,只是因為他是個才子,才名在身,老夫也不免要忌憚幾分,可是現在動靜鬧得這麼大,他卻要親自掌勺,這是自己不把才名放在眼裡,暴殄天物,他為此聲名狼藉倒也罷了,可是其他應邀的人呢?他們本是要沾個好名聲,現在這個宴會卻成了燙手山芋,反而成了壞事,這樣很好,王洪啊,為父心意已決,該為你做主了。”

  王洪心中大喜,忙道:“謝乾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9 01:2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9 01:30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名利、名利

  這場宴會之所以能名聲大噪,除了因為秦少遊新近竄起,使得他成為了洛陽人關注的對象,此外就是所有接受邀請的人都是洛陽城裡權勢滔天的人物。

  權利和名氣往往是相伴相生的。

  有了權,就不免想要沽名釣譽,而有了名氣,不免又要緊抱權貴的大腿,無論是哪個年月,大抵都是如此。

  可是……

  在太平公主府裡,有人急匆匆的抵達公主殿下的寢殿。

  殿下尚未更衣,直穿著一件幾乎遮不住身子的褻服坐在銅鏡前梳妝。

  這宦官拜倒在地,不安地道:“殿下……如春酒樓傳來了消息。”

  公主殿下看著銅鏡之中的美貌,顯得滿不在乎,啟開朱唇道:“如春酒樓能有什麼消息,莫非還取消了宴請不成麼?”

  宦官哭喪著臉道:“那秦少遊,說是請了這麼多的尊客,所以要親自掌勺……”

  銅鏡中的太平公主,臉一滯,旋即霍然而起,以至於**落地,露出了宛如羊脂一般的酮體,她的臉色可很不好看,此時她旋了身,銅鏡中的她裸露著後背,那微微翹起的臀部畢現於鏡中,在燭火的微光之下,很是惹火。

  “你說什麼?”太平公主冷若凝霜。

  她香肩微顫,老半天沒回過神來。

  “那秦少遊要親自掌勺。”

  公主殿下吐出一口香蘭,語氣有些不善:“這個傢伙,怎的這樣討厭。”

  不得不說,太平公主想要結交秦少遊,理由只有一個,無非就是自個兒的名聲不太好聽,想要多認識一些青年俊彥,博個好名兒而已。

  而秦少遊近來憑藉兩首詩,導致洛陽紙貴,而他如今也成為了名動洛陽的人物。也正因為如此,公主殿下才想要沾沾他的名氣。

  所以秦少遊邀請,她二話不說就決心赴宴。

  可是現在,這個秦少遊莫名其妙,居然要掌勺,他雖是廚子出身,可終究因為兩首詩,讓大家忘記了他是廚子,一個華麗轉身,已成了才子。可是這個傢伙似乎生怕別人忘了他的身份,居然跑去掌勺。

  想想看,堂堂公主殿下,跑去和一個廚子廝混一起,赴他的酒宴,吃著他做的菜,然後呢……

  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本來赴宴是雅事,現在……卻成了一個笑話。

  “殿下,要不,不去了吧。”

  太平公主的脾氣很不好,她嗔怒地看了那宦官一眼,冷冷地道:“不去?那秦少遊這樣大張旗鼓,現在外頭都在議論此事,本宮已經答應赴宴,若是不去,豈不又是失信於人?這個秦少遊,真是糊塗又混帳,他……他……”

  太平公主咬牙切齒,好端端的風雅之事,結果風花雪月成了吹爐打火,太平公主對秦少遊的觀感變得很是不好。

  她冷冷一笑,繼續道:“去,為什麼不去?去看看這個小子的笑話又有什麼妨礙!”

  她氣呼呼地旋過身去,就這麼光著身子,對著銅鏡,銅鏡中的自己,春意盎然。

  ………………

  秦少遊主廚的消息一經傳出,氣惱的又何止是一個太平公主,所有受邀的權貴,絕大多數突然沉默了。

  糟心啊。

  這是個什麼樣的混帳,我們是來和你談風花雪月的,你卻跟我們玩柴米油鹽?

  他們有一種被坑的感覺,眼下騎虎難下,赴宴不是,不赴宴又不是。

  倒是刑部那兒,卻有人開始大肆出動,秋官侍郎有了暗示,不少人開始暗中搜羅著什麼。

  秦家的一切,都底朝天的被暗暗翻了出來,而後到了雲騎尉王洪的手裡進行匯總。

  大周朝的刑獄官員都有一個特點,那便是特別能折騰,特別能戰鬥,個個都是母雞中的戰鬥雞,一旦要掀人老底,便都如吃了槍藥一樣。

  可是對秦少遊來說,他很糾結。

  他沒錢了。

  為了這次宴會,酒樓關起門來進行修葺,耗費不少,又購買了不少食材,讓秦少遊僅有的一點積蓄頓時化為烏有。

  可是酒樓的檔次依舊還是如此。

  秦少遊看著這完成的作品發呆,良久、良久……

  “堂弟,要不,再去借點錢?你現在做了官……”

  秦少遊搖頭道:“名聲臭了啊。”

  “堂弟說什麼?”

  “做了官,就甭想借到錢了。人家有錢也不敢借,我有官身在,若是不還,他們能奈何?”

  秦壽唏噓道:“那怎麼辦?”

  秦少遊想了想,最後道:“去尋廢舊的磚石、柴草,咱們死馬當活馬醫。後廚的食材都準備好了沒有?”

  “準備妥當了。”

  “很好。”秦少遊深吸一口氣道:“很好,好得很……”

  ………………

  六月十九。

  天色將晚,月兒還未等日光消散,便急不可耐的自山腰上升騰起來。

  這如鉤的月兒發著慘澹的光線,渲染得洛陽城宛如暮光籠罩。

  太平公主府外已停了一頂軟轎。

  本來公主殿下深受聖皇的喜愛,為了她在洛陽城安住,甚至賜了一頂鳳輦給她,對她的飲食起居尤為看重。太平公主出門,為了顯示自己的帝寵,往往都愛乘坐那頂鳳輦招搖。

  不過今日,公主殿下表現得極為低調,低調得有點不太像話。

  倒是隨侍的宦官知曉她的心思。

  本來好端端的一場酒宴,結果成了一件極為可笑的事,近來洛陽城裡輿論逆轉,雖也有人認為秦少遊不拘小節,可是絕大多數士人卻對此頗為非議。

  在這種情況之下,當然還是低調一些的好。

  丟人!

  太平公主幾乎是冷著臉,極是不情願地上了轎子。

  等轎子穩穩地落在了如春酒樓外,她落轎,然後看到了這座樸素的小樓。

  小樓很不起眼,不見鶯歌燕舞,沒有金碧輝煌,像是洛陽城裡的破落戶,乏善可陳。

  她的繡眉不由緊鎖起來,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打道回府。

  而後,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婉兒見過殿下。”

  原來上官婉兒也到了。

  見到上官婉兒,太平公主立即露出了親昵的樣子,忙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制止她行禮:“婉兒,你來遲了。你不要多禮,我們姐妹之間不必如此拘泥。”

  上官婉兒嫣然而笑,借著隱隱的燈火,露出了讓太平公主都忍不住泛起一些嫉妒的笑顏:“是呵,今日要當值,伺候了聖皇用膳,這才心急火燎的出來。”

  “噢?這兩日我都沒有入宮覲見,母皇可好?”

  “很好的,陛下很是掛念殿下。”

  二人親昵地低聲說著話,可是兩個俏然而立的身軀卻顯得很生分和疏遠。

  女人是冤家啊。

  公主說話的功夫,打量著上官婉兒的著裝,見她雖不施粉黛,卻有一種脫塵之美,心裡不免有些不悅,想到自己理應將母皇欽賜的長裙穿出來,還有將那根鴛鴦蓮紋鎏金銀花釵戴在身上才好。

  而上官婉兒見她的雍容,亦不免有些攀比之心。

  二人說說笑笑,寒暄個沒完。

  裡頭的主人早曉得貴客到了,本以為她們下一刻要進樓。誰知左等右等,總不見來。

  秦少遊心裡感歎:“女人真麻煩啊,芝麻綠豆的事也夠他們說上老半天的。”他只得打起精神,施施然地走出了酒樓,朝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作揖行禮道:“下官秦少遊,不知殿下和上官待詔已到,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太平公主見到了秦少遊,見他年紀輕輕,生得也很是俊朗,尤其是在這燈火之下,那幽深的眼眸像是寶石一樣閃閃生輝,她本是生出了好感,可是想到這個傢伙要掌勺,頓時拉下臉來,便不理會秦少遊,卻是對上官婉兒道:“洛陽城實在沒什麼好玩的去處,唯一的好處就是天氣溫和了一些。”

  婉兒瞥了吃癟的秦少遊一眼,笑吟吟地對太平公主道:“殿下說的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9 04:4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9 04:49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盛世之宴

  太平公主就這麼在秦少遊的眼皮子底下,攜著上官婉兒進了酒樓。

  她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不肯落在秦少遊地身上。

  這種傲慢令人惱火,讓秦少遊很有一種打她屁股的衝動。

  隨後,貴客們一個個到了,武承嗣來得也很低調,只帶著一個老僕,穿著一件常服,就好似一個灰不溜秋的老頭兒,沒有半分的氣場。

  秦少遊上前行禮,他嗯了一聲,態度比太平公主也好不到哪裡去。

  至於來俊臣,這位仁兄雖是中年,卻生得風流倜儻,他沒有刻意的低調,腰間依舊系著銀龜袋子,昂首闊步,秦少遊在旁道:“見過來禦使。”他莞爾一笑,顯得有些客氣,可是這客氣到了這裡也就點到為止了,然後,他的俊臉繃了起來,快步入席。

  唯一讓秦少遊有些安慰的是盧勝。

  盧勝來了。

  他左右張望,終於看到了這家酒樓,這位盧寺卿前些日子受了驚嚇,越漸謹慎,他的命運一不小心和秦少遊捆綁在了一起,有一種過山車的緊張刺激,一見到秦少遊,堆出笑容,熱絡的道:“子和,你來。”

  秦少遊上前一步道:“前輩來遲了,快快入席。”

  盧勝壓壓手道:“不急,不急,老夫有話和你說,待會兒,你要掌勺?”

  秦少遊謙虛地道:“小子廚藝不精,到時前輩不要見笑為好。”

  盧勝的老臉頓時拉下來:“能不能聽老夫一句勸,君子遠庖廚,這道理你不懂麼?”

  秦少遊道:“可是陛下也覺得君子未必就遠庖廚。”他說這句話是有底氣的,當日武則天也說起庖廚的典故,他給予了一個解釋,最後武則天也表示贊同。

  頓了一下,秦少遊繼續道:“況且,陛下的父親不是也賣過豆腐?”

  盧勝的臉綠了,他兩條腿有點邁不動步,嘴巴顫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來,攙我一把。”

  秦少遊忙攙住他,道:“前輩還有什麼教誨。”

  “我……”盧勝欲哭無淚,居然是無話可說。因為他發現,無論你勸這個傢伙什麼,緊接著就會有更多大逆不道的話出來,你叫他不要去騙人,這個人說,那我去搶好了。孺子不可教,教了還有風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著他去了。

  賓客們紛紛到了,進入了酒樓,不少人都不由皺眉。

  因為酒樓很寒酸,寒酸到有點不像話,梨木的傢俱總是缺了一點兒角,連表面的漆都有年久之後,斑駁的痕跡。

  至於牆壁,竟是不加任何裝飾,完全裸露出牆泥,除了新添置的十幾個小案子,還有案後供人跪坐的蒲團外,一切都是如此簡陋。

  還有那個跑堂……為何那樣的醜?

  這是太平公主對這裡的第一印象。

  看到鄧健就很討厭。

  以至於太平公主之尊,本該在上首的位置,結果索性與上官婉兒直接坐在了末席。

  沒有俊男美女,沒有燈紅酒綠。

  就這麼一個破爛地方,最重要的是,在這案子中央還搭了個臨時的灶台,一口新的小鍋噌光發亮。

  俗,俗不可耐。

  大家的臉色都很不好,各自跪坐於案後,默不作聲。

  燭光搖曳,照得這些本就不好看的臉,顯得有些陰沉。

  秦少遊卻很快樂,顯露出了主人對於貴客的足夠尊敬,他興匆匆地道:“公主殿下,諸位大人,承蒙大家看得起,肯來捨下小酌,秦某感激涕零。”

  大家的臉色都是木然,就好像木乃伊一樣。

  那武承嗣的嘴角只是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卻很有把這個傢伙一腳踹死了事的衝動。

  至於來俊臣,幽深的眼眸卻是打量著秦少遊每一個部位,從鎖骨到肋骨,他是用刑的高手,彷彿這個時候在盯著個死人。

  耍猴耍到自己的頭上,不把你骨頭拆了,來俊臣三個字非要倒著寫不可。

  秦少遊卻是臉上帶笑的繼續道:“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來了這麼多尊客,而恰恰,我秦少遊世代以飲食為生,少不得要大顯身手,好為今日這酒宴添幾分色彩。”

  說罷,他氣勢如虹,吩咐道:“秦壽……升火!”

  秦壽捋起袖子,二話不說:“是。”

  每次秦少遊要掌勺的時候,他都特來勁,有一種莫名的亢奮。

  可是其他人,臉色就更加不好看了,場面很是尷尬。

  ……………………………………………………………………………………………………………………………………

  刑部。

  這森然的所在,雖是入夜,卻還是燈火通明。

  王洪急匆匆地抱著一卷公文,抵達了秋官侍郎的刑堂。

  “乾爹,乾爹,都搜羅了,請乾爹過目。”

  一卷卷的‘黑材料’,隨後擺在了周興的案頭上。

  周興饒有興趣地撿起其中一份,開始翻閱起來。

  他認真地細看,等看到一處時,禁不住道:“你的意思是說,秦少遊的父親與安南王李穎也有牽連?”

  “不錯,當時隨太子殿下同去如春酒樓吃飯的,還有安南王李穎,拱垂二年,李穎出逃洛陽,妄圖謀反,為大人偵知,擒拿到案,可是他的黨羽遍佈各地,雖是捉拿了數百人,可是依舊還有落網之魚,現在細細思之,只怕秦父……”

  周興眯著眼,不由冷笑,燭火下的他,森然中隱含著殺機。

  他淡淡道:“單憑這些,只怕還不夠。”

  王洪笑了:“後頭還有,如春酒樓的近鄰,到時也可以拿來審問,人證是必定有的。”

  周興頜首點頭。

  “除此之外,這個秦少遊也有很多的嫌疑,大人且看後頭,他在四門學裡教書,那一首他自己作的行路難,就有諸多大逆不道之言,陛下沒往心裡去,不曉得他的狼子野心,所以並未察覺,可是細細思量,那一句‘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豈不是暗諷當今聖皇乃是昏聵之主?這可是誅滅三族的大罪啊。”

  周興頜首點頭道:“不錯,你說的對,此等大奸大惡之徒,是不能縱容了。陛下那兒,到時自可以給她一個交代,這是小事,現在理應及早緝拿秦少遊到案,到時嚴刑拷打,讓他供認不諱,只要取了口供,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現在此子既有嫌疑,本官豈可坐視他逍遙自在?事不宜遲,立即點齊人手,立即拿捕。”

  “這……”王洪猶豫了:“可是現在,據說那秦少遊正在大宴賓客,在座的賓客……”

  周興卻是不以為意,他不由笑了:“本來……老夫還當真有些忌憚他,可是他宴請了諸多貴賓,卻還要掌勺,公主殿下還有武尚書、來禦使人等,豈會為他擋災?不用等了,事不宜遲,現在就動手,怎麼,你害怕了?”

  王洪想到自己被一個小小的通直郎毆打,頓時惡向膽邊生:“兒子這就去辦。”他殺氣騰騰,起身便要走。

  周興捋著美髯,淡淡道:“且慢。”

  “乾爹……”

  周興笑吟吟地道:“為父索性也去湊湊熱鬧吧,去準備車轎。”

  王洪打起精神,他心知乾爹只要出了馬,那秦少遊必死無疑,頓時喜出望外地道:“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0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0 06:56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將進酒

  夜黑風高。

  諸多刑部密探無聲的開始集結,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臨時工。

  自聖皇開啟了告密制度後,一批大好青年立即便紮入這偉大事業的洪流之中。

  為了打探消息,無論刑部、大理寺,還是御史台,都擁有大量的閒散人員,平時負責打探諸侯不軌事,一旦到了關鍵時刻,還可用來緝捕、拷問。

  周興已經鑽入了轎子,他面無表情,轎旁的王洪壓低聲音道:“乾爹,那秦少遊膽大包天,若是敢拒捕,又當如何?”

  轎中的周興臉色平靜,慢悠悠的道:“那就格殺勿論吧,螻蟻而已。”

  周興得令,大是亢奮,大手一揮,數十個探子迅速隱入黑暗之中。

  ………………

  如春酒樓裡。

  秦壽賣力地拉著鼓風橐,這東西本是唐初用來煉鐵之用,秦少遊卻用來生火,實在有那麼點兒糟蹋。

  風口呼呼的吹起風來,爐內的火焰竄起,火勢如虹。

  秦少遊則掌著鐵鍋,他今日打算炒菜。

  從前秦少遊無論是做肉末茄子,還是做湯羹,無非就是燉和煮而已,炒菜在這個時代其實並不流行,其中最大的原因,無非是制鐵技藝的問題。

  因為制鐵的水準低下,導致鐵鍋的鐵壁不勻稱,若是太薄,又容易燒穿了鍋底,所以這個時代的鍋往往有一指之厚,因此鍋的導熱性往往不甚理想,炒菜需要旺火,熱量足夠,直好徒呼奈何了。

  其實唐朝的鋼鐵技藝,也並沒有那樣不堪,比如百鍛鋼鑄造的唐刀,技藝就十分精湛,只是花費很大而已。因為成本太高,誰吃飽了撐著,拿這等好鋼來鑄鍋?廚子畢竟是賤業,不被人所看重,而秦少遊專門請巧匠打造了這麼一個鐵鍋,鍋底很薄,韌性和剛度也是足夠,勉強達到了後世的水準,只是花費卻是很大,足足用了一貫錢。

  一貫錢買一個鍋,把錢糟蹋到這個程度的事,也只有秦少遊才做得出了。

  不用說,這當然是豪華陣容,一般人可能不理解,可是用鑄唐刀的鋼鐵來鑄鍋,用煉鐵的鼓風橐來吹爐,秦少遊也算是開創了敗家子新的高度了。

  可是……

  無論是太平公主,還是武承嗣、來俊臣,大家的臉部表情依舊是僵硬。

  別看武承嗣外表端莊,其實卻是個脾氣很壞的人,他很想站出來,直接揍這個不開眼的傢伙一頓。

  大家興致勃勃的跑來赴宴,沾點才名,本是皆大歡喜的事,現在卻看你這廝表演這等上不得廳堂的東西,到了明天,整個洛陽城就都要笑他武承嗣與廚子為伍,本來武承嗣的名聲就已經很糟糕,再來這麼一下,那真是臭名昭著了。

  來俊臣出於職業的習慣,心裡的算盤已經開始撥動了,沒法子,老毛病了,作為大周朝的業務骨幹,他已經在想,什麼時候找個機會狠狠打一打這個傢伙的小報告了,比如不務正業,比如秦少遊的跑堂為什麼長得這樣醜……

  而秦少遊卻不以為意,放油後,經過猛火一燒,鍋中的油開始劈啪作響,他已提起菜刀,啪啪啪的開始整理案中的菘菜和木耳,待油一熱,他立即下鍋,拿鏟炒動,一切都行雲流水。

  濃香暫態撲鼻,過不多時,一盤菘菜木耳就已上鍋。

  秦少遊端著這盤菜,笑吟吟地走到了太平公主面前,道:“請殿下品鑒。”

  菘菜木耳,即是後世所謂的白菜木耳,在這宴席中,太平公主的地位更高,秦少遊先為她上菜,也是情理之中。

  太平公主的臉色很難看,在她看來,秦少遊將菜炒好後送到自己的面前,確實令她有些難堪。

  說穿了,你是什麼人,你自己把自己當作一個廚子,可誰願意吃你的菜,和你的酒?

  不過,這一盤炒菜倒是稀罕,香味很濃,不由勾起了她的食欲,尤其是用油炒過之後的菘菜和木耳並沒有乾癟,反而像染上了一層翠碧。

  只是……太平公主只是冷笑,不予理會。

  秦少遊笑吟吟地道:“這盤菜叫‘國色天香’,還請殿下進用。”

  “……”

  又討了個沒趣。

  秦少遊有點惱了,卻還是道:“殿下就算不吃菜,那也該吃一杯黃酒才好。”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卻還是不肯動筷,意思很明白,小子,我對你很不滿意,看你很不順眼。

  大家見太平公主如此,都不由笑了,武承嗣更是索性發出譏笑。

  秦少遊沉眉,語氣之中帶著幾分不悅:“按理來說,客隨主便,殿下金枝玉葉,千金之軀,能光臨捨下,實在是下官的福氣,只是下官盛情待客,殿下既不吃菜又不喝酒,這是何意?”

  說起來,這個傢伙生氣起來,這股子認真勁,還真有幾分可愛。

  太平公主氣惱他不諳世事,便慵懶地道:“我就是不吃不飲,你能奈何?”

  秦少遊道:“殿下當真要這樣麼?”

  太平公主依然冷笑,不語。

  秦少遊哈哈大笑道:“你既然不吃不飲,未免太不通人情,你這是逼我。”

  武承嗣坐在一旁,漫不經心地道:“秦助教莫非還敢打人?”

  眾人哄笑。

  秦少遊咬牙切齒地道:“你們這是逼我放大招,公主殿下,這酒你不吃也要吃,有本事,我們打個賭吧。”

  太平公主不由笑了,一個助教居然能逼著她吃酒,這倒是新鮮,她好整以暇地道:“哦?賭什麼”

  秦少遊道:“若是殿下今日在這裡動了筷子喝了酒,便算殿下輸,待會便少不得要勞煩公主殿下為我生火烹飪,如何?”

  一下子,大家興趣濃厚起來。

  這個書呆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要公主殿下不吃,那便是穩打穩的贏了。

  太平公主抿了抿朱唇,笑吟吟地道:“好,本宮和你賭了,你若是輸了,明日就做我的馬夫!”

  馬夫啊……秦少遊打了個冷顫,他腦子裡立即將這‘馬夫’與‘小姐’聯繫到了一起,公主殿下,你的口味很重啊。

  箭已在弦,不得不發,秦少遊已沒有時間研究這些淫、穢的問題了,他高聲大叫:“秦壽,秦壽!”

  不曉得的人還當他要行兇,貴客都帶了隨扈,此時見狀,紛紛緊張起來。

  卻聽秦少遊下一句:“拿筆墨紙硯來!”

  秦壽早有準備,和鄧健一通搬了個書案,筆墨俱全。

  秦少遊上前提筆。

  有了賭約,終於讓人有了那麼星點興趣。

  而且秦少遊提了筆,作為一個才子,總算是幹回了本行,上官婉兒最是期待,她不由離座湊了上來,上官婉兒一動,太平公主倒也想看看秦少遊如何催自己喝酒進食,也起了身,其餘人見狀,紛紛圍上。

  便見秦少遊下筆,他的字繼承了身體前主人的磨練,又有現在秦少遊兩世為人的經驗,所以一落筆,便有幾分名家的風範。

  隨後,他筆走龍蛇,寫下了第一句:“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上官婉兒香肩一顫,只是這一句就禁不住道:“大開大合,豪放如此,人所未見!”

  眾人愣住,眼中只剩下了震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0 06:5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0 06:57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人生得意須盡歡

  秦少遊旁若無人,繼續筆走龍蛇:“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寫到這裡時,太平公主的臉色一變,她方才還得意洋洋,以為自己必勝。

  可是這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在這白如雪的紙上洋洋灑灑出來時,太平公主已是動容。

  人生得意之時就應當縱情歡樂,不要讓這金杯無酒空對明月。每個人的出生都一定有自己的價值和意義,黃金千兩就算一揮而盡,它也還是能夠再得來。

  這是何等灑脫的文字,又是何等的豪情萬丈,就在天下芸芸眾生,還在錙銖必較,為了蠅頭小利而奔波的時候,這一句千金散盡還複來,是何等的氣魄。

  太平公主不由的面帶紅暈,生出羞愧之心,賭局一下子,變得何等的微不足道,為了一場賭局的輸贏,而洋洋自得,自以為得計,現在看來,反而成了很可笑的事。

  站在這裡的人縱然沒有文采,卻也大多附庸風雅,縱是沒有鑒賞詩詞的能力,可是此等豪邁的詩句落在眼裡,即便是小人之心,此刻也為之動容,沉浸在這感情奔放且富有哲理的詩句之中,為之陶醉。

  “下一句是什麼?”

  盧勝早已忘乎所以,忍不住催促。

  秦少遊抿嘴一笑,繼續寫道:“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李令月,武尚書,將進酒,杯莫停。”

  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立即眼睛一亮。

  李令月乃是太平公主的本名,秦少遊的詩中竟是直接拋去了格律,很放肆地將她的本名放了進去。要知道,這首詩豪氣萬丈,遲早有一日要名傳天下,而但凡有人吟了這首詩,就不免會想到這首詩的典故,更是會令人聯想到,秦少游這個作者今日與自己對飲的情景,這意味著什麼?

  李令月好名,假若只是有人作詩吹捧自己,效用未必明顯,可是在這等豪邁的詩中,卻是添上了自己的名字,結果可就大大不同了,今日的故事,會同現在這個詩篇,必定要名動四海,成為一段千古佳話。

  李令月現在已經想喝酒了,喝到酩酊大醉才好。

  有這樣的詩下酒,就算一醉,又有何妨?

  那武承嗣此刻也是動容,他是個很勢利的人,一見武尚書三個字進了詩,便曉得這對自己有莫大的好處,他眼中立即流露出了貪婪,不由舔了舔嘴唇,心花怒放。

  上官婉兒卻是不免生出幾分醋意,因為秦少遊前頭兩句的格律是極好的,可是到了後頭,就完全超脫了七律、五言的框架,即興而作,她只道是秦少遊是為了添加太平公主的名字進去而故意如此,於是心裡便複雜無比起來。

  一方面,她愛秦少遊的才氣,即便是秦少遊超脫了格律,也依舊禁不住為秦少遊發自內心的欣賞和叫好,而另一方面又覺得秦少遊很小人,真不是東西,人品堪憂,最重要的是,這廝還真是現實,見誰的身份高貴就抱著人家大腿緊抓不放,自己和他的關係最好,反而站到了一邊。

  莫名其妙的,上官婉兒看到太平公主那歡喜無限的樣子,不自覺的生出了一絲莫名的醋意。

  ………………

  秦少游哪裡管他們的心思,繼續潑墨:“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最後一筆落定,秦少遊直接拋了筆,大喝一聲:“快哉!”

  而身邊的人,已是徹底的陷入了沉默。

  每一個人還在慢慢的消化著充滿自信,孤高自傲的文字,即便是不通詩詞的來俊臣,此刻也已癡迷其中。

  良久,武承嗣最先反應了過來,他哈哈大笑道:“不錯,痛快,快哉,好詩。”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喝彩。

  秦少游側目看向太平公主李令月,笑吟吟地道:“殿下,可敢會飲麼?”

  李令月早已掃除了冷漠,她眼睛一亮,猛地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叫做不拘一格,這才是不拘一格啊。

  想想看,若是秦少遊只是請大家來作一首詩,和大家會飲,他固然是聲望如日中天,大家都好他的詩,能使洛陽震動,使大家為之喝彩,可是洛陽城是何等人傑地靈的地方,當大家興致勃勃的討論了幾日,今日的宴會便會漸漸為人遺忘。

  可是這秦少遊別出心裁,先是炒菜,而後作詩,表面上看,秦少遊炒菜不雅,可正因為不雅,更為人津津樂道,這樣的人,這樣的場所,這樣的不拘一格的宴會,才足以千古流傳。

  況且秦少遊的詩本就豪邁,根本就不在乎世俗的看法,他在這裡炒菜,現在看來,非但與低賤和粗俗無關,反而讓人有一種狂放不羈的感覺了。

  這樣的狂士反而是最使人欽慕的。

  正如那將世俗的條條框框棄如敝屣的竹林七賢,他們袒胸露乳,他們縱情聲色,甚至還有一個叫王戎的傢伙,吝嗇無比,想要把家裡的李子去賣,又怕別人得到種子,做了虧本買賣,可是他們無一不是名動天下,流芳千古。

  今日的宴會,只怕比那聚在一起清談的乖寶寶們更足以震驚天下,更容易得到世人的讚賞。

  李令月的眼眸裡放出了光。

  她終於開始正視起秦少遊了,這個傢伙生得很好看,面目俊秀,眼眸幽深,尤其臉上還帶著那麼一絲稚氣,這種稚氣非但沒有讓人感覺不成熟,反而有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這是一個讓人過目不忘的男人,很特別。

  她嫣然笑了,竟然忍不住對一個四門助教這樣的低級官員露出一個盡力給對方留下一個良好印象的笑容,而後,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上官婉兒臉上的些許醋意,不由更加歡暢。

  “不知此詩,詩名是什麼?”

  秦少遊笑吟吟地看著她道:“將進酒。”

  李令月笑得如牡丹一樣燦爛:“秦助叫將進酒,本宮豈可不飲。”

  她甚是豪邁,或許是被詩中的氣氛所感染,直接坐回了原位,端起酒盞,將酒水一飲而盡,一抹嫣紅立即升上了她的耳後跟,帶著幾分微醉的憨態,李令月笑面如靨:“秦助教,本宮輸了。”

  秦少遊笑道:“方才的賭約不過玩笑而已,殿下不必當真。”

  李令月搖頭道:“不可,君無戲言,而我堂堂公主,豈可將賭約視作兒戲?本宮願為秦助教助廚。”

  堂堂公主竟要給秦少遊打下手,而且還是做這等庖廚之事,這若是以往,實在令人可笑,可是現在……卻彷彿一下子成了風雅之事,非但不令人感到羞恥,反而足以讓人洋洋自得。

  秦少遊道:“既然公主殿下執意如此,那麼下官只好卻之不恭了。不過……殿下,這菜是下官專門為殿下所作,還請殿下品評一二。”

  若不是秦少遊提醒,大家早已忘了這盤炒出的小菜了。

  李令月頜首點頭,舉起了筷子,小心翼翼地夾了一些,放入了櫻桃小口之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1 05:4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1 05:41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東窗事發

  李令月本是來湊趣的,對這裡的飲食本就沒有抱有太多的期待。

  可是當這菜肴入口,這種別具一格的炒菜讓她微微一愣。

  口中的菘菜嫩而不生、透而不老、爛而不化,明明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菘菜,只是這種滋味很有異樣。

  其實在南北朝時,宮廷之中就有炒菜,可是似秦少遊這樣猛火爆炒的,卻是不多見。

  方才吃了一杯酒,口中本就滋潤,此時嘗了這道‘國色天香’,李令月的眼睛再一次亮了:“好吃,很好吃。”

  她本就是率性而為的人,倒也顧不得這麼多,又夾起菘菜和木耳來吃,不禁面酣耳熱。

  酒樓裡的氣氛頓時變得熱絡起來。

  開始大家還是冷眼以對,如今卻因為下菜的詩,他們突然發現,這樣似乎也頗為有趣。

  李令月又嘗了幾口便盈盈起身,來給秦少遊打下手。

  秦少遊則爆炒著幾個菜肴,每一道菜出來,大家便索性作詩為樂,做不出來的,少不了罰酒,過不多時,武承嗣就吃得酩酊大醉,因為……他做不出詩。

  不過他愛湊這個熱鬧,附庸風雅嘛,古之雅士,不都是如此放蕩不羈的嗎?

  什麼是潮流,實力就是潮流,自古以來,只要有實力就足以引導風尚,這就好像後世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襯衣,若是歐羅巴的皇室或是某天皇巨星穿出來,即便這襯衣毫無美感可言,甚至平庸到了極點,可是很快,它還是會成為某種時尚。

  現在的秦少遊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有才,能作詩,所以他就雅,他作詩雅,夠豪邁,那麼這個時候,他便是炒菜,在人的眼裡,似乎也成為了某種清新脫俗的事。

  瞧瞧人家炒菜的樣子,真有嵇康之風,如此豪邁,如此飄逸灑脫。

  武承嗣今個兒心裡是最高興的,他吃醉了,二話不說便起身,非要為秦少遊切菜不可,玩兒嘛,就得玩得高調不可。

  緊接著又是幾杯水酒下肚,將氣氛推到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

  砰的一聲,大門從外被人撞開。

  塵土飛揚……

  樓中賓客的笑臉微微一僵,然後看到這黑黝黝的門洞之外,一個人影跳了出來。

  是王洪。

  王洪一身戎裝,帶著幾個幫閒撞開門之後,看到了堂中炒菜的秦少遊,他禁不住脫口而出,獰笑道:“秦少遊,你東窗事發了!”

  王洪聲若洪鐘,端的是英雄了得,大概是此前秦少遊對他的羞辱使他怒火中燒,如今終於尋到了機會,心急火燎也是情理之中。

  賓客們都愕然抬頭,奇怪地看著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傢伙。

  這個人,身穿的乃是七品的武服,問題是……

  這傢伙是誰,是瘋子麼?

  可是王洪的幫閒可不這麼看,他們紛紛拔刀,一個個殺氣騰騰,配合王洪方才的一聲怒喝,廳堂之內也不由彌漫起殺氣。

  秦少遊用憐憫的目光看著王洪,他握著勺子,只是歎息。

  沒有文化的人真是可怕啊。

  王洪見秦少遊冷冷地看著他,那種輕視之色溢於言表,更是勃然大怒:“秦少遊,你謀反……”

  啪……

  從王洪腦後,有人直接一巴掌甩過來,打得王洪七葷八素,他打了個趔趄,大叫:“誰敢造……幹……乾爹……”

  王洪先是羞怒大吼,這一巴掌下手很重,打得他眼冒金星,可看清了打他的人時,他頓時癟了。

  是乾爹……

  周興一巴掌後,還不解恨,隨即抬腿,直接一腳踹中他的肚子,周興義正言辭的道:“狗東西,真是不曉事,枉我栽培你一場,我們是客,豈可鳩占鵲巢,驚擾了此間的主人?你滿口胡言亂語,怎麼,得了失心瘋麼?”

  “乾……乾爹……不是……不是說好了……”

  王洪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他很難理解,為何方才口口聲聲要讓秦少遊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現在見了秦少遊反而打起自己來了,莫非……老糊塗了?

  可是他話越多,錯越多,周興的臉色就越是陰沉,周興恨不得立即把王洪的嘴堵上,看他還要‘胡言亂語’,氣急敗壞的周興眼睛都紅了,捋了袖子,也顧不得什麼斯文,直接就是對王洪一通亂揍:“狗東西,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胡鬧……”

  王洪慘叫連連,他怎麼也想不到周興會下如此狠手,先是一陣亂錘,而後更是扯起他的衣襟,對著他的臉左右開弓,啪啪啪啪的打得他頭暈腦脹。

  最後,周興冷哼一聲:“王騎尉得了失心瘋,還不快將他拉下去,省得在這裡丟醜。”

  幫閒們面面相覷,個個如小雞啄米般的點頭,而後灰溜溜的拖著人走了。

  周興換上了一副和藹的笑容,他正了正衣冠,然後上前道:“秦助教,聽說你在此大宴賓客,老夫嘛,這把老骨頭閒不住,厚顏來湊個熱鬧,秦助教不會嫌棄吧。”

  來之前,周興料定太平公主等人對秦少遊已經滋生不滿,也正因為如此,周興才暗中開始編排秦家的罪狀,到時直接拿了人,嚴刑拷打之下,不怕他不招供,只要白紙黑字,證據確鑿,宮中也必定不會怪罪。

  他這樣做是殺雞儆猴,堂堂秋官侍郎的乾兒子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助教打了,若是不給點顏色看看,將來拿什麼樹立威信。

  可是……

  當他進來時,眼見秦少遊拿著勺子,李令月小心的在旁擇菜,而武承嗣則在一邊笑吟吟的切著菜,至於上官婉兒、來俊臣人等面帶醉色,卻都滿面笑容,周興便是傻子也明白不對勁了,若是這些人對秦少遊討厭倒也罷了,一旦其樂融融,自己闖進來,貿然拿人,這豈不是故意給他們難堪?

  太平公主是什麼人,他乃是聖皇最喜愛的女兒,可謂天潢貴胄中的天潢貴胄。

  武承嗣乃是聖皇的侄子,如今更是掌握戶部,手掌天下的錢糧。

  來俊臣的官職不高,卻也是個狠角色。

  上官婉兒雖只是個宮中女官,卻是日夜伴駕,什麼時候若是抽冷子給陛下編排幾句,自己還能活麼?

  周興可一點都不傻,他很快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打兒子。

  在座之人都是認得周興的,他們似乎都明白了什麼,此時見周興如此姿態,便都明白周興這是借了梯子找臺階下。

  周興乃是大周朝的重臣,他們雖知秦少遊和周興關係有點‘不同’,當然也不願意趟這趟渾水,說穿了,周興若是進來直接拿人,連這點面子都不給大家,那麼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面,這些大周朝最頂尖的權貴勢必要群起攻之,而周興如此識相,那麼他和秦少遊的恩怨可就和大家沒關係了。

  來俊臣站起來,笑呵呵地道:“周侍郎來得正是時候,快快入席。”

  周興露出微笑,尋了個空位跪坐下去。

  酒宴到了尾聲,秦少遊的炒菜更是讓人流連忘返,到了最後,來俊臣慫恿秦少遊道:“秦助教,如今三更已過,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不妨請秦公子作詩一首,以此作別。”

  秦少遊帶著酒意,卻是不懷好意地看了周興一眼,酒壯慫人膽,何況秦少遊還不是慫人,他借題發揮:“好,公主殿下,能請你為下官磨墨麼?”

  大家只當秦少遊玩笑,都曉得秦少遊是不拘小節之人,李令月則笑嘻嘻的應了。

  磨墨之後,秦少遊提筆蘸墨,又猛地皺眉:“靴子太重,實在是累贅,不好,不好,周侍郎……”

  周興冷臉坐在這裡,就算偶爾笑起來,那也不過是強顏歡笑,這一次,他的臉是丟大了,這時聽秦少遊呼喚自己,不免愕然抬頭。

  卻見秦少遊把腳一伸:“勞煩周侍郎脫靴。”

  “……”周興瞪大了眼睛,他是何等尊貴之人,這個秦少遊,好大的膽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2 06:1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2 06:21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鐵血真漢子

  堂堂侍郎,竟然被一個助教呼來使去,還讓自己脫靴。

  其實周興出於本能,是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沒想到這個秦少遊會膽大到這個地步。

  很快,一股強烈的羞恥感上了心頭。

  他很想猛地拍案而起,直接拂袖而去。

  可是……

  一旁吃醉的武承嗣笑嘻嘻的道:“好……有意思……有意思……我切菜,你脫靴,高興……真高興……”

  來俊臣和周興雖然關係‘不錯’,可這只是表面而已,他們一個是刑部,一個是禦史台,都負責刑獄,業務上早有競爭關係,此時正好假裝醉了,落井下石道:“快快脫靴,我們要看詩。”

  其餘人紛紛催促,其實這些人裡或許有些人是有心的,可絕大多數人卻是無意的,只當是吃醉了酒嬉戲而已,名士嘛,不都好這一口嘛,反正脫靴的又不是自己。

  周興又羞又怒,被這些人一催促,竟有些六神無主,可是秦少遊的腳伸著,根本不給他任何下臺階的機會:“再不脫,靈感可就沒了,免不得大家不歡而散。”

  周興陰沉著臉,心裡恨不得立即將秦少遊剁為肉醬,卻還是勉強含笑,他得合群啊,現在大家都帶著醉意,都如此放蕩不羈,自己是萬萬不能做著異類的。他只得硬著頭皮,一咬牙上了前去,抱住秦少遊的臭腳,費了老半天的勁頭,才將秦少遊的靴子脫下來。

  嗯……味道總還算清新,沒有想像中的惡臭。

  只是……

  周興抬起頭,只見秦少遊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周興勃然大怒。

  好不容易遏制住了怒氣,起了身來,周遭的人紛紛拍手叫好。

  誰知這時候,秦少遊歎口氣,把筆一拋,長歎道:“本以為脫了靴會靈光乍現,誰曉得竟還是腦子一塌糊塗,哎……這詩,不做了!”

  周興一口老血要吐出來,這個孫子……在逗自己玩兒。

  眾人見狀,興致闌珊起來,不過今日的收穫不小,因為這裡的炒菜實在太過可口,另一方面,便是借此提高了自己的聲望,尤其是太平公主和武承嗣,更是獲益匪淺。

  吃醉的人便紛紛告辭了。秦少遊親自送他們出門,大家相互拜別,在樓外,周興率先而去,沒有做一點的逗留,這一次實在是老臉丟盡,他是一刻也不願在此逗留了。

  上官婉兒深深地看了秦少遊一眼,見李令月還不肯走,心裡沒來由的有些煩躁,索性冷臉去了。

  武承嗣拉著秦少遊的手,一再道:“秦助教是個雅人,很有意思,若是有閑,可到敝府閑坐,也好討教一些詩書之事。”這才依依惜別。

  唯有李令月依然不肯離開,待到人都走盡了,她才款款上了轎子裡,秦少遊朝她作揖,月光下,轎簾子打開,露出李令月的姣好面容來:“秦助教,你上轎來,本宮有話說。”

  好開放的樣子……

  秦少遊有些猶豫,夜半三更,孤男寡女的,難道大周的女子,聊天都是這樣聊的麼?

  若是平時,秦少遊是不敢的,可是今日吃了些酒,又狠狠教訓了周興一頓,心裡大是暢快,倒也不拘禮,直接上了轎子。

  轎子很小,李令月來時本想低調,所以特意選了頂小轎,因此秦少遊進去時,這轎內便擁擠起來,李令月斜躺在轎中,紅唇吐著酒氣,醉眼迷蒙,帶著別樣的誘惑,那丹鳳眼兒在黑暗中卻彷彿如星辰一般,她咯咯一笑道:“你方才的那一首將進酒,能否送給本宮?”

  秦少遊有點心神蕩漾,他確實有些醉了,面對著這麼一個可愛的尤一物,竟是有些不能把持,他深吸一口氣,心裡開始默念金剛金。

  李令月見秦少遊不肯回答,幽怨的道:“怎麼,秦助教連這個都不肯?”

  “殿下若是索要,下官明日便將那幅詩裝裱起來,送到府上。”

  李令月轉嗔為喜,打量著秦少遊道:“本宮就知道你是痛快的人。”

  說話的時候,她換了個坐姿,卻不免和秦少遊觸碰在了一起,肌膚相親,李令月不由俏臉微紅。

  秦少遊被她的羞態感染,發現金剛經竟是沒有了效用。

  局面有些尷尬,李令月猛地想起什麼,卻從轎中取出紅棗來,笑吟吟的看著秦少遊道:“吃。”

  秦少遊深深地看她一眼道:“這……我能說真話麼?”

  李令月道:“怎麼,你方才說的都是假話不成?”

  秦少遊汗顏,這公主殿下的小腿幾乎與自己的腳纏繞一起了。他忙道:“不,不,殿下,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的意思是,下官平時不吃紅棗。”

  “平時?”

  “這紅棗有補精養氣的作用,所以下官的家鄉有一個習俗,一般這紅棗都是事後吃一顆。”秦少遊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李令月,生怕李令月不解其意,刻意將事後二字說得很重。

  李令月似乎了然了,很有深意地看了秦少遊一眼:“你們那兒的風俗真是奇怪,事後?一顆?”

  秦少遊一副憨厚的樣子點頭道:“是啊,下官也覺得奇怪。”然後,他心裡糾結了很久,因為自他的角度看,足以看到那李令月胸衣上掩著的東西,秦少遊索性心裡不再默念金剛經了,而是狠狠的剜了胸衣之後的東西一眼,咬牙道:“其實,下官從前一天能吃二十多個紅棗。”

  “二十多個……”李令月發出驚呼,上下打量秦少遊,歎為觀止狀。

  秦少遊不吭聲了,有點臉紅,自己挺流氓的,平時的自己可不是這樣,果然酒精腐蝕人心啊。

  “那就算了。”李令月笑嘻嘻的道:“下次請你吃。咱們後會有期。”

  “……”秦少遊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心裡咆哮,你是太平公主啊,公主殿下,你不是……很那啥那啥的麼?我一天吃二十多個紅棗……

  心裡掙扎,臉上卻是一副灑脫之狀,很裝逼、很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後會有期。”

  落轎,轉身……

  夜風習習,回到了酒樓,燈火朦朧之中,秦少遊看到一人迎面而來,青面獠牙,甚是恐怖。

  他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於是壯起膽子,一聲厲喝:“何方妖孽!”

  他這話自丹田肺腑中傳出,正氣凜然,為的就是驅逐不潔之物。

  這‘鬼怪’慘兮兮的道:“秦哥兒,是我,鄧健。”

  秦少遊鬆了口氣,道:“早說,嚇我一跳,你生得那麼醜,大半夜別晃悠,嚇人!”

  鄧健撓撓頭,正待要反唇相譏,秦少遊已是幽幽歎口氣,滿是遺憾的回房去了。

  …………

  周興氣急敗壞的回到了府邸。

  王洪挨了打,卻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他反應過來,終於曉得了原委,雖是吃痛,而且分明自己受了委屈,可是做兒子的,終究得逆來順受,卻還是乖乖的在這周府外頭候著乾爹回來,他一見周興,忙搶先迎上去,擠出笑容:“乾爹,兒子來認錯……”

  話說一半,周興狠狠抬腿,然後一腳狠狠的又踹中他的心窩,咆哮道:“滾!”

  他如風一般的進府,在這黑暗的府邸大門前拋下了一句話:“秦少遊,我和你勢不兩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2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2 06:25 PM 編輯

第六十章:勤儉節約

  一場宴會,很快引起了轟動,如春酒樓也隨之聲名鵲起,這裡不自覺的讓人產生了高檔酒樓的錯覺。

  而與此同時,秦少遊也很是乾脆,索性將酒樓的炒菜價格提高了數倍,又雇傭了幾個夥計,秦少遊則是負責配了一些作料,教授了秦壽炒菜的技巧。

  這炒菜畢竟因為新鮮,且因為配料的關係,所以風味別具一格,又得到太平公主、武承嗣人等的稱讚,雖是價格高昂,可是生意卻也日漸火爆起來。

  而更讓秦少遊無言以對的卻是,居然有許多世家子跑來學習,他們學習的不是詩,而是做菜。

  原來自從秦少遊炒菜炒得好,太平公主殿下亦是幫廚,這件事傳出去,加上將進酒的醞釀,結果這做菜竟是成了某種風向。

  當然,所謂的潮流並非是說大家都心悅誠服,只是年輕人嘛,終究接受新鮮的事物快一些,他們不甘於平庸,總願意表露個性,如今這洛陽城,最有個性的人除了秦少遊,還能是誰?

  這年頭,聽說過討教作詩、畫畫,還沒聽說過討教廚藝的,秦少遊暗暗咂舌,灰不溜秋的就往四門學去了。

  測考後,四門學放假一旬,如今假期結束,通直郎重新走馬上任,他輕車熟路的到了四門學,剛剛在自己的下榻之處落腳,就有胥吏過來道:“趙博士請助教大人去。”

  這胥吏對待自己的態度更加恭敬了幾分,秦少遊名為助教,卻是掛著銀龜袋,便是博士也沒有這樣的殊榮,再加上他是七品官,雖及不上博士的從六品,卻又因為詩考而震驚四座,在士林中的地位扶搖直上,甚至這四門學為此也被人看好起來,甚至其他各學的生員紛紛要另擇學業,好成為秦少遊的弟子。

  秦少遊風淡雲輕的應了一句,便動身去拜會趙博士。

  誰知與這位新上任的掌學博士第一個會面,就嚇了秦少遊一跳,這廝居然是個金髮碧眼的色目人。

  乖乖……

  秦少遊還未說話,這位趙博士居然就已露出了含蓄的笑容,捋著蓄起來的長鬚,不過他的鬍子有些卷,學唐人蓄胡,不免有點東施效顰。

  而且這傢伙,說來也是奇怪,一身衣衫洗得漿白,大袖擺子那兒還打了個補丁,頭上沒有戴梁冠,而是直接用一個網兜束髮。

  這麼樸素?

  他的漢話十分純正:“秦助教,老夫候你多時了,你這詩學助教,如今可算是為本學揚眉吐氣,來,坐下說話。”

  秦少遊也很快從震驚中恢復過來,洋人嘛,洛陽城裡比狗還多,有個色目人做自己的上官也沒什麼稀奇,而且看他的穿戴還有言行舉止,簡直比漢人還要漢人,他坐下,與趙博士寒暄:“下官見過趙博士。”

  趙博士依舊含笑:“如今學生入學,本官也是初來乍到,許多地方反而需要秦助教幫襯。”他深深看了秦少遊一眼,才繼續道:“老夫與盧寺卿是相熟的。”

  這一句話意味深長啊。

  秦少遊就是傻子也明白,趙博士是不是真和盧勝很熟,他不知道,即便其實只是泛泛之交,可是這句話卻是暗示他與自己沒有任何敵意,甚至可以交個朋友。

  秦少遊的心情輕鬆起來:“趙博士客氣了,下官何德何能。”

  寒暄幾句,趙博士便切入正題:“四門學六個博士因著此次測考而貽笑大方,如今都已致仕,學裡是千頭萬緒,老夫忝為國子丞,此番奉旨兼領四門學掌學博士,為的就是不使生員們因此次動盪而荒廢了學業,秦助教,你如今是萬人矚目,學富五車,本官想讓大家群策群力,想出個教學的方子來,你想辦法拿出個章程,如何?”

  後頭的話,秦少遊聽不甚清了,因為他已被這位趙博士前頭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

  國子丞,奉旨監理四門學。

  也就是說,此人可不只是一個小小的博士,他是國子監的二把手,正兒八經的正四品,四品還是實職,若是算上散職,只怕正三品都有可能。

  果然,在這件樸素的長衣上,秦少遊發現趙博士系著的是紫金龜袋。

  國子丞,這可不是簡單的人物,國子監相當於後世的教育部,而國子丞就是副部長,至於什麼國子學,什麼太學,什麼四門學,其實都只不過是國子監的下設機構而已,是臣屬的關係。

  秦少遊頓時恍然大悟,這個博士只是代理,而這位元仁兄作為國子監的佐官,幾乎可以決定任何一個學堂助教的升降,縣官不如現管,可以很不負責任的說,即便是武則天青睞自己,自己要升官,只怕也是很難,因為天子要顧忌影響,秦少遊畢竟官職卑微,要提攜,若是沒有足夠的理由就容易引發爭議。

  可是國子丞不一樣,人家管的就是你,他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

  秦少遊又猛地想起這位國子丞的話,他說他與盧勝相熟,看來不是示好,人家壓根就和盧勝關係匪淺,根本不是什麼手段。

  秦少遊猛地有種感覺,自己的節操嘩啦啦的往下掉……

  他笑呵呵的點點頭,應下:“趙大人放心,學生必定不負所托。”

  悻悻然的從堂中出來,秦少遊突然意識到,這位趙博士已和自己息息相關了。

  嗯……此人生活很簡樸……

  想了想,秦少遊回到臥房,鼓搗一番。

  次日清早,他便拿著自己的一些章程前去拜會趙博士。

  結果今日和昨日不同,今日學裡的博士和助教都到了。

  秦少遊穿著的,是一件打了補丁的衣服,好好一件新衣衫,被他橫了心,一裁,再讓胥吏用針線縫上。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秦少遊不是蓮花,混在淤泥裡,你就是泥,扭扭捏捏做什麼。

  他咳嗽一聲,進了去。

  結果定睛一看。

  “吳助教……你他娘的不要臉啊,怎麼打扮得跟叫花子似的。”

  “劉博士,你打補丁也就是了,為何這補丁要打在屁股上……”

  秦少遊的心沉了下去,悲劇啊……

  原來即便你放下了臉面,還是競爭不過別人,因為這個世上總會有更不要臉的人。

  得了這個教訓,秦少遊反而淡定了。

  他交了章程,趙博士對他的態度尚可,笑吟吟的道:“和之來了啊,老夫先看看你的。”

  他捋著金須,搖頭晃腦,態度和藹可親的拿了秦少遊的章程。

  看過之後,他先是咦了一聲,隨即搖頭,可同時忍不住又點頭。

  良久,他抬眸,看了秦少遊一眼,道:“和之,你這章程太過驚世駭俗了。卻也有可取之處,只不過……”

  他一時找不到什麼用詞,最後歎口氣才道:“還是不妥。”

  秦少遊心裡有些失望,也禁不住歎了口氣。

  趙博士卻是笑道:“不過試試也好,這份章程,老夫可以代勞上書交由門下看看,若是可行也是好的,不可行的話,也總算盡了人事。”

  秦少遊倒是真正的對趙博士有點兒尊敬了,或許他的和藹只是官場上的掩飾,可是肯把自己驚世駭俗的東西拿出來代為上書,這麼就說明此人還是有些擔當的。他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可腰間系了龜袋子的人,有擔當的卻是不多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5 03:3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5 03:36 AM 編輯

第61章:可憐天下父母心

  待趙博士說了一些學裡的事,便遣散了博士和助教,最後卻獨獨留下了秦少遊。

  等到所有人走了,趙博士才臉色冷峻起來。

  他喝了口茶,良久才道:“秦助教,你的方法滋事太大,牽連甚廣,這種章程本不該是你一個助教能說的,說實話,莫說是你,就是各部的尚書、侍郎也不敢貿然陳上,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秦少遊道:“人微言輕……”

  趙博士笑著搖頭道:“聽說你很聰明,可是現在看,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秦少遊,接著打趣道:“就比如你這身衣衫,是想給老夫一個勤儉的印象吧,你昨日見我穿了打補丁的衣衫來,於是動了小聰明,是不是?”

  心思被戳穿,秦少遊俊臉不紅,忙道:“趙博士英明啊,竟能一眼看出下官的心思,下官佩服,佩服之極。”

  這也忒不要臉了,這邊馬屁拍在馬腿,沒有一點自省的覺悟,二話不說,就順勢又丟了一記馬屁過去。

  秦少遊為人處世方面,還是……很沒節操的。

  趙博士雖沒有飄飄然,卻也不由笑了。

  溜鬚拍馬無外乎就是心理學,後世許多人見自己的同事如連珠炮一樣的各種諂媚之詞,心裡總會有疑惑,莫非領導是傻子嗎,於是更加生出輕視之心,反而誤了前程。

  這種手段其實就是心理學而已,臉皮厚一些,不著邊的馬屁脫口而出,做領導的,開始覺得有些不適,可是久而久之,臉皮也有一些掛不住,抬頭低頭都看到這個永遠掛著笑臉的傢伙,下次若是有了機會,不給予一些照顧,總是有些過意不去。

  其實,上官的老臉也會紅的。

  大家都明白怎麼回事,可還是應了那一句話,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和之,老夫就說句實在話吧,你這章程送上去,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老夫事先提醒你,你不要自誤,我曉得你,你有大展宏圖的心思,這很好,卻也要曉得輕重。”

  秦少遊沉吟片刻道:“下官只有公心,沒有私情,所以若是覺得有好的方法,那麼儘管千難萬難也要去嘗試。”

  趙博士聽了,禁不住喜滋滋的讚歎道:“不錯,你若是有這個心思,一心只為了報效朝廷,那就再好不過,很好,老夫這就上書,你速速擬定出個細綱來。”

  秦少遊起身拜別。

  他要走的時候,趙博士突然想起什麼,臨末道:“還有一件事,老夫險是忘了,你是大才之人,教授詩學不免屈才,我看,就讓趙助教頂替你的職缺,至於你,老夫另有安排。”

  秦少遊差點沒有沖上去,直接給這個傢伙兩個耳刮子。

  這是明擺著的,四門學的詩學已經崛起,幾十個生員,底子打的扎實,只要後頭來的助教蕭規曹隨,按著秦少遊的方法去做,四門學的詩學只會更好,這就是實打實的‘政績’。

  接任秦少遊的助教也姓趙……

  不會是趙博士的子侄吧。

  真你娘的太黑暗了。

  秦少遊笑了,笑得春光燦爛,老趙不是東西啊,為什麼這些做官的都這樣壞。

  不過……其實他一點都不介意,因為詩學的頭功在秦少遊的身上是板上釘釘的,誰也不能否認,小趙不過是跟著背後吃點殘羹冷炙罷了。

  而且秦少遊有‘絕技’在身,真要惹惱了,鬧將起來也不是好玩的,畢竟名聲大,風頭正盛。老趙敢截胡,理由只有一個,他對自己會有更好的安排,沒有更好的安置,到時肯定是兩敗俱傷,誰也落不到好。

  所以秦少遊沒有氣惱,笑呵呵地道:“下官知道了。”

  他既沒有欣然應允,也沒有反對,這就是留有懸念,主動權回到了自己手裡,就看趙博士怎麼佈置了。

  他從趙博士那兒出來,不懷好意的笑了。

  其實自始至終,他對趙博士的‘討好’都不過是一個姿態而已,目的還是那份章程,他希望自己的章程能夠實現,而趙博士也看出了苗頭,也樂意的接受了秦少遊的‘溜鬚拍馬’,等到最後,趙博士直接截胡,這就說明,一個利益交換的交易已經開始。

  秦少遊的腳步輕快,走了百丈,便又看到了個金髮碧眼的緋衣助教迎面而來。

  果然還是個色目人。

  秦少遊上前,笑吟吟的道:“可是趙助教?”

  對方顯然是認識秦少遊的,忙作揖道:“正是,秦助教好,在下新近從太學調任於此,久仰秦助教大名,一直盼著向秦助教討教,只是……”

  果然是趙博士的親戚,多半還是兒子了,趙博士從國子監跑來四門學,立即將自己的兒子調來四門學,這四門學比太學低一個級別,誰吃飽了跑這兒來?分明就是借助四門學的詩學來鍍金的,色目人沒一個好鳥啊。

  秦少遊心裡腹誹,卻是臉上帶笑道:“指教不敢當,大家相互交流罷了,你我同學為官,相互指點本是理所應當。”

  趙助教見秦少遊滿口應下,喜出望外的道:“實在慚愧。”

  你還慚愧,你爹的臉皮有八尺厚,你也差不多。

  秦少遊道:“你這是去見你爹?”

  “是啊……”趙助教下意識的回答,很快的,他發現自己失言了,雖然色目人很容易區分,可是父子二人都在一個學裡為官,難免要避嫌,好在一般人也不敢過問,而趙助教呢,也索性裝糊塗,結果秦少遊一個試探,讓他上了當。

  趙助教苦笑道:“當今掌學博士,正是家父。”

  秦少遊笑呵呵的看他,道:“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我觀趙助教也是非常之人,又看趙助教滿面紅光,看來要喜事臨門了,趙助教,我還有事,你先忙。”

  他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走了。

  …………

  趙助教見到了趙博士,忙將方才與秦少遊偶遇的事說了。

  趙博士臉色平靜,顯得風淡雲輕:“他說你有喜事臨門,為父這裡確實有件大喜之事,明日開始,你就開始教授詩學吧,就按著秦少遊的方子去抓藥,不會錯的。”

  趙助教知道,只要自己老老實實在這兒教授,歲末測考,四門學能獨佔鰲頭,再加上自己父親在國子監中運作,只怕明年就能混個博士了,他喜滋滋的道:“爹,那秦少遊難道……”

  趙博士揉揉太陽穴,才道:“這就是難辦的地方,一開始倒是怕他抗爭,真若如此,肯定要鬧得雞犬不寧,不過為父也有一些手段,總能教他就範,可是他呢,卻是滿口答應,方才又和你說喜事臨門,為父心裡沒底,他這莫非是暗示老夫,讓老夫拿出點好處收買他,這個傢伙不是省油的燈,尋常的東西,只怕不放在眼裡。”

  “所以想要風平浪靜,就要落實兩件事,這其一,就是他的章程,得代為上書,他說了這麼多好話,為的不就是這個章程麼?其二,得給他安排一個好差事,否則,他是決計不會甘休的。”

  趙助教奇怪的道:“他雖是助教,可是據說也有一些人脈,真要陳上一份建言,上達天聽,也未必就難如登天;為何非要父親代為奏陳不可?”

  趙博士捋須道:“只因為這份章程有點兒驚世駭俗,他一個助教若是直接上陳,分量不夠,可是在國子監中有人代陳,就比如說為父,為父在國子監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老夫代陳,就等於是在國子監的學官中,他的建言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可,這是要借助為父在學裡的聲譽,不過這些事不必你管,為父自會處置,咱們趙家在隋文帝時來此定居,繁衍數代,到了為父這裡,總算有了點眉目,可是也差不多到頭了,這下一輩,可就看你了,為了你,為父嘔心瀝血,你莫要讓為父失望了。”

  趙助教深感責任重大,忙道:“是,兒子記住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5 03: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5 03:37 AM 編輯

第62章:紅燒知了,我喜歡吃

  秦少遊就這麼被閒置下來。

  看著其他博士和助教們忙碌,這位曾經最出風頭的助教,居然每天蹲在庭院前粘知了。

  知了油炸起來很香,放一點糖,入了口,吧唧幾下,香脆可口。而且這東西還營養豐富,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還不如改善一下自己的伙食。

  秦少遊做了個杆子,每日在樹下觀察知了的動靜,很快就成了專家,這四門學裡綠樹成蔭,此時又是炎炎夏日,學好了一門新手藝,還是很有前景的。

  只是在門下省,這兒卻是炸開了鍋。

  一份奏疏遞上來——《治學疏》立即震驚四座。

  當然,這種震驚不是欣賞,而是覺得你一個小小助教,吃飽了撐著,沒事兒跑來瞎湊什麼熱鬧。

  這門下省裡,就是一條狗都比助教的品級要高得多,哪裡輪得到一個助教跑來研究治學的事。

  別看治學在後世不過只是教育相關的事,可是在這個時代,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任何一種改變,影響都極大。

  因為治學關係著教化,而教化乃是朝廷最重要的政務之一,某種程度,它甚至超越了軍事、政事,被人無限拔高,不容小覷。

  本來一個小助教若是胡說幾句,來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論,那也無妨,大不了將這份奏疏束之高閣也就是了。

  問題的根本在於,這份奏疏是國子監丞,兼領四門學掌門博士的趙信代陳的。

  也就是說,這份奏疏得到了學官之中,論資排輩第二位的趙信支持,這也意味著,在學官之中,奏疏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支持。

  如此一來,門下省就不得不重視了。

  可是即便如此,他們依舊還是冷處理,並沒有進行任何討論,只是將奏疏送入宮中,稟奏聖皇,先試探聖皇的態度。

  …………

  武則天看到這份奏疏後,表情很平靜,然後這份奏疏就好像無數份奏疏一樣,被丟到了一邊。

  這種淡漠的態度總算讓一些有心人鬆了一口氣。

  可到了午膳的時候,武則天隨意吃了一些蔬果,便悠閒的坐在明湖湖畔,湖中荷花怒放,遊弋著幾條小舟,宦官們七手八腳的在採摘荷花。

  一陣風吹來,湖水漣漣,武則天斜躺在沿岸停歇下的胡床上,眺望著湖上的偏偏小舟。

  她突然道:“婉兒,太平前幾日總是說要讀書,要讓四門學的助教去公主府給她授課,她什麼時候改了心性了。”

  上官婉兒一聽這個,便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公主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兩個傢伙多半是攪在一起了。

  上官婉兒道:“殿下的心性素來是一陣風的。”

  言外之意是,她今個兒想要這個,明日可能就把這事兒忘了。

  所以……讀書就不必了。

  武則天抿嘴一笑,道:“這個丫頭,性子是如此。”於是,她便不再計較此事了。

  良久,她突然道:“秦少遊上的那一道‘學而優則仕’,你看了麼?”

  上官婉兒道:“倒是看了,只是實在有些大膽。”

  “大膽?大膽在什麼地方?”武則天慢悠悠的道:“這是隆道公(孔子)說的話,依朕看哪,是很有道理的,和秦少遊那一句……萬般皆下品……”

  “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對,就是這一句。”武則天眼眸裡掠過了一絲精光,她緩緩道:“這份奏疏和他這句話倒是一脈同源。”

  上官婉兒忍不住道:“陛下既然覺得有理,可是為何卻將那份奏疏束之高閣。”

  武則天笑了:“治大國如烹小鮮,這秦少遊,他是廚子出身,想來也是深諳這個道理的,可是他急於上書是為了什麼?”

  上官婉兒眼波一轉,道:“陛下的意思是,秦少遊這是火中取栗……”

  武則天眼眸彷彿洞悉了什麼,更加幽深,她起身吃了口茶,慢悠悠的繼續道:“對,只要按著這個奏疏去推行學政,那麼秦少遊就是新政的推導者,而宮裡和門下、尚書、中書三省都得為他擔負責任,他這是想做官,想做大官了,這個傢伙,小小年紀,怎的就這樣野心勃勃,像只狼犢子一樣,每天躍躍欲試的樣子。”

  聽了武則天的形容,上官婉兒冷禁不俊,道:“他就是一頭狼犢子。”

  武則天正經起來,美眸眺望著遠處,接著道:“他這樣,是要實現自己的抱負也好,野心也罷,總而言之,能給他帶來好處;可是呢,朕和三省就得為他頂住這個壓力。當然,他的奏疏是好的,也是為了社稷著想。于公於私都有好處。朕把奏疏壓下,只是不願充當這個先鋒,既不能支持,也不能反對。”

  上官婉兒眼眸一亮:“陛下的意思是,不支持是將事態的影響降低到最低;而不反對,是縱容四門學自己去做,做得好,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做得不好,那是他們自作主張?”

  武則天笑了,她慵懶的靠在枕上:“就是這麼個道理,秦少遊會懂朕的意思的。不過……”

  她想了想,才繼續道:“可是朕又覺得有些不放心,這個傢伙,本事是有的,偏生是不肯吃虧的性格,只怕他會辜負了朕的美意。”

  這哪裡算什麼美意,無非是秦少遊想讓朝廷為他的創舉擔負責任,而武則天將計就計,讓秦少遊去做先鋒罷了。

  上官婉兒嘻嘻笑道;“要不,微臣去點撥點撥他。”

  武則天想了想道:“朕啊,也該活動一下筋骨了,朕也去吧,不過……還是不要鬧出大動靜為好,得給他鼓鼓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只是空頭的口號。現在這個傢伙又弄出個‘徐而優則仕疏’來,看來他很聰明,把話說到了朕的心坎裡。”

  上官婉兒明白武則天的意思了,陛下不能出面為秦少遊的‘大膽’舉動負責,可是既然只能退居幕後,卻又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讓馬兒不吃草,大張旗鼓的召見秦少遊是不成的,這會被外界預判為是對‘學而優則仕疏’的肯定,那麼索性就微服私訪,給他一點甜頭。

  “臣這就去佈置。”

  ………………

  很快,在四門學裡出現了十幾個陌生人,門口的公人要阻攔,上官婉兒上前,拿出一個腰牌,上頭卻是國子監的牌子,她吩咐道:“我等奉監正之命暗訪督學,你們不要聲張。”

  見了腰牌,公人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做聲,放了武則天和上官婉兒進去。

  上官婉兒對四門學倒是頗為熟稔的,她經常去淩煙閣讀書,有時若是淩煙閣缺了什麼書籍,也會讓人到各學的書庫裡尋訪,她來過三次,此時正值下午,秦少遊教授的乃是詩學,於是便領著武則天往詩學的學堂裡去。

  結果到了學堂外,從窗裡去看,卻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學官正在教授,上官婉兒不由皺眉……

  秦少遊呢?

  看出了上官婉兒的疑惑,武則天倒是興致盎然的打量著學舍,一面道:“尋人去問問。”

  不問不知道,一問就更加糊塗了。

  一個胥吏聽到秦助教大名,回答道:“秦助教啊……這個時候應當在後園的林子裡。”

  這個時候,在後園?

  上官婉兒和武則天到了後園的時候,終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這個人躡手躡腳,手裡拿著根長杆子,垂著頭,紋絲不動,作思想者狀。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5 03: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5 03:40 AM 編輯

第63章:君臣會面

  猛地一下,秦少遊動了,他手持長杆,朝一處樹幹一拍,緊接著行雲流水一般的收杆,很快,手裡捏了杆頭的知了丟進了竹簍子裡。

  第七百五十四隻。

  秦少遊將竹簍子背在背上,便聽到後頭傳出清脆的咳嗽。

  他轉身,然後微微愣住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武則天和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笑岔了氣:“秦少遊,你……你……你堂堂四門學助教,陛下託付你重任,你倒是好,閑著沒事做,在這兒粘知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食著君祿,卻在這裡殺生,還不快來請罪。”

  秦少遊心裡咯噔一下,他很快意識到上官婉兒最近可能瞧自己不順眼,因為她著重的說了殺生二字。

  要知道,武則天篤信佛教,假若自己的行為與佛家的行為相悖,那麼陛下對自己的印象可就大打折扣了。

  他顧不了去思考武則天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立即道:“下官近來並非無所事事,只是上官另有調用,所以清閒了幾日。”

  隨即,他又道:“至於這粘知了,實在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見武則天面無表情,秦少遊曉得,自己是非要說出個子丑寅卯來了。

  上官婉兒想到這個傢伙和太平公主的許多‘親密’,不由淡漠一笑:“是麼?粘知了也有苦衷,真是聞所未聞。”

  秦少遊莞爾笑了,道:“下官在這裡,每日聽著這些知了鳴叫,不勝其擾。”

  上官婉兒忍不住道:“這就更不妥了,夏日炎炎,哪有聽不到知了鳴叫的,你煩悶什麼。”

  秦少遊唏噓一陣,慢悠悠的道:“上官待詔豈不聞‘蟬發一聲時,槐花帶兩枝。只應催我老,兼遣報君知。’,下官聽了這蟬叫,便想到自己又年長了一歲,只是可惜至今一事無成,心中不免有些悲涼,實在是聽不得這蟬聲,索性只好苦中作樂了。”

  這傢伙……

  上官婉兒竟是無言以對,這廝來了這麼一句詩,既感歎自己時運不濟,人生易老與功名難得,還把捉知了的事變成了一個可憐巴巴的敏感助教的舉動,反倒讓人生出憐愛之心。

  功名難得,這廝只怕又得罪誰了吧,每日在這兒捉蟬,確實怪可憐的。

  武則天可不願聽他的抱怨和牢騷,咳嗽一聲,道:“既是捉了解悶,也沒必要枉殺了它們,將蟬放生了吧。”

  放生……那我的油炸知了怎麼辦……

  秦少遊心裡糾結,沉吟了老半天,只好把簍蓋子掀開,無數知了如蒙大赦,紛紛逃之夭夭。

  武則天卻已轉過了身,一步步走進林園深處,上官婉兒朝秦少遊努努嘴,意思是讓秦少遊隨陛下逛逛這園林。

  秦少遊會意,連忙跟了上去。

  君臣二人在這裡漫無目的地走,等走到了一棵老槐樹下,武則天駐足,她穿著的是一件便服,也沒有畫上妝容,因而雖還算精神,可是兩鬢的華髮卻是滋生出來,林隙中的風吹亂了她兩鬢的銀絲,在投進枝葉灑落下來的陽光下,她的眼角密佈著許多的細紋。

  “只應催我老……秦少遊,朕已經老了是麼?”她突然旋身,朝秦少遊笑了。

  秦少遊不知該如何答好,告訴一個女人,你已經老了,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於是他勉強笑了笑道:“陛下,微臣也老了,比學裡的許多生員要老。”

  “……”

  這樣的類比,實在有點前言不搭後語,不過……

  武則天了然。

  她沒有責怪秦少遊的意思,只是歎口氣:“方才朕讓你放生,你很不情願?”

  秦少遊忙道:“微臣很是情願……”

  “虛偽。”武則天冷笑著打斷他,她幽深的目光彷彿一下子看穿了秦少遊的心思,冷冷道:“不情願就是不情願。朕不但知道你不情願,還知道你心裡一定在腹誹,朕殺了這麼多的人,沾了不知多少血,卻還憐惜幾隻蟬蟲的性命,你是不是覺得朕這是惺惺作態,矯揉造作?”

  秦少遊一時呆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自己比竇娥還冤啊,我心裡想著的明明是油炸知了,絕沒有雜念。

  不待秦少遊分辨,武則天的臉色卻又緩和下來,她目視遠處的槐樹,繼續道:“朕若是告訴你,朕當真有好生之德,你相信麼?”

  “信。”你就說你是處女,秦少遊也必須得是眼下堅信不疑的表情,不信會被剁為肉醬的。

  “你不信!”

  秦少遊想哭了,這他娘的要人命啊,都說伴君如伴虎,他艱難地道:“陛下,我真的信。”

  武則天淡淡道;“朕就告訴你吧,朕殺人,甚至有許多人都被朕枉殺,只因為他們擋著朕的路,朕殺人是立威也好,是奪權也罷,還是為了安撫人心,或是震懾宵小,朕殺人,只為了自己而殺,卻絕不會無故殺人。”

  秦少遊禁不住道:“陛下,微臣明白了,陛下殺生,為的是天下社稷。”

  “你是聰明人。”武則天又朝他冷笑:“所以朕要告訴你的是,朕殺人,是為了自己。”她仰天長歎:“朕老了啊,你知道麼?人越是垂垂老矣,就越是不安,朕有太多的事做,也有太多的事去佈置,不是為了這個天下,是為了朕自己。為了朕自己的身後之事,能安安生生的享個晚年,朕就不免會急躁,會冒進,會快刀斬亂麻,有些事,時不待我,只好用最粗暴的方子了。”

  秦少遊猛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看了一眼武則天,因為武則天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什麼。

  武則天的語氣更加冷峻:“你很聰明,知道朕坐這天下需要的是什麼,也知道朕現在遇到的是什麼麻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是一個廚子,朕今日索性就直言了吧,若是沒有你這句話,你這一輩子,固然是有天縱之才,一輩子也只能是個好廚子,你有抱負,可是永遠不可能施展。”

  “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你今日能成為助教,就是因為這句話,你上的那道奏疏,朕也深以為然,可是朕卻是將它束之高閣,只是因為眼下時機未到。”

  武則天深深地凝望秦少遊一眼:“你明白朕的意思了麼?朕老了,時不待朕。可是……時機未到。”

  再不明白,秦少遊就是豬了,陛下先說老了,卻又說時機未到,因為老了,所以她急迫的需要解決現在的問題,可是時機未到,卻又不能貪功冒進。

  只是,這個時機是什麼呢?

  秦少遊心裡歎口氣,上那道奏疏的時候,他還指望有人給自己撐腰呢,他猜到了武則天的心思,卻是忘了人家是皇帝,做皇帝的,怎麼可能為你負責,分明該是你為她分憂才是。

  也就是說,這個時機必須得秦少遊來爭取。

  秦少遊苦笑道:“微臣明白。”

  武則天和顏悅色地道:“朕知道你會明白的,所以這才想見一見你,和你說說話。四門學倒是清幽得很,秦少遊,你是主,朕是客,領著朕走走吧。”

  秦少遊想了想道:“陛下,這裡的風景不如宮中萬一,唯一值得稱道的,就只有人了,在這裡的人,每一個都是朝廷未來的棟樑,陛下可想去看看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6 02:5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6 03:02 AM 編輯

第64章:陛下的厚望

  趙助教在授課,授得頗為開心。

  自己的爹給自己謀了這個差使,比他在太學做助教時要快活得多。

  他在太學授的也是詩學,可是授課實在是苦差事,為了讓生員們明白詩書的精髓,不但要搜羅許多教學的資料,而且也很難因勢利導。

  畢竟詩歌是很虛無縹緲的東西,這玩意更多的是靠天份,趙助教雖是助教,詩做得工整,可也談不上什麼上佳之作,助教如此,下頭的生員就更難教導了。

  而現在則是不同了,到了四門學,雖然是降低了一個級別,可是他蕭規曹隨,所有要教授的東西都是秦少遊佈置好了的。秦少遊甚至還特意為他編撰了一本教學的細綱,今日這堂課佈置詩歌,讓學生們發揮;明日呢,則是讓生員們對對子,後日背詩,偶爾還要講一些詞句的運用。

  總而言之,一切按著細綱來教授就是了,有時自行讓生員們去背書,還樂得一個清閒。

  可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教學,得來的效果卻很讓人吃驚,用後世那一句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的話來說,這些生員們作詩的水準固然不是太高,可絕對算合格,勉強能算個詩人。

  年底的測考,趙助教幾乎是十拿九穩的,這就是實打實的政績,輕輕鬆松的教學,舒舒服服的拿著政績,教化之功往往比其他的功勞更顯著一些,再加上有個好爹,三兩年後就有晉升博士的希望,此後有了這些資歷,雖然不能平步青雲,可將來的前途未必會在自己的父親之下。

  此時,下午的一堂課已經進入了尾聲,趙助教按著教學的細綱,講了一些詞彙,無非是春風、細雨之類,按照秦少遊的設想,這是專門用來堆砌辭藻的,他把詩歌切開來,弄得血肉淋淋,完全沒有任何的美感,卻是教會了生員們做‘爛詩’的真諦,無非就是堆詞而已,只要格律沒有差錯,堆出來,你就能作詩了。

  而這時候,有人卻是站在了窗臺之外。

  趙助教的眼眸一瞥,恰好看到了秦少遊,站在秦少遊身邊的,則是一個婦人。

  趙助教心裡有點慌了,這個秦少遊不是因為自己頂了他的肥差而心生不滿吧,若是如此,他要鬧起來,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至於那個婦人,趙助教並不認得,心裡更覺得奇怪,什麼時候,婦人可以進學堂了?

  好在他雖是滿腹心事,可是涵養功夫卻還在,依舊面不改色,佈置了功課,這才宣佈結束。

  生員們收拾了東西紛紛出了學堂,秦少遊故意避到了一邊,不讓這些熱情的‘子弟兵’撞見,以免驚擾了聖駕,而學堂裡的趙助教則是假意地收拾教具,等到生員都散了,才好整以暇地出來,朝秦少遊行禮道:“秦助教既然來了,為何不進去說幾句?雖然秦助教已不再教授詩學,可是生員們一直將你當做授業恩師。”

  這一番客氣其實是在試探秦少遊的態度。

  小趙和老趙不一樣,老趙臉皮有八尺城牆厚,占了你的便宜也就占了,反正是滾刀肉。而小趙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卻一直有些不安,他越是開始教授詩學,明白了秦少遊的教義之後,這種不安的情緒就更加深厚,因為……授課實在太清閒,而收益實在太豐厚了,簡直就是躺著來鍍金,人家憑什麼就將這偌大的好處拱手讓人。

  秦少遊呵呵一笑道:“趙助教的課講得很好,我只是閑來無事,恰好家中有長輩來探望,領她隨意逛逛,途經此地,這才叨擾。”

  家中長輩?

  小趙愕然地抬頭,看了一眼武則天,於是忙含笑著給武則天見禮。

  而武則天面無表情,讓小趙討了個沒趣。

  秦少遊道:“趙助教,我給你寫的教義細綱能否取來給我家中長輩看一看。”

  他左一口長輩,右一口長輩,讓趙助教心裡犯迷糊,既是長輩,理應以輩分稱呼才是,哪有只叫人長輩的。

  而且……趙助教生出警惕之心,讓自己把教義還給他?他這又是何意?

  只是秦少遊問到頭上,小趙臉皮薄,還是乖乖地把腋下的教義交給秦少遊,這足有厚厚一遝的教義,洋洋數萬言,可謂是秦少遊半年以來,教授詩學的結晶。

  秦少遊將教義轉手交給武則天,武則天明白秦少遊的意思,卻先是冷冷地道:“趙助教,這裡沒有你的事了。”

  趙助教愣了一下,這秦少遊的長輩架子真大,他的臉微微一紅,只得去了。

  武則天已是旁若無人地進了學堂,在一處案牘後跪坐下來,她沒有做聲,只是翻閱著秦少遊的教義。

  這教義裡頭,幾乎事無巨細地把所有教學的內容記錄下來,武則天起先也只是粗略地看,可是到了後頭,看到了細處,越發的認真起來,她有時看過後,便不由皺起眉來,似在思慮著什麼,可是有時,她又想通了,大致明白了意思,還有時候不禁莞爾笑了,顯然被秦少遊的‘小聰明’所感染。

  秦少遊怕她眼睛不好,點了一盞燈來,移近一些,武則天抬眸,顯得有些恍惚,目中有所戒備,等看到是秦少遊,想到自己原來是在看他的教義,便不由莞爾,繼續埋頭起來。

  秦少遊本來只是想讓武則天看看自己的教學方法,可是萬萬想不到這皇帝婆娘竟入了迷,只得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一旁候著。

  外頭上官婉兒來了,探頭探腦。

  秦少遊便朝她眨眼,促狹的笑。

  上官婉兒最看不得他這擠眉弄眼的樣子,忍不住板起臉來。

  良久……

  武則天將教義合上,她目光幽幽,陷入了沉默。

  沉吟片刻,她才道:“秦少遊,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們這些讀書人,分明是有話要說,偏偏還要故弄這麼多玄虛。”

  秦少遊苦笑道:“陛下若是不能眼見為實,陛下會相信麼?”

  武則天頜首,她的手搭在案牘上有節奏地敲擊著案面,道:“你再細細來說說。”

  秦少遊打起精神,道:“敢問陛下,看了這封教義細綱後有什麼想法?”

  武則天嗔怒道:“朕來問你,你反倒來問朕了。”她稍一踟躕,慢悠悠地道:“朕看完後,方才知道,原來教授詩學竟是這樣的容易。”

  秦少遊道:“陛下,問題就在這個易字上頭,許多千難萬難的事,其實只要因繁就簡,取一個易字也就足以做成許多事了。微臣崛起於阡陌之間,蒙陛下厚愛,得以有機會為朝廷效命,雖只是上任不久,卻也有了一些心得,因而不敢藏私,這才上疏,若有說得不對的地方,還望陛下指正。”

  打好了預防針,秦少遊的目光掠過了一絲精光,帶著幾分激動道:“敢問陛下,用這樣的教義教授出來的生員,足以肩負陛下厚望嗎?”

  武則天沉吟道:“雖不足以入三省,官拜大夫,卻也足以主掌一方。”

  秦少遊得到了武則天的肯定,連忙道:“不錯,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6 02:5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6 03:05 AM 編輯

第65章:有債必償

  武則天的回答,並不勉強,在這個文盲率高達九成五以上的時代,真正能受教育的人並不多。即便能作幾首打油詩,也算是半隻腳踏進了做官的門檻了。

  而在當下,因為教育成本高昂,無論是太學、四門學,他們的教育方式,都是精英式的教學,每一個教學的助教和博士,無一不是極有名望的鴻儒,每年能招募的生員,加起來也不過千餘人罷了。國家花費了這麼多精力,能培育出來的‘良才’,大抵也只有這些。

  至於那些野路子出身的讀書人,水準更是堪憂,就更不必提了。

  秦少遊抿嘴一笑,道:“微臣的辦法,叫做傻瓜式教學,又或者叫填鴨教學之法,只要將教義編寫的完善,各科不必博士、助教來開講,只需要招募一批稍有些水準的講師,就可就著教義施教,如此一來,四門學現在的生員不過數百而已,一旦有足夠的講師,便可招募兩千、三千,乃至五千人,這不但大大降低了教育的成本,最重要的是,能為陛下培育更多的賢才,這些賢才,都是為陛下提供的。”

  秦少遊特意在最後一句,加重了口氣。

  他知道武則天需要什麼。

  而秦少遊最後一句話,足以言中武則天的心事。

  此前的萬般皆下品,此後的學而優則仕,其實……都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

  為何?

  因為教育的資源只有這麼多,這就導致,能夠接受六學教育,有科舉資格的人,只限於門閥和官宦的子弟罷了,而這些人……

  想到這些人,武則天的眼眸裡,閃掠過了一絲厭惡。

  雖然九品中正制已經消亡,而科舉興起,而事實上,朝廷選材的本質沒有變,正因為如此,武則天雖然已經除掉了長孫無忌,可是第二個、第三個長孫無忌,卻依然還在無形之中,掣肘著她的手腳。

  她需要制衡,需要打擊這些與李氏宗室利益交織在一起的門閥,可是她無人可用,因為放眼過去,整個朝廷,竟都是‘他們’的人,於是武則天能用的,只好是來俊臣這樣的市井潑皮,這些人,目不識丁,雖是打擊異己的工具,卻永遠不可能讓他們取代大周賴以統治的基礎。

  而現在……秦少遊指明了一條道路。

  編寫教義,降低教學的難度,原先需要用博士和助教來教學,現在只需要招募講師按著教義,按部就班就可以了。

  四門學只有博士六人,助教六人,就這……因為招募了數百生員,人手已經緊張無比,假若能夠招募數十乃至於數百個講師呢?假如有更多人可以進學,並且能夠成才,而這些人是真正的寒門子弟呢?

  假若如此,那麼整個格局也就真正變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將不再是空話。

  武則天目光幽幽的看著秦少遊,她笑了,和藹的道:“成大事者,無一人不是披荊斬棘,險中求取功名;朕當年是如此,朕現在在想,秦少遊,你可以如此麼?”

  秦少遊等的就是這句話,他既不激動,也沒有畏懼:“臣願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很好。”武則天欣賞的看秦少遊一眼:“朕來此,為的就是要和你說一句話,放手去做,可是……要小心,有些時候,便是朕,也未必能隨心所欲,你……好自為之。”

  武則天站起來,抬起了步子:“朕走了。”她又走幾步:“你不必送。記住,小心謹慎!”

  說罷,她帶著上官婉兒,已是遠去。

  秦少遊撿起了教義,留在這學堂裡。

  他當然清楚武則天的話是什麼意思,從現在起,課堂已經成了他的戰場,而這個戰場,會死人的。

  ………………

  夕陽西下。

  洛陽宮撒落下了萬道霞光,霞光映射,琉璃瓦閃閃生輝。

  淡紅的宮牆甬道裡,武則天徐步前行。

  “婉兒。”

  “陛下……”

  “你有話說?”

  “臣在想……陛下為何如此看重秦少遊,又為何……”

  “因為……”武則天笑了,霞光遮掩了她臉上的皺紋,她朱唇一抿:“因為有人在守成,有人在求變,而朕……必須要變,不變則大唐還是大唐,變了,大周就是大周;秦少遊也在求變,那麼朕為何不試一試呢。或許……”她幽幽歎口氣,滿面倦容,她累了,累的她每一次昂首行在這宮中,都彷彿腳下灌了鉛一樣。

  “陛下的意思是,陛下將希望放在一個小小的通直郎身上?”

  “不。”武則天依舊昂著首,挺胸闊步,甬道兩側的宮人和內宦在她所行之處,紛紛拜倒於側,她沒有四顧,一切都理所應當,她抬頭看了霞光:“希望,只有萬一,甚至,連萬一都沒有,朕……只是心存希望而已。”

  “如果…沒有這個萬一…那麼秦少遊……”上官婉兒蹙眉。

  武則天乾脆俐落的道:“他會死!”

  甬道已到了盡頭,武則天已步入了宮苑的深處,她沒有回頭,沒有惋惜,沒有情感,誠如這裝點的如TIAN上人間般的宮廷,一切都如此的美好,卻總是沒有生氣,一磚一石,俱是死物,即便是人,亦看不到生機。

  ………………

  秦少遊想拼一拼。

  他想拼,他不否認自己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想要奮鬥,想要實現自己,實現自己的野心也好,私欲也罷。因為從一開始,他就無從選擇,在這個老爺和草民的時代,前世養尊處優的秦少遊,其實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選擇,農婦山泉有點甜的小地主理想,對他來說實在過於渺茫,他出身低微,永遠不可能成為門閥中的一份子,而他讀過書,懂事理,也永遠不可能會是來俊臣這些人為伍,他有第三條路……

  深吸一口氣,該討債了。

  秦少遊的原則一向是有債必償,老趙欠自己的,必須連本帶利的索要回來。

  他旁若無人的抵達了崇文閣。

  崇文閣乃是掌學博士的辦公場所,秦少遊到了之後,直接蹲下,開始捏泥人。

  泥是他從外頭帶來的,上好的黃泥,他捏泥人的本事不錯,三下五除二,泥人的輪廓便出現了。

  過不了多久,趙博士巡查回來,一見秦少遊,覺得他形象不雅,便不禁道:“秦助學,你在做什麼?”

  秦少遊抬頭,天真爛漫的笑:“大人難道看不出?”

  “看出什麼?”

  秦少遊道:“下官在玩泥巴啊。”

  “……”趙博士老半天,腦子轉不過彎:“你前幾日,不是好好的在捉知了麼?”

  一說到知了秦少遊就忍不住想要捶胸跌足,神色黯然:“不捉了,太危險,捏泥巴安全一些。”

  “你、你、你……真是胡鬧,你堂堂四門助教,堂堂通直郎,怎可如此有辱斯文,這……這……傳出去,豈不為人所笑。”

  秦少遊笑了:“這不是閑來無事嗎,大人也像我這樣清閒麼?不如……”

  趙博士明白了,這廝訛上自己了。

  光腳不怕穿鞋的,秦少遊壓根就不怕自己有辱斯文,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個狂生,反正做任何事都不會讓人感覺突兀,秦少遊不就是這樣的麼?

  可是堂堂助教,而且還居功至偉,為四門學的詩學立下汗馬功勞,只怕就算再看他不順眼的人,他不敢輕視他的才華,一個如此出眾的人物,居然閑在四門學裡玩泥巴,大家是笑話秦少遊呢,還是笑話趙博士妒忌賢能呢?

  趙博士猛地醒悟,笑了,和藹可親的笑:“秦助教啊,不要胡鬧,我們有話好好說。”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7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7 11:40 AM 編輯

第66章:新官上任3把火

  秦少遊是個很講道理的人,一聽到趙博士說好好說,很乾脆的站起來,拍拍手,道:“趙博士有何見教。”

  趙博士很猶豫,不可否認,整件事都是他理虧,現在秦少遊要耍無賴,他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於是他踟躕片刻,道:“秦助教可有什麼專長?”

  秦少遊道:“大人,下官教授詩書還算過得去。”

  “……”

  這說了等於是沒說,詩書是不可能讓他去教了:“還有麼?”

  秦少遊想了想:“學士對治學頗有些心得。”

  趙博士身軀一震,頓時,他明白了。這傢伙胃口真大,想要治學。

  四門學有六個博士,有掌學的,有治學的,有督學的,還有提學以及負責後勤以及生員招募的博士,這治學的差事,素來是博士擔任,這一次四門學前任六個博士統統一掃而光,朝廷委任了趙博士來兼任掌學博士,至於其他博士,有的已經到任,有的還在商榷。

  比如治學博士,現在國子監就還沒有拿出一個合適的人選出來。

  秦少遊這個小子,分明是想以助教的身份,分管治學。

  治學博士在六個博士之中,其重要性只在掌學博士之下,分管的是教育工作,這廝,胃口真大。

  趙博士看著秦少遊,苦笑:“治學?不可,不可,這一向是博士……”

  秦少遊氣勢如虹的道:“趙博士,下官乃是通直郎。”

  這意思是說,規矩是死的,可是人都活的,朝廷可以讓一個助教任通直郎的散職,學裡為何不可以讓助教來負責治學之事?

  趙博士臉色青一塊紅一塊,愣了老半天,才道:“還是不妥,不妥當,會為人所笑的。”

  秦少遊歎口氣:“既如此,那就算了,下官告辭。噢,我想起一件事來,大人還記得那份奏疏麼?”

  “奏疏,什麼奏疏?”

  秦少遊很憂傷,果然是貴人多忘事啊:“就是大人代陳的那份奏疏,宮裡把它壓了下來,可是……哎……這樣驚世駭俗的奏疏,宮中沒有反對,這意味著什麼?”

  趙博士臉色微變,他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想了老半天,他才弱弱地問道:“秦少遊,你這是何意?”

  秦少遊雙手一攤:“宮中對四門學,已經抱有了很大的期望,若是四門學一事無成,只怕趙博士也不好交代。下官還聽說,那份奏疏,引起了許多非議,下官在四門學,做個閑雲野鶴倒是無妨,只是到時候,趙博士反而可能成眾矢之的了。”

  趙博士心裡嘀咕了老半天,當時秦少遊的章程,他確實也是欣賞的,至於許諾代陳上奏,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前途,給秦少遊示了個好,反正這種奏疏,本來就會和絕大多數垃圾奏疏一樣,被束之高閣,無非做個順水人情而已。

  現在被秦少遊提醒,細思恐極,趙博士竟也有點覺得不對頭了,國子監裡,就在前日,算學的掌學博士吳應龍就曾發難,大談現在的學風不正,為此,國子監祭酒還特意下文各學督導博士,要宣導學風。

  本來這種事,也是常有,趙博士為四門學的事焦頭爛額,也沒往心裡去。

  現在結合秦少遊的話,不對勁啊。好端端的,就算學風不正,也不該是算學的掌學博士跳出來大聲疾呼,他是算學的掌學博士,說現在的學風不正,不就是連自己也罵了麼?要說,那也是國子監來說。

  可問題就在於,算學掌學博士跳出來,這是什麼意思?

  是針對四門學!

  趙博士一下子清醒了,人家說的學風不正,當然沒有說到算學去,太學和國子學近來也沒有什麼出格的事,不是沖著四門學過來又是沖著誰。

  再細細思量下去,趙博士的背脊有點發涼了,誰都知道,現在四門學的掌學,乃是國子監的二號人物,國子丞兼任,一個算學博士,這不是罵自己麼?他有這個膽子!

  有陰謀!

  趙博士看向秦少遊:“秦少遊,有話你直說吧。”

  到了現在,老趙居然還沒轉過彎,秦少遊默默為色目人的智商感到悲哀,算學博士跑去罵你,沒有國子監祭酒乃至於更上頭的上頭的人授意,人家吃飽了撐著,活膩歪了麼?秦少遊道:“大人若要一個人挑起四門學的擔子,下官很是欽佩。”

  趙博士傻眼了。

  老半天,他回過勁來,那份奏疏,看來比他想像中的後果更嚴重,而他雖是代為陳奏,可是因為地位遠遠高於秦少遊,所以大家的矛頭,自然也就指道他的身上,秦少遊反而是置身事外了。

  現在看來,讓秦少遊去玩泥巴,吃虧的好像還是自己,黑鍋得讓自己一個人來背啊。

  他沉吟片刻,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道:“這件事,老夫要斟酌一二,你等著消息吧。”

  他說是斟酌,其實已經有了主意。

  治學博士責任重大,而宮中有默許四門學變革的意思,讓別人來變,大家罵的是他趙博士。若是讓秦少遊來變,反而能分擔不少壓力。

  算學博士的突然發難,是始料不及的,這說明在國子監乃至於朝廷內部,有人已經對自己極度不滿了,趙博士當然不能做這個冤大頭。

  只是數日之後,秦少遊就走馬上任,在治學所裡辦公了。

  治學助教,這絕對算是破天荒的事,在他的下頭,分管著幾個胥吏和書吏,秦少遊甫一上任,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所裡人手不足,懇請學裡再調撥書吏二十人。

  好大的胃口。

  這樣的舉動,讓一些博士生出了不滿,不過他們都是新官,也都是剛剛上任,倒也不敢胡說八道。

  趙博士很痛快,二十個書吏很快就來了。

  趙博士求之不得秦少遊把動靜鬧大一些,吸引一點火力,反正什麼都由著他去。

  這些書吏,都是讀書人,不過他們出身卑微,學問好的也是有限,只是負責一些文書的工作。

  秦少遊將他們召集起來,讓他們各自選填自己的專長。

  而後,將人分為了四組。分別為經史、算學、律學、詩書,隨後,由秦少遊主導,開始將各科的書籍收集起來,開始編撰教義。

  治學助教上任之後,既沒有巡學,也沒有從事任何關乎于治學的工作,甚至連學裡如期舉行的小考都不曾參與,反而是和二十多個書吏關起門來,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穿梭于治學所和藏書閣之間。

  每到夜裡,這些人挑起燈,一直熬到夜半三更,書吏們起先是怨聲載道,可是漸漸的,有人竟是消停了。

  比如從事算學整理工作的劉書吏,他將許多算學的書籍如《周髀算經》、《九章算術》、《海島算經》、《孫子算經》、《夏侯陽算經》、《綴術》、《張丘建算經》、《五曹算經》、《五經算術》、《緝古算經》等算學書籍匯總一起,而後摘抄出許多的算學方法,再呈報秦少遊,秦少遊從中挑選出一些算學的經義,偶爾,也會自行編撰出一些演算法出來。

  這一天夜裡,劉書吏照舊值夜,他打開了一份秦助教發來的算學細綱,本來,他只是像尋常一樣,抱怨幾句,少不得要罵一下秦助教爛屁股,天天做一些無用功,可是當他開始看細綱時,卻是渾身一震,隨即如饑似渴的開始研讀下去。

  在他眼前,這份細綱的內容是何等的震撼,劉書吏精通演算法,對這算學頗有心得,可越是如此,他越發覺得今夜,是何等的不平凡。

  他顫抖著手,提筆蘸墨,將細綱進行整理,在宣花紙上寫下一個個標題“算學啟蒙”“數學九章”“幾何原本”“數字簡略考”。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7 11:3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7 11:41 AM 編輯

第67章:同是天涯淪落人

  劉書吏熬了個通宵,一邊抄錄,一邊吸收秦少遊的細綱。

  算學啟蒙他懂,畢竟九章算學是一千年前老祖宗就已經發明出來的東西,而這本算學啟蒙,卻在這個基礎上,做了許多的革新,更加通俗易懂。“數位簡約考”最是稀奇,它將所有的數位進行了簡化,比如壹則簡為1,看上去好似有些草率,可是細細一思量,劉書吏的心開始砰砰跳起來。

  老祖宗將這數字弄的這樣繁複,什麼壹貳三之類,其實為的就是防止出錯,畢竟數字關係國計民生,一旦出錯,就可能鬧出大問題。而秦少遊在簡約考中的東西,用最簡單的符號如123取代了此前複雜的數字,不過在前言中秦少遊特意提到,此符只用于計算時運用,凡在正式場合,依舊沿用舊制,可即便如此,計算的簡便性,卻是大大的提升。

  至於新的數學九章,也是稀奇,因為它出現了公式,許多繁複的計算,直接套用到公式之用,而且還提供了某種簡便的筆算法……

  這些劉書吏倒是能理解,唯獨最後一個《幾何原本》,卻是生澀難懂。

  不過……這不打緊。往後可以向那位秦助教慢慢的討教。

  這一夜,劉書吏激動的筆都有些握不住,忙將這四冊教義,根據難易度,彙編進教義之中。

  到了天光十分,他的婆娘便來了。

  因為書吏每日在學裡辦公,所以准許家眷搬來學裡住,只是住的地方,距離學裡圍了一道矮牆,本來女眷是極少來的,只是這些書吏被關在這兒通宵達旦,女人終究是擔心自家丈夫,這才提了食盒來了。

  這婦人前腳一進來,瞧劉書吏憔悴的樣子,便不禁埋怨:“那個什麼助教,真真是把人當牛馬一樣使喚,哪裡當值,也不是這樣的,又是一宿沒睡吧,實在不成,去求周博士,請你調他那兒去……”

  劉書吏依舊抄錄著東西,不耐煩的道:“好啦,好啦……”

  “你先吃了東西再說,再這樣下去,是要減壽的,那個……”

  “咳咳……”

  後腦傳出咳嗽聲,那婆娘回眸,便看到一個系著銀龜袋的傢伙負手站在她身後。

  劉書吏嚇了一跳,道:“見過秦助教。”

  那婦人大吃一驚,忙不迭行了禮,放下食盒,飛也似的走了。

  秦少遊看了食盒,搖搖頭,又走到案牘前去看劉書吏抄錄的教義,道:“是你婆娘?”

  “是,是,家中糟糠……咳咳……婦道人家嘛……”

  秦少遊擺擺手,很大度的道:“劉書吏,本官很大度的,你不必心又不安。”

  他頓了頓,板起臉來:“不過,話又說回來,婦道人家,跑到學裡來,確實是壞了規矩,這是朝廷掄才聖地,豈可閒散人等來去自如,被人看見了,是要被人說閒話的,你看本官,來了這裡這麼久,可曾有叫女眷來麼?雖說夫婦相顧牽掛,也是人之常情,可是要注意影響,這樣不好。”

  劉書吏心裡說,你這也叫大度?

  他笑呵呵的挨了一頓訓,忙揭開食盒:“秦助教,你還沒用飯吧,來嘗嘗荊拙的手藝。”

  “這……”秦少遊的肚子有些餓了,只得點點頭,坐下,二人團坐一起,飯菜不是很可口,這讓秦少遊有些想念自己的菜了,勉強吃飽了,還是搖搖頭:“本官想了想,還是覺得婦道人家,不可如此,咱們是斯文人,生員們若是瞧見,是要笑話的。劉書吏啊,你要注意影響。”

  劉書吏連連點頭稱是,他憋著一肚子話,想仔細問一問,幾何原本裡一些不解的地方,倒是這時,外頭卻出現了一個丫頭,丫頭在外探頭探腦:“哪個是秦少遊。”

  秦少遊微微一愣,便見一個宮裝女子笑呵呵的看著自己,這人……不認識。

  他猛地想起方才教訓劉書吏的話,臉色一紅,只得道貌岸然的站起來:“你是何人?”

  “我家李小姐有請,請去儀門處說話。”

  “李小姐,不認識。”秦少遊眼角的餘光去看劉書吏,怎麼都覺得,這個傢伙在背後嘲笑自己。

  “我家小姐,名中有個月字,很是欣賞秦助教的詩。”

  驟然,如閃電一般,那一道誘人的綽綽影子在秦少遊的腦中浮現……公主殿下,我的娘親,她來做什麼?

  秦少遊很乾脆轉過身,吩咐劉書吏一句:“嗯……尊夫人的飯菜很可口,你歇一歇吧,明日我來檢查教義。”拋下這句話,匆匆的走了。

  到了儀門下,果然看到一輛寬敞馬車停在外頭,車下擺了個高凳,請君上車的樣子,秦少遊一點都不含糊,直接蹬車,果然看到了李令月。

  炎炎夏日,李令月裡頭罩著一件牡丹X衣,外頭罩著一件素雅又薄如蟬翼的護肩,肌膚隱約可見,她挽著高髻,下頭是峨眉,眉下的美眸帶著幾分慍怒,一見秦少遊,便道:“說好了送詩,為何食言而肥。”

  秦少遊不由撫額:“抱歉,抱歉,忘了。”

  這也是李令月怒氣衝衝來興師問罪的原因,堂堂太平公主,居然有人敢放她鴿子,這傢伙居然還能恬不知恥的說忘了。

  “你……”

  秦少遊忙道:“殿下,下官萬死。”

  “算了。”李令月卻是突然收斂了怒氣,轉眼間,笑呵呵的看著秦少遊,卻不知在打什麼主意,她道:“你是大忙人,本宮豈會降罪於你。”

  她說話的時候,慵懶中帶著幾分甜膩膩的味道,讓秦少遊有些心猿意馬,秦少遊道:“殿下真有一副好心腸,若是人人都像殿下這樣……”

  李令月伸伸懶腰:“反正過幾日你要送來,好啦,你這個人,什麼時候學會學會嘴巴抹蜜餞了。”她如往常一樣,打開車廂一側的小錦盒,要拿出棗子來吃,卻又想起了什麼,又將紅棗放回去,噗嗤一笑:“你……二十多個棗子,你吃得消?”

  秦少遊想到那一夜的事,頓時垂頭喪氣,他本來以為,自己‘稍稍暗示’,說不準久旱逢甘霖了,誰曉得人家不感興趣,他心裡想:“若是換了他娘,自己一天二十多個棗子,只怕早就被生吞活剝了吧,莫非,公主殿下不好這一口,她喜歡……”

  明白了!

  秦少遊深吸一口氣,看著這嬌滴滴的美人,略帶羞澀的道:“這……這……其實……那是下官吹牛的,下官……有些話羞於言齒。”

  李令月瞪大眼睛,滿是吃驚的道:“莫非……莫非你是……”

  秦少遊把頭一揚,咬了咬牙:“不錯,下官正是,咳咳……那一日,下官怕人取笑……”

  阿彌陀佛,這不算是騙人吧,畢竟,這個時代的秦少遊,本來就是初哥。

  李令月美眸裡,竟是發出了精光,她一把握住了秦少遊的手道:“當真?”

  秦少遊的小心肝狂跳,很想學那龍傲天一般對天狂嘯,猜對了,公主殿下胃口有點特別。

  這美人兒的手上的溫度傳在秦少遊的手心,秦少遊深深的凝望她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殿下,下官對天發誓,從未吃過一顆紅棗。”

  李令月的目中,竟隱隱有些模糊,抓住秦少遊的玉手非但沒有鬆弛,反而握得更緊。

  喂,殿下,只是個處而已,沒有必要情緒這麼激動吧。難道大周的民風已經這樣開放,小學生裡也找不到那啥了麼?何至於如此如饑似渴。

  接下來,卻聽李令月顫抖的道:“本宮說為何見了你,總有親近之感,原來我們都一樣,都有難言之隱!”

  秦少遊笑臉有點僵硬……不對勁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8 02:3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8 02:39 AM 編輯

第68章:人格高尚

  你我都一樣!

  秦少遊目瞪口呆。

  他突然發現自己智商有限,有點沒轉過彎來。

  卻聽李令月娓娓道來:“其實……本宮也是……本宮雖然下嫁了人,可是那個薛邵……”說到前駙馬,李令月輕咬貝齒:“這個傢伙……”

  秦少遊笑了。

  逗我玩呢?

  還不能人道,傳聞你們孩子都生了,現在來裝純。

  李令月見他的樣子,勃然大怒,道:“秦少遊,你不信?”

  “信,我信,下官豈敢不信。”就算李令月說她是西王母,秦少遊都不得不信。

  李令月語氣冷淡起來:“你以為外間傳聞,陛下是因為認為薛家高攀不上本宮,這才有人狀告他們薛家謀反,最後斷了這段姻緣麼?實則是紙包不住火,這件事最後為母皇所知罷了。

  本來那薛邵雖是不能人道,對本宮倒還算是千依百順,本宮心中念著這個情分,非但沒有指責他,反而為他掩蓋,只是後來,母皇突然問起,為何本宮下嫁這麼多年,卻為何不曾有孕,為了瞞住母皇,以免母皇起了疑心,本宮和那薛邵,還抱了個孩子,先是假稱有孕,而後……”

  她輕輕歎口氣:“誰知本宮起初以為,他只是不能人道,誰知……卻是……卻是……”李令月咬牙切齒,已是氣的說不出話了。

  秦少遊最喜歡聽這種離奇的八卦,一時津津有味,可是到了緊要處,卻突然戛然而止,他有些不滿意,禁不住道:“誰知他其實好的是男風是麼?”

  “你也知道?”

  秦少遊苦笑道:“故事都是這樣的。”

  李令月慍怒道:“這可不是故事。”

  秦少遊擠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就算不是故事,殿下,你受委屈了。”他一下子,打消了所有的念頭,本來還想發展個露水夫妻來著,而露水夫妻的基礎,就是對方壓根就不在乎貞操,可是現在得知殿下極有可能……,想到這裡,秦少遊冷靜了,畢竟他偶爾會用下半身思考,卻還不至於,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你還是不信?”李令月咬唇,幽幽道:“本來瞞了這麼久,天下人都曉得本宮……本宮嫁了那薛邵,這等事,也不宜公諸於眾,免得引人笑話,所以此事本宮誰都不肯說,今日遇到了你,見你與我同有難言之隱,這才和你說,無論你信與不信,本宮現在倒是舒服了許多,秦少遊,你莫不是也好男風吧?”

  “呃……我像麼?”

  李令月淡淡道:“那薛邵狗賊,一開始也不像。”

  秦少遊咳嗽兩聲:“公主殿下,我們換一個高雅的話題好不好?”

  李令月啐他一口:“你這傢伙,顧左右而言他。”她深深看秦少遊一眼,發現這個傢伙竟也有許多閃光之處,這才發現,二人實在距離過近了,她臉上掠過一絲羞赧:“秦少遊,你說,男女之事到底是什麼滋味。”

  秦少遊精神一震,大周的民風好開放。

  “殿下,這個不好說。”

  “不如……”李令月美眸一轉:“我們試試,你想吃棗子麼?反正,我已嫁做人婦,是與不是,都沒什麼分別了。”

  “殿下啊,下官乃是至誠君子,豈可做這樣喪盡天良、汙人清白之事,殿下實在看輕我了,真是討厭,我可不是那種很隨便的人。不過……”他深吸一口氣:“話又說回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拿著的,既是民脂民膏,吃的俸祿,卻也是陛下恩賜,殿下乃是陛下愛女,算起來,也是我的主君,君既有命,刀山火海我也拼了。殿下,我們……從哪裡開始?”

  李令月羞赧的道:“這個還來問我?”

  是了,理應佔據主動才是,秦少遊二話不說,一身凜然正氣,便朝李令月櫻唇吻去。

  觸及到那櫻唇上的溫柔,秦少遊還未陶醉,卻猛地被一把推開。

  又怎麼了?

  秦少遊打了個趔趄,撞到了車壁。

  卻見李令月怒氣衝衝的看他:“你口裡是什麼味?”

  秦少遊抹一抹,道:“想必是蜂蜜吧,早上吃的是抹了甜蒸餅。”

  李令月朝他冷笑:“那薛邵狗賊,也最愛吃甜蒸餅,原來你也喜歡吃甜食。”

  “殿下,講道理嘛……”

  “滾!”

  秦少遊下了車。

  看著公主殿下的大車漸行漸遠。

  他喟然長歎,突然有一種想要撞牆的衝動,搖搖頭,自己安慰自己:“這樣也好,至少保住了貞操。”

  他正待要回學裡去,誰知馬車又回來了,李令月掀開車簾,露出傾城之色:“喂,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你那份奏疏,惹來很大的麻煩了,我聽人說,有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寢你的肉,還有人專程從長安趕來…可見你招惹了多大的麻煩…你乖乖向本宮求饒,保證再不吃甜食,本宮或許可以考慮……”

  秦少遊臉別一邊去,羊角四十五度,一身正氣的道:“殿下,本抱歉,我不是隨便的人,你找錯人了。”

  “你……”

  秦少遊已是飄然遠去。

  …………

  太平公主的警告,早就在秦少遊的預料之中,畢竟那份奏疏,牽涉到的利益實在太多太多,或許許多人還未警覺,可是一些聰明的人,只怕已能從中看出端倪了。

  不過他並不介意,自己是在四門學裡,外頭有什麼風風雨雨,暫時與他無關。

  最重要的,還是交易的編撰。

  不過這一切,倒是漸漸進展順利了,這些書吏一開始對秦少遊有所抵觸,可是當各科的教義漸漸出現了輪廓,許多人都如劉書吏一樣,頓時意識到了其間的價值。

  編撰的工作,枯燥而無味。

  轉眼,天氣漸漸轉涼,樹葉開始枯黃,每日照例早起洗漱之後,都要進行一段時間晨跑的秦少遊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涼意,心中不由也隨著這天氣開始變得蕭索起來。

  唯一振奮的,就是教義已經大致編撰完成。

  而在此之前。

  四門學已經開始招募講師和生員了。

  講師三十名、生員千人。

  所有人不計出身,能負擔學中的伙食,粗通一些文字功底即可。

  也就是說,四門學將入學的資格大大的放寬,雖然不至於做到讓寒門子弟入學,尋常的小富之家,卻找到了一條向上攀爬地大門。

  機遇……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彌足珍貴,前來應募者可謂趨之若鶩。

  只是雜音不免也開始出現,甚至在學裡,幾個博士和助教,開始面露不善了。

  而唯一支持秦少遊的,卻是趙博士。

  趙博士從上了賊船那一刻起,這件事就已經和他脫不開干係了。

  新的生員開始入學,學裡開始變得熱鬧起來,那蕭索之氣,也都蕩然無存。

  秦少遊開始加緊培訓講師,只因時間倉促,只得每日上午,讓講師們去按著教義准備課綱,秦少遊則對一些含糊處,進行指正,到了下午,便開始授課了。

  上官婉兒來過一次,看了這學裡的新氣象,也沒說好不好,不過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特意跑來,自然不是心血來潮,秦少遊估計,這是武則天的授意,秦少遊帶她在學裡轉了轉,學裡近來每日都咿咿呀呀的琅琅書聲,婉兒聽著愜意,卻是在臨末時,突然問:“公主殿下和你很熟麼?”

  秦少遊愣了一下,道:“尚可。”

  上官婉兒道:“奉勸你少和她往來,莫要誤了自己。”

  秦少遊忍不住道:“這是為何?”

  上官婉兒咬了咬唇,道:“她……”最後又抿了嘴:“你好自為之,得空了,得請我吃東西,還有,現在萬事小心,洛陽城裡,許多人都在挑你的錯,告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8 09:4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8 09:49 PM 編輯

第69章:抓壯丁

  上官婉兒臨去時,那意味深長的眼神似乎暗示著什麼。

  有事要發生了……

  秦少遊搖搖頭,授課去了。

  如今生員多了,身為治學助教,秦少遊偶爾也要去各科講課,教義畢竟是他編撰的,講師們才剛剛上任,還需磨礪,所以抽了空,秦少遊便會去課堂,不只是生員去聽課,便是講師們也去旁聽,學習一些經驗。

  今日是約定好了教授算學,這裡濟濟一堂,足足上百個生員。

  其實算學真正開始授課也不過是這兩日罷了,此前學習的是背誦學規,還有秦少遊擬定的品德教育,無非是背誦正氣歌之類,教授忠君愛國的道理,至於他們有沒有聽進去,這就不是秦少遊關心的了,生員太多,只能用填鴨的法子,把這些東西塞進他們的腦子裡,至於他們能不能領會,或者能否影響到他們的人生觀,這就不是秦少遊所能考慮的了。

  秦少遊登臺,莞爾一笑,先從算學啟蒙開始,教義之中,算學啟蒙一共是十五節課時,每一節課時又對應了教授的內容,不只是如此,還特別詳盡規定了課後的功課,事無巨細,都是有板有眼,甚至秦少遊懷疑,便是一個粗銅文墨之人,只要訓練一些時候,就足以擔當講師的重任。

  這種教義的出現,對秦少遊來說,絕對比發明幾塊玻璃的意義更大,因為教學成本的縮減,就意味著識文斷字的普及,成本越低,受教育的人數就越多,文明往往是依靠受到教育的人口推動的,今日之大周,能夠萬國來朝,繁榮昌盛,與教育以及文化的昌盛不無關係。

  翻開了教義,秦少遊的心裡微微在顫抖,他心裡想:“這麼快就要改變歷史了麼?”

  他站在這裡,樂於冒險去做這件事,當然有他的企圖和私心,可是又何嘗不是想要做一些對自己的‘先輩’們,給予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呢。

  他是穿越者,睜眼看到了世界,看到了未來文明的浩蕩潮流,若是埋頭只顧著農婦山泉有點甜的話,未免也太過不負責任了。他今日就在站在這裡,自己的兒孫也將與這個文明休戚相關。

  抖擻了精神,秦少遊念出了九九乘法表,他念一句,下頭的生員們跟著念一句。

  這些人能進來四門學,機會來之不易,他們比官宦子弟們更加刻苦。

  朗朗的讀書聲響起了。

  “一一得一。”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

  ………………

  在授課的同時,秦少遊對教義也會有些刪改,畢竟這些教義是閉門造車的產物,真正實踐起來,卻未必就是那麼一回事,每每到了一些覺得不甚合理的地方,秦少遊便拿著朱筆在上頭畫個小圈,待到課後再進行推敲。

  而事實上,原先編撰教義的書吏也餘下了幾人,他們的工作就是根據實際情況對教義進行整編和修訂。

  一堂課結束,佈置了讓生員們抄錄乘法表的功課,秦少遊便被趙博士請去了公房裡。

  趙博士低垂著頭,最近他總是一臉愁眉苦臉的樣子,低頭閱覽著抄來的邸報,見秦少遊來了,忙道:“噢,是秦助教來了,快,請坐,請坐。”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今日這麼客氣。按照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的理論,秦少遊汗毛豎起,起了戒備之心,嘴巴卻是很甜,忙說:“謝趙博士賜坐。”

  坐下後,趙博士捋著他的黃須開始長籲短歎:“近來可好吧?”

  “有勞趙博士掛念,下官在學裡還好。”秦少遊的心裡如遭雷擊,哇,不得了,客氣到這個份上,看來是有什麼刀山火海的事要自己去擋了。

  趙博士笑了:“你是晚生後輩,老夫關心你是應當的。”

  “……”好在秦少遊的心理素質還算好,否則非要把尿嚇出來不可,太過分了,和藹可親到這個份上,看來自己所料不差,當真是要讓自己去擋刀了。

  趙博士放下邸報,道:“是了,你年齡已經不小了,可曾婚配麼?”

  秦少遊道:“下官還不曾婚配。”

  趙博士歎道:“按這《令有司勸勉庶人婚聘及時詔》,你也到了婚娶的年齡了,不過你是官身,倒是不必忌諱這一條,但是及早娶妻總沒有壞處,得空,老夫得給你留意一下,你啊,一心只曉得為公,卻是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老夫作為你的長輩,少不得要申斥你幾句。”

  就這麼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通,秦少遊終於憋不住了:“趙博士,有話可以明言麼?”

  “話?什麼話?”趙博士吹鬍子瞪眼的道:“老夫不過是與你說些私話而已,難道每次叫你來,都是為談公務?秦少遊,你這是不願與老夫深交啊。”

  秦少遊忙說:“不敢,不敢。”

  趙博士歎口氣道:“不敢就好,也罷,你去吧。”

  秦少遊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道:“下官告辭。”轉身便要逃之夭夭。

  趙博士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來,慢悠悠的在他腦後漫不經心的道:“老夫想起了一件極小的事,這兩日老夫的身子有些不爽,明日國子監那兒有個旬議,各學博士都要去一趟,聆聽祭酒大人的訓誡,你就代老夫去一趟吧,恩,沒有事了。”

  秦少遊腳步一頓,他回眸看了一眼風淡雲輕的趙博士。

  “老東西,就曉得你要坑我。”秦少遊心裡暗罵,他可是知道四門學的驚世駭俗之舉在國子監裡遭了許多非議,這老傢伙有會不敢去開,生怕遭受抨擊,倒是拿自己去做擋箭牌。秦少遊不甘心,這分明是批判大會,去了不是找死?於是轉過身來道:“大人,其實劉博士……”

  “秦助教啊。”趙博士語重心長的打斷秦少遊,道:“你是年輕人嘛,也該多去國子監見見世面。”

  秦少遊呵呵乾笑,索性做了個揖:“下官告辭。”

  …………

  趙博士這堂堂國子丞都要避之不及的會議,偏偏點上自己,秦少遊終於知道什麼叫做GUANLIAO主義了。

  既然上憲有命,秦少遊也只能無有不從,次日一大清早,他坐著轎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是個大衙門,每月這個時候,祭酒都要親自出面,召集各學掌教博士,垂詢各學的學業,秦少遊來得不早不晚,等到各學的掌教博士到了,看到了秦少遊,一開始都不認得他,秦少遊硬著頭皮前去行禮,自報家門,這些掌教博士,有的勉強尷尬笑兩聲,有的臉色很不好看。

  秦少遊心裡歎息,這就是代溝啊。現在看來,趙博士其實也算不錯的,雖然陰險了一些,可至少演技到位,能煥發出點看似真心的笑容,倒是這些人,同為掌教博士,卻都是幹樹皮一般的老臉,連嘴角上揚都是勉強的。

  他硬著頭皮在末座的案頭坐下。

  這洛陽六學的博士都彙聚一堂,過不多時,陳祭酒便到了。

  陳祭酒的年紀不大,據說出身極好,為人也是謙和,出了名的老好人,四門學裡,有不少博士和助教都是念他好的。

  他漫步進來,所有人紛紛起身,朝他行禮,陳祭酒笑起來,白皙的臉一轉,目光便落在了秦少遊的身上,他詫異的道:“趙博士沒來麼?”

  秦少遊道:“大人,趙博士身體有恙,便叫了下官前來。”

  陳祭酒點頭,含笑道:“看你這樣年輕,莫非是前些時日,名動洛陽的秦助教?”

  “正是下官。”

  “果然是英雄少年。”陳祭酒笑呵呵的道,隨即他落座,意味深長地看著秦少遊道:“秦助教,學裡還好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19 06: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19 06:08 PM 編輯

第70章:鄭伯克段于鄢

  突然遭受陳祭酒的關注,讓秦少遊有些不適,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所以回答得很小心:“尚可。”

  陳祭酒呵呵一笑,和藹可親地道:“四門學如今大刀闊斧,很是讓人刮目相看哪。”

  秦少遊正待說幾句謙虛的話,可是還沒開口,便有人冷哼一聲。

  這個人正是方才秦少遊給他見禮的算學掌學博士吳應龍,吳應龍冷冷一笑道:“大人,刮目相看四字,只怕用錯了地方,分明是四門學胡鬧,亂了綱紀,何以能用大刀闊斧和刮目相看來形容?”

  他的目標直指陳祭酒。

  陳祭酒是‘老好人’,面對吳應龍的指責,也只是莞爾一笑,便不再做聲了。

  可是吳應龍不甘休,怒氣衝衝地對秦少遊道:“秦少遊,姓趙的不敢來,卻是差遣你這等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來麼?”

  秦少遊不去理吳應龍,來之前他是有所準備的,現在吳應龍在這裡氣急敗壞地咆哮,他要看的是陳祭酒的態度。

  可是陳祭酒只是笑,一下子,秦少遊的心沉到了穀底。

  吳應龍可是直接痛斥國子監的二號人物是姓趙的,而且還是如此鄭重的場合,可是作為上官的陳祭酒,非但沒有指責,反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的笑容依然是和藹可親,可是這一切,秦少遊卻都明白了。

  什麼老好人,沒有陳祭酒的縱容,吳應龍敢說這樣的話,敢在這裡咆哮?

  只怕……這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

  本來他們是要針對趙博士,可是趙博士不敢來,既然如此,便乘著這個機會,像瘋狗一樣朝自己來了。

  見秦少遊一聲不吭,吳應龍更加變本加厲,正色道:“秦少遊,你禍亂朝綱,違反學規,四門學現在成了什麼樣子?好端端的國學,如此作踐,姓趙的不敢給一個交代,你秦少遊既然替他來,這事兒,你也是主謀,是否要給個說法?”

  秦少遊心裡痛駡這老匹夫,卻依舊不理吳應龍,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陳祭酒。

  陳祭酒捋著須,偏生就是不肯發言。

  “混帳,本官在問你的話!”吳應龍棒喝一聲,已是惱羞成怒。

  秦少遊還是歎了口氣,掃視了許多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眼睛一眼,最後慢悠悠的道:“吳博士,今日陳祭酒在這裡,有你說話的份麼?這上下尊卑,還要不要了?”

  吳應龍微微一愣,側目去看陳祭酒。

  陳祭酒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不悅,只是這不悅卻顯然不是對吳應龍發的。

  吳應龍會意,笑得更冷:“陳祭酒為人和善,有些話不方便說罷了。”

  秦少遊對陳祭酒行了個禮,道:“敢問大人,莫非大人也認為吳博士說的有道理?”

  這個傢伙……

  本來陳祭酒是要做‘老好人’,而吳應龍則是馬前卒,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誰曉得秦少遊直接把這一層紙揭破了。

  陳祭酒的臉色變幻不定,既不好承認,又不想否認,他帶著幾分微笑,勉強道:“有些事,是過了一些。”

  秦少遊正色道:“如果大人覺得下官有不對的地方,為何不提,反而要讓吳博士代俎越庖?大人乃是下官的上官,若有訓斥,這是理所應當。可是下官乃是四門學的助教,一個算學的博士卻是以上憲自居,敢問大人,這是不是壞了規矩?再有,吳博士不過算學掌學,卻是口出狂言,辱駡趙監丞,以下辱上,下官敢問,到底是誰把這裡攪得烏煙瘴氣,又是誰在胡鬧?吳博士讓下官給一個交代,下官不知他要什麼交代,可是下官斗膽,倒是很想向大人和吳博士討要一個說法。”

  陳祭酒的老臉一紅,竟是被秦少遊的一番綿裡藏針的話問倒了。

  他的本意是讓吳應龍先聲奪人,誰曉得卻是讓秦少遊抓住了話柄。

  吳應龍只是冷笑:“說法?秦少遊,你的口齒再伶俐,學裡的規矩,遵從的乃是祖宗之法,你和姓趙的擅自破壞學規,已是萬死之罪!”

  秦少遊道:“卻不知是哪家的祖宗之法?”

  吳應龍道:“這是太宗皇帝擬定。”

  “太宗皇帝……可是前朝的太宗皇帝麼?”

  “大膽!”吳應龍氣得發抖,他心裡默認,即便眼下是大周朝,卻也是大唐的延續,而秦少遊直接一句前朝,卻是直接把李唐與武周一分為二。

  秦少遊笑了,慢悠悠地道:“好吧,就算現在學裡應當遵守前朝太宗的學規,可是敢問,太宗皇帝在的時候,曾屢屢提及要遵從堯、舜之法,這麼說來,堯、舜之法難道就不是祖法麼?若是按著堯、舜之法來,卻又不知咱們該用什麼學規呢?”

  “……”吳應龍答不上來了,堯、舜時哪有什麼學規啊。

  秦少遊拉下臉來:“堯、舜的時候沒有學規,到了太宗的時候卻有了學規,那麼敢問,到底是堯舜之法好,還是貞觀之法好呢?”

  “你……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的是你!”秦少遊板起臉來,厲聲道:“無論是法度還是學規,講的是因時制宜、因地制宜,豈可以一法而傳承萬世,若是如此,堯舜為天子,封諸侯,而太宗為何卻是行郡縣之制;下官斗膽請問,封諸侯好呢,還是行郡縣好?”

  “自……自然是郡縣。”

  秦少遊冷冷道:“你好大的膽子,若是行郡縣好,豈不是說堯舜錯了?堯舜乃是聖人,聖人莫非也錯了?”

  “你胡攪蠻纏?”

  秦少遊又是歎口氣,道:“不是下官胡攪蠻纏,下官只是想告訴大人,太宗時的學規是好的,誠如堯舜時的分封諸侯也未必是錯;可是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四門學多招募一些生員,有什麼不好?難道多一些教化也是錯誤的麼?”

  吳應龍語塞,他突然發現自己陷入了秦少遊的圈套,此時再和他無休止的爭議下去,反而落了秦少遊口實,於是冷笑道:“秦少遊,你區區一個助教,可曾想過後果麼?”

  秦少遊從案後站起來,直視著他:“趙監丞曾教誨過下官,事情若是對的,那麼就該放手去做,做人……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卻如有些人一樣抱守殘缺,只會教人恥笑!我是學官,教書育人是我的本份,我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吳應龍還要窮追猛打,那陳祭酒聽到這裡,目光幽幽,卻是輕聲道:“夠了,時候不早了,早些議事吧。”

  吳應龍憤恨地看了秦少遊一眼,才很是不忿的把臉別到一邊去。

  所謂的議事,無非都是一些繁文縟節,足足一個時辰,才落下帷幕,秦少遊沒有逗留,匆匆告辭走了。

  …………

  “大人,那秦少遊……”

  在國子監的後堂裡,陳祭酒持筆,在宣花紙上筆走龍蛇,站在一旁的吳應龍壓抑著滿肚子的火氣道:“實在膽大包天……”

  吳應龍寫完了字,將筆擱到了筆筒,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額前的細汗,他露出習慣的笑容,漫不經心的道:“這只是個馬前卒,他背後的趙圖才是真正的敵手,趙圖在四門學縱容秦少遊這樣做,可見其志不小,一個小小的助教罷了,即便再怎樣名噪一時,也只是個泥蟲而已,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是打錯了算盤,他們現在所做的是自尋死路。不必急,且等一等,你聽說過鄭伯克段于鄢的典故麼?”

  吳應龍依然心有不甘:“可是……”

  陳祭酒笑了笑,白皙的手將方才寫下的那幅字拿起,搖頭歎息道:“心不靜,則字不成;不好,不好。”他將這幅字揉碎了,隨手拋在地上,很是惋惜的樣子道:“殺人要用軟刀子才成,誠如這行書一樣,要善用巧立才好。秦少遊……小小螻蟻罷了,不必急著捏死,留著他,他做得越多,錯得就越多,到時候,自然能為你出氣,前幾日,長安來了人,本官要去拜會一下,你且回吧。”

  “是。”吳應龍歎口氣,只得告辭去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0 01:3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0 01:39 PM 編輯

第71章:樹欲靜而風不止

  秦少遊剛剛回到四門學,便有胥吏忙不迭的請秦少遊去。

  秦少遊知道,趙博士很關注自己,或者說,他很關注國子監這一次的旬議。

  想到這傢伙拿自己當擋箭牌,秦少遊便忍不住暗暗吐槽,色目人果然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仔細一想,四門學的革新是自己倡議的,自己和趙博士不過是相互利用,他拿自己當擋箭牌,自己又何嘗沒有拿他當肉盾呢。

  最後,秦少遊不得不得出一個結論,自己變壞了,和趙博士這樣的人一樣的壞。

  到了趙博士的公房,自然是見了禮。

  趙博士照舊還是捋著黃須,劈頭蓋臉就問:“如何?”、

  秦少遊倒也實在,原原本本的把國子監裡的事道了出來。

  趙博士頻頻皺眉,吳應龍直接撕破了臉,這是圖窮匕見啊,他們到底哪裡來的底氣?其實趙博士和祭酒,一個是國子監的主官,一個是佐官,關係能和睦才見鬼了,可是檯面上,大家卻還是融洽的,現在突然反目,連最後一點的遮羞布都不要,這讓趙博士很是不安。

  “你方才說的那句是什麼?”

  “下官說,陳祭酒這時打斷了我和吳博士的爭吵,說是要早些議事……”

  “不,不,上一句。”

  “噢,下官正氣凜然的回答那吳博士:趙監丞曾教誨過下官,事情若是對的,那麼就該放手去做!”

  臥槽!

  趙博士吐血三升:“老夫何時對你說過這些話?”

  “大人息怒,這是先聲奪人,下官區區一個助教……”

  “你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人家,我差遣你去,是和他們爭吵的麼?你……你……本官讓你去,是讓你去息事寧人,你這是火上澆油……”

  秦少遊竊笑,這個時候你還要明哲保身。

  他雙手一攤道:“下官萬死,當時是利令智昏,來不及思前想後。”

  趙博士長籲短歎,愣了老半天,最後大袖一甩:“秦少遊,你說老實話,你這是故意的吧?”

  秦少遊驚詫的道:“趙博士何出此言,下官豈是那樣的人?”

  趙博士瞪了秦少遊老半天,最後搖搖頭,道:“罷罷罷,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退下吧,好生做好自己的事。”

  自從這次後,趙博士看秦少遊的目光,總是帶著那麼一點兒幽怨,以至於此後的幾次旬議,也不敢讓人代勞了,每次都是親自跑一趟,只是從監裡回來的時候,都要好生靜一靜,閉門不出,治療心理的傷痛。

  各科的教義刪改了不少,卻在實踐之中慢慢變得完美起來。

  其實無非就是把領悟的東西改為死記硬背而已,給人強塞知識畢竟容易一些,這其實只是明朝的那一套,不過那一套在後世看上去似乎是落後迂腐,終究還是比這個時代要強一些。

  秦少遊漸漸發現,劉書吏是個較為忠厚的人,諸多負責修繕教義的書吏之中,他最是肯幹,漸漸也就對他重視起來。

  不過……這傢伙挺窮酸的,據說老家有七百多畝地,在萬年縣那種人多地少的地方,也算是小地主一枚,可是在學裡卻是節衣縮食,總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衣衫,夜裡點燈,連燈芯都不敢劃撥,生怕費了蠟燭。

  二人漸漸熟稔了,其實秦少遊也不想和他交朋友,實在是這學裡沒有什麼朋友可交,趙博士看著他就心酸,不願意交流,小趙助教性子木訥,倒是一個很好欺負的物件,占點便宜什麼的倒是不錯,無奈他爹天天在學裡盯著,讓秦少遊總有一種犯罪之後隨時東窗事發的即視感,還是敬而遠之為妙。

  劉書吏不一樣,他忠厚老實,為人誠懇,說白了,沒有騙人的智商,於是老實巴交,秦少遊吩咐的事,不敢不從,偏偏他對教義感興趣,協助秦少遊修繕教義時,往往也能發揮不少作用。

  這讓秦少遊很是欣慰,他是孑身一人,呆在這學中,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時半夜時,偷偷翻了矮牆去劉書吏家裡,和劉書吏兩口子做幾樣小菜,點了燈,將就著吃過,又和劉書吏翻了牆回去,到了公房,繼續修訂教義。

  劉書吏家的廚房很小,卻是五臟俱全,食材雖是少了一些,不過秦少遊的興趣在於此,他是不喜劉書吏的婆娘的,因為這婆娘總是咋咋呼呼,每次自己捋著袖子要做菜,她總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第一次的時候,甚至驚呼起來。

  這讓秦少遊搖頭歎氣,但願沒有人知道自己夜半三更溜來了劉家,影響不好啊,尤其是王氏這水桶腰,滿臉的粉刺,很容易影響自己的形象。

  秋去冬來。

  洛陽城裡的蕭索之氣漸漸散去,迎來的卻是清晨的霜霧,厚重的晨霧帶著凜冽的寒氣,年末的氣息也就隨著這嚴寒悄然而至。

  鄧健特意來四門學給秦少遊送了幾件冬衣,這傢伙比從前老成了一些,穿著一件襖子,在儀門外頭跺著腳,雙手捂著手呵氣,見了秦少遊,熟悉地叫了一聲秦哥兒,便說起了酒樓裡的近況。

  秦少遊歎口氣道:“倒是辛苦了你和秦壽,等過了臘月,放除夕元正假,回去給你們加工錢。”

  鄧健愣了一下,老半天突然眼中淚汪汪起來:“秦哥兒,你真好。”

  不過是加工錢,至於如此麼?

  秦少遊禁不住道:“這……這是自然的。”

  鄧健委屈的道:“想不到你做了官,性子都轉了,沒從前那樣吝嗇了。”

  秦少遊拍他肩:“乖,別在這兒晃蕩了,嚇人。”

  鄧健立即拉起臉來,正待發作,秦少遊已搶過了他手裡的包袱,進了儀門。

  過不了幾日就是元正節,也即是後來的春節,而照例,官員放假七日,當然,說是七日,其實不過是六日罷了,因為到了歲日,洛陽城的官員,無論是誰,都要入宮朝拜,根據秦少遊旁敲側擊來的消息,那一日很難熬,因為有許多繁文縟節,一站就是一整天,很是要命。

  大過年啊……想到這個,秦少遊不由搖頭唏噓。

  官員放假,生員們自該也要放假了。

  四門學的生員提早一日離學,所以現在許多生員開始心不在焉了。

  對此,秦少遊這個治學助教也只有攤手的份,雖然他覺得這樣很不好,教不嚴師之墮也,可是想到自己前世讀書的時候,掐著手指頭等放假的日子,他就釋然了,人性使然,即便棍棒也不起作用。

  到了臘月二十五,生員們終於開始離校。

  而學裡的博士、助教、書吏、胥吏們,卻還要做歲末的收尾工作。

  說是收尾,其實也沒什麼可收的,過了節之後就要歲考,一切都是聽天由命罷了。

  秦少遊在公房裡,邀了劉書吏幾個閑坐,暖了酒,放了炭盆,其樂融融,到了次日還要去拜謁趙博士等人,今日反而可以忙裡偷閒。

  其實在座的書吏,倒是對秦少遊的印象不壞,尤其是劉書吏,最是誠懇,他特意讓婆娘帶了些吃食來,就著酒吃。食盒打開,只見是抹了蜜餞的蒸餅,劉書吏笑呵呵的拿起一個蒸餅,送到秦少遊面前,道:“秦助教,請。”

  秦少遊看到這蒸餅,身軀一震,竟有種淡淡的憂傷,方才還笑呵呵的臉,頓時變了:“不吃。”

  “小人若是沒有記錯,有一次,助教吃了我婆娘做的甜蒸餅,胃口大開,今日何故不吃?”

  秦少遊比吃了蒼蠅還要難受,他深吸一口氣道:“你不要說了,我有些難受,要獨自出去走走。”說罷起身,抬腿便走。

  倒是這時候,一個相熟的胥吏飛奔進來道:“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秦助教,出事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0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0 11:35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為人師表

  大過年的,居然當真出事了。

  事情的起因,本是一群放了假的生員們聚在一起,不免要說一些學裡的事。這件事還和秦少遊的詩學弟子楊庭有關。

  洛陽城裡有聚會的風俗,尤其是到了年關,這樣的風氣就更盛,楊庭和幾個算學的人交好,便帶了幾個同窗前去‘見識世面’,而這幾個同窗偏生是新進學的生員。

  新生員大多都是擴招來的,是洛陽城的中產子弟,自然不被其他學裡的人瞧得起,於是乎,便因為學政的事起了爭執,雙方都是年輕人,先是爭辯,後來咒駡,到了最後,索性就打了起來。

  生員發生嫌隙,倒也沒什麼,按周律,他們是天之驕子,按學規處分也就是了。

  而真正使矛盾激化的,卻是國子監。

  國子監聽聞了此事,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取消了參與毆鬥的四門學生員學籍,反而對打人的算學生員給予了偏袒。緊接其後,幾個算學生員前去洛陽縣狀告,聲稱是一群‘平民’毆打生員,洛陽縣那兒不敢處置,直接將案子移到了神都府,神都府那邊也覺得案子有蹊蹺,沒有輕易決斷,而是在觀測風向,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毫不猶豫地拿了數個四門學的生員下獄。

  現在這幾個人,學籍突然沒了,人又身陷囹圄,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楊庭也參與了鬥毆,不過他關係硬,倒是沒人刁難他,學籍還在,他見事態嚴重,連忙跑到學裡,想要學裡做主。

  雖然只是知道了個大概,秦少遊卻是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其實來自於國子監。

  國子監的偏袒讓一場普通的少年毆鬥成了刑案,毀了幾個四門學生員的前途都是輕的,嚴重一些,一旦神都府那邊疏通好了關節,就可能讓這幾人死無葬身之地。

  公房裡的幾個書吏已是面面相覷,那前來稟告的胥吏道:“趙博士與其他幾個博士已在明堂商議此事,秦助教也去看看吧。”

  秦少遊點了點頭,出了公房,卻發現學裡來了許多生員。

  這些人大多是新生員,乘著這一次擴招才有機會入學,本來這是一件很讓人歡欣鼓舞的事,可是這數月外間非議不斷,讓他們不由忐忑起來,他們有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當質疑的聲音從高門和官衙裡傳出,他們就開始沒了底氣。

  而這一次,就因為一件糾紛,本來是極小的事,可是國子監說革除學籍就革除學籍,說要法辦就法辦,這一下子,許多人清醒了。

  原來所謂的學而優則仕,不過是一句空話,他們原是平民,現在照舊也不過是平民而已,雖然入了學,也不過是沐猴而冠罷了。

  他們自覺的來到學裡,只是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假若事情當真無法挽回,那麼明年還來上學又有什麼意義呢?入學本就是為了改變命運,可是入了學,卻給自己帶來了無數的敵意,稍稍出了點事,就可能慘遭侵害,倒不如索性去子承父業,畢竟這是龍生龍、鳳生鳳的世道。

  秦少遊到了明堂外的時候,這裡的生員就更多了,大家看著秦少遊,都是沉默,平時和睦的關係轉眼消失,甚至有不少打退堂鼓的人,只怕也生出了怨氣。若不是秦助教非要招募生員,大家怎肯來就學?當時還以為能有個好前途,現在看來,這數月以來遭人白眼,還要花費家中不菲的銀錢,雖是學到了一些東西,可是照這樣看,學了又有什麼用?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道路,秦少遊進去,便看到趙博士與其他五個博士已是跪坐在案後,幾個助教則是側立一旁。

  楊庭也來了,他鼻青臉腫,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他們罵四門學烏煙瘴氣,王新幾人不忿,便反唇相譏,後來算學的幾人惱羞成怒,便罵王新是草包,說其母婢也……”

  聽到這裡,眾人皺眉。

  其母婢也這四個字雖然文雅,可是通俗一些來說,就是你個婢女養的!或者你個小娘養的,這等於是直接攻擊對方直系親屬,在這時代,罵對方母親是婢女,和後世xx你xx差不多了。

  楊庭繼續道:“王新氣極了,憤而動了手,算學的人見了,紛紛沖上去,對他拳打腳踢,學生和幾個同窗實在看不過去,便去阻攔,結果……”

  趙博士的臉色平靜,頜首點頭道:“事情是這樣的麼?”

  “是,學生不敢有半句隱瞞。”

  “你下去吧。”趙博士揮揮手,他沒有去看進來的秦少遊,而是掃視其他博士,道:“諸公怎麼看?”

  督學的周博士皺眉道:“是非曲直已經很清楚了,不管怎麼說,也是學裡的生員先動的手,依老夫看,四門學終究理虧一些,況且監裡已革了王新等人的學籍,木已成舟,還是告誡生員們,定要引以為戒,再不可滋生事端。”

  眾人紛紛點頭,在座的許多博士,其實對這些新生員他們也是抱著鄙夷之心的,四門學是官學,豈可讓平民子弟入學,簡直就是自掉身價。只是趙博士強立推行,他們縱有千般的牢騷,卻也只得忍著,如今遇到這種事,怎麼肯出頭。

  趙博士也開始猶豫起來,踟躕不決。

  秦少遊見狀,立馬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等既是他們的恩師,大家只問對錯,可曾有人想過這些學生現在還身處牢獄,為小吏所欺麼?他們的父母供養他們進學,得知在座諸公肯將他們收入門牆,心中不知存了多少感激,可是現在呢,人在獄中,失了學籍,一旦定案,就是流配千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是在座諸公的兒子也遇到了這樣的冤屈,是否還能像現在這樣閑坐於此,高談闊論?”

  秦少遊深吸一口氣,他立即感受到了許多人的敵意。可是他憤怒了,心底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竄出來,若是以往,他當然曉得語言的藝術,知道這些人是可以拉攏的物件,不是不共戴天的敵人,完全可以好好的說。可是聽了周博士的話,他早已將最後一點理智拋之腦後:“周博士方才說是非曲直已是很清楚了,敢問是怎麼清楚?他們只是生員,年紀輕輕,被人侮辱了父母,難道也該忍氣吞聲麼?他們都是平民子弟,到了如今求告無門,四門學若是不為他們爭辯,他們這輩子就真正的完了,這可是四五個人的前途,平時逢了年節,他們可都給諸公送過謝師禮,見了諸公,可都是長身作揖,口稱恩府的,現在事到臨頭,怎可如此,若是如此,還怎的讓人尊師重道,我等又靠什麼為人師表。”

  “……”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即便是被秦少遊針鋒相對的周博士也不由帶著幾分慚愧。

  說實在的,他確實看不起新生員,可是這些人終究還是自己的弟子,秦少遊的話沒有錯,方才自己的話的確太教人寒心了,若是見死不救,怎麼讓人尊師重道,又拿什麼為人師表?

  他想了想,道:“秦助教,理是這個理,可是……事已至此,我等又能奈何?”

  秦少遊斬釘截鐵的道:“徒呼奈何沒有用,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拿出可行的辦法來,神都府那裡得請人去疏通,人可能暫時出不來,可是不能讓他們受苦。學裡的人要去獄裡探望這些生員,我們是學官,有了這個姿態,那些獄卒便曉得這些生員還有人惦念,就不敢對他們造次。還有國子監那裡,也要請趙博士去溝通一二,有人對我們四門學抱有敵意是一回事,可是該走的關係還是要走,馬上就要到年關,若是自己的學生還在牢裡,大家過得了這個好年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2 02:5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2 02:53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殺雞儆猴

  秦少遊的話斬釘截鐵,憤慨之餘,條理卻甚是清晰。他這番話竟是有了靜心的作用,使得許多人發現一個小小助教竟也有一種別樣的風采。

  就在所有人因為這件事而六神無主,想要退縮的時候,秦少遊站了出來,這種勇氣就足以讓人折服了。

  趙博士奇怪地看了秦少遊一眼,事實上,他不願意放棄這些生員,因為他自己清楚,事到如今,他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國子監的動作顯然是蓄意為之,本意就是要破壞四門學的革新,一旦革新失敗,他就裡外不是人了。

  可是他沒有力排眾議,也沒有和國子監祭酒對著幹的勇氣,所以他本意是捏著鼻子認一回慫,厚著臉皮混過去。

  秦少遊沒有道出利害關係,也沒有說出維護這些生員的得與失,而是入情入理,談起了作為一個學官的責任,所有人都可以置身事外,可是當你置身事外的時候,難道就不怕臉紅麼?

  秦少遊的勇氣終究還是感染到了人。

  周博士頜首捋須,主動請纓道:“秦助教去探監,趙博士少不得要去國子監交涉一二,至於老夫,也不能袖手旁觀,要好生安撫一下那些生員的父母。”

  小趙助教今日格外的激動,道:“我隨秦助教去探監,神都京兆府獄裡的監丞與我有舊,有我在,也方便一些。”

  那司庫博士搖頭晃腦的捏著頜下的山羊鬍子:“本來有些話不好說,現在既然把話挑明瞭,那麼索性,老夫也暢所欲言罷。我們是學官,雖受制於國子監,可是只要身正,又何懼上官?這些生員,說老實話,我不喜歡,許多人的資質不好,蒙學的基礎很差,可是入了學,就是四門學的人,算學算什麼?在老夫眼裡,只有國子、太學、四門三學,什麼時候輪得到算學欺到我們的頭上,秦助教……老夫今日索性直說了吧,從前老夫看你很不痛快,可是今日沖著你這些話,老夫也免不了動身去御史台一趟,雖說現在四門學飽受冷落,老夫做的事,八成也沒什麼用。可是老夫既是四門學的博士,若是不能知其不可而為之,往後只怕也難立足於四門學,更無法面對學中師長了。”

  也有幾個博士和助教依舊是默不作聲,他們選擇了明哲保身,其實這也難怪,畢竟許多人隱隱感覺到,以往四平八穩的國子監,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顯然不同尋常,若是沒有人授意,那就見鬼了。

  秦少遊也沒說什麼,微微一笑道:“事不宜遲,大家分頭行動吧,告辭。”

  等他走出明堂的時候,外頭的生員烏壓壓的看不到盡頭,裡頭的話,許多人已經聽到了,大家憂心忡忡地看著秦少遊,秦少遊很輕鬆地莞爾一笑,道:“學裡發生的事,想必你們也知道了,入獄的這些人是你們的同窗同學,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今日,我只能告訴你們,我是區區一個助教,不敢拍胸脯保證人能不能救出,唯一能保證的就是,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入了學門的人安心在此讀書,其他的事,你們不必管,有趙博士,有周博士,還有我。”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如絲的細雨,霏霏細雨在這個冬天格外的冰涼,雨滴落在秦少遊的眉上、眼上,秦少遊又開始淡淡的憂傷了。裝逼裝得有些過了,如此光輝的形象,為了穩定人心,難得能擺出一副義無反顧的樣子,現在回去明堂借傘或是蓑衣,好像不是很好。

  人流又分開出了一條道路。

  秦少遊只得前行,迎著雨線,踩著泥濘,一步又一步。

  他漸行漸遠,渾身已是濕透了,遍體冰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要感冒的節奏啊。

  後頭的趙助教追了上來,道:“秦助教,是否現在動身去京兆府大獄?”

  秦少遊點頭道:“你沒帶傘?”

  趙助教滿是崇敬地看著秦少遊道:“本來出來的時候是帶著的,可是遠遠看到秦助教冒雨而行,我便心生慚愧,秦助教為了營救生員,如此不顧一切,而我卻還顧念著這些許的陰雨……”

  秦少遊像看傻x一樣看著他:“所以你又把傘拿回去了?”

  “是,秦助教,這有什麼不對麼?”

  秦少遊很乾脆地點頭道:“你做的很對,大丈夫當如是也。”

  ………………

  到了府獄,在這陰暗潮濕的牢房裡,秦少遊幾乎辨認不出王新這幾個學生了。他們一身污濁,渾身有被毆打過的痕跡,蓬頭垢面,一見到秦少遊,便忍不住抱著濕漉漉的秦少遊失聲痛哭。

  秦少遊安慰他們,又問明瞭當日的情況,與此前楊庭所說的相互印證,大致已經能確定事情的真相了。

  王新先動手,固然有不對的地方,可若不是那幾個算學的生員挑釁,甚至侮辱了王新的父母,只怕也不至於如此。這個時代,人們都將父母之義看得很重,因為這種事而惹來血光之災的事也有。

  出了牢獄,趙助教迎面而來,將秦少遊拉到了一邊,低聲道:“方才已經拜謁了京兆府的朋友,只怕……”

  “你說罷。”秦少遊的眼中說不出的平靜。

  “京兆府那兒,說是上頭有人打了招呼,打招呼的是誰,卻是沒有說,本來這兩日就要直接斷一個妄圖毆人致死之罪,首犯王新圖謀不軌,因為幾個算學的生員一口咬定,他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所以必定是要問斬的,至於其他人,怕也要流放千里。”

  “打招呼的人是誰?”秦少遊冷若寒霜,他沒想到這樣的嚴重。

  “我那友人不肯說。”趙助教憂心忡忡的道:“我和他相交莫逆,按理,有什麼事,他不必瞞我,可是今次卻極力與我疏遠,秦助教,只怕這個打招呼的人很不簡單,以至於……哎……”

  秦少遊明白了,事情不只比想像中嚴重,而且參與進來的人已經不是秦少遊之前所想的國子監這樣簡單,國子監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馬前卒而已。

  秦少遊冷冷道:“也就是說,過了年關後,就要開始判了?”

  “只怕就是如此,瞧這樣子,是已成定局了。”

  “走吧,我們回去慢慢想法子,這裡說話不方便。”

  ………………

  情況比想像中更加糟糕,趙博士從國子監回來,自然是碰了釘子,不只如此,那位祭酒大人甚至當場跟趙博士拍了桌子,讓趙博士老臉拉不下來,卻又發作不得,灰溜溜的回來了。

  周博士那兒,倒是安撫住了生員們的親眷,然而于事無補。

  結合種種跡象,人是必死無疑了,想來這是有人殺雞儆猴,用這些人的血來告誡四門學敢繼續‘胡鬧’的下場。

  大家重新回到了明堂,絕大多數人都是長籲短歎,他們都是極聰明的人,怎會不知這背後所透露出來的玄機。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們這個層次能解決的了。

  周博士捋著須,只是搖頭道:“我看哪,準備好料理後事吧,我們盡了人事了,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眾人雖沒有點頭,也沒有人贊同,可是他們的眼中卻都是沮喪。

  秦少遊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事實上,他曾對自己的‘改變’而滿懷希望,總以為自己是在做正確的事,所以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夠成功。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每一個改變,都是何等的艱難。

  這幾個年輕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因著自己的改變而被犧牲掉?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有憤怒也有無奈,良久,他抬眸,一字一句地道:“還有一個辦法,也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救人……諸公,秦某還有一些事,告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2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2 11:32 AM 編輯

第74章:君為臣綱

  年假已經放了。

  秦少遊並沒有表露出太多憂心,回到如春酒樓,照舊還是和秦壽、鄧健說笑。

  日久見人心,秦壽和鄧健二人雖然有他們的缺陷,卻也不乏市井中的義氣,至少他們沒有貪墨酒樓的收入,這一點,秦少遊從帳目上就可以對出來。

  在家中閑坐兩日,年關終於到了。

  這時候的過年很是簡單,無非就是文廟那兒各種熱鬧罷了,秦少遊和鄧健一道去了一次,到處都是人聲鼎沸,有頂竿的、舞獅的、頂盤子、拋罎子的,沿街貨郎四處叫賣著吃食,這時代男女之防並不嚴格,所以有許多年輕女子出沒,也算是一道風景。

  次日就是元正日,是祭祀的日子,秦家世代居於此,在洛陽城也有一些親近,只是不常走動,不免有些生疏,可即便如此,到了這一日,卻還是要彙聚一堂,由秦家一個老太公領著,這家準備好羊,那家預備香燭之類,隨即拜祭祖先。

  秦少遊在從前還是書呆子的時候,在族中灰頭土臉,如今做了官,也有不少親戚來認門,不過他素來是在學裡,所以許多族人其實都是和秦壽打交道,這一次他被秦壽領著拜謁了族中的許多長輩。

  夜裡,兄弟三人躲在空蕩蕩的酒樓裡吃酒,秦少遊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罵了什麼,直到次日清早醒來,洗簌後,正了衣冠,穿著簇新的青袍,腰間系著銀龜,準備入宮朝賀,只是臨走之時,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秦壽一眼,道:“這個酒樓是父親的心血,堂哥,我將它拜託你了。”

  秦壽笑呵呵的道:“平時的時候,堂弟不也是一直都不在麼?你放心……額,堂弟,你話裡有話啊。”

  秦少遊抿抿嘴,沉默片刻道:“沒什麼,走了。”

  …………

  巍峨的武則門大開,平時這座宮門是決不允許任何人出入的,而今日,在這佳節的氣氛之下,角樓張燈結綵,大門洞開,洛陽城中數百上千的官員魚貫而入。

  秦少遊就在人群之中,他抵達這裡的時候,有人朝他打了個招呼,此人是秦少遊的老熟人,秦少遊上前作揖道:“下官見過武尚書。”

  這人便是武則天的侄子,當今的戶部尚書武承嗣。

  武承嗣對秦少遊有些許的好印象,也不過是隨手打個招呼而已,他覺得秦少遊這個人太傲,還以為秦少遊至多也就朝他點點頭,畢竟武承嗣雖然位高權重,只是名聲嘛,卻不是很好,秦少遊是清流官,總要注意一些影響。

  可是現在秦少遊親自到了面前,行禮寒暄,這讓武承嗣意外之餘,不由點頭:“聽說你在四門學做了好大的事。”

  秦少遊朝他眨眨眼,很是自來熟的道:“武大人,四門學不算什麼大事。”

  “噢?”武承嗣笑了。

  聊天就是如此,他對秦少遊本來只是點頭之交,算不上什麼熟絡,按理即便秦少遊上前,也不過只是平淡的寒暄幾句,然後大家分道揚鑣,可是秦少遊的話卻很容易吸引他深談下去,他忍不住道:“震動了兩京,這還不算大事麼?”

  秦少遊很認真的道:“在現在可能算,可是吧,今日之後可能就不算了,因為今日下官還要做更大的事!”

  武承嗣打起了精神,大過年的跑來朝拜,一站可能就是一整天,這是一件要命的事,可是聽秦少遊這麼一說,他倒是對今日期待起來:“是麼?那麼老夫拭目以待。”

  秦少遊突然壓低了聲音:“不過,下官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拜託,大人能幫個小忙麼?”

  武承嗣道:“幫什麼?”

  秦少遊壓低了聲音,悄悄對武承嗣說了一句話。

  武承嗣皺眉,似笑非笑的看著秦少遊:“老夫為什麼一定要幫你呢?”這是大實話,武承嗣既不是勞模,和秦少遊勉強也只算是八竿子才打得著的關係而已,幫忙,憑什麼?

  秦少遊微微一笑道:“幫與不幫,全看大人,下官只是請求而已,時候不早了,下官入宮了。”

  說罷,不再理會武承嗣,自顧自的隨著長龍徐徐走入了甬道。

  他一點都不擔心武承嗣,因為他知道,武承嗣會幫忙的,這倒不是因為自己和武承嗣有什麼割捨不掉的情誼,理由只有一個,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就會忍不住想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

  長長的隊伍直接往萬象神宮而去。

  這萬象神宮高達三百尺,有一百米高,不亞於後世三十層地高樓,方亦是三百尺,規模極為宏大,即便是秦少遊,也被這座宏偉壯觀的建築所震撼,隨著眾人進入了殿內,那一個個圓柱所營造出來的面積更是驚人,莫說這近千地官員,只怕人再來多一些,也絕不擁擠。

  在那面北朝南之處,則是玉階,階上擺著一方銀案,案後的武則天頭頂通天冠,身穿冕服,高高在上的俯瞰群臣,上官婉兒等女官則是側立於後,個個雍容。

  百官的聲音在殿中回蕩,而緊接著,便是朝賀的環節。

  既是朝賀,自然不能草率,先是幾個宗室王爺上前,隨後是太平公主,此後是三省的宰輔,一個個出班,絞盡腦汁,說著各種吉祥如意的話語。

  秦少遊默立在這裡,他明顯的看到上官婉兒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等到她看到自己的時候,卻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是對自己一笑。

  秦少遊用冰冷回應她,不知什麼時候,終於輪到他這個小小的通直郎了,他一步又一步地走到了殿中的位置,隨即長身作揖,這時代並不需要三跪九叩,尋常的時候,皇帝與大臣議事,都是相互落座,至於禮儀,無外乎就是作揖而已,他禮畢後,挺直了腰杆,目視著遠處的武則天,聲音開始在這大殿中回蕩:“聖皇大治天下,而今天下安泰,新年伊始,可喜可賀。”

  這句話本沒有什麼問題,可是話音落下,許多人不由愕然。

  因為秦少遊前半句算是恭賀,可是後半句有意猶未盡的感覺,彷彿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就斷了。

  可是這個傢伙,為何要停頓?

  武則天的臉色平靜如一泓秋水,她沒有做聲,只是側耳傾聽。

  秦少遊果然還有話說:“今日乃是正元之日,臣在此恭賀聖皇萬福,卻不免有些遺憾。”

  嗡嗡……

  方才還落針可聞的萬象神宮裡,頓時譁然。

  臥槽,這個傢伙,瘋了呀。

  武則天恍然,她遠遠眺望秦少遊,顯然沒有想到,在這個無聊透頂的日子裡,居然也會出現這麼一個插曲。

  站在她身後的上官婉兒皺眉,她已經不知第幾次覺得秦少遊是個瘋子了,不過這一次,她覺得秦少遊不但是瘋了,而且已經無藥可救。

  秦少遊語氣平靜得令人髮指,他又一字一句地道:“聖人有雲,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微臣以臣的身份向陛下道賀,語出至誠,這是因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所以這是微臣的本份。微臣的身份既是聖皇的臣子,可同時又是先父的兒子,所以在昨日,微臣拜祭了先父,這些無外乎都是為臣者忠,為子者孝的本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2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2 11:01 PM 編輯

第75章:博士打人了

  一個小小的通直郎,本來一輩子也未必能入宮覲見;跟天子說話,那更是癡心妄想。

  也正因為是朝賀的場合,才有了秦少遊站在這裡的機會,可是這個傢伙居然在這個時候東拉西扯。

  為臣者忠,為子者孝,話是這個話,可問題就在於,這樣的場合,你這樣的身份,這些話是你該說的麼?

  殿中鴉雀無聲,他們知道秦少遊還有後話。

  秦少遊一字一句地接著道:“君臣父子是大義,可是微臣以為,這師生之義,怕是不下於父子,今日這樣的好日子,臣有生員五人至今還在獄中,因此不免觸景生情,臣在這裡朝賀聖皇,聖皇當然是心中歡喜的,可是身為人師,自己的生員卻身陷牢獄,想到他們的處境,不由心生悲涼,有一句話叫君臣同義,也有一句話叫師生同德,臣為人師,懇請陛下沐雨露之恩,為臣的生員做主。”

  “……”

  又是滿殿譁然,這個傢伙竟是跑來鳴冤。

  大過年的,居然玩這一套。

  可是秦少遊的臉色平靜,說完後,深深行了個禮。

  其實他心裡清楚,這是無奈之舉,因為幾個生員,對於殿中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沒有人會為他們抱不平,也沒有人會高看他們一眼。至於天子……那更是笑話,武則天的性子,他豈會不知,國子監是朝廷的機構,國子監革除了生員的學籍,無論對錯,武則天都不會過問,因為過問,那豈不是天子錯了,讓一群酒囊飯袋來署理學政?

  所以秦少遊即便請托上官婉兒去求情,極大的可能也是沒有音訊,後世的文人墨客,只記住了唐人的詩歌和豪放,可是誰會記得這是一個權貴碾軋小民的時代,冤屈與否不重要,事情的本身也不重要,對於為政者來說,最重要的是誰更有被利用的價值,僅此而已。

  而很明顯,一群沒有任何背景的生員是遠遠及不上國子監,也遠遠不能和算學的生員相比的,算學的生員絕大多數是官宦子弟,天子站在小民一邊,就會觸怒到整個官宦們的利益,他們的兒子被人打了,單單這一條,陛下不肯為他們做主,就足以讓人‘寒心’,武則天要收買的,當然是這些人,而絕不可能是升鬥小民。

  所以秦少遊私下裡求情不會有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這個隆重的場合,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破釜沉舟。

  武則天目光高冷,雖是柔弱嬌軀,她沒有表態,可是這具柔弱的身體中,卻如泰山一般。她只在這個時候,身子微微前傾,而無數人看到了她這不經意的動作,心中開始猜測起來,他們滿臉震驚之餘,也感受到了這種細微變化中所帶來地肅殺之氣。

  陳祭酒和算學博士吳應龍沒有想到秦少遊居然會這樣做,他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另一邊的趙博士看過去,趙博士一臉茫然,也是始料未及。

  秦少遊是在作死!

  可是他的行為卻足以讓人警惕,因為這個傢伙既然跑來說這些話,那麼勢必是抱了玉石俱焚的決心,無論是陳祭酒和吳應龍,他們的目的無非只是狠狠把四門學壓下去,打擊趙博士,打擊秦少遊,至於幾個生員,不過是功成之後的枯骨罷了,誰曾想到最後落到這不死不休的局面。

  此時,陳祭酒已經開始朝吳應龍使眼色了,秦少遊既然已經在這樣的場合說了這些‘話’,陛下就非要過問不可,這個時候可不能讓秦少遊顛倒‘黑白’。

  吳應龍會意,他只能來做這個馬前卒了。

  恰在此時,武則天的聲音響起:“秦卿是要訴冤?”

  秦少遊道:“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聖皇恕罪。”

  武則天似笑非笑,眼底幽深不可測,此時無數人看著她,她並沒有為殿中的‘變故’而吃驚,反是平靜的有些可怕,整個人紋絲不動的跪坐於禦案之後,良久……道:“你說吧。”

  吳應龍忍不住了,忙是出班,伏地拜道:“臣奉議郎吳應龍拜見聖皇,秦少遊所言之事,事關學務,臣有一言進上。”

  武則天又是蹙眉,看了看秦少遊,又看了看吳應龍,才道:“看來不但是有冤屈,還有一些紛爭了,你們說,朕聽著。”

  吳應龍道:“事情的起因自不必待言,實則是四門學藏汙納垢,大肆招募一些市井下九流之輩,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倒也罷了。就在數日之前,四門學的幾個惡徒竟是動手打了算學幾個生員,國子監聽聞了此事……”

  秦少遊冷笑道:“吳博士是要顛倒黑白麼?”

  吳應龍臉色木訥,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正氣凜然地道:“是誰顛倒黑白?事情的結果已有定讞,動手打人的乃是四門學的惡徒,國子監革除他們的學籍,交由京兆府法辦,何錯之有?反倒是你,你我同為學官,你就理當知道什麼叫禮,今日朝賀,當著聖皇的面,胡攪蠻纏,誣賴上官,真是罪大惡極,斯文掃地。”

  秦少遊正色道:“吳博士太過先入為主了吧,四門學的生員也是國子監的生員,何來的惡徒之說?”

  吳應龍笑得更冷,臉上不由掠過深深的鄙夷:“惡徒就是惡徒,下九流罷了,其中有個叫王新的,其父是個屠狗之輩,敢問秦助教,這是不是惡徒,寒門豈會出什麼貴子?若非如此,為何會對算學的生員拳腳相加。”

  秦少遊正色道:“夠了,難道他爹是屠戶,他便是惡徒麼?這是什麼道理?”

  吳應龍見秦少遊被‘激怒’,便曉得自己占了上風,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少遊一眼,頗有些洋洋自得地道:“噢,我竟是忘了,秦助教的父親是個廚子,這就難怪。”

  秦少遊方才還有些激動,可是在這一刻,他突然笑了,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他只是看著吳應龍,良久,良久,然後一字一句地道:“吳應龍……你這個狗娘養的。”

  “……”

  嗡嗡嗡……

  殿中彷彿有無數的蒼蠅在飛,傳出無數的聲音。

  滿殿的人有人錯愕,有人憤怒,有人冷眼旁觀,也有人低聲斥責。

  這是罵人,而且罵人家的娘是狗。

  如實只是一個升鬥小民這般對罵,至多也不過是反唇相譏罷了,潑婦駡街,大抵是如此。

  可是算學博士吳應龍是什麼人,他堂堂算學掌學博士,清貴無比,被人在萬象神宮罵了娘,身為人子,假若這個時候,他反應稍稍溫和一些,都可能落一個不孝的名聲,而往往不孝又是不忠的同義詞,這不只是承受侮辱,甚至自己的前途,怕也只能到頂。

  吳應龍的面目頓時猙獰,他惡狠狠地道:“秦少遊,你再說一遍。”

  秦少遊忙道:“錯了,下官方才說吳博士狗娘養的,實在不對。”

  眾人冷眼看著秦少遊,並沒有因為秦少遊的‘認錯’而原諒,不過許多人倒是不禁暗笑,這秦少遊方才分明膽大包天,轉眼之間卻又縮了。

  誰知秦少遊下一句卻是道:“吳博士理應是小娘養的。”

  吳應龍如遭雷擊,狗娘和小娘在這時候是沒有分別的,因為小娘往往是奴僕的身份,這等於是罵他奴才生出的孽種了。

  他怒不可遏,頓時陷入瘋癲一樣,一下子沖上前來,扯住秦少遊,厲聲大吼:“秦少遊,我和你勢不兩立,和你拼了!”

  讀書人打架,往往跟拳腳棍棒沒有關係,大抵都是踢陰、鎖喉、張嘴咬人罷了,吳應龍也不例外,他直接抓住了秦少遊的手,張嘴便要咬下去。

  只是他身子乾瘦,秦少遊又比他年輕,這點氣力怎是秦少遊的對手?秦少遊直接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使他不能動彈,口裡大叫:“好啊,你身為命官,在這宮禁之處也敢行兇。”話音落下的同時,秦少遊另一隻手已是自天而降,啪的一聲,一個猩紅的掌印留在了吳應龍的臉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3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3 11:08 AM 編輯

第76章:生殺予奪 皆在帝心

  吳應龍瞬間呆住,方才歇斯底里的吼叫頓時啞火。

  這一巴掌打得其實並不重,可是給他帶來的恥辱感卻令他不知所措。

  在錯愕之中,他看向秦少遊,秦少遊冷冷地看他,那眼眸裡掠過的殺意讓他不禁後退了一步。

  在吳應龍看來,秦少遊算是什麼,一個廚子而已,仗著運氣成了一個通直郎,和自己清貴的出身相比,簡直就是豬狗不如。可是偏偏,一個這樣的下九流,不但罵了自己的娘,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自己動了手。

  他身軀在顫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讓他死,一定要讓他死,心裡無數的委屈和憤恨湧上來,他終是保持著最後一絲的理智,這裡是萬象神宮,聖皇就在這裡,這一切的一切都盡收聖皇眼底,他要喊冤。

  於是他向前一步,正待要滔滔大哭,秦少遊卻比他更快,秦少遊一個箭步,忙道:“陛下在上,請恕微臣無禮,微臣自然有萬死之處,可是方才發生的一切,就是當時的場景,四門學的幾個生員也像吳博士一樣,先是遭遇了微臣的挑釁,那生員王新被算學生員楊敏媽作是小娘養的,陛下,為子者孝,王新被吳博士誣賴是下九流,那麼即便他是下九流,就可以被人肆意侮辱父母至親麼?當時確實是王新先動的手,可是吳博士被人罵了娘,在這樣的場合,當著陛下的面,尚且怒從心起,對微臣動手動腳,不顧斯文掃地,吳博士身為學官尚且如此,王新一介生員,為了孝義衝冠而起,又何錯之有?”

  “可是……”

  此時殿中啞然無聲,所有人都被方才的場景驚呆了。

  秦少遊旁若無人,厲聲道:“可是國子監呢,卻是不分青紅皂白,只抓著王新先動手打人,以此為由,革除了他們的學籍,交友司法辦,誤人前途,幾欲將他們置之死地而後快,若是如此,那麼敢問,方才吳博士也是先動手打人,他身為命官,按照國子監的說法,是不是也該罷官,是不是也要交有司問刑?”

  武則天冷若寒霜。

  不得不說,秦少遊的話幾乎無法反駁,可是……

  這太放肆了!

  武則天好整以暇地閑坐著,她不吭聲,就無人敢發出半點聲音,所以此時的情形詭異到了極點,這偌大的宮殿裡,上千人佇立,可是這裡很安靜,安靜得可怕。

  無數雙眼睛就這樣眺望著武則天,通天冠下的武則天,臉上卻只是微笑,笑容的背後,誰也猜測不到答案,猜不到武則天的喜怒哀樂。

  秦少遊步步緊逼,道:“吳博士,你認為呢?”

  吳應龍啞火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圈套,若說生員有罪,那麼方才自己所作所為和那些生員又有什麼分別?若生員有罪,真要公論,他吳應龍也是罪無可恕。可若說生員無罪,豈不是正好證明國子監處置不公,所謂不平則鳴,因為國子監不公,所以秦少遊為他的學生喊冤,何錯之有?

  所以,吳應龍左右都不是人,他很聰明地做出了選擇,不去理會秦少遊,而是……做出一副萬分委屈的小媳婦狀,反正大家都看到了,自己被人罵了娘,還挨了一巴掌,眼下博取同情才最是要緊,講道理既然講不過,那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吳應龍不答,秦少遊卻並沒有因此而甘休,他身子一側,目光落在了國子監的陳祭酒身上,道:“陳祭酒執掌國子監事,對這件事,最是清楚不過,下官不過小小助教,有些話本不該問,可是今日下官斗膽,敢問陳祭酒,那些被革除了學籍的生員何錯之有?”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陳祭酒的身上,他心裡勃然大怒,可是……此時他竟也答不上來,他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裝聾作啞。

  秦少遊問完了,隨即苦笑:“今日臣在此放肆,求的不是公義,只不過身為人師的本份罷了。其實……”他歎口氣,聲音變得低沉,再沒有方才的咄咄逼人,可是很快,他又灑脫起來:“在來之前,臣已知道今日在這裡無論說什麼道理,可是在這樣的大喜日子裡如此肆意胡為,實是罪無可恕,所以臣自知有罪,所求的無非就是,臣既有罪,可是生員們無罪,願聖皇網開一面,赦免他們,千錯萬錯,不過是臣一人而已……”

  他說到這裡,撲通一下拜倒在地,頭低低垂下,朗聲道:“臣出身輕賤,蒙聖皇厚愛,不知圖報,反是嬉鬧盛典,貽笑大方,雖無亂臣賊子之心,卻有覆宗赤族之罪,臣願伏法,懇請聖皇重懲,以儆效尤,臣絕不敢有腹誹之心,唯有感念君恩之情。”

  “……”

  若說一開始,這傢伙的咄咄逼人,可謂占盡了道理,可是缺陷也很明顯,他銳氣太盛了,即便你有一萬個道理,可是在這個時候玩這一套把戲,那也是該死。

  可是接下來,該裝孫子的時候,這廝居然也一點都不含糊,不但不含糊,而且一番話如肺腑之言,說得感天動地,擺出一副引頸受戮的模樣,卻也不知是他演技高明還是當真這話乃是他心中所想。

  不管如何,一個占盡了道理,可又如此真誠、乾脆俐落請罪的人,多多少少能打消許多人的怒火。

  即便是對秦少遊再有偏見的人,至少也挑不出一點錯來,他胡鬧是為了自己的門生,一個護犢子的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為自己門生喊冤,你能說什麼?而且方才囂張歸囂張,至少這囂張不是為了自己,囂張之後大義凜然,寧願引頸受戮,單憑這一點就難得可貴了。

  秦少遊突然來了這麼一下,讓吳應龍傻眼了,他本來想裝可憐,而事實上,他也確實博得了許多人的同情,道理沒有站在他這一邊,可是情理上,他卻是占足了便宜,所以他捂著自己的腮幫子,雖說腮幫子現在還隱隱作痛,可是還不至於讓他疼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他必須得裝下去,結果……裝了可憐,也他娘的沒人多看一眼,反而這玩感情也不如秦少遊。

  他心知這樣下去極有可能會發生雪崩式的危機,這時候若是再不玩出點花樣,這頓打可就白打了,於是他二話不說,直接滔滔大哭,拜倒於地:“臣縱有萬死之罪,何至受今日之辱,懇請聖皇為臣做主!”

  兩個人都這麼拜倒在地,一個比一個要感人,而這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卻又落在了武則天的身上。

  這件事其實兩邊都有道理,一邊是大義凜然,另一邊呢,卻是受了萬般的委屈,可憐兮兮,所以無論站在哪一邊,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了。

  而現在,誰死誰活,就看陛下了,生殺予奪,皆在帝心!

  武則天的表情卻只是似笑非笑,在這大殿中無數燭臺上燭火的搖曳下,她笑起來,竟也依舊還能依稀看到從前的絕世容顏。

  她似乎是在權衡著什麼,所以這笑容只是掛在臉上,良久,她目光掠過了一絲冷色,這冷冽宛若寒冬,使流水暫態成為堅冰,讓無數人汗毛豎起。

  她冷笑,笑聲很好聽,卻如山雨欲來,牽動人心:“你們……都很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4 09: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4 09:38 AM 編輯

第77章:帝心難測

  短短的五個字,是用慵懶的語氣說出來的,這語氣飄忽又空洞,可是自武則天口中說出,卻宛如泰山壓頂,莫說是秦少遊和吳應龍,即便是在殿中的其他王公大臣,此時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武則天的一隻玉指在玉案上摩挲著,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而後,她緩緩地道:“幾個生員在哪裡?”

  所有人的心似乎要跳出來了。

  吳應龍面如死灰,他感覺有些不妙了。

  此時,神都府府牧站出來,沉聲道:“就在府獄。”

  武則天莞爾一笑,心平氣和地道:“雖是動手打了人,可是大周崇尚孝義,市井匹夫被人辱及了父母,尚且還要血濺五步,何況是知書達理的生員?放了吧,准予他們重新回到四門學讀書。”

  武則天吩咐完了,笑臉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可是就這樣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竟也要上達天聽,好端端的一個年節,這樣的不安生,這是誰之過?”

  武則天冷笑,笑得就像一柄尖刀的鋒芒,使人膽顫:“朕看哪,門下要檢討,中書要思過,尚書也責無旁貸,這件事要深究,總該有人人頭落地的,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今日之事,理當警醒後來之人。”說罷,她已長身而起……

  門下、尚書、中書三省的官員臉色驟變。

  聖皇方才那番話可絕不是鬧著玩的,本來以為聖皇只是會收拾掉秦少遊或者是一個吳應龍,可是沒想到卻是連三省都遷怒上了。尤其是那一句,總該有人人頭落地,又來一句,理當警醒後人,這就意味著,此事責無旁貸,誰也別想脫身,既然是要以儆效尤,那麼這個責任就必須分清楚,可責任到底在誰呢?

  一切都語焉不詳,可正是這一句充滿了玄機的話,卻使每一個人都波及其中,三省宰輔,豈敢怠慢,於是紛紛出班,他們沒有爭辯,沒有請罪,只是紛紛拜倒,大氣不敢出。

  武則天冷冷地掃視殿中的所有人一眼,長袖一撫,動身離去,她的背影已是過了玉階,正要穿越連接正殿的甬道,卻是在此時留下了一句話:“萬事開頭難,正元之日便是新一年的伊始,今日如此,往後……怕也是如此了吧。”

  …………

  武則天揚長而去,無數的女官和宮娥便如洪水一般的褪去。

  上官婉兒沒有走,她依舊站在玉階上,眼眸冰冷,看著這些一個個大氣不敢出的人,她的目光最後落在了秦少遊的身上。

  以上官婉兒對武則天的瞭解,此時只怕連她也不知陛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可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鬧出了這些事,龍顏已經震怒,在以往,即便是無事,聖皇一道諭旨也要萬千人人頭落地,不知多少豪族破門滅家,那燈火輝煌的朱樓,頃刻之間化為塵埃碎瓦,更何況今日是動了真怒。

  她慍怒地瞥了一眼不爭氣的秦少遊,她很愛惜秦少遊的才華,雖然二人交涉不多,可是多少也顧念一些舊情,可是現在,她一張俏臉寒若冷霜,厲聲道:“來人。”

  幾個金甲武士已是如小塔一樣矗立在了殿門,寒風中,披在身後的猩紅披風隨風舞動。

  他們長滿了老繭的手握住了刀柄,蓄勢待發!

  上官婉兒看了看秦少遊,再看了看吳應龍,臉色冷漠到了極點:“拿秦少遊!”

  哢嚓……卡擦……

  笨重的長靴越來越緊促,數個武士已是按刀將秦少遊團團圍住。

  秦少遊起身,然後抬眸,而後朝上官婉兒感激地笑了笑,上官婉兒卻是別過了臉去,只留下一抹燈火下的側影。

  秦少遊雙手揚起,示意自己沒有威脅,武士們倒是沒有為難他,只是亦步亦趨地押著他出了大殿。

  秦少遊的心情是平靜的,不管怎麼說,幾個生員是救出來了,雖然險惡的前途還在眼前,可是他總算是走完了這跌宕前路的第一步。

  出了殿,風很冷,凜冽的寒風無孔不入,他呵了口氣,回望這座金碧輝煌又是巍峨的宮殿,顯得恬然又安靜,這時候的他,表現出了溫潤的一面,那陰霾天氣下的俊秀臉龐平靜如水,嘴角只是微微勾起,那雙依舊還發亮的眼睛遠眺著宮城:“風真大啊。”

  ………………

  萬象神宮已是空無一人,再沒有了生氣,可是依舊還殘留著方才激烈交鋒以及那天威難測的些許氣息。

  上官婉兒順著甬道,一步步到了盡頭,再前,便是一處偏殿。

  殿外的宮娥已是退散,她靜悄悄地打開了殿門的一角,這裡雖是裝飾堂皇,卻依舊是空蕩蕩的,空蕩得讓人心悸。

  只有在這殿中的角落,臨著窗的位置,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她看著窗外,紋絲不動。

  殿中的燈火照不到這個人,而是藏在陰影之下,她背著手,猶如一道冰山,就彷彿她本該就在這裡,從不曾移動,這道背影是何等的蕭索,又是如此的凝重。

  上官婉兒踟躕了一下,躡手躡腳,正待要退出殿去。

  陰影之下的武則天突然道:“婉兒……”

  上官婉兒無奈,只得上前,道:“臣在。”

  陰影下的武則天沒有回眸,只是空靈地看著窗外的重重亭榭和殿宇,再沒有了聲息。

  可是君臣的默契卻讓上官婉兒知道,陛下希望自己留在這裡,於是碎步上前,道:“陛下,亂賊秦少遊已經拿住了。”

  “哦。”回答她的,是冷漠的一個字。

  上官婉兒低垂著頭,不敢再做聲了,她突然生出了一股懼意,這種恐懼彌漫了她的全身,使她小巧挺秀的鼻子都不由滲出了細密的汗液,汗液彙聚在鼻尖下,晶瑩剔透,最後落下……

  突然,武則天旋身,她的臉色陰森,目含殺機:“婉兒,你為何要偏袒秦少遊?”

  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得上官婉兒花容失色,她終究是個女子,見過再多的世面也難以承受這樣的威壓,她忙是拜倒,道:“臣萬死!”

  她確實是偏袒了秦少遊,陛下沒有說拿秦少遊,可是這件事在龍顏震怒後,必定有人要人頭落地,這個人可能是秦少遊,也可能是其他的人,在今日這樣的場合鬧出這樣的事,是決不可原諒的。而上官婉兒表面上是讓人拿下了秦少遊,而事實上卻是一種保護,假若陛下當真對秦少遊懷有怨氣,等到要動手的時候,聽說秦少遊已經被拿住,吃了許多苦頭,這時候或許心頭一軟,秦少遊便可得以赦免;所謂的關押,無非是上官婉兒希望借此能讓武則天消氣罷了。

  上官婉兒的眼淚啪嗒落地,伏在地上,哽咽道:“臣……和秦少遊,確實有舊,臣有私心,其罪當誅,可是……秦少遊惹來這個麻煩,說到底,也是為了陛下……他辦學……”

  武則天的臉色終是稍稍緩和了一些,她還是疼惜上官婉兒的,可是她的臉色依舊凝重,冷冷道:“若不是因為這個,他早已粉身碎骨了,你以為他還能活到現在麼?”

  上官婉兒猛地感覺有了一線希望,抬起淚眼汪汪的眼睛,道:“那麼陛下的意思是……”

  武則天回過頭去,又開始遠眺窗外,佇立不動。

  上官婉兒跪著,得不到答案的她,心裡只剩下忐忑。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昏黃,霞光萬丈,武則天露出了一絲倦容,她旋身,沒有再理會上官婉兒,已是揚長而去。

  孤零零的大殿,燭火已經漸漸熄了,長殿下,只留下了上官婉兒,她跪著,臉色帶著蒼白,直到夜深。一個宮娥才小心翼翼碎步進來道:“陛下吩咐,請上官待詔至淩煙閣取《梵網經》去寢殿。”

  上官婉兒如蒙大赦,她勉強起身,卻是腿腳酸麻,又摔了下去,那宮娥連忙來扶,上官婉兒咬著貝齒道:“謝聖皇恩典。”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4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4 09:50 AM 編輯

第78章:果然如此

  牢房裡總是陰暗潮濕,好在犯官和犯人待遇總是不同,秦少遊所處的囚室還算乾淨,桌椅俱全,馬桶有些髒,不過這種環境總還算有人收拾,秦少遊捏著鼻子勉強也能給個好評。

  他的心情還算平靜,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沒啥冤屈,既然敢跑去鬧事,就得有牢底坐穿的覺悟。

  牢飯的味道……秦少遊皺眉,看著這用陶碗端來的東西,忍不住朝木柵外的獄卒小哥道:“敢問,這是什麼?”

  “……”獄卒撓撓頭,答不上來。這並非是智商的問題,實在是廚子太過高明。

  秦少遊歎息:“油星都沒有,這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這黃米粥都是夾生的,裡頭的兩根葉子簡直就好像草一樣,算了,幫我去買幾個蒸餅吧。錢,找如春酒樓的秦壽去要。”

  既然來之前就已有了牢底坐穿的覺悟,那麼秦少遊在上朝之前,當然也旁敲側擊地從鄧健那兒打聽了一些京兆府大獄的管理問題,有備無患嘛。令他驚奇的是,這裡居然還有外賣服務,跑腿的都是獄卒,當然,一切的前提是你有錢麼?

  秦少遊有錢,如春酒樓最近生意都還可以,他之所以選擇吃蒸餅,是因為跑腿的價錢太高昂了,原是一文一個的蒸餅,在這裡沒有十文是想都不要想的,假若是如春酒樓的酒菜……算了,還是老老實實的吃糠咽菜吧,

  他就這麼安生的在這兒住下,期間上官婉兒來了一趟。

  婉兒來得很匆忙,秦少遊見了她,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作揖行禮道:“多謝上官待詔……”

  上官婉兒打量著囚室的環境,眉頭蹙起來:“為何要謝我?若不是我,你也不會來這裡受苦。”

  秦少遊搖頭道:“下官曉得上官待詔的心思,明為關押,實則是暗中保護。”

  “你能知道就好。”上官婉兒幽幽歎口氣:“我來這裡只是做個樣子,所以我不能囑咐獄卒給你什麼優待,我知道你雖孑身一人,可是在獄外卻還有人掛念著你,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使那些想要對你有所惦記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你能明白麼?”

  秦少遊當然明白,上官婉兒關押自己的目的,有心人都能看出來,這已讓上官婉兒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她已不可能再公開支持自己了,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來這裡走一趟罷了。

  這樣做,對秦少遊的幫助很大,因為牢獄之中,很容易發生非正常死亡的事件,莫說是那些大人物,即便是吳博士,只需要買通一個獄卒,做一些手腳也就足夠了。

  秦少遊感激地看著上官婉兒道:“其實我以前對你並不好,我……”

  上官婉兒嫣然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秦少遊一眼,道:“所以你欠著我的,將來連本帶利要還回來。”

  秦少遊忙道:“自然,自然,不過……能肉……”他正待說幾句俏皮話,旋即暗罵自己該死,忙板起臉來,不再作聲。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腳步聲,卻聽到鄧健諂媚的聲音:“是,是,小人只是見一見,周哥兒的義氣,我是曉得的,是,是,這點小小意思,放心,只是說幾句話就好,下次咱們兄弟聚一聚。”

  說話之間,鄧健已到了木柵之外,他見了秦少遊,又看到了上官婉兒,上官婉兒踱步到了一邊,鄧健忙道:“原來上官待詔也在,該死,該死,我得賠一個不是,放我來的周哥兒剛剛當值,並不曉得上官待詔大駕光臨,否則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叫我來的……”

  這傢伙真是狡猾得很,一看情況便曉得可能會為自己的‘朋友’惹來麻煩,忙是告罪。

  上官婉兒笑道:“不必了,你有什麼話就說吧,我也該走了。”

  她冷著臉,揚長而去。

  等到上官婉兒走了,鄧健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立即無影無蹤,臉一下拉了下來,開始埋怨道:“秦哥兒,你真是吃飽了撐著,好端端的去招惹什麼是非,你以為你是誰?娘的,嚇了我一大跳,我實話和你說吧,我已打聽了,有人要你活不過下月,這消息千真萬確,你什麼不好招惹,偏偏惹這樣的大事,哎……酒樓裡一切都好,本來秦壽是應了一門親的,你不是做官了嗎,酒樓裡的生意又好,因而許多人家對他動了心思,東街的劉娘子,你是知道的吧?長得還過得去,家裡也還算體面,恰好逢年過節,前日叫了人來說合,秦壽都應了,結果聽說你出了事,那家人便立即斷了關係,哎……”他左右看看,才壓低聲音繼續道:“他背地裡罵你呢,說你是糊塗蟲,攤上這麼個堂兄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可是我不一樣,我忠肝義膽啊,我可沒背地裡罵你,我曉得你雖然有時候糊裡糊塗,可終究是我鄧某的哥兒,不說這些閒話了,說了心裡難受得緊,來,這是秦壽做的一些飯菜,你趕緊吃吧,酒是我夾帶來的,周哥兒和我關係好。”

  秦少遊席地而坐,倒也一點都不客氣,鄧健揭開食盒,將酒菜擺好,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說也奇怪,前日有個人跑來,說是他家主人有東西讓我們送給你吃,我問他什麼來路,他也不肯說,只說若是來探視,送給你吃就明白了。”

  秦少遊這幾日,口裡早就淡出個鳥來,拿著餅撕了入口,又夾菜大快朵頤,口裡含糊不清地道:“是什麼?”

  “紅棗……真是奇怪,好送不送,送這個,還送了七棵……”

  “呃……”秦少遊有點傻眼,他知道那人的主人是誰了。

  太平公主送這個是什麼用意?不是東西啊,人都這樣慘了,誰還有興趣研究紅棗的問題。

  他搖搖頭,只得苦笑,然後道:“外頭是什麼情形?”

  “事情鬧得很大。”

  “你說吧,不要有上句沒下句。”

  秦壽苦著臉道:“很多御史談何你,說是要殺一儆百,不只是如此,算學那邊也鬧得厲害,一些生員把國子監堵了,說是自家的恩師受辱,不殺你不足以平民憤,國子監那兒倒是沒有什麼動靜,而四門學那兒……許多人感激你呢,昨日有個算學的生員,半途被人截了,幾十個不明身份的人按著他痛揍了一頓,當時是在夜裡,誰也不曉得是誰打的,不過許多人猜測是四門學的人動的手。還有那個趙博士、周博士,據說在托關係為你求情……哎……這事兒鬧得滿城風雨,以前的時候,那些生員都是挺老實的,怎麼現在都好像瘋了似的。”

  秦少遊不以為意,這些事,他早有預料,而他真正關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些御史彈劾我什麼?”

  “這個……我記不清了。”

  秦少遊道:“是不是說我壞人心術,是不是不務正業,是不是聘請那些酒囊飯袋的講師,壞人前途,使我大周的學務貽笑大方?”

  鄧健的眼睛一亮,酒槽鼻子都比從前紅了:“你不說我倒是記不清,你這一說,我還真想起來了,大致就是這些。”

  秦少遊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夾了菜邊吃邊道:“果然是這樣啊。如果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5 03:3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5 03:34 PM 編輯

第79章:欺君罔上

  事實上,情況遠遠比鄧健所說的要糟糕得多。

  算學這邊已是同仇敵愾。恩府受辱,某種程度,也不亞於殺父之仇,算學的生員已是圍住了國子監整整三天。

  按理,生員滋事,懲罰是極為嚴厲的,否則,這些人年輕氣盛,門第又是不低,天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可是這一次,國子監沒有絲毫動靜。

  國子監陳祭酒每日按時當值,聽到外頭的喧鬧,充耳不聞,吳博士最近都沒有露臉,‘養傷’去了。裝可憐,當然要做全套嘛,有始有終才好。

  可是別看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切的佈局,通過了陳祭酒,都已顯現出來。

  現在外間的生員鬧得厲害,陳祭酒則是穩坐國子監裡,他在等,等上頭的反應。

  長安那邊的人終於按耐不住了。

  御史台的殿院和察院已經鬧成了一鍋粥,這御史台的御史能人輩出,更是出了許多名揚天下的人物,如來俊臣、侯思止人等,端的是人才濟濟,大放異彩。

  他們素來以戰鬥力強大著稱,這樣的大事怎可少了他們的份。

  殿院的侍御史侯思止已經上書,其他侍御史見狀,也紛紛署名,這侯思止乃是與來俊臣齊名的人物,只不過二人一個是在殿院,一個是在台院而已。

  有侯思止帶頭,回應的人也就多了,牆倒眾人推嘛,況且秦少遊一個小小的廚子,膽大包天,這時候不發揮點餘熱,實在說不過去。

  只是……在羅織罪名方面,卻教人犯了難。

  侯思止是此中高手,他就像一個名醫,總能根據不同的病人對症下藥,本著沒病也要治,治了包你死的精神,可謂眼光獨到。這位御史台的業務骨幹對此是有過一番研究的,首先這罪名不能是打人,因為那一日殿上的事,秦少遊雖然打了人,可是道理說得通,人家只是模擬了一個現場而已,若說秦少遊打人有錯,那麼算學的生員也就有錯了,算學的生員有錯的話,許多問題就有些糾纏不清,道理很簡單,算學有錯,國子監卻是懲罰了四門學,那麼國子監有沒有錯?若是拿這個罪名出來,何止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簡直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作為一名有良心的侍御史,侯思止在吃過了周興的一頓酒後,當然不會犯這個糊塗,可是其他的罪名卻也有點力不從心。你說他廚子出身吧,人家的官是聖旨敕封的,他出身是低賤沒有錯,可是拿這個做文章,豈不是罵到了聖皇的頭上,不好,不好。

  至於什麼亂搞男女關係之類的事,侯思止又為難了,大唐的風氣很開放,亂搞男女關係簡直就是家常便飯,說難聽一些,聖皇也亂搞男女關係呢,這是風流事,不是罪名,關於這一點,侯思止很遺憾,若是晚生個幾百年,倒是可以去除掉許多的煩惱。

  貪墨錢財倒是一個不錯的方向,可是細細思量,且不說人家是個學官,想要貪瀆都沒有機會,而且人家為官這才多久,似乎也不好栽贓。

  侯御史傻眼了,他突然發現,雖只是一個小小的秦少遊,竟是渾身上下沒有破綻,這對於一向要求進步的自己,竟是一個艱巨的挑戰。

  不過不要緊,他辦了這麼多案子,無論是有冤沒冤的,素來都是指哪打哪,豈有馬失前蹄的時候?經過實地調查後,終於有眉目了。

  他的奏疏只抓住了一件事——誤人子弟。

  理由很簡單,秦少遊居然招募一批半吊子的講師去給生員講課,這些講師的水準很低,其中他搜羅了幾個講師的書法,可謂是不堪忍睹,這樣的水準不是誤人子弟是什麼?四門學招募講師,這是秦少遊大力敦促的,所以說他是誤人子弟,倒也沒有錯。

  千萬別看這小小的誤人子弟四個字,侯思止的水準確實高明到了極點,誤人子弟不算什麼大罪,可問題就在四門學,四門學乃是六大官學之一,最大的目的就是為朝廷育才,所以裡頭的學官責任重大,如此一來,便可引申出許多的問題,比如說這就是妥妥的欺君罔上啊,陛下任命學官,學官教得好不好是水準問題,可是如此敷衍了事,讓一群不學無術的講師來代勞,將來這些生員肄業,可都要為官,卻統統都成了草包,這對朝廷是何等大的損失,這不是欺君罔上又是什麼?

  定下了方向,侯思止二話不說,便開始書寫奏疏了,只半個時辰,洋洋千言的彈劾奏疏便落了筆,緊接著傳給台裡的其他同僚看,眾人自是少不得嘉許,然後就是紛紛署名,直接上奏。

  殿院如此,刑部的周興、察院以及大理寺的官員紛紛跟進,雪片般的彈劾直接進了中書省,中書省就在一年前被陛下改為了鳳閣,不過時人依舊稱之為中書,中書那兒也是緊張得很,陛下前幾日狠狠斥責後,讓大家夾了好一陣的尾巴,此時這麼多奏疏,這省裡上上下下當然也曉得原由,他們秉持‘中立’,將所有奏疏都遞入宮中。

  唯一沒有湊熱鬧的人,怕也只有御史台的台院了,而台院沒有動作的緣由很簡單,卻是台院的侍御史來俊臣病了,來俊臣雖不是台院的長官,不過因為業績過於突出,所以大家都以他馬首是瞻,來俊臣一病,大家也沒心思顧忌這個了,都探病去了。

  來俊臣得的是心病,其實那一日萬象神宮裡鬧出那麼一件事後,他本著職業的敏感,立即亢奮起來,這一次本該是大放異彩的,誰曉得太平公主府那兒卻是送了幾味藥來,什麼牛黃啊,什麼蓮子啊,都是不甚值錢的東西,可是功效卻只有一個,敗火。

  然後來俊臣就病了,一病不起,每日只在家裡陪著一干嬌妻美妾疼得直哆嗦。

  …………

  不過有沒有來俊臣,大局卻已定了,這麼多生員在鬧,已經不再局限於算學,甚至是其他四學也參與其中,御史彈劾,一呼百應,接下來就等著宮中最後的裁處,秦少遊已是必死無疑。

  陛下即便是不講情理,可是也要顧忌到這朝野的呼聲,為了一個小小的秦少遊,豈會和這麼多有分量的人作對?

  而宮中的一些跡象也可看出端倪。

  清早的時候,武則天見了鳳閣(中書)、鸞台(門下)的中書令和門下舍人,除此之外,還有各部的尚書,這些天上一般的人物,此時乖乖地跪坐在紫微宮,武則天過問了潼關的地崩,話鋒一轉,突然道:“據聞有生員在滋事,此事可是有的麼?”

  宰輔和大臣們互換眼色,這件事和京兆府的府牧有關,他忙道:“是有一些,都是喊冤叫屈的。”

  有些話不必點明,大家自然是心中了然,武則天只是莞爾一笑,很有四兩撥千斤的淡定從容,道:“吳卿的傷可好了麼?”

  “聖皇,臣以為……”說話的人是夏官尚書敬暉,夏官即是此前的兵部,這位兵部尚書性子比其他人急躁一些,性格魯莽,卻又不失智慧,他深深地看了武則天一眼,道:“吳博士患的是心病。”

  是啊,身體的疼痛不算什麼,可是秦少遊給吳博士製造的心理傷痛,卻是難以彌補的。

  武則天會意,抿了抿嘴道:“叫個人去探視一下吧。”

  話音落下,無數個暗中交換的眼神已經意識到了什麼,陛下已有決斷了,而接下來,一切都可水到渠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5 03:3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5 03:36 PM 編輯

第80章:天變

  既然是要探視博士吳博士,那麼總該有人要倒楣。

  聽出了弦外之音,雖是在場的許多人依舊是淡然的樣子,卻有人開始竊喜了。

  武則天斂衽,身子跪得更直一些,輕描淡寫地道:“近來有許多彈劾的奏疏,都是彈劾秦少遊誤人子弟的,這件事都說是查有實據,讓國子監去查實吧,你們退下,最要緊的還是潼關的地崩,國計民生,哪樣不是要緊,把心思放在賑濟上,比什麼都好。”

  眾臣應諾,紛紛拜辭。

  只有一個人留了下來,戶部尚書武承嗣。

  武則天看著自己的這個侄子,咳嗽一聲,身後的幾個宮娥曉得陛下這是暗示身子有些乏了,這裡不再有外人,因此不必再危襟正坐,因而立即有人拿了個暖枕,就這麼放在木制的地板上,武則天身子一偏,便臥倒下去,身子側傾,鳳目也就漸漸合上,作打盹狀。

  武承嗣不以為意,姑母乏了,在外人面前,當然得繃著,可是現在這假寐的樣子,反而是將自己當做是自家人。

  他笑呵呵地壓低聲音道:“陛下,臣有件小事要奏請。”

  “嗯……”武則天沒有抬眼,依舊是慵懶的酣睡狀,甚至於這句輕微的聲音也不知是讓武承嗣繼續說下去,還是鼾聲。

  武承嗣道:“這過了新的一年,一年之計在於春,戶部去年的歲入還沒折算出來,主要還是人手不足,至於今年許多的預支也是一團亂帳,陛下急著賑災,災情如火,可是這潼關的地崩,靡費錢糧幾何,關係重大,無奈何現在戶部的人手緊缺的很,這……”

  武則天聽到這裡,猛地打起了精神,她的鳳目陡然一張,掠出了一絲嚴厲,這一絲精光落在了武承嗣的身上。

  這是一種極為不滿的信號,而事實也確實如此,武承嗣的才能實在有夠嗆的,若不是因為是武則天的侄子,又因為戶部關係重大,一般人,武則天不太放心,這武承嗣早就被她一腳踢到爪哇國玩泥巴去了。

  錢糧的計算,關係十分重大,每年歲入的錢、糧、絹、帛不計其數,若是連這都是筆糊塗賬,朝廷又怎麼去花錢?再有,若是哪裡發生了災情,朝廷要不要救災?救災除了仰賴地方的州府籌措一些錢糧,可是畢竟州府的能力有限,那麼朝廷就必須立即做出反應了。那麼……這個災情需要花費多少錢糧呢?戶部當然要立即有個大概的數字,只有這樣才能調動錢糧,才能儘快將災民所需的東西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他們的手裡。

  可是救災如火,假若戶部因為計算錢糧而耽擱了幾天,那麼就不知要產生多少餓殍,更有甚者,無望的災民因為這個時間的誤差,最後生出憤恨之心,索性作起亂來,那麼朝廷的損失就更加是用不計其數來形容了。

  這也是為何算學成為隋唐科舉的主要科目之一,甚至可以與詩書、律法並列的原因。

  武承嗣嚇了一跳,見姑母怒視自己,忙道:“臣有萬死之罪,還望陛下給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能否請陛下恩准,調請各學精算的生員入戶部協……”

  武承嗣說著說著,後頭的話已是變得微不可聞,因為自己的姑母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看得他遍體生寒,連呼吸也頓時有些困難了。他忙是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正待要繼續說下去。

  武則天的鳳目卻又是閉上,朱唇一抿:“你的意思,朕明白。就這麼辦吧,明日讓婉兒去打個招呼就好了,你下去吧。”

  武承嗣已發現自己的後襟涼透了,他如蒙大赦,含含糊糊的說了一聲是,忙著要走。

  “回來。”

  武承嗣嚇了一跳,忙道:“陛下還有什麼吩咐?”

  “可不要再出錯了,會有人笑話的。”

  武承嗣松了口氣,道:“是,是。”

  武則天見他說是,突然震怒,厲聲道:“你口裡說是,心裡只怕是不以為然吧。”

  武承嗣心裡咯噔一下,雙腿不爭氣的撲通一下便拜倒在地,頭深深埋下,身子瑟瑟作抖:“臣……臣……”

  武則天的臉上浮出徹骨寒的冷笑:“潼關地崩了,你以為與你無關?朕告訴你,這和朕有關,朕的一切都與你息息相關,朕生你則生,朕死你也得死!到現在,你還不知道麼?你還以為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知道什麼叫地崩麼?你知道多少人在等著看笑話,到時候會有多少上天示警的流言,多少人會說這是陰陽失調,是為政有失,甚至是咱們姓武的取代了李唐而導致天變地動。這裡的每一句話,將來都是要殺人的,殺的是朕,殺的也是你,這個時候若是再有什麼失誤,就更不知會鬧出什麼變故,朕許你高位,是因為我們有血緣之親,可若是你不爭氣,你等著瞧吧,禍患轉眼就會到咱們的眼前了,還記得玄武門麼,記得麼?”

  “臣……臣……知……知道了。”

  武則天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她閉上了眼睛,幽幽歎口氣:“五日之內,所有錢糧要出庫,這是天大的事,不要再有等閒之心了。近來你也辛苦,比從前消瘦了,把這事辦完就將養幾日吧,朕是把你當兒子看的,子孝母慈,你懂朕的意思麼?好了,去吧,給咱們武家長幾分臉……”

  武承嗣幾乎是逃似的出了紫微宮,見到了日光,他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本來他是沒想著調生員來戶部協助算帳的,這是秦少遊入宮前的請求,原來武承嗣也只是當笑話聽,誰曉得秦少遊口稱要有一場大戲,結果在那萬象神宮,果然是讓他大開了眼界,秦少遊現在被拿了,可是這件事的餘波卻還在,武承嗣本來不想幫秦少遊的忙的,說實話,秦少遊……他是哪根蔥,自己欣賞他,也只是欣賞而已,而他之所以跑去向陛下懇請,無非是勾起了好奇心,很想看看這一幕戲最後會怎樣收尾,那秦少遊賣的那個關子到底會收到什麼效果。

  誰知……

  武承嗣一臉悲催,誰知惹來姑母這麼大的火氣,方才他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好巧不巧趕上了地崩,招誰惹誰了,他搖搖頭,猛地想到姑母最後的那幾句話……

  子孝母慈……

  往深裡一想,這話兒的意思是不是該是子孝才能母慈呢,只有子孝了,母才會慈,可若是不孝……那麼……

  武承嗣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心裡生出了寒意,他絕對相信,姑母一旦不慈了,那可是要命的。

  沒來由的,他突然感覺有點悲劇,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拉下了水,於是他加快了腳步,眼下得趕緊表現出孝子的樣子出來,不把事情處置得乾脆俐落,自己的下場不會比秦少遊好多少。

  …………

  次日清早,門下的旨意就已送到了國子監。

  國子監代天子查實講師誤人子弟事。

  得了聖旨,一向是老好人的陳祭酒打起了精神,面目不由變得猙獰起來,顯得殺氣騰騰,算總帳的時候……到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6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6 10:20 AM 編輯

第81章:大局已定

  四門學裡烏雲密佈。

  到了初八,大雨滂沱,雨線如傾盆落下,狂風大作,這帶著冰寒的東風似要將高聳的儀門撕裂,漫天的風雨中,儀門上方那塊匾額上的燙金大字已是分辨不清了。

  可即便如此,各門照舊有穿著蓑衣的差役來回逡巡。

  學裡已經炸了鍋,現在秦助教已經下了獄,大家感激秦少遊的仗義,同時也憤恨國子監的不公,不少人已經準備鬧騰了,都想著去國子監理論,而趙博士選擇了息事寧人,他當然清楚國子監是偏幫算學的,四門學已成了眾矢之的,算學可以去鬧,四門學卻不能鬧,一鬧就要出大事,恰好授人以柄。

  他當機立斷,動員了所有的胥吏、差役,把守學裡的各門,杜絕任何生員尋釁。

  可就在今日,學裡突然來人了。

  數十個人,擁簇著一頂軟轎到了儀門外頭,緊接著轎子落下,穿著蓑衣的差役撐著油傘到了轎門口,陳祭酒面色不善地下了轎,雖是有人打傘,可是此時狂風大作,無數的雨線卻還是呼啦啦的打濕了他的衣服,使他的衣袂和頜下的長須亂舞。

  這使陳祭酒大為狼狽,只得垂著頭,冒著寒風加急腳步。

  半柱香後,濕漉漉的陳祭酒抵達了明堂,宣讀了門下查實講師誤人子弟的旨意,他屁股落座,隨扈們一個個兇神惡煞的按刀而立。

  而趙博士人等,早已是面如土色,門下這份旨意,表面上看只是查實,而實際上就已經註定了結局。

  秦少遊完了,至於四門學的所有博士、助教,都極有可能受到波及,這半年來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

  陳祭酒收斂了笑容,殺氣騰騰地拿著花名冊,語氣冷漠地道:“講師劉展,是哪個?”

  一個講師排眾而出,乖乖行禮道:“便是在下。”

  陳祭酒冷眼看著他:“你教授的可是律學?”

  “是。”

  陳祭酒冷漠道:“那麼老夫問你,詩經之中‘醓醢以薦,或燔或炙。嘉肴脾臄,或歌或咢’何解?”

  劉展一頭霧水,老半天回答不出,最後他只得道:“在下只負責律學。”

  啪……

  案上的硯臺直接被陳祭酒摔了個粉碎,他怒氣衝衝地厲斥道:“六學教授各科的博士、助教,即便所授的學業不同,可自隋唐以來,不曾聽說過不通經史的,你連這都不知,還敢狡辯什麼?跪下!”

  這個時代,即便是見了上官也是不必跪的,除非犯了大過,劉展已經慌了,形勢比人強,只得拜倒。

  陳祭酒冷笑,四顧左右,看著坐在一側不安的四門學博士和助教,冷冷地道:“好端端的國學,竟是被一群跳樑小丑弄得烏煙瘴氣,趙博士,老夫問你,似劉展這樣不學無術的,四門學還有幾人?”

  “這……”趙博士心中不安,陳祭酒不只是自己的上官,更是帶著門下旨意來的,自己連和他硬碰的本錢都沒有,他只得道:“陳祭酒,劉講師的課教授的還是……”

  陳祭酒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喜色。

  他本以為趙博士會乖乖就範,誰知道這時候還敢死鴨子嘴硬,他很不客氣地打斷趙博士:“荒唐,一個不知經史之人也能在國學教授學業,趙子業,你也配做官?”

  子業乃是趙博士的字,陳祭酒不再對趙博士使用尊稱,而是直呼其字,可見此時,已經再不講半分情面了。

  陳祭酒獰笑,如今自己已是勝利者,門下下了旨,這就是聖皇的意思,聖皇讓自己來查,其意已經很明顯了,他已經不必再對這個早就使他生嫌的趙博士客氣什麼,因為等到他把事情‘查實’,這個趙博士,只怕也要受到株連。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進行徹底的清算,坐實誤人子弟乃至於欺君罔上的罪名,然後這裡的人,包括獄中的秦少遊,統統都要完蛋!

  趙博士深吸一口氣,道:“陳祭酒,四門學是否誤人子弟,豈可因為講師是否熟讀經史來定論……”

  被趙博士頂撞,作為勝利者的陳祭酒頓時勃然大怒。

  到了現在,這個佐二官還敢給自己下眼藥,新仇舊恨立即湧上來,他獰笑,眼神駭人至極:“可惜是不是誤人子弟,不是你說了算;本官負有欽命,到了現在,你還要嘴硬是麼?來人,將這些講師統統拿下!”

  一聲令下,他帶來的數十個隨扈立即要動手。

  明堂裡譁然。

  博士和助教們都露出了怒容,不管怎麼說,這些講師都是他們的助手,平時相處了這麼久,雖然也有親疏之別,可是他們好歹是學官,國子監如此針對四門學,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小趙助教最是氣憤,於是他直接站出來,攔住要拿人的隨扈,厲聲道:“這裡是掄才重地,豈可如此,陳祭酒,不要辱了斯文。”

  “你是何人?”陳祭酒氣極反笑,冷冷地看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

  “下官助教趙慎。”

  趙博士笑了,淡淡地道:“拿人!”

  一個隨扈得了趙博士的暗示,抬起腿來,直接將趙助教踹翻在地,趙助教如斷線珠子一樣飛出去,啪的落地,頓時疼得滿地打滾。其他隨扈一擁而上,抽出刀來,開始動手。

  博士們和助教們的臉色驟變,趙博士眼見兒子受傷,氣得嘴唇哆嗦,手指陳祭酒:“你……你……”

  陳祭酒很舒暢,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了,他看都不看趙博士一眼,帶著勝利者對螻蟻不屑于顧的表情,慢悠悠地道:“欽命是要查辦四門學,誰敢阻攔,那就是抗旨不遵,助教阻攔就打助教,哪個博士敢尋釁滋事,也給老夫一併的打,打死勿論。”說罷,他舉重若輕地坐下,看著接下來一幕雞飛狗跳的好戲,他的表情終究又恢復了老好人的樣子,這個習慣,他已經保持了太多太多年,以至於不經意之中,他那如沐春風的笑容,帶有誠懇的眼神又恢復過來。

  ………………

  數十個講師就這麼被帶離了一片哀鴻的四門學,而接下來,自然是嚴刑拷打,讓他們供認自己與秦少遊和趙博士之間的關係,又給了這二人多少好處,否則怎會讓他們入學公幹。

  而就在此時,陳祭酒接到了一封戶部的公文。

  “調用生員?”陳祭酒值得玩味地拿著公文,手指在公文虛轉了兩個圈,他才慢悠悠的道:“既是武尚書要用人,國子監豈可怠慢,算學那裡,人要多抽調一些,至於其他各學……”他突然想起什麼,眼眸裡掠過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四門學有多少算科的生員?”

  在下頭候命的書吏道:“大致有九十幾人。”

  陳祭酒把手指頭直接按在了公文上,已有了主意:“四門學的人也都去,讓這些酒囊飯袋教授出來的人去出出醜也好,也省得有人說老夫不公,那些講師都供認不諱了吧?”

  “都已經招供了,許多人都是與趙博士和秦少遊有舊,也有人使了錢,還有一個將自己的姐姐送去了趙博士那兒……”這書吏意味深長地看著陳祭酒,慢悠悠的道。

  陳祭酒莞爾一笑:“這就成了,總算是大局已定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6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6 10:27 AM 編輯

第82章:人人得而誅之

  戶部已是一團亂麻。好不容易,武承嗣把生員們盼來了。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有三天,三天之間,若是不把帳理清楚,事情可就糟糕了。

  各學都來了人,唯獨是四門學的人,一個都沒有出現。

  四門學抗命不遵,倒是膽子大得很。

  而算學博士吳應龍的‘病’倒是好了,戶部的事就是武承嗣的事,武承嗣的事就是聖皇的事,他什麼事都可以耽擱,唯獨這件事……卻是耽擱不得。

  吳應龍出現的時候,五學的生員紛紛叫好,尤其是算學的生員,一齊跑來長揖作禮,吳應龍捋著須,淡淡道:“四門學的人呢?”

  “都不肯來。”

  吳應龍冷笑道:“是陳祭酒只點了五學的人來麼?”

  律學也有關於算學的學科,只不過算學不是他們的強項罷了,所以這一次也讓一個助教帶著寥寥的十幾個生員過來,他意味深長地道:“陳祭酒專門點了四門學,說是六學缺一不可。”

  吳應龍與幾位各學的帶隊博士、助教對視,他心中了然了,要嘛是四門學不敢來,要嘛就是負氣不肯來,無論哪個原因,對於吳應龍來說,顯然都是好事。

  他和幾個博士、助教前去拜謁武承嗣,武承嗣見了他們,松了口氣,道:“各學的都來了?”

  吳應龍道:“武尚書,唯獨四門學沒有來,卻不知是不是學藝不精……”

  武承嗣皺眉,四門學沒有來?

  不過眼下,他倒也顧不得許多了,四門學去死好了,那都和他沒有關係,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這筆賬算出來,算不出是要命的,現在各學來了這麼多人,想來也是夠用了。

  他懶得理會各學之間的齷蹉,道:“這算學專精算術,此番調來的生員也是最多,現在戶部這裡,去年的歲入,還有用度支出,以及所需調撥的錢糧,都是一團亂麻,三日之內,若是算不出個子丑寅卯,可是要耽誤大事的,嗯,這件事自是要勞煩吳博士帶頭,現在就開始吧。”

  吳應龍也聽說過一些風聲,說是武承嗣因為戶部爛帳的事還遭了訓斥,他曉得武承嗣為此事發急,說再多好話都不如把帳算清楚重要,於是信誓旦旦地道:“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緊接著,數百個生員紛紛捋起袖子,在吳應龍的調度之下開始進入各房聽用。

  戶部上下忙碌一團。

  ………………

  秦少遊在陰森森的獄中,多少能知道外間的一些消息,自從上官婉兒來過一趟後,這裡的獄卒明顯對他客氣了許多,也肯為他傳一些話。

  他在這裡閑得發慌,索性讓人取了一些書來,點了燈,就撲在一方斑駁的案上讀書,或是記些筆記。

  呆在這裡,對於他的心性磨礪竟是大有好處,每日或讀書,或是席地冥思,整個人倒是脫胎換骨了一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三日後,一個天大的消息傳來。

  戶部亂成一鍋粥了。

  武承嗣眼睛赤紅,聽著幾個博士和助教的分析,當場就掀翻了身前的案牘,他像瘋子一樣咆哮:“你們說什麼,到現在才說帳目不對,開始的時候不是打了保票麼?你們……你們……”

  算學博士吳應龍苦笑,其實這筆賬,他也糊塗,一開始的時候,戶部讓自己帶生員來,他就在想,戶部要求三天時間算出,那麼肯定有其原因,不可能會給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大不了就是大家加班加點,熬過這三天罷了。

  可是當真正開始算的時候,第一日還算順利,第二日……勉強也還撐得住,到了今天,卻發現不對勁了,因為許多帳根本就對不上,按理,對不上,只要出入不是很大,大不了把它們歸入到損耗中去,可是這裡頭的出入實在太大,吳應龍哪裡敢拿這麼大的數字做手腳。

  而且越是要糾錯,就需要更多的人手,結果……可想而知。

  “下官實在……”

  他正要辯解,卻哪裡知道對於武承嗣來說,即便有再多理由,吳應龍可以給自己交代,自己能向姑母交代麼?姑母說好了五天,現在已是最後一日,一旦完不成,可是要命的。

  武承嗣深吸一口氣道:“那麼……還需要幾日?是一日,還是兩日?”

  吳應龍的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看了武承嗣一眼:“只怕……只怕要七八日……”

  武承嗣愣住了。

  七八日?七八日後算出來,黃花菜涼了不說,自己這戶部尚書怕也到頭了,這輩子都別想讓姑母再惦記上自己。

  武承嗣朝吳應龍冷笑道:“吳博士是在說笑麼?”

  吳應龍見武承嗣這殺氣騰騰的樣子,嚇得面如土色,忙道:“其實還是人手不足夠,若是四門學當時肯來,多少能緩解一些,他們有算術生員近百,總能幫襯一些。”

  這倒不是吳應龍覺得四門學的生員算學好,反正他們沒有來,索性一股腦的把責任都推到四門學的上頭,如此一來,秦少遊還有那算學的博士和助教們又多了一樁罪狀。

  武承嗣猛地醒悟,道:“是了,四門學的人還沒有來,那還不趕緊去叫人。”

  吳應龍傻了眼,他的目的無非就是禍水東引罷了,誰曉得武承嗣現在是落水之人,只趕著抓救命稻草,眼下還犯不上找四門學來做替罪羊。

  “趕緊,趕緊的……不把人拉來,我扒了你們的皮。”可是說到這裡,武承嗣又搖搖頭:“罷了,你們繼續算,我去請人。”

  他倒也是雷厲風行,直接騎了快馬,只帶了幾個隨扈,飛至四門學,而四門學卻是古怪得很,學裡竟是安靜得可怕。

  等武承嗣見到了一臉頹唐的趙博士,說明了來意,趙博士道:“按理,戶部有命,學裡理當全力協助的,只是如今學裡的講師都被拿了,那些算學的生員一向與講師們情同父子,實在沒有心思為戶部效命。”

  武承嗣怒道:“這麼說來,你們是不肯了?”

  趙博士道:“只有一個辦法。”

  “你說。”

  “請秦助教出獄,帶著生員前往戶部效命。”

  武承嗣愣了一下,不過他很是乾脆:“一言為定。”

  他是瘋了,只要能把帳算清楚,莫說是一個秦少遊,便是讓他當場把吳應龍宰了都絕不皺眉。

  一個時辰後。

  吳應龍還在戶部唉聲歎氣的時候,卻是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秦少遊!”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秦少遊的身上髒兮兮的,當他出現的時候,卻是震驚全場,所有的人都驚愕地看著他,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秦少遊上前作揖,微笑道:“吳博士,別來無恙?”

  吳應龍的身子頓時隱隱作痛起來,想到那一日的侮辱,他臉色像豬肝一樣,最後他冷哼一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過……也快了。”

  “是麼?”秦少遊歎口氣,有一句還叫做:“那麼,拭目以待吧。”

  吳應龍森然一笑:“當然是要拭目以待,

  你的那些講師,可還記得麼?他們倒是骨頭硬得很,不過到了後來,

  還不是乖乖的認罪了,秦少遊,下一個就是你,你已犯了滔天大罪,

  老夫看你猖獗幾時!”

  說罷,吳應龍拂袖就要走,懶得去理會秦少遊,這時,秦少遊在他身後道:“吳博士,且慢!”

  吳應龍回頭,火冒三丈:“何事?”

  可是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秦少遊不知什麼時候竟是出現在了他的身後,相隔不過是一尺之遙。

  而接下來,當吳應龍感覺到不妙的時候,一切已經遲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秦少遊揚起手來,重重落下。

  啪!

  這一巴掌,比在萬象神宮的時候要重得多。

  吳應龍一口老血直接吐出來,他已是被打懵了,口裡含糊不清地哇哇大叫:“你……你為何又打我。”

  一個又字,道盡了心酸。所有的人臉色都僵住了,就連領著秦少遊來的武承嗣也是目瞪口呆。

  這傢伙,瘋了。

  而秦少遊確實‘瘋了’,因為這廝幾乎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你身為算學博士,不學無術,誤人子弟,有辱學門,難道還不該打麼?依著我看,你這屍位素餐的老賊,人人得而誅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6 10:3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7 05:58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殺一儆百

  不學無術,誤人子弟!

  這八個字,可是御史和國子監這些人扣在那些講師頭上的帽子,用這些御史的話來說,堂堂國學,用一群不學無術的講師,簡直就是誤人子弟,而誤人子弟的同時,讓這些蠢才成為朝廷的棟樑,那麼……就是欺君罔上。

  道理……說得通!

  所以國子監奉旨查實,所以講師們統統緝拿,所以接下來,一切都順理成章,只等臨門一腳,整個四門學,上到博士,下到講師,也理應完蛋!

  而秦少遊直接甩給吳博士一巴掌,同樣的一句還給吳博士,誤人子弟!

  假若他們真是誤人子弟,這一巴掌還算是輕的。

  吳博士被打懵了,他有點傻眼。

  秦少遊卻懶得理他,只是對他冷笑,然後捋起袖子,旁若無人地道:“其他諸學的人統統退避,張昊。”

  “在。”一個生員站出來。

  “你帶幾個學弟負責整理原始的資料。”

  “是。”張昊精神一震,點選了七八個人匆匆的去了。

  秦少遊又道:“劉文。”

  “學生在。”

  “準備建立表格。”

  “是。”

  “王新。”

  “在。”

  “將人分為兩組,分別進行統計。”

  “是。”

  一聲令下,近百個四門學算科生員卯足了勁頭。

  這些日子,他們實在是憋得太狠了。

  一開始,他們的同窗鬧了事,被國子監不分青紅皂白的直接革了學籍,這早已讓他們心中忿忿不已。此後秦少遊為了救人,竟是惹來了天大的官司,同窗們是回來了,可是秦助教卻還在獄中,緊接隨後,講師們也都下獄,大家風雨飄搖,有人憤恨不平,有人打了退堂鼓,曉得這四門學可能就要散了,更多人心冷。

  他們是什麼呢,他們什麼都不是,趙博士和秦助教給了他們希望,使他們誤以為原來可以改變命運,可是當一個個人含冤入獄的時候,他們才知道,一切都沒有變,賤民就是賤民,即便你讀了書,即便你入了學,也不過如此。

  直到……秦助教出來了。

  秦助教的出現給了大家,那麼一絲的曙光,大家對秦助教是感激的,一個肯為自己的生員賭上前途的恩師,足以收穫他們的尊重和感激,於是大家振作了一些。

  而那一巴掌落下的時候,先是所有人都驚呆,而隨後,無數人在心中雀躍。

  秦助教尚且不怕,自己還怕什麼,人家已是學官,都可以如此灑脫,願意博上一切,自己何懼之有?

  眾人士氣如虹,一個個打起了精神。

  尤其是王新,他就是曾經獲罪的生員之一,若是沒有秦助教,只怕這個時候,他早已身首異處,他感激地看了秦少遊一眼,這種感激之情已經無法用言辭來述說,他眼眶微紅,嗓子有些哽咽,默默地與一干同窗蜂擁進入了各房。

  其他各學的生員都被趕了出來,緊張的計算已經開始。

  那些被趕出來的算學、國子學生員們一個個目瞪口呆,聽候各學的博士、助教指示。

  而這些人卻是一個個緘口不言。

  秦少遊又打人了。

  這倒也罷了。

  可問題就在於,這筆爛帳,自己確實在今天算不出。算不出就無法交代,這個時候只能任四門學的人甚囂塵上。

  秦少遊沒有去看目光要殺人的吳博士,彷彿這個人已經無關緊要,更沒有去看其他各學的博士、助教,在他心裡,這些人和螻蟻沒有什麼分別。

  他側身作揖,對武承嗣道:“請武尚書安坐。”

  武承嗣有些擔心,而事實上,他現在就是落水之人,眼下似乎也只有秦少遊這棵看上去頗有信心的救命稻草了,他勉強擠出笑容道:“好。”

  戶部裡的情況很詭異,各房裡,一個個四門學生員像瘋子一樣在不斷地演算著,有人拿著一個個資料進進出出,劈裡啪啦的算盤不絕於耳,也有人竟是拿著紙筆,他們並不用算盤,而是用一些匯總的資料直接進行筆算。

  這個時代的算術還停留在一加一等於二的階段,比如記帳,往往是某縣糧多少,絹多少,絲多少,而後每一個縣,一個個用算盤進行加減。

  因此,筆算遠遠及不上算盤,筆算的流行應當來源於各種計算公式的出現,公式出現後,許多複雜無比的算術頓時變得輕鬆簡單了,一些可以套用公式的計算方法直接套用,原本需要花費數個時辰才能演算的資料,往往只需一盞茶功夫就可算出大致的數目。

  當然,也只是大致的數目而已,畢竟在實際計算中,總會出現誤差值,不過這個誤差相對於這個時代的生產和統計水準已經足夠了。

  即便是後世,關於國計民生的統計,也只能算出粗略的資料,而後不斷利用普查來進行修正,更遑論是一千多年前了。

  一個個資料擺到了秦少遊的案頭上,秦少遊伏案,與幾個生員進行最後的核算。

  其實秦少遊所能教授的東西無非就是初中、高中的東西罷了,連他自己也不過是半吊子水準,可是這個水準卻也足以在這個時代超凡脫俗了。至於這些生員,往往是十五六歲入學,此前就有一些功底,大致也粗通九章算術的門徑,而且他們屬於專科,可不像後世的義務教育那樣,同時學七八門課業,因而他們的進步極快。

  看著這些用阿拉伯數字匯總的資料,秦少遊不由感歎,用符號取代繁複的數位,且不論其他,就單憑這個,效率至少可提高現有計算的數倍時間,同樣一個9526,計算人員寫在紙上就是玖仟伍佰貳拾又陸,況且這個時代還沒有數學符號,同樣一個人歸類的資料,可能給下一個人進行演算,就不知會產生多少語焉不詳的東西了。

  不只如此,為了方便核算,生員們還懂得製表,他們將各項資料添入表格中,讓人一目了然。

  武承嗣偶爾也會焦躁地跑到秦少遊的案頭上來,可是一看上頭各種45353,還有那方方正正的表格,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不啻是天書,他膛目結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卻又不敢打斷秦少遊的思緒,只得在一旁乾等。

  就在生員們開始計算的時候,一個算學的助教已是悄然的離開了戶部。

  隨後,此人出現在了國子監。

  國子監裡,陳祭酒的查辦四門學誤人子弟之事也已到了尾聲,一切的證據,包括那些講師的供狀林林總總,可謂詳盡。

  而現在,他打算給四門學最後一擊了。

  可是當得知了消息,陳祭酒的眼睛不由眯起,兩道粗眉隨之皺了起來,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說什麼,那秦少遊不但出獄,還又打了吳博士?”

  “是。”

  陳祭酒的眉毛皺得更深,一字一句地道:“武尚書放的人?這麼說來,四門學當真能算出戶部的那筆爛帳?”

  “絕無可能!”這算學的助教信心十足地回道:“各學都已經算過,沒有十天半個月,絕不可能有什麼眉目,吳博士和下官都專精於計算,那四門學怎可能算得出來下官敢拿人頭作保。”

  陳祭酒點著頭獰笑道:“這個秦少遊,起先在萬象神宮的時候就像瘋狗一樣胡亂咬人,老夫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一條瘋狗,好,這樣也好,殺一儆百的時候到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6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7 05:59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人頭落地

  清晨。

  晨霧還未散去,可是在戶部,無數的眼睛卻是熬紅了。

  當最後一份資料送到了秦少遊的案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們太累了,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闔過眼。

  只是絕大多數人都很是興奮,捧著厚厚一遝資料送到秦少遊面前的王新也是激動萬分。

  各學的生員都已經走了,不過那些博士和助教們卻還在,他們陪在這裡,倒不是要共體時艱,而是要看看這個秦少遊到底怎麼演算法,一旦算錯了,那麼武尚書就還有用得上的地方。

  大家冷眼看著秦少遊,心裡只是覺得好笑。

  “這個傢伙真以為能算得出來?”

  可是秦少遊並不去理會這些不懷好意的目光,他聚精會神地趴在案牘上翻閱著每一項資料,大致地比對沒有差錯後,他長長地松了口氣。

  武承嗣見他抬頭,也熬了一夜的他打了個激靈,道:“算出來了?”

  秦少遊緩緩點頭。

  武承嗣幾乎是沖過去,一把抓住案頭上的資料開始觀看。

  吳博士人等,頓時臉色變了。

  這怎麼可能!

  一定是算錯了。

  吳博士冷笑道:“秦少遊,你可知道一旦出了差錯,可是要殺頭的。”

  秦少遊給予他的侮辱已讓他羞憤不已,一開始,若說他還只是忍讓,為的是秦少遊無功而返的時候來一個徹底清算,可是現在,秦少遊口稱已經算了出來,這使他震驚又勃然大怒,他豁然而起,猛的想到了什麼,大喝道:“是了,我想起來了,你本來就是獲罪之身,身首異處就在眼前,所以才故弄玄虛,你根本就沒算出來,這不過是你的障眼法,哈……反正罪多了不愁,是麼?”

  秦少遊坐在案上,不去理會他。

  吳博士見其他各學的博士助教紛紛點頭,心裡更加篤定。自己的猜測極有可能是對的,否則其他各學算不出倒也罷了,算學好歹也是專精算術的學堂,自唐初到現在,天下的算學精英,哪一個不是算學之人?算學算不出,四門學怎麼可能算得出?

  他獰笑道:“你竟然敢欺瞞武尚書,你這不知死活的東西,你一個小小的廚子,賤賈之後……武尚書,武尚書,此人大膽……”

  武承嗣拿著帳目,卻在與戶部的度支主事細細地核查帳目,可就在這時,度支主事抬起頭來,他一字一句地道:“帳目應該沒有錯,其他的暫時不清楚,唯獨這絲綢的入帳,因為戶部這邊已經查過庫,因而有詳盡的資料,是九萬七千四百五十二匹,而在這裡則是入帳九萬七千三百九十二匹,相差不過數十擔而已,已算是精確了,既然入帳的絲綢沒有錯,想來其他的數目大抵也不會錯。還有支出方面,也和往年的出賬大致吻合。”他看向武承嗣,接著道:“以下官的經驗,斷不會錯的,這個數目應當沒有多少瑕疵。”

  什麼……

  吳博士如遭雷擊,他的腦子嗡嗡作響。

  這怎麼可能?算學做不到的事,四門學居然輕而易舉的就算出來了。這些生員可都是低賤出身,教授他們的教師也不過是一群‘誤人子弟’的講師,至於這個秦少遊,更只是一個廚子。

  他踉蹌一步,既是覺得不可思議,又是覺得不甘,期期艾艾的道:“是不是……哪裡錯了,武尚書,劉主事,你看,這些人都是些不學無術之徒,這……這……”

  所有的博士和助教也都跟著緩不過勁來,眼前發生的事根本不在他們的認知範圍之內,他們和吳博士的心思一樣,都是驚詫莫名。

  武承嗣聽了那主事的話,頓時心花怒放,如獲至寶地拿著數據道:“好,好極了。”

  眼見如此,吳博士急眼了,他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幾日的大起大落已讓他喪失了最後的理智,他快步上前,道:“武尚書,你可千萬莫要信啊,這……這定是錯了,錯了啊……”

  啪……

  一記老拳直接砸中了吳博士的面門。

  吳博士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這一拳不分輕重,正中他的鼻樑,於是兩行鮮血自鼻孔泊泊而出。

  不待吳博士叫喊,緊接著第二拳砸出。

  “呃啊……”淒厲的吼叫自吳博士的喉頭放出來,聲震瓦宇。

  動手的不是秦少遊,事實上,秦少遊雖然起了身,卻是帶著含蓄的笑容,在旁觀戰。

  而有這個膽子敢動手的,除了武承嗣還有誰?

  武承嗣這一次是急眼了,好不容易把事情辦妥,總算松了口氣,總他娘的有一隻蒼蠅嘰嘰喳喳,像是烏鴉嘴一樣不斷地告訴自己,帳目錯了,自己要完蛋了,賬算不出來了,姑母要讓自己滾蛋了。臥槽,真當武承嗣這堂堂陛下的親侄子,天下一等一的皇親國戚是病貓?

  武承嗣本來就不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若是講道理,那就不叫武承嗣了。

  於是他採取了最直接的辦法,兩拳過去,吳博士直接倒地,嗚呼哀哉,唧唧哼哼個不停。

  所有人嚇呆了。

  武承嗣拿著拇指摸了摸鼻頭,氣焰囂張地道:“叫,叫,叫,叫!讓你算你又算不出,非要擾人清夢,秦少遊敢打你,你當我武承嗣做了戶部尚書之後連拳腳都生疏了麼?不服氣就找言官,儘管來彈劾!”

  然後,武承嗣面向秦少遊,笑了,笑得天真爛漫,他走向前,拍拍秦少遊的肩道:“不錯,不錯,秦少遊,咱們一道入宮……覲見。”

  ………………………………

  今日趕巧是元月初八。

  大周沿襲唐制,每逢雙日便有所謂的常朝。

  所謂常朝,就是一些重要的大臣在這裡與皇帝商議政事。

  舉辦常朝的地點是在宣政殿,這個不起眼的殿宇,雖不及萬象神宮或是含元殿那樣光鮮奪目,可事實上,天下軍政之事,大多數都在這裡拍板定案,反觀萬象神宮那兒舉行的朝會,象徵意義更多一些,這就如後世兩國元首會見一樣,握個手,表示親切懇談,而真正的公報卻是在私底下通過無數次洽商出來的。

  某種程度來說,宣政殿才是真正的大周中樞,在這裡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決定著無數人的命運。

  武則天照例是在屏風和帷幔後聽政,這是一個隔間,裡頭裝飾堂皇,武則天不喜端坐,所以這裡有個雕鳳的龍塌,她枕著頭,精神顯得有些疲憊,上官婉兒側立一旁,一個宮娥跪著地,小心翼翼地給武則天修著指甲。

  這屏風後,卻又是另一個世界,大家紛紛跪坐於地,神態嚴肅,手持笏板。

  今日論的,還是地崩的事,如此敏感的時候,一旦出現災荒,其實朝廷最擔心的並不是糧食減產,而是災後可能發生的亂子,假若此時一些別有居心的人在上面做文章,便極有可能動搖國本。

  爭議到了最後,也是不知其所以然,因為賑濟災民,而戶部尚書卻是不見蹤影。

  到了最後,連主持朝會的尚書侍郎也不由苦笑,宣城容後再議。

  屏風內的武則天不由蹙起了眉,顯得有些不悅,不過她抿抿嘴,沒有再說什麼。

  那尚書侍郎的聲音又響起:“還有誰有奏?”

  連問兩遍,鴉雀無聲,

  大家本以為今日的朝議到此為止,一個聲音卻在此時高亢的響起:“臣國子監祭酒陳讓有奏!”

  國子監……

  這令殿中許多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頓時想起了幾日前發生的一件事來,大家不由打起了精神,好整以暇地等待著這件轟動一時的事今日決定出一個結果。

  甚至有人不由嘴角含笑,今日……只怕有不少人要人頭落地了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8 03: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8 03:21 AM 編輯

第85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宣政殿安靜下來。

  屏風後的武則天不露聲色,而殿中的陳祭酒卻只好屈身,候武則天的反應。

  站在旁側的上官婉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武則天的反應,武則天的臉色並不好看,顯得有些落落寡歡。

  外頭的陳祭酒見聖皇不應,只得又加高了音量:“臣奉旨徹查四門學誤人子弟之事,今已水落石出,證據確鑿,懇請聖皇,容臣稟奏。”

  武則天幽幽歎口氣,她的鳳目掃了一眼一旁的上官婉兒,最後吸了口氣,咳嗽一聲。

  只是一聲很低微的咳嗽,卻還是讓陳祭酒鬆了口氣。

  因為這是聖皇准許自己稟奏了。

  他抖擻精神道:“自秦少遊入四門學,學規蕩然無存,四門學上下,豺狼盈學……”

  這起先第一句就已經是先聲奪人。

  武則天面無表情,只是她的臉色有些僵硬。

  “自此之後,掌學博士聽信秦少遊讒言,改弦更張,對生員前途視若無睹,將學中規範視之無物。他們擅改教學方法,只知讓生員死記,不只如此,大肆招募不學無術之徒充斥學堂……此罪一也。”

  這只是罪一,瞧這樣子,還有罪二、罪三了。

  武則天的臉色越發的冷峻,她不由地自龍塌上起身,朝上官婉兒使了個眼色。

  上官婉兒會意,碎步向前,俯下身子。

  武則天低聲道:“這個架勢,你想到了什麼?”

  上官婉兒目光幽幽地看她一眼道:“兩年之前,周興彈劾左史江融也是今日這個場景。”

  “是麼?”武則天浮出冷笑;“那麼江融後來如何了?”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輕,而外頭的陳祭酒高談闊論,所以誰也沒有注意到屏風之後的君臣奏對。

  上官婉兒道:“回稟陛下,江融大逆不道,已是全家處死,除其幼女江琴充教坊外,無一能活。”

  武則天又是歎息,嬌容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

  此時,屏內安靜下來,外頭的陳祭酒聲音聽得更真切:“誤人子弟,其罪二也……”

  武則天淡淡道:“看來,秦少遊的罪狀是要罄竹難書了。”

  上官婉兒低聲道:“陛下,秦少遊還是……”

  武則天伸出手,示意上官婉兒不要再說下去,她的臉上繃緊,聲音變得冷酷無情:“可是事情終究還是辦砸了,而授人以柄,朕難道要為了他一人與天下大姓作對麼?”

  上官婉兒蹙起繡眉,她當然清楚陛下的話意味著什麼,門閥壟斷了所有的資源,而現在在四門學革新,想要打破現狀,這當然是聖皇所樂見的,只是對那些門閥來說,卻是另一回事,一旦聖皇可以通過其他管道獲取人才,在治國方面有了選擇,那麼接下來,他們豈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可以想像,他們對此事的反對有多激烈。

  說到底,一個國子監祭酒不過是馬前卒罷了,聖皇忌憚的卻是這陳祭酒背後數千數萬人。

  “這一步棋啊,朕走錯了,太貪功冒進了。”武則天搖搖頭,顯得有幾分頹唐,秦少遊確實曾經給過她一絲希望,而當陳祭酒站出來的時候,這個希望就已破滅了,天下,終究還是要和門閥共治的,無論你喜歡不喜歡他們,他們就在那裡,武則天沒有選擇,她可以幹掉一個長孫無忌,難道能幹掉千千萬萬個長孫無忌麼?那麼誰來為自己治天下,靠來俊臣,還是周興?

  不,這些人整人可以,治國……

  武則天搖頭,更不必說天下各州縣的官員,絕大多數是出自於門閥私門,消滅了他們,用什麼人來取代,一群大字不識的賤民麼?

  武則天說到這裡,上官婉兒的心已經沉入了穀底,這意味著秦少遊是死定了,以陳祭酒陳列出來的諸多罪狀,只怕和那位江左史一樣,禍及三族。

  上官婉兒平時都在宮中陪伴武則天,極少接觸男子,難得遇到秦少遊這樣的人,談不上什麼難捨難分,也奢談不上有多重的感情,只是想到這個曾經活生生的傢伙即將死無葬身之地,她的眼眶終是還是情不自禁地紅了,迷蒙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最後,她拜倒在武則天的腳下,低聲哽咽道:“陛下,可是無論如何,秦少遊罪不至死!”

  武則天身子一顫。

  罪不至死……

  她低聲呢喃:“這個世上,獲罪之人,哪個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終究是螻蟻罷了……”這句話也許只是安慰自己。

  上官婉兒咬咬牙道:“可是人之生死,不是理當操之聖皇之手麼?臣聽說,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人的榮辱和生死都在聖皇一念之間,何須蠅營狗苟之輩代勞。”

  這番話令武則天勃然大怒,她側目,冷冷地看著上官婉兒。

  而後,她竟是起身,在這屏風後的小小洞天裡迤邐著長裙,來回踱步起來。

  外頭的聲音依舊是振振有詞:“不敬上官,此罪三也……”

  “取酒來。”

  武則天伸出了纖手。

  宮娥小心翼翼地拿著夜光杯斟了酒,送到了武則天手上。

  武則天看著這晶瑩剔透的夜光杯,嘴角勾起,浮出冷酷的笑容。

  她的纖手一鬆。

  哐當,造價不菲的夜光杯摔了個粉碎。

  這清脆的聲響,立即淹沒了宣政殿。

  屏風之外,所有的大臣本在屏息靜聽,猛地聽到屏內的響動,盡皆愕然,一個個驚慌地朝屏風看去。

  陳祭酒的聲音也被打斷,一頭霧水,一時不知所以然。

  良久,見屏風裡沒有動靜,他便繼續道;“再有……”

  這兩個字剛剛出口。

  屏風裡,武則天已坐上了龍塌,她臉色冷漠,卻是道:“再斟酒。”

  上官婉兒意識到了什麼,頓時露出了喜色,再取一支夜光杯,斟了酒,遞到了武則天的手心。

  武則天垂頭,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而後將手輕輕一收。

  “哐當!”

  夜光杯再次成粉碎。

  殿中安靜了下來。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若是第一次或許只是一次意外,那麼第二次的聲音,陳祭酒便是一頭豬也能意識到什麼了。

  陛下不願意自己再說下去。

  陛下是要讓自己住口。

  陳祭酒在心裡咯噔了一下。

  費了這麼多功夫,眼前就要功德圓滿,卻是在最後的時候出了岔子。

  陛下這是要保秦少遊麼?

  他頓時面如土色,一旦陛下要保這個傢伙,那麼自己算什麼,自己的一切苦心豈不是成了白費?反而成為笑柄?

  可是……

  他有些急眼了,卻是忍不住朝這宣政殿上,某些跪坐於地卻是素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身上看去。

  這些人也是露出了詫異,可是很快,他們鎮定下來,有人臉色冷漠,也有人臉上含笑,卻是朝著陳祭酒點點頭。

  點頭的意思就是告訴他,此時此刻,開弓沒有回頭箭,眼下唯有破釜沉舟,死戰到底!

  陳祭酒深吸一口氣,他心裡自知,自己不能回頭了,於是咬咬牙道:“這些生員,將來……”

  當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屏內的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武則天的臉上佈滿了寒霜,她的眸光掠動,宛若搜尋獵物的毒蛇。

  “取酒!”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出奇。

  所有的宮娥已是感覺到了聖皇身上所流露出來的冷酷,一個個嚇得大氣不敢出,一個宮娥忙是送上了第三杯酒。

  而這一次,武則天沒有將酒水飲盡,也沒有將手中的夜光杯‘不小心’的脫落,而是直接揚手,將其擲地。

  哐當……這一聲響動更甚,猶如晴天霹靂。

  夜光杯落地,因為受力太大,於是無數的碎片殘渣頓時飛濺開來,距離最近的武則天首先遭殃,殘渣直接穿透了裙擺,紗裙之後,武則天露出來的兩截小腿,頓時被殘渣割破。

  殷紅的血自武則天的小腿流出來。

  上官婉兒和宮娥們嚇得花容失色,有人要湊上來為武則天止血,武則天大手一揮,這一次放開了聲量,獰聲道:“滾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8 03:2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8 03:22 AM 編輯

第86章:人為螻蟻

  隨著那一聲響動,宣政殿仿佛連空氣都已凝滯了。

  十幾個大臣宛如暫態窒息。

  陳祭酒已是撲通一聲拜倒在地,他的呼吸開始加重,額上淅瀝瀝的冒著冷汗。

  殿內落針可聞,沒有任何的聲音。

  這可怕的寂靜,一分一秒的過去。

  陳祭酒頭埋於地,茫然失措。

  陛下不許再說了。

  假若是如此,那麼後果……極有可能更為嚴重。

  四門學已經‘查’出了這麼多劣跡,秦少遊已是萬死莫恕,可是陛下卻是不給再說了。

  聖皇這是要堅持四門學的革新到底麼?

  想到這裡,何止是陳祭酒,許多人不由打了個冷顫。

  有人害怕了。

  在座的一些人,家族甚至可以追溯到幾百年之前,歷經數代人,無論天子是姓王、姓楊,還是姓李、姓武,他們依舊是把持國器,恩榮出於望外;而這……就是門閥。

  其實大家都知道,當今天子不喜歡在座的許多人,可是即便聖皇不喜歡,照樣還是要噓寒問暖,依舊還是要笑顏以對,為何?因為這天下是不可能靠來俊臣這群酷吏來治理的。來俊臣即便再如何得以恩寵,也不過是個酷吏罷了。聖皇除了和門閥治天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

  而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門閥壟斷了教育的資源,除了門閥子弟外,這天下絕大多數人大字不識,難道靠一群文盲來治理天下麼?更不必說門閥還壟斷了牛羊、土地、佃農,國計民生,這些都握在他們的手裡。

  在座的一些人,心裡清楚陛下任用他們,不是因為陛下喜歡他們,而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也正因為他們對教育以及人才的壟斷才有今日的恩寵。

  可是一旦有人可以將他們取而代之呢?

  這是不可想像的事,因為一旦聖皇可以選擇,那麼自己的籌碼也就徹底喪失了,接下來會如何?接下來一份聖旨便可讓自己闔族死無葬身之地吧!

  聖皇看清了這一點,所以在四門學革新;而許多人也看清了這一點,所以用盡辦法不讓革新繼續下去。

  現在聖皇的舉動似有一意孤行的意思,莫非……

  有人身軀一顫,聖皇若是一意孤行,真讓這四門學革新下去,推而廣之,那麼十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他們不敢想像。

  當一個家族富可敵國,可對於聖皇來說,卻連被利用的價值都沒有,最後這個家族會有什麼下場呢?

  拼了!

  有人咬了咬牙,隨即輕輕的咳嗽一聲。

  聲音很輕、很輕。

  可是在陳祭酒耳中卻不啻是某種鼓勵和暗示,陳祭酒深吸一口氣,他終於明白自己和秦少遊之間根本沒有貴賤之分,其實從一開始,兩個人就是這天下最強大的兩個集團的棋子而已。

  陳祭酒沒有選擇,他知道,今日他退出這裡,也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要求生,唯有逆水行舟。

  他抬起頭來,道:“陛下,秦少遊,賤賈之子也……敗壞朝綱,欺君罔上,因巧言令色,而……”

  ……

  屏風內。

  武則天小腿上的血跡未幹,上官婉兒為首,數十個宮娥紛紛嚇得跪倒在地,她們就跪在夜光杯的殘渣上,玻璃的碎片入肉,地上已是被血水浸濕了。

  武則天沒有再動,她只是凝神靜聽著。

  陳祭酒的侃侃而談沒有結束,這使武則天不由露出了一副好笑的樣子,她在笑什麼?

  誰也不敢妄測。

  可是陳祭酒還在繼續,他最後說道:“此等誤人子弟,收受財貨,任用私人,敗壞學風,欺君罔上之輩,請陛下嚴懲,以正綱紀!”

  沉默……又是沉默。

  陳祭酒沒有得到回應。

  良久,武則天才淡漠地道:“來,撤了屏風。”

  宮娥們如蒙大赦,將屏風撤去,也將帷幔拉了起來。

  端坐于龍塌之上的武則天頓時出現在屏外之人的眼前,在她的腳下,一片狼藉。

  於是所有人起身作揖:“見過聖人。”

  聖皇是正式場合的稱呼,而聖人,則是近臣們親昵的叫法。

  武則天擰著臉,沒有回應,只是她站起身來。當她起身的時候,許多人看到她腿上的殷紅,可是這些人,臉色麻木,恍若不覺。

  武則天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屏風,她笑了。

  這帶著幾分爛漫的笑容,很容易讓人依稀能看到數十年前,這個女子有何等的傾城美貌。

  撻……撻……撻

  鳳靴踩在這銅鑄的磚石上,一步又一步,細碎又帶著凝重。

  當走到陳祭酒的面前,武則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她鳳目帶著清澈,輕描淡寫地道:“陳卿,你方才所奏何事?”

  陳祭酒頓時冷汗淋漓,他埋著頭,只看到巧奪天工的鳳靴,還有輕紗掩不住的殷紅,血腥在他的鼻尖揮之不去。

  他的腦子嗡嗡作響,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陛下……臣奏秦少遊……”

  這句話被打斷了。

  緊接著便是風暴驟來,武則天猛地呵斥:“夠了!”

  陳祭酒身軀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朕讓你說話了麼,朕什麼時候准你奏事?你是何人?你算什麼東西?”

  武則天怒了。

  這滔天之怒如排山倒海,席捲而來,陳祭酒的脖子發冷,頭埋得更低。

  可是……他不服。

  良久,他一字一句地道:“臣,無外乎仗義執言而已!”

  這一句話擲地有聲,倒是份量十足。

  此時的君臣關係並不似後世滿清那般形同主奴。雖是君權至上,可是魏征頂撞太宗的例子並不遠,歷來有謀反獲罪的,有殺人獲罪的,卻極少有人聽說過因言獲罪。

  陳祭酒雖然害怕,可是他並非沒有底氣,沒有錯,他所說的東西都是證據確鑿,仗義執言有什麼錯?

  武則天香肩顫抖,正待發作。

  可是這時候,一個人慢吞吞地上前幾步,這是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身子佝僂,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他說話的時候,語速很慢:“聖人,老臣萬死,竟是忘了聖人命門下草詔,讓陳祭酒欽命徹查四門學,陳祭酒奉的乃是聖人欽命行事,聖人可能只是一句無心之言,老臣理應再詢問一句,確認之後再發明旨才是。如今鬧出了這麼大的誤會,實是老臣萬死之罪,懇請聖人責罰。”

  他的態度卑微到了極點,猶如海中的一粒細沙,滿是自責。

  可是這個人……即便是武則天也不能忽視。

  他明為請罪,而實際上卻是在告訴武則天,陳祭酒的一切都是按聖皇的意思辦的,陳祭酒何罪之有?

  武則天的冷眸落在他的身上,鋒利的宛如唐刀之刃。

  而這個人,卻還是和藹可親地看著武則天,姿態卑微到了極點。

  二人就這麼在殿中對視,一個咄咄逼人,另一個卻包括萬象。

  眸光交錯的一剎那,武則天猛地有一種無力感,這滔天之怒像是打在了空氣上,使她無處發洩。

  武則天的手藏在大袖之中,握緊,長甲掐入了手心。

  而這時,又有人站出來,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道:“聖人,千錯萬錯,錯在微臣,此事,陳祭酒早就報到了尚書省,是微臣覺得事態嚴重,這才請陳祭酒親自上殿稟奏。不過……陳祭酒所奏之事都是查有實據,秦少遊罪惡罄竹難書,為正朝綱,懇請聖人以教化為念,予以嚴懲。”

  話音落下,許多人紛紛附和:“聖人,誤人子弟,欺君罔上,豈可縱容,萬望聖人下旨。”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這一個個極有分量的人謙卑地拜倒在了武則天的腳下,武則天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猛地想起方才在屏風內的話:“這個世上,獲罪之人,哪個不是罪不至死呢,人……終究是螻蟻罷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29 01:0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29 01:14 AM 編輯

第87章:反戈一擊

  武則天深吸一口氣,她的嘴角浮出冷笑,最終,她幽幽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

  看著這一個個顯貴和重臣,她不由歎了口氣。

  “那麼……你們要如何?”

  這一句話出口,顯然是武則天打算退讓了。

  那老者依舊是卑躬屈膝,一副怒顏的樣子,含笑道:“聖人,臣以為,若是不能嚴懲,以儆效尤,難保將來不會有人效仿,所以……臣的淺見是……秦少遊以欺君罔上論處,格殺勿論,至於四門學掌教博士以降,俱都罷官,所招募的講師,予以流放化外之地,如此才能安撫眾心。”

  武則天抿著嘴,她的眼眸散著寒芒,萬萬想不到的是,即便她願意做出退讓,這些人竟依舊還是祭出了殺招,並沒有因為自己的退讓而甘休。

  武則天皺眉道:“是不是重了?”

  “聖人。”這老者‘敬畏’地看著武則天,一字一句道:“不如此,不足以平民憤!”

  武則天愣住了,她當然清楚這個‘民’是什麼民,這些民才是大周的統治基礎,他們遍佈於各州各縣,佔有絕大多數的土地,牛羊、人口……

  她此時動搖了。

  …………

  大臣們一見陛下咬唇的神態,都不由地在心裡松了口氣,雖是有了些波折,可是終究還是大局已定,因為陛下一旦動搖,那麼就必定妥協,只要聖皇開了金口,那麼覆水難收,這個四門學裡的隱患再也不足為懼。

  可就在這時,如雷的鼓聲轟隆隆的響起。

  宮中有鼓聲,本就是每日按著時辰都會敲響,這本是不足為奇。

  可是……

  這個鼓聲急促而用力,雜亂無章,顯然與報時的鐘鼓大相庭徑。

  除此之外,還有哪裡會有鼓聲呢。

  所有人都詫異了。

  猛地,有人想起什麼,不由低聲道:“是登聞鼓麼?”

  “這……是誰這樣大膽!”那老者顯得有些氣惱,眼看就要一鼓作氣,解決掉最後一個麻煩,可是這時候居然有人來訴冤。

  登聞鼓確實是用來訴冤的,歷朝歷代,在宮外都會設登聞鼓一面,按照規矩,凡是有冤難伸者,都可敲響這面鼓來告御狀。

  不過……告御狀終究還是流於形式的東西罷了,若是當真有人靠近宮門,只怕早就被禁衛拿了,因而那面鼓不過是個裝飾,顯露出聖人的廣開言路,也僅此而已。

  可是現在……這面鼓響了,鼓聲急促,令人的心也跟著鼓點的節奏撲通作響。

  又過了片刻,一宦官急匆匆的進殿,納頭便拜,呼吸急促地道:“陛下,四門學助教秦少遊,敲鼓鳴冤……”

  “大膽!”武則天勃然大怒:“他竟然敢來!”

  武則天痛斥,並非沒有道理,現在雖然事情很糟糕,可是她願意討價還價,無論如何,或許還能保住秦少遊的性命,可現在,秦少遊卻又鬧將起來,這是自己往槍口上撞,實在是混蛋至極。

  倒是這時候,不知誰冒出一句話來:“秦少遊不是在獄中麼?”

  這一句話頓時令人歡喜令人憂,一個本該在獄中的人突然出獄了,作為王朝最中樞的人物,居然沒一個人知道,那麼這個人到底怎麼出獄的?

  恐怕這又是一條罪狀,秦少遊的頭上,只怕又多了一條大罪。

  武則天無奈,只得甩袖道:“宣!”

  一聲號令,過不多時,秦少遊與戶部尚書武承嗣便步入了宣政殿。

  當秦少遊出現的時候,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看向他,這種感覺……怪怪的……

  秦少遊目不斜視,卻不去理會這些人,他的眼裡只有武則天,見武則天冷冷地看著自己,目光如一把利劍般鋒利,秦少遊並無畏懼,他身子一傾,作揖道:“臣秦少遊,見過聖皇。”

  很輕描淡寫的一個禮儀,行雲流水。

  武則天冷笑道:“秦少遊,你既敲了登聞鼓,那麼,有何冤屈?”

  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秦少遊的身上。

  尤其是陳祭酒,更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顯得別有深意,他心裡不由冷笑,這個傢伙大抵是來陳冤的,可是方才在這宣政殿,事情就已定下了,板上釘釘的罪狀,再加上這麼多有份量的人堅持,現在跑來陳冤,為時晚矣不說,還是自取其辱。

  秦少遊卻是搖頭道:“沒有冤屈,臣沒有冤屈。”

  什麼……

  陳祭酒的臉色愕然,沒有冤屈,你跑來做什麼?這個時候,這傢伙難道不該是痛哭流涕,為自己辯解麼?

  武則天蹙眉道:“既無冤屈,為何就敢如此放肆!”

  秦少遊好整以暇,道:“雖無冤屈,可是身為朝廷命官,就理應為朝廷效忠,為聖皇效命,若是發現有奸佞在朝,敗壞朝綱,若不檢舉揭發,豈不是萬死?”

  檢舉揭發……

  只聽說過人犯痛哭流涕著辯解的,倒沒聽說過一個被人狀告的傢伙居然跑來告人的。

  這傢伙的臉皮倒是厚得很。

  不過他從前倒有不少出格的舉動,大多數人也只當他是狗急跳牆。

  武則天已經對秦少遊徹底絕望了,這個傢伙到了現在還以為撒潑打滾有用?

  “你要狀告何人?”

  秦少遊正色道:“臣一告國子監祭酒陳讓不學無術,二告算學博士吳應龍誤人子弟,陳讓身為國子監祭酒,昏聵無能,荒廢學政,致使學政蕭條,不只如此,他還不辨是非,構陷良才,因循守舊,屍位素餐,無能到令人髮指的地步,敢問聖皇,這樣的人,竊據高位,無德無能,是否有罪?”

  “再有!”秦少遊氣勢十足,聲若洪鐘地繼續道:“算學博士吳應龍,身為掌學博士,誤人子弟,使國家棟樑竟都成了酒囊飯袋,臣每每想起這樣的事,便禁不住為朝廷憂心如焚,因而斗膽彈劾此二人,願聖皇明辨是非,懲治奸邪之徒,重振學務。”

  這傢伙說得有鼻有眼,倒是讓陳祭酒不由笑了。

  到現在居然還不知死活,真是豈有此理,陳祭酒立即反唇相譏道:“秦少遊,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死活麼?”

  秦少遊笑吟吟地道:“陳祭酒,下官如何不知死活?”

  “你……”陳祭酒怒斥道:“你才是不學無術。”

  秦少遊道:“何以見得?”

  陳祭酒道:“人證物證俱在。”

  秦少遊道:“這麼說來,大人是屈打成招了?”

  “胡說八道!”陳祭酒氣得跳腳。

  秦少遊突然把臉一拉,怒喝道:“胡說八道的你,你有人證物證,那麼……且看看我的人證物證如何?”他看向武承嗣,行了個禮:“武尚書,請。”

  武承嗣難得今日如此風光,只見所有人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他興致倒是不錯,故意吊足了胃口才道:“戶部查帳,因而請了各學算學生員前來協助,此前算學、國子學等雖有數百之眾,足足花了數日,卻是徒勞無功。此後四門學幾十余算學生員出馬,一日一夜,去歲的進項和今歲的開支都已核算完畢。”

  “……”

  陳祭酒的臉僵住了。

  戶部的爛帳,他不是不清楚,而事實上,這件事鬧得可是不小,甚至有一些言官摩拳擦掌,想狠狠告一狀,堂堂戶部居然是爛帳如麻,以至於各學協助也是徒勞無功,昨日聽到的消息還是這筆糊塗賬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可能梳理出來,這四門學怎麼可能一日一夜就核算完畢?

  這……絕無可能!

  陳祭酒的臉色蠟黃,氣得瑟瑟作抖!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0 04: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0 04:25 AM 編輯

第88章:殺無赦

  震驚的又何止是陳祭酒一人。

  戶部的帳居然只靠著一群四門學的生員就算清楚了?

  假若如此,這四門學的算學生員到底有多恐怖?只怕……其他各學的生員連給這些人提鞋都不配吧。

  “是麼?”武則天禁不住道:“三郎,此事確鑿麼?”

  武承嗣忙道:“臣人頭作保!”

  他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殿內立即鴉雀無聲。

  陳祭酒的臉色駭然,一屁股癱坐於地。

  雖然大家知道武承嗣是個很不靠譜的人,可是人頭作保,絕對不可能是玩笑。

  這就意味著,一切都可能是真的。

  武則天回到了龍塌,旋身坐下,她似乎覺得這樣不妥,又豁然而起。

  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四門學的算學生員都是極有才幹之人,與之相比,其他各學,說是酒囊飯袋也不為過。

  方才武則天龍顏震怒,與大臣們對峙,她所以發作不得,只是因為沒有理由,因為眾口鑠金,大家都說秦少遊誤人子弟,都說秦少遊欺君罔上。

  那麼……現在秦少遊還是欺君罔上麼?

  那一口氣,方才還堵在武則天的喉頭上,不吐不快,她不敢相信這些大臣居然如此大膽,而自己竟是差一點點就做出了退讓。

  可是現在,武則天的胸口起伏,激動之色溢於言表,她已經忘卻了小腿上的傷痛,鳳目居高臨下地掃視在座的袞袞諸公,這是一種君王的姿態,更有一種得意洋洋的勝利者雄姿,她旋即臉色一冷,道:“若當真如此,那麼四門學可就立了大功了。”

  秦少遊道:“臣不敢居功,可是臣現在證據確鑿,祭酒陳讓,身為國子監祭酒,黑白不分,將四門學的講師污蔑為誤人子弟之徒,臣斗膽要問,何為誤人子弟?若是誤人子弟,何以精於算科的算學生員連四門學的都遠遠不如,他負有欽命,查實此事,卻又口口聲聲當著陛下的面說這些賢良講師不學無術。聖皇在上,微臣要問,不學無術的講師能教授出四門學生員這樣的學子麼?又斗膽要問,這樣是不是欺君罔上!”

  豆大的冷汗在陳祭酒的額上滲出來,他已啞口無言,辯無可辯,他渴求似的看向周遭的大臣,可是這些人卻都是一臉凝重,竟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完了……

  欺君罔上,這四個字,他如何逃得過?方才,也就在方才,他還言之鑿鑿,奢談秦少遊與講師們誤人子弟,而現在……

  他忙是拜倒在地,期期艾艾地道:“臣……萬死。”

  武則天連眼角都沒有看他一眼,她是何其的痛快,就在前一刻,這些人還咄咄逼人,不肯退讓,口稱自己是仗義執言,而如今,轉眼卻成了喪家之犬。

  秦少遊又正色道:“又有御史,彈劾微臣誤人子弟,糟踐囯之賢才,臣若是記著沒錯的話,甚至有人彈劾說,四門學乃是國學,誤人子弟,罪大惡極,與欺君罔上同理,都應處以極刑。”他的目光逡巡,最後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刑部侍郎周興。

  他抿嘴一笑,朝周興行禮道:“敢問周侍郎,這份奏疏似乎也有周侍郎的份,這麼說來,誤人子弟其實就是欺君罔上,是麼?”

  周興的臉色又青又白,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理當如此。”

  秦少遊翹起拇指:“周侍郎果然是一視同仁,下官佩服。”

  而下一刻,他的臉拉了下來,正色道:“那麼……敢問聖皇,臣若是誤人子弟,理應視作欺君罔上,可是現在,算學本以算術為主,其實力卻遠遠不及四門學萬一,算學掌學博士吳應龍,可否算是誤人子弟?他既是誤人子弟,又算不算欺君罔上?”

  說到這裡,秦少遊深深一揖,才是接著道:“這二人深受國恩,享我大周恩榮,理應為聖皇分憂,卻都是欺君罔上,臣食君之祿,眼看他們這般糟踐學務,難道還能置之不理麼?今日,臣彈劾二人,懇請聖皇處置,請聖皇明察秋毫,以正視聽。”

  有理有據,可謂是字字如刀,句句見血。

  而這番話卻明明是站在對方的言論基礎上,也就是說,本來這些人是沒什麼大罪的,可是偏偏,他們為了收拾秦少遊,為了將秦少遊碎屍萬段,現在卻被秦少遊以其人之道還之彼身,事態頓時變得嚴重起來。

  武則天莞爾,她已經很少露出今日這樣的笑容了。

  她大袖一擺,側過身去,看向此前讓她碰了軟釘子的老者,一字一句地問:“卿以為如何?”

  老者面無血色,這種瞬間翻盤的感覺實在讓人很不好受,良久,他才道:“誤人子弟者,有罪。”

  武則天步步緊逼:“朕問的是欺君罔上,該當如何?”

  老者木訥地道:“罷官,嚴查。”

  陳祭酒頓時感覺到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厥過去,他又懼又怒,禁不住道:“催……催公,你……你……”

  這老者不為所動,又加上一句:“若是查有實據,證據確鑿,可處以極刑,抄沒其家,以儆效尤。”

  老者的最後一句話依舊還在殿中回蕩。

  武則天覺得很滿意,她很期許地頜首點頭,道:“不錯,來……拿人。”

  卡擦、卡擦……明晃晃的武士踩著笨重的靴子嘩啦啦的沖進殿來,將陳祭酒架起。

  陳祭酒身如篩糠,他臉漲的像是豬肝一樣,先是可憐巴巴看向那老者,見老者並不理睬他,繼而想起什麼,他瘋了一樣想要掙扎,朝著秦少遊大吼:“秦少遊,你這狗賊,你……你竟敢誣賴我,你……你這賤賈之子,哈……你等著看吧,終有一日……”他獰笑:“老夫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是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

  秦少遊別過臉去,並不去看他一眼,而事實上,他心裡有些後怕,若不是自己仗著生員們翻身,只怕現在的自己,就是他的下場吧。

  而武則天依舊目光如炬地看著老者,一絲一毫都沒有鬆懈。

  老者依舊卑微地站著,他的眼睛渾濁,如果阡陌市井中的尋常老頭,只有那渾濁眼眸裡的目光,似乎也在與武則天對視。

  武士們帶著陳祭酒已是漸行漸遠,武則天的眼睛沒有鬆懈,她突然道:“且慢!”

  哢擦……哢擦……哢!

  所有的腳步,戛然而止。

  大殿中,又恢復了靜寂,靜得有些可怕。

  武則天沒有去看武士,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有半分洩露,她的眼裡只有這個垂垂老矣的普通老人,而後她含笑著,輕輕地啟開了朱唇,她一字一句地道:“依著朕看哪,嗯……”她稍稍沉吟,露出輕鬆愜意的表情,才徐徐道:“還是不必審了,如此罪大惡極……統統殺了吧,陳讓與吳應龍,格殺勿論,殺!”

  最後一個殺字自武則天的口裡脫口而出,竟是如此的輕快,如此的輕描淡寫,她的眼睛依舊還在老者的身上,在殺字出口之時,目光閃動了一下。

  一聲令下,兩個武士已按住了陳祭酒。

  陳祭酒嘴唇哆嗦的厲害:“我……我……饒命,崔公……崔公……”他喉頭滾動著:“秦少遊才是欺君罔上……欺君!”

  沒有人理他,所有人對他視若無睹。

  另一個武士嘩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刀。

  刀鋒如芒,懸在半空。

  他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只看著老者。

  武士咬牙,長刀在半空狠狠劈下。

  一聲悶哼,血腥傳出,人頭落地!

  武則天的臉陡然冷峻起來,而老者依舊帶著輕鬆又卑微的微笑,他突然拜倒在地,道:“聖皇英明神武,臣拜服!”

  他這一拜,滿殿的人統統拜倒,紛紛道:“吾皇聖明。”

  武則天終於將目光從老者的身上移開,她別有深意地看了秦少遊一眼,迤邐著長裙走動了幾步,並不嫌這裡的血污,反而是淡淡地道:“眾卿平身,不必多禮。”

  說話之間,顧盼自雄,她身軀並不高大,只是此刻,卻如有萬丈金身,俯瞰天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0 04:2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0 04:27 AM 編輯

第89章:封官許願

  在宣政殿裡,一切都翻轉得太快,甚至是秦少遊都沒有想到陛下會如此的‘當機立斷’。

  他當然無從知道自己的‘魯莽’舉動無形中樹立了武則天的威信,更不知道天子與大臣們發生了什麼。

  而這些本來就不是他關心的,他做好一個仗義執言的學官也就是了。

  因為無知,所以他更不能體會到武則天此刻的心情。

  那麼接下來,秦少遊就能體會到幸福來得如此之快了。

  武則天看著紛紛拜倒在地王公大臣,她臉色冷峻,卻還是看著那位叫崔公的老者:“朕又想起一件事來。”她眼角的餘光掃視了一眼秦少遊,才繼續道:“秦少遊督學有功,朝廷理應賞罰分明,卿家以為又當如何好呢?”

  老者沉默了。

  聖皇這是要逼迫他就範。

  而現在,國子監祭酒獲罪伏誅,秦少遊水漲船高,四門學的革新已經起了效果,此時聖皇打著的多半是順水推舟將革新進行到底的主意。

  想到這裡,這位‘崔公’眸光一沉,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其實他實在不願意攤牌,畢竟天子就是天子,不到萬不得已,誰願意與天子反目。

  只是……

  這位崔公出自清河崔氏,家族延續數百年,被公認為天下第一高門,北方豪族之首。而在場之人更不知道的是,正是這個崔氏,單單在唐朝就出現過二十九位宰相。現在這一任清河崔氏家主便是如今以以正諫議大夫同鳳閣鸞台平章事拜相的崔詧,此人的名聲並不顯於外,可是在鳳閣、鸞台、尚書省這等中樞之中卻最有名望,崔家到現在已經出過三個宰相,至於尚書、侍郎不計其數,更別提旁系別支的子弟,不知有多少在地方上任職了。

  這個家族曾歷經數百年,無論是誰當朝都是高官厚祿,隋朝的時候,隋煬帝之所以失天下,也與違背了以李氏、崔氏、王氏等大門閥的利益不無關係,最後李氏起兵,定鼎天下,這些人也是最大的功臣。

  同時,這些人實力很強,強到什麼程度呢?

  太宗在的時候,命吏部尚書高士廉等人編撰《氏族志》。高士廉等人本著求真務實的態度,積極開展工作,將天下的家族分為久等,最後進行排序,“崔、盧、李、鄭、王”五大氏族名列前茅。唐太宗看了初稿,頗為困惑、惱怒,作為皇族的李氏,居然只是排名第三,於是他沖高士廉等人發脾氣:“崔氏早已衰微,憑什麼列為第一?難道我李氏貴為天子,還比不上崔氏嗎?”“吾實不解山東四姓為何自矜,而人間又為何重之?!”為了維護皇室榮耀,唐太宗利用政治權力干預,下令重新排序,“以皇族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為第三。”

  可即便如此,唐太宗雖然是找回了面子,可是由此可見,當時的崔家影響可見一斑。

  他們的力量,甚至是武則天也不禁為之忌憚。

  崔詧其實可以接受武則天,但是他不能容忍武則天的革新,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一旦陛下順水推舟,那麼天子還需要依賴門閥來治天下嗎?

  想到這裡,他淡淡地道:“聖人,秦少遊育才有功,臣以為,可以授為縣男,以示優渥。”

  縣男……

  縣男乃是大周的爵位,綜合來說,屬於最低級別的貴族,從品級來看,是從五品上。崔詧突然倡議秦少遊封爵,倒是讓人愕然。

  可是很快,所有人明白了。

  秦少遊有功可以賞,但是只能做顯貴,卻不能升官,因為一旦升官,就意味著四門學的成績得到肯定,秦少遊將會握有更大的權利,那麼之後呢……

  所以……崔詧選擇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給秦少遊一個鐵飯碗,好好地圈養起來,堂堂縣男,當然不可能再做學官,少不得要高高拱起,到軍中或者是其他地方擔任一個‘要職’。

  武則天只是莞爾,卻是側目看著秦少遊道:“秦卿意下如何?”

  賄賂,這是赤裸裸的賄賂!這個姓崔的,真是居心險惡,居然想給自己封爵,到時候不知要授多少土地,說不準,姓崔的心血來潮,再將個旁系的子女下嫁給自己,然後讓自己混吃等死,用這種腐化糜爛的生活來消磨自己的意志。

  不過……秦少遊發現自己挺喜歡的,這樣似乎也挺好。

  秦少遊頓時有些扭捏起來,老半天,他才道:“一切聽從聖皇。”

  武則天的唇邊扯出了一絲淡笑,道:“秦少遊有功,理應升官,為何要封爵?他終究是學官,封爵不合常理。依著朕看哪,還是升博士吧。”

  這是一句很輕鬆的話,甚至是武則天用玩笑的方式道出來的。

  可是崔詧的臉色卻是變了。

  他深吸一口氣,道:“聖人,四門學固然有一個秦少遊所以才出了一些成績,只是這成績終究只是算學而已,臣並不是說算術不重要,只是齊家治國,經史才是正道。這四門學的法門決不可貿然推而廣之,臣看,太宗定下的學規就很好,既無求變的需求,何必要冒險嘗試。老臣知道陛下想讓秦少遊為博士,為的是推廣新學,老臣卻還請陛下三思。”

  他的話滿是懇切,可是卻洞悉了武則天的想法,直接予以了反對。

  終於還是攤牌了。

  武則天微笑道:“朕看哪,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四門學的算術已是首屈一指,卿家卻又為何以為四門學的經史會不好呢?難道國家育才,不是以培養生員的才學為先麼?”

  崔詧搖頭道:“聖人,才學再好,若無德行匹配,或許就成了禍亂的根源,而四門學雇請的講師大多良莠不齊,即便能育才,可是何以育德呢?”

  武則天一時沉默,論口舌,她哪裡是崔詧的對手。

  倒是秦少遊一臉苦瓜,喂,講點道理好不好,方才還在研究我的升官封爵問題,怎麼一下子就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老半天之後,武則天帶著幾分惱羞成怒的意味道:“革新沒有錯,既然有效,就當推而廣之。”

  崔詧歎口氣道:“聖人,現在的學規最早出自秦漢,此後雖屢有刪減,可是卻並無大的革新,聖人可知這是為何?這是因為治大國如烹小鮮,而教化之事更是重中之重,豈可貿然改弦更張,學務最緊要的還是求穩,因循守舊並沒有錯。”

  武則天忍不住道:“那麼商鞅變法呢?”

  崔詧直視武則天:“變法之後的秦國去了哪裡?”

  武則天皺眉,她之所以希望改變,只怕現在的因素也占了很重要的原因,朝中充斥了門閥和門閥的得意門生,這些人壟斷了所有教育的資源,同時,因為他們的文化水準也間接的壟斷了所有經史的解釋權。

  單單這種君臣辯論,連群臣苦口婆心蜂擁而上都用不著,單單一個崔詧就可以直接把武則天壓死。

  武則天總是覺得這樣不對,只是偏偏詞窮。

  崔詧淡淡一笑,和顏悅色地繼續道:“聖人,若無商鞅之變法,或許秦國能延續千年之久也是未必。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也。此話何解?這便是告訴大家,詩經中的言論,目的便是使人的思想純潔、中正,不產生邪惡、偏斜的成分。這世上,求大道,從來沒有速成之法,在聖人看來,從前的學規固然是守舊,可是至少中正,而一旦革新,產生偏斜,那麼到了那時,怕是悔之不及了。”

  “……”武則天徹底被擊潰了。

  和崔詧比起來,她連對手都稱不上,她心裡有點氣惱,偏生無法發作,然後她環顧四周,看到了秦少遊,便不由道:“秦少遊,你以為如何?”

  殿中的大臣們曉得,這是陛下要搬救兵了。

  不過大家都不由莞爾一笑,崔詧不只是宰輔,更是河北出名的辯才,年輕的時候,就以口舌見長,聖人卻是拉了一個秦少遊出來做救兵,這個毛頭小子,只怕給崔公提鞋都不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0 04: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0 04:28 AM 編輯

第90章:一擊必殺

  秦少遊就這麼傻乎乎的被拉下了水,他真不知是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不過方才武則天與崔詧二人唇槍舌劍,秦少遊都聽在耳裡,崔詧的口才倒是確實厲害,引經據典,旁敲側擊,武則天耍威風可以,玩辯論,找抽啊。

  而現在,他屬於趕鴨子上架。

  然後,他看了一眼崔詧,而崔詧呢,壓根正眼都沒有瞧他,看上去,這個普普通通的老頭子依舊還是含蓄而卑微的樣子,不過這在秦少遊看來,他的尾巴早就翹天上去了。

  想了想,秦少遊只得硬著頭皮道:“崔公……”

  崔詧這才勉強地看他一眼,想了想,還是對他點了點頭:“和之啊,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崔詧一口道出了秦少遊的字,這讓秦少遊不由生出了警惕之心,這個字是盧勝給他取的,平時呢,大家都叫他秦助教,所以一般人並不知曉他的字,在這個時代,唯有極為親近的人才會以字相稱,崔詧高高在上,按理來說,能記住秦少遊的名字就已是很了不起了。

  若是非要解釋,那麼可能性只有一個,就是崔詧一直都在注意他,他的所有底細都已經被崔詧摸清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一個完全可以碾壓自己的對手,居然還能夠有如此細的心思,把他調查得如此清楚,這種人可怕不可怕?

  秦少遊心裡想著,卻是道:“崔公太客氣了,在這裡,哪裡有下官說話的份,不過既然崔公問起,那麼下官也就胡說八道幾句,有不對的地方,懇請崔公指正。”

  崔詧捋須,含笑道:“好說,好說。”

  其他人都從方才陳祭酒正法的緊張中慢慢地舒緩過來,許多人都不由輕笑,他們幾乎可以預見到秦少遊這個毛頭小子最後會怎樣被崔公口誅筆伐。

  秦少遊沉思了一下,道:“崔公說革新就是劍走偏鋒,這麼說來,隋唐開科舉也是錯的麼?假若如此,為何不沿用九品中正舊制?”

  崔詧慢悠悠地道:“老夫說的是治大國如烹小鮮,凡事當徐徐而為,不可操之過急,況且隋文貿然開科舉,難道不是為其覆亡惹下了禍根?而我大唐和大周沿襲的乃是隋時的舊制,才是穩健的辦法。”

  崔詧的這番話可以說是無懈可擊,秦少遊有點急眼了,他發急的樣子讓人覺得好笑,這傢伙還想找崔公的破綻,崔公若是有破綻,也會讓你這小子發現麼?

  崔詧也只是莞爾,其實跟這種不值一提的小人物辯論,實在是有份,若不是聖人非要搬這個救兵來,他甚至一句話都懶得和秦少遊說。

  秦少遊繼續硬著頭皮道:“那麼……下官還要斗膽來問,難道所有革新之人都會惹下禍端麼?”

  崔詧淡淡道:“不知和之聽說過王莽麼?”

  王莽……但凡是讀過書的人,誰不知道。

  可是崔詧如此反問,當然有挪揄的意思,大抵是故意輕視秦少遊的經史水準。

  秦少遊又敗了,王莽確實算是古今變法第一人,商鞅和他比起來都遠遠不如,為何?因為人家變法實在變得轟轟烈烈,轟動一時,當然,死得也很快,已成為了千古笑柄。

  秦少遊無語了,愣了老半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大家都覺得可笑,這傢伙還想繼續嘴硬。

  武則天在旁真是膛目結舌,這是豬隊友啊,連自己都不如!早知他在自己面前說話的時候一身是勁,在崔詧勉強就成了呆子,還不如把這傢伙轟出去,有多遠滾多遠,省得在這裡丟人現眼。

  只見此時,秦少遊撓了撓頭,笑了:“下官原以為王莽是因為篡位而敗亡,沒想到原來還和變法有關。”

  他這一句看上去是無知,卻讓崔詧警惕,因為秦少遊分明是想和他爭論王莽敗亡的主要原因,而這顯然是一個陷阱,因為王莽的敗亡在較真的人眼裡還真有可能是因為變法的緣故。可是這個緣故不能說,因為在這個時代,王莽篡漢才是敗亡的主要原因,這是統治階級的階級正確,假若崔詧忽視掉王莽篡漢的問題,那麼仔細一想,難道不是說王莽篡漢與他的敗亡沒有任何關係?既然無關,所以王莽篡漢是理所應當,再聯想到當年西漢末年的王家,和眼下的崔家,怎麼,你崔家也想篡周麼?

  崔詧就算再傻,也不會和秦少遊在這個問題上較真,他淡淡一笑道:“都不無關係。”

  “是麼?這意思就是說,王莽變法並非是敗亡主因,而是因為他大逆不道,崔公以為呢?”

  而這時候,大家的笑容僵住了,大家突然發現秦少遊這個傢伙並沒有原先想像中的那樣簡單,他至少找到了崔詧的一個弱點,並且步步緊逼,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這件事上與秦少遊爭論一個高下,偏偏崔公的身份地位,還有他背靠的這個家族,卻不允許崔公較真。

  “這個秦少遊倒是有幾分本事。”有人心裡暗咐。

  崔詧雖是被秦少遊將了一軍,卻依然好整以暇,道:“篡漢是主因,可是變法卻也難辭其咎。”

  秦少遊點頭,倒是很認可這個說法,他居然不糾纏了,道:“既然如此,崔公認為這變法總是不好的是麼?”

  崔詧正色道:“舊法延續數百年,自有它的道理,貿然更改,便是悖逆天命,逆天者,縱覽歷朝歷代,有幾人會有好下場?”

  秦少遊歎口氣道:“崔公說的有理,不過……下官還有八個字,卻不知崔公以為如何?”

  崔詧方才說出那句話,實在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單論辯論,十個秦少遊也不是他的對手,可是秦少遊卻抓住了他的身份在王莽上頭做文章,他為了儘快結束,免得秦少遊繼續糾纏不清,因而直接將變法同於逆天的話說出來。崔詧頓時感覺自己的言論有些不妥,不過他依舊還是淡定,因為無論如何,秦少遊一個毛頭小子,想必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子和,但說無妨。”

  看著崔詧的如沐春風,秦少遊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地道:“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

  滿殿譁然了。

  所有人的臉頓時都拉了下來,尤其是崔詧,他身軀一顫,隨即臉上表情變得肅然。

  “你說什麼?”

  秦少遊笑呵呵地道:“下官說的是,周雖舊邦,其命維新!不知崔公,此話何解?”

  此話何解……

  崔公當然知道這句話的出處是哪裡,也當然知道這句話的意義,而這一句話不啻是對他的當頭一棒。

  這句話出自詩經,原文是‘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大意就是,周文王稟受天命,昭示天下:周雖然是舊的邦國,但其使命在革新。

  詩經的地位暫且不提,所謂引經據典,這個經典就包括了詩經,古人最崇尚的就是這個,所以秦少遊說出詩經中的這八個字時,絕對沒有人敢去質疑這句話的出處。

  至於周文王的地位,那就毋庸置疑了。唐周時期,孔子的地位還沒有到至聖先師的地步,即便算不算聖人,尚且還有爭議,畢竟唐朝建立之後,一本正經的找了老子來做自己的祖宗,因而宮廷素來推崇黃老之學,那麼這個時代的聖人是誰呢?自然就是周文王,周文王的地位很高,高到了離譜的地步,比如在神都最風光的建築就是周王廟,極為鼎盛,他老人家說的話自然就是金科玉律。

  而最為關鍵的是,武周學了李唐一個很壞的毛病,那就是喜歡一本正經的認祖宗,結果大家一琢磨,周朝延續八百年,就你了,於是武則天自稱為周平王之後,而周平王姬宜臼乃是周文王孫子的孫子的孫子……以下省略數十字……作為延續姬姓周天子正統的武周朝,這周文王的地位可想而知?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0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0 07:42 PM 編輯

第91章:喪盡天良

  歷朝歷代,國運延續到八百年的,也只有周朝了。

  而眼下武周最受人推崇的,怕也只有周文王。

  按照武則天給自己折騰出來的譜系,當今的天子還是周文王的子孫呢。

  秦少遊所用的,也是經史中無可辯駁的詩經。

  於是乎,狠狠一擊,正中要害。

  崔詧的臉色慘然,作為一個歷經宦海的老人,他當然會有容人的度量,也絕沒有什麼爭強好勝之心,他的性子早已經過無數次洗滌後,被消磨得圓潤如卵石,可是……他依然難以接受。

  因為他無言以對。

  猛地,他明白自己上當了。

  這個傢伙先是裝傻充愣,麻痹了自己。

  他問革新莫非就會惹出禍端,其實就是想引出王莽,畢竟變法革新而覆亡最著名的人物,王莽絕對排名第一,假若崔詧對秦少遊但凡有一點的忌憚之心,都會對王莽避而不談,畢竟王莽是外戚,是豪族出身,而崔家與李氏和現在的武氏也都有聯姻,其家業並不比東漢時期的王家差,都是天下一等一的豪族。

  而他說出王莽,秦少遊立即抓住這個話柄來做文章,如此一來,崔詧的心就開始亂了,他只能選擇快刀斬亂麻,最後,他被套住了,當詩經裡的周文王被搬出來的時候,他的一切論據統統被推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崔詧敗了,崔詧並不喜歡和人爭論出勝負,可是他心裡清楚,自己可以輸,卻不能輸在一個毛頭小子之手。而且今日的辯論,他也絕不能輸,一旦輸了,後果不堪設想。

  只是……

  他的臉色蠟黃,雖然臉上表情依舊是古井無波,可是眼中終究還是流露出了不甘。

  一旁的武則天聽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的時候,或許還一知半解,她的文化水準還不至於到熟知經史的地步,可是單單察言觀色,也曉得秦少遊一言逆轉,她故意去看秦少遊,目露欣賞,可是眼角的餘光卻是忍不住掃視崔詧,武則天突然發現,自己很享受崔卿家發窘的樣子。

  秦少遊見狀,步步緊逼道:“周國本是大商的一個小邦,卻也延續數百年之久,文王乃是大聖大賢之人,周國即便奪得九鼎,尚且還曉得其命維新,也正因為它的其命維新,這才使國乍綿長,大人方才說,舊制總是好的,如此說來,文王也是錯的麼?”

  “……”

  “就如這學務,既然今人可以做到更好,那麼為何還要因循守舊?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今日的舊制就是前人栽樹的結果,難道我們做子孫的,要一輩子乘涼,而不為子孫後世栽樹麼?王莽變法固然有其錯漏之處,可是我們今人得到的教訓斷然不是永遠不要變法維新。而是任何變法維新都要因時制宜、因地制宜。

  四門學改變學務已有半年,中途確實也出過紕漏,可是學裡的博士和助教,乃至於講師和生員都在一起努力,力求做到最好,我們改變,同時也盡力做到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這絕不是胡鬧,而是處處以力求完善。變通革弊,與時宜之。這是我教授講師和生員們的話,所以也鼓勵他們能夠在這革新之中挑剔出革新的弊端,使學務的更張更加完善,崔公,這就是我要說的話,下官不過區區一助教,本不敢向崔公請益,若有魯莽之處,還望崔公海涵。”

  崔詧在沉默,一直在沉默,事實上,他可以選擇詭辯,可是他沒有,因為他自己心裡清楚,當這個殺手鐧甩出來的時候,撒潑打滾不過是自降格調,惹人嘲笑而已,他終究是有太多名望之人,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再厚顏無恥,怕也做不出這樣的事。

  不過無論是什麼時候,總有皇帝不急太監急的事,周興和秦少遊早有嫌隙,方才又被秦少遊擺了一道,此時見崔詧啞言,忍不住道:“秦少遊,你太放肆了,你終究是個廚子罷了。”

  不得不說,廚子幾乎是秦少遊眼下最大的弱點了。

  在這個重視門第的時代,秦少遊這個廚子可謂艱辛,尼瑪,玩不過就說你是廚子,你窩火不窩火。

  可是秦少遊卻並不憤怒,反而含笑道:“周侍郎所言甚是,下官就是個廚子。下官正因為是個卑賤的廚子,所以周侍郎若是要侮辱下官,下官無話可說,誰讓我是個廚子呢?”他雙手一攤,露出無奈之狀。

  於是乎,大家不免跟著笑起來,這個傢伙倒還識相。

  不過接下來,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只見秦少遊臉色一冷,義憤填膺地道:“可是周侍郎,你好大的膽子,你算什麼東西,小小一個秋官(刑部)侍郎,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侮辱崔公,崔公是你能侮辱的麼?”他把臉一抬,作高山仰止之狀:“崔公出自名門,忠良之後,滿腹經史,聖皇愛他的才華,敕其為宰輔,可是你說我不過是個廚子罷了,既然只是個廚子,也能僥倖勝崔公一場,這麼說來,你是污蔑崔公連廚子都不如?你是何居心?是誰給你的膽子,又是何人指使你?”

  許多人的笑臉都僵住了。

  周興目瞪口呆,然後很小心的去看崔詧。

  崔詧的老臉在抽搐,心裡大概有一萬隻草泥馬狂奔而過,這個周興真是豬隊友啊。

  “咯咯咯……”

  有人發出奇怪聲響。

  然後大家側目看去。

  卻見屏側的上官婉兒捂著肚子在笑,然後她感覺到異樣,於是只得把俏臉板起來,秦少遊搖頭,這是便秘的徵兆啊。

  武則天於是豎眉,呵斥道:“婉兒,你在做什麼?”可是說到一半,她受不了了,噗嗤一聲,臉上卻還得裝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秦少遊又搖頭,做皇帝也不容易啊。

  周興已經恨不得自己是隱形人了,巴不得立即銷聲匿跡。

  而見狀之後的崔詧,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秦少遊這廝代表自己斥責周興,真是義正言辭,任誰都挑不出一點刺來,可是這話兒為什麼就這麼刺耳呢,一世英名就因為這麼個小小插曲,眼看就要喪盡。

  崔詧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口大石。

  而這時候,秦少遊卻是笑呵呵的道:“話又說回來,雖然周侍郎可惡,不過下官以為,凡事還是以和為貴為好,大家都是同朝為官,崔公就不必和他計較了,崔公……要有容人的海量啊。”

  這話的意思倒像是說崔詧心胸狹隘,說不定下一刻就要提把殺豬刀出來,把周興砍成肉醬一眼。

  崔詧真是無言,他有一口氣總是吐不出,只得捋須,連說:“子和,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然後……這一口氣沒有接上,猛地嘔出一口血來,兩眼一黑,撲通倒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頓使殿中大變。

  便是方才還輕鬆愜意的武則天,一時也是愣住了,崔詧若是死在這裡,這可是天大的事。

  至於其他人,也亂作了一團。

  “快,叫御醫,叫御醫……”

  秦少遊傻眼了,心裡說,不是吧,周興這個混蛋,居然要把崔公氣死了,喪盡天良哪!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7-31 03: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7-31 03:25 AM 編輯

第92章:該死

  幾個御醫心急火燎地趕來,有人把脈,良久,那人歎口氣道:“還好,不過是急火攻心,只是……”

  崔詧的身體牽動人心,大家見這御醫說了一句可是,心裡都咯噔了一下。

  這御醫皺眉道:“本來急火攻心,煎幾副藥吃下,再慢慢調理也就是了。只可惜崔公老邁,是藥三分毒,對尋常人或許是甘露法雨,可是對崔公就是虎狼之藥了。這藥可以一試,可是效果如何,臣倒是不敢斷言。”

  御醫果然就是御醫,和尋常的大夫不一樣,處處都帶著謹慎。他的話倒也有理,崔詧嘔血暈倒,這病要治,其實也不算難,可問題就在於,崔詧的年紀太大了,一個年紀大的人,即便是再小的病都可能出現問題,他這樣做,既是說明難處,也是先打個預防針,省得到時真出了差錯被怪罪。

  當然,假若不肯讓自己治,那就再好不過,也可以脫掉幹係,沒了責任,自在逍遙。

  因為明眼人都知道,此人實在太重要了,崔公是什麼人,他若是重病在家裡倒也罷了,可是一旦在宮中出了異樣,說是動搖國本也是不為過。

  這御醫說完,其他御醫的心裡跟明鏡似的,紛紛搖頭惋惜狀。

  如此一來,不少人除了憂心之外,更加憤怒起來,許多人看向秦少遊,都面露不善之色。

  秦少遊頓感自己躺著也中槍啊,不過聽到急火攻心四字,讓他不由猶豫了,道:“既是急火攻心,是否可以不用藥,我聽人說,雪梨瘦肉羹,治這急火攻心頗有幾分功效。”

  那御醫本是在搖頭,現在搖頭得更加厲害了:“雪梨瘦肉……不曾聽說過,倒是梨確實有生津止渴、化痰和去火的效用,不過……這什麼雪梨瘦肉羹,單吃羹,只怕還不夠,可是瘦肉和雪梨一旦燉在一起,肉質堅硬,崔公已是昏厥,如何喂服?”

  秦少遊皺眉道:“或許可以有辦法。”

  眾人一聽又好氣又好笑,御醫尚且不知有什麼辦法,你能有什麼辦法?

  偏生這御醫竟是點頭:“那麼不妨一試。”

  這傢夥顯得很是卑鄙,既然有個蠢貨說有辦法,那就再好不過了,若是待會兒出了岔子,就是你的問題。

  可是殿中的人卻是譁然了,尤其是那周興,被秦少遊狠狠踩了幾腳,自是心有不忿,他冷言冷語地道:“秦少遊,你要害死崔公麼?”

  秦少遊懶得理他,卻是看向武則天。

  武則天目光幽幽,卻是冷聲對御醫道:“難道當真沒有穩妥的辦法?”

  這御醫忙道:“臣萬死。”

  萬死的意思當然不是說要去死,而是說,眼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武則天想了想,深吸一口氣。

  崔詧這個人,武則天雖然有許多地方不喜歡他,可是她當然清楚,一旦崔詧死在這裡,天下門閥,只怕要人人自危,她現在主要打擊的對像是皇族李氏,當然不願意把天下門閥統統都推到李氏那一邊。

  這其實就是帝王心術,對李氏,尤其是不甘心的皇族,武則天採取的手段極為殘忍,動輒便是株連千人,絕不姑息。可是對這些陽奉陰違的其他四姓,她既在某種程度進行打壓,可是許多時候卻又需拉攏,總之,崔詧不能死。

  可是……秦少遊………靠譜麼?

  了這個傢夥偏生在這個時候來請纓。

  心裡歎口氣,武則天轉眼之間就有了決斷:“秦少遊,你試試看。”

  秦少遊正色道:“臣既是學官,可也是廚子,可否請陛下借膳房一用?”

  眾人聽了,更有人火冒三丈,有人不禁道:“秦少遊,不可兒戲。”

  周興火上添油:“秦少遊,若是一旦出了岔子,你可知道後果。”

  秦少遊卻是懶得理會這些,前世的時候,在許多膳食的雜誌上,將一些膳食治療急病的知識都熟記於心,畢竟後世的飲食,已經不再是果腹那樣簡單,除了要求美味,也更加注重健康。

  既然得了天子的允諾,秦少遊二話不說,直接出了宣政殿,由人領著到了膳房。

  結果他遇到了一個老熟人——王安。

  秦少遊一見他,便笑呵呵的道:“好徒兒啊好徒兒,難得遇到你一次,近來可好?”

  王安一見到秦少遊,像是丟了魂一樣,想躲都沒處躲,只得尷尬的道:“秦……師父怎的來了。”

  秦少遊道:“誰來話長,不過現在,這兒由我接管了,去準備好雪梨、蘋果,蘋果要削皮榨汁,嗯,還有二兩瘦肉,爐火燒了麼……拿刀來,笨蛋,刀把對著我。”

  只要握住了菜刀,秦少遊的自信心便不自覺的開始提升,在這偌大的膳房,彷彿只剩下了他一個人,一個人一個世界。

  ………………

  崔詧已經被人抬到了偏殿的軟榻上歇息,其他的大臣都是焦灼不安地在外間等候,聖皇帶著上官婉兒,則在外殿。

  就在這小小的偏殿裡,幾個醫官正在小心翼翼地守著昏迷不醒的崔詧。

  其中一個醫官露出一些不安,他到了此前與秦少遊說話的那御醫跟前,壓低聲音道:“劉奉御,那什麼雪梨瘦肉羹當真能治這急症麼?”

  劉奉御顯得很謹慎,他左右顧盼,似乎不想說,可是見這醫官口裡帶著質疑,卻還是壓低聲音道:“老夫只聽說過雪梨確實有些功效,可是這雪梨瘦肉羹,卻是聞所未聞。”

  說話的醫官臉色驟變,禁不住道:“這……既然如此,劉奉御何故……”

  劉奉御顯得很不高興,道:“這能怪老夫?這位崔公,你可知道是什麼人?他年紀老邁,即便是對症下藥,當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我都要人頭落地,咱們做醫官的,想要有個好下場,心裡得有個數,那個姓秦的不懂裝懂,非要湊上來,想承擔這個幹係,老夫難道不該順水推舟?這是為了我們自己啊,那姓秦的瘦肉羹若是出了差錯,一切就都是姓秦的過失,總比我們來冒這個風險的好。”

  醫官明白了,正待點頭,可是這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淡淡道:“是麼?劉卿家,好深的心機啊。”

  殿內所有的醫官都嚇了一跳,他們四處張望,卻是發現這側殿內竟是有一處帷幔聯通偏殿。

  而說話之人……是武則天。

  帷幔輕紗已經拉開,武則天徐步走了進來,方才所有的話,她都聽得一清二楚,想不到底下這微不足道的醫官居然都有如此深重的心機,竟是把崔詧的病情當做了兒戲。

  她面帶冷笑,嘴角雖只是輕描淡寫的勾起,卻如一尊殺神。

  所有的御醫早已魂飛魄散,眾人紛紛拜倒,口稱死罪。

  “你們當然該死!”武則天嬌斥:“不但你們該死,而且你們的家眷,你們的族人,你們的親朋故友,都該死!”

  劉奉御已是身如篩糠,痛哭流涕起來。

  附近的大臣聞訊,也紛紛在外頭探頭探腦,他們只看這一幕,便大致猜測到了什麼。

  秦少遊……那傢夥的所謂肉羹,壓根就沒有功效,至少這些御醫對此聞所未聞,這就意味著秦少遊壓根就是在做無用功。

  而最重要的是,因為這種勾心鬥角,卻是耽誤了這麼多救治的時間,即便是現在煎藥,怕也來不及了。

  上官婉兒眼尖,禁不住道:“快看,崔公快不成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1 12: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1 12:56 AM 編輯

第93章:深藏功與名

  崔詧確實是快不成了,喉頭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拼命的咽氣,臉色漲得極為難看。

  武則天的心情不由地急躁起來,忙道:“救治!”

  地上的幾個御醫,忙是起身,七手八腳,有人叫道:“煎藥……煎藥……”

  “快……開方子……”

  “只怕……只怕……”一個醫官已是面如土色,一邊把著脈,一邊哭喪著臉:“遲了……藥煎出來,只怕要遲了……”

  他說話之間,武則天已上前,纖手一揚,很乾脆的就是一巴掌,厲聲道:“人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爾等皆死無葬身之地!”

  其他的大臣紛紛圍上來,一時急得跺腳。

  而醫官們事到如今,真是欲哭無淚,因為他們的私心,已經耽誤了最佳的治療時間,現在一切都已經遲了。

  可是他們依舊還是手忙腳亂,不手忙腳亂就得現在被剁為肉醬,換做是誰,都得裝下去。

  倒是就在這個時候,有人來了。

  秦少遊領著自己的徒弟王安,興沖沖地趕到了這裡。

  他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忙道:“讓讓,讓讓,羹來了,救命的來了。”

  那些只知道圍觀添亂的大臣很順從地讓出一條道路來,然後像是看傻叉一樣地看他。

  其實一開始,這個傢伙還是能唬住人的,居然和醫官研究醫理,還有模有樣,大家對他半信半疑,可是等到眼前這一幕發生,他們才知道,原來醫官對這什麼狗屁羹的認同,不過是想要借此推卸責任而已,這羹能救人,聞所未聞……

  沒想到這個‘傻叉’居然還當真來了,瞧他這虎虎生風的樣子,不知道的,還多半以為這廝是哪裡來的名醫。

  而現在……這廝就是個傻帽。

  以至於像周興這樣和秦少遊很不對付的人,甚至巴不得秦少遊趕緊把羹送到崔詧的口裡,將崔詧治死拉倒,而崔家的人是決不可能放過秦少遊的。

  武則天聽到動靜,側目看了秦少遊一眼,見這廝心急火燎地來了,卻是將眼角余光掃向上官婉兒,上官婉兒會意,聖人的意思當然是阻止秦少遊‘興風作浪’,反正現在就算是救治不力,也有這些醫官來做替罪羊,實在沒有必要把秦少遊捲進來,雖然崔詧一旦逝去,很是可惜,可是現在大家都知道秦少遊的這個什麼羹壓根就是扯淡,那何必把秦少遊再搭上。

  而武則天現在心煩意亂,想到崔詧一旦出個好歹,又不知得要花費多少心力去安撫門閥,甚至這些門閥可能借著此事來成為要脅宮中的手段,借此讓宮中在許多方面做出退讓,她便禁不住惱火。

  上官婉兒咳嗽一聲,然後靠近秦少遊身後的王安。

  王安小心翼翼地端著雪梨瘦肉羹,正待要上前,而他身側的上官婉兒突然伸出了腳,緊接著,悲劇發生了。

  王安打了個趔趄,手中的託盤和上頭的肉羹頓時落下,啪嗒,摔了個粉碎。

  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秦少遊急了:“我的羹。”

  周興等人見狀,心裡不由惋惜。

  武則天這時淡淡的道:“秦少遊,你的羹不必再上了,讓醫官來吧。”

  這瘦肉羹乃是秦少遊的嘔心瀝血之作,此時一下子潑了,心裡挺惋惜的,而這時,武則天又讓御醫來救治,這讓秦少遊有些不爽。

  他看了一眼崔詧,道:“就算救治也來不及了,聖皇,崔公只怕快不成了。”

  武則天目光幽幽,不置可否。

  現在又有什麼辦法呢,秦少遊傻乎乎的被幾個醫官耍了,這傢伙口齒伶俐,偏生在這上頭卻有一股子傻勁,現在和秦少遊說這些也於事無補,索性就板著臉,等到事情結束吧。

  可是秦少遊卻是不依不饒:“聖皇何不問這幾個醫官,現在可還來得及?聖皇,救人如救火啊,崔公與我也算是惺惺相惜,他地位崇高,卻不像某些爛屁股的人一樣總是對我大呼小叫,開口閉口就是廚子……”

  “……”周興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也會中槍,他仔細地咀嚼著秦少遊的話,然後青筋暴起,恨不得把秦少遊撕成碎片。

  秦少遊繼續道:“這些醫官既然救治不及,微臣無論如何也要讓崔公起死回生,聖皇,膳房那裡還留有一碗肉羹,本來……這是留著給……”秦少遊看了一眼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正氣惱秦少遊的不識趣,這時候還要多管閒事,卻又想到這廝居然還給自己留了一碗,心裡微微有些觸動,總算沒白庇護他一場……

  秦少遊語氣很是真誠地繼續道:“況且崔公身份非同一般,若是在宮中出了岔子,只怕會被有心人利用,借此來誹謗宮中,臣身為人臣,尚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道理,豈可袖手旁觀,請聖皇無論如何讓臣試一試吧。”

  周興聯想到秦少遊對自己的‘誹謗’,當然也不能客氣了,他忙是火上添油:“聖人,秦少遊說的不錯,事到如今,唯有死馬當活馬醫了,難道大家就這樣幹坐著?眼見崔公不治而亡麼?”

  武則天皺起眉來,她心緒很亂,周興的話使她更是焦躁。

  她重重地歎口氣,才是道:“取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別有深意地看了秦少遊:“秦卿,朕信你一次!”

  …………

  最後一碗瘦肉羹送了上來,有人將肉羹送到了崔詧的唇邊。

  說來也怪,這肉羹雖然是用雪梨與肉一起熬制,可是無論是梨肉還是瘦肉都是熬制得稀爛。

  這裡頭自然是秦少遊的獨門秘技,他在肉羹之中添加了一些蘋果汁,千萬不要小看這個東西,添加之後,果汁釋放出果酸,再添上猛火,能將瘦肉熬成糊糊。

  肉很香,香氣撲鼻。

  而周興則是冷眼看著這一切,他知道,一旦出了什麼岔子,即便聖人再怎樣保秦少遊,可是崔家絕不會輕易放過這麼個出頭鳥,以崔家的能力,一旦要與一個人為敵,秦少遊必死無疑。

  肉羹慢慢地灌進了崔詧的口中。

  武則天緊張兮兮地看著。

  上官婉兒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莫說是他們,即便是較有把握的秦少遊,此時也不由有些憂心。

  終於,半碗肉羹下肚,崔詧隨即開始瘋狂地咳嗽。

  周興的眼眸頓時亮了。

  就在此時,只見一口濃痰卻是自崔詧的口中噴出,崔詧的臉色脹紅,就像是一個嬰兒,貪婪地呼吸著空氣。

  所有人的心都彷彿要跳到嗓子眼裡。

  而下一刻,崔詧竟是長長地吸了口氣。

  居然……好了。

  崔詧急火攻心,本就老弱,正好有一口濃痰堵在了呼吸道裡,因而奄奄一息,而雪梨瘦肉羹有著極好的化痰效果,這一劑‘猛藥’下去,疏通了呼吸道,當然也就不治而愈。

  武則天的眼眸一亮,她的心情自然可以用雀躍來形容。

  可是周興卻是臉色驟然變了,這……也能歪打正著。

  “這……不符常理啊。”他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一樣。

  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依舊還在崔詧的身上,卻見崔詧撫了撫胸,四顧一眼,才慢悠悠地道:“方才,不知是誰救治了老夫……”

  然後,所以在場之人的目光彙聚在了秦少遊的身上。

  秦少遊上前道:“正是下官。”

  崔詧愣了一下:“居然是你…你是…”他當然料不到救治自己的,居然不是醫官。只是他剛醒,覺得秦少遊有些面熟,卻是一時忘了秦少遊的姓名來。

  秦少遊很認真地道:“崔公,請叫我雷峰。”秦少遊說罷,退後一步,站到了一邊,絕不透露自己的本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種做了好事不留名的感覺……挺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2 04:4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2 04:44 AM 編輯

第九十四章:升官進爵

  崔詧已漸漸好轉。

  武則天摒退左右,讓大臣們都在大殿等候。

  她深深地看了崔詧一眼,緩緩地道:“崔卿家,好些了麼?”

  崔詧感激地道:“謝聖人關心,臣已好些了。”他不由苦笑:“人老了啊。”

  他這個老字似乎也觸動了武則天的心事,武則天目光之中亦是掠過了一絲悲涼,她好整以暇地踱了幾步,才接著道:“是秦少遊救了你。”

  崔詧抿著嘴,沒有做聲。

  他當然清楚聖人的意思是什麼,他只能幽幽歎口氣,道:“臣知道。”

  武則天深深地看崔詧一眼:“那麼就請崔卿家好生調養一些時辰,朕還有些事要交代。”

  她旋身,朝著大殿,蓮足輕快地穿過了甬道,然後到達了宣政殿。

  在宣政殿裡,當武則天出現,又見她面色輕鬆,大家便知道崔公已經無礙了。

  於是乎,有人歡喜有人憂。

  歡喜的人自是真心掛念崔詧身子的;而憂心的人,卻是萬萬想不到這個秦少遊居然還能藥到病除。

  一道肉羹,居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如此一來,不容辯駁的事實就是,秦少遊成了崔詧的救命恩人,這個支持舊制,而對四門學一小撮官員荒唐舉動予以斥責的宰相,現在還能對秦少遊口誅筆伐麼?

  口誅筆伐是可以的,可是必須得從你死我活的爭鬥轉換成君子之爭,否則……這知恩不圖報之名可就扎扎實實地落在崔詧的頭上了。

  崔公是天下人敬仰的大名士,他不但家族根深蒂固,而且還是宰輔,再怎樣也不可能徹底撕破臉皮。

  武鬥成了文鬥,而文鬥……似乎秦少遊這個傢伙的戰鬥值有爆表的趨勢。

  現在聖人一到,顧盼自雄,自然而然要發揮起方才秦少遊救人的餘熱,她抿嘴道:“朕對崔卿素有敬仰之意。他是我大周柱石,方才崔卿命懸一線之間,崔卿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對朕來說。便要椎心泣血了。朕聽說崔卿對爾等都曾有一些恩惠,想必到時,諸卿也很不好受吧。”

  眾人聽到這句,便曉得殺招真正來了,大家一個個神情緊繃。卻不得不承認武則天這話是對的,難道你能說,崔詧死了也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又或者說,大家和崔詧都不熟,關我屁事。

  既然認同了這些話,那麼下來的話就順理成章了,武則天語氣平靜地繼續道:“幸賴秦少遊出手相救,也算是扶大廈於將傾。這個功勞在朕看來,比治學要大得多。”

  這是場面話,總而言之,就是武則天很重視崔詧的意思,給足了崔家的臉面,可越是如此,就越發顯得秦少遊方才的治病救人十分可貴了。

  有了這個鋪墊,一切都水到渠成:“方才崔卿懇請朕,說是秦少遊治學有功,理應敕為縣男。朕也深以為然,朝廷理應賞罰分明才是,門下那邊,明日就下旨。”

  接著。武則天便話鋒一轉:“不過秦少遊又有救治崔卿之功,這個功勞,只怕更大,那麼……便升為博士罷,依舊治學於四門,諸卿以為如何?”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一個擦邊球,前頭封了縣男確實是崔詧的意思,而之後這個博士又是打著崔詧招牌加封的,崔公要是知道因為自己而成就了秦少遊……

  大家心裡哀歎,而此時此刻,竟是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誰也不知崔公的態度,沒有了打頭陣,一盤散沙,聖人這邊又是當機立斷,無可奈何花落去,也只好如此了。

  秦少遊沒想到竟是直接雙喜臨門,博士自不必說,學官裡頭,博士幾乎已算是跨入高級幹部的門檻了,除了還要看國子監的臉色之外,在學裡,即便你不是掌學博士,一般情況,那也是能說得上話,能決定大事的角色。

  至於這縣男,其實含金量也是不小,縣男沒有俸祿,不過朝廷卻是授予五百畝的永業田,五百畝,看上去似乎也不多,畢竟尋常的小門小戶,在唐初的時候,有幾十畝地也是稀鬆平常,不過這永業田,卻一般都是在京畿附近,是從皇莊的田裡直接賜予,而皇莊的土地不但距離京師近,而且都是最上等的良田,田和田終究是不一樣的,誠如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樣,給你一百個某姐,也及不上一個小冰,以此類推,這個田的市值就不菲了。

  想到這個,秦少遊不禁淚流滿面,自己居然也成地主了。

  他很乾脆,這時候也沒什麼好謙虛的,二話不說,直接作揖道:“臣謝聖皇恩典。”這是要造成既成事實。

  只是許多人面露不善之色,尤其是周興,想到這廝升官發財,心裡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得罪過他周興的人,哪個不是非死即傷,誰曉得這個傢伙還能活得這樣的快活,他不能忍。

  “聖人。”周興笑吟吟地站出來,道:“聖人聖明,秦少遊有大功,授予縣男,臣是極力贊成的,唯獨……有一樣,臣覺得有些不妥當。”

  武則天抿嘴,淡淡道:“你但說無妨。”

  周興誠懇地道:“臣以為,秦少遊不堪為學官。”

  他抓住了學官這一點,很快得到了一些大臣的認同,其實許多人和秦少遊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秦少遊就算是封了個縣伯、縣侯,大家都無話可說,只是鑒於秦少遊要挖大家牆角,真正讓人糾結的就是這個博士上頭。

  武則天臉色越冷起來:“這又是何故?”

  周興正色道:“學官為人師表,品格高尚,可是秦少遊呢,卻是出口成髒,棄斯文於不顧,方才秦少遊辱駡微臣,說微臣是……微臣……是爛……”

  秦少遊好奇地道:“爛什麼?”

  周興老臉通紅,咬了咬牙,道:“爛臀……”

  秦少遊想了想,道:“不對啊,我明明說的是爛屁股。”

  “……”周興惡狠狠地道:“對,你就是說爛屁股,這等粗鄙之詞,是學官該說的嗎?我未嘗聽說過此等傷風敗俗的學官。”

  這個理由總還算過得去,學官嘛,總不能罵人,影響不好。

  所以請聖人收回成命。

  武則天也不禁無語,她對秦少遊是又愛又恨,此子確實有大才,偏生不檢點,非要弄出點把柄給別人,總是教自己為難。

  她只得向秦少遊道:“秦卿,有這回事麼?”

  &裸的暗示啊,方才武則天可就在現場,現在武則天來問秦少遊,秦少遊只要臉皮厚,矢口否認,或許能蒙混過關。

  誰料秦少遊歎口氣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這一下子,連武則天都恨不得把秦少遊生吞活剝了。你居然就認了,你方才臉皮有八尺厚,睜著眼說瞎話的精神呢?

  周興頓時打起精神,像是抓住了秦少遊的痛腳,立即道:“秦少遊,你既然也認了,那麼該怎麼個說法?你侮辱大臣,也配做學官嗎?”

  宣政殿中,所有人的精神一振,誰曾料到,這位周侍郎居然一鼓作氣,竟是翻轉了時局。

  無數眼睛都落在了秦少遊的身上,這分明是讓秦少遊知難而退了。

  而秦少遊想了想,卻是道:“我蠻夷也。”

  “……”

  殿中安靜下來。

  周興先是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道:“你說什麼?”

  秦少遊道:“周侍郎,下官說的是:我蠻夷也……”

  “你……”

  殿中頓時劍拔弩張,周興勃然大怒,就差捶胸跌足。

  我蠻夷也,這句話是有出處的,這番話出自史記,春秋時期,楚國伐隨國,隨國很傻很天真,於是義正言辭的說,我無罪!楚王回答,我蠻夷也。於是乎,隨國被楚國一巴掌拍死。這一句我蠻夷也,可謂是驕橫到了極點,用在秦少遊的語境裡,大抵就是說,我他娘的做不做學官,關你屁事,我就是要做學官,你能怎樣。

  挑釁,分明是裸的挑釁。

  當然,這一句我蠻夷也,當然不是說秦少遊自己就是蠻夷,因為一個能將史記典故信手捏來的人,至少是有深厚的經史底蘊的,這不過是文人的臭毛病,拐著玩罵人的把戲罷了。

  周興氣得發抖,這個秦少遊……太囂張了。

  而秦少遊說完這句話後,卻是意味深長地看向武則天。

  其實秦少遊這番話可不只是和周興說的,而是在給聖皇某種暗示。

  武則天眼波流轉,細細咀嚼著這句話,而後……她像是明白了什麼,接下來,她臉色一冷,一雙銳利的眸子看向周興。

  周興還渾然不覺,他忙是向武則天道:“聖人,這樣的人也配做學官麼?”

  武則天卻是抿抿嘴,笑了,笑得有些冷酷。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2 04:4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2 04:45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得賜殊榮

  周興看著聖皇,突然感覺有些不妙。

  卻聽武則天笑吟吟地道:“周卿當真要朕主持公道?非要分出一個是非,是麼?”

  周興言辭懇切地道:“聖人,臣絕無私念,只有秉公之心而已。”

  這是打定主意死磕了。

  武則天卻是莞爾一笑,然後深深地看秦少遊一眼,與秦少遊的目光交流,帶著會心的笑意,之後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女子也!”

  很簡短的四個字,可謂是語焉不詳。

  可是……

  周興的臉色卻是變了,他的嘴唇哆嗦起來,滿頭是汗,雙膝一軟,下一刻便拜倒在地。

  秦少遊方才一句我蠻夷也,這句話夠蠻狠,夠不講道理,可以說,楚王那句話簡直就是仗勢欺人的典範。

  而秦少遊引出來,當然也是仗勢欺人,可是仗的是誰的勢呢?他這是暗示,暗示武則天,而武則天明白了秦少遊的意思,跟這些人還有什麼道理可講?所以武則天直接四個字送給了周興,我是個女人啊,你跟我講什麼道理,這個世上,有誰能和女人把道理講通得了,女人天生就是帶有不理性的動物,你周興居然跑來和朕講理了,你是什麼東西,朕意已決,哪裡有你說話的份?方才朕拿捏不定主意是因為崔卿,現在你一個小小的周興也敢來講道理?

  周興聽懂了,所以他魂不附體,瑟瑟作抖。

  武則天冷冷地掃視他一眼,淡淡道:“好啦,看來周卿是沒有意見了,這樣很好,既然諸卿一致認同,那麼此事就這麼定了吧。朕也乏了,爾等退下。”

  方才武則天的臉色拉下來,讓所有人都提心吊膽,現在見聖人見好就收。大家自然不敢再放肆,沒了崔公打頭,誰敢惹怒聖人。

  一場朝會,就此散去。

  秦少遊出去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上官婉兒,而後發現武則天狐疑地看他,嚇了他一跳,忙是收起心思,乖乖地出殿。

  出了宣政殿。日頭快要落了,霞光灑落在宮殿屋脊的琉璃上,五光十色。秦少遊有點孤家寡人,不過不管怎麼說,他總算度過了難關,不只如此,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朝廷的恩賞,想必很快就要來了。

  至於周興,與他側身而過時。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秦少遊卻不以為然,其實惹惱周興,對他有很大的幫助,此人是秋官,現在秋官吃香得很,別看在聖人面前什麼都不是,卻是羅織罪名的好手,一旦被這種人盯上,誰曉得什麼時候,他給你弄出個謀反之罪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當著聖皇的面和他翻了臉,給聖皇留有一個周興與自己不對付的印象,將來周興就算想要羅織什麼罪名,到時候。聖皇心裡不免會想,這個周興素來和秦少遊不和,莫非是因為這樣而栽贓陷害嗎?

  所以對秦少遊來說,和周興翻臉比不翻臉要好。

  這時,武承嗣快步趕了上來,武承嗣嘻嘻哈哈地道:“秦博士……恭喜了。”

  秦少遊忙道:“武尚書言笑。這博士八字還沒一撇呢。”

  武承嗣冷笑道:“什麼時候,你竟這樣的謹慎了,方才你不是蠻夷麼?一日是蠻夷,終身就是蠻夷,我就很喜歡你做蠻夷的樣子,本來就是真小人,非要裝什麼偽君子,有甚意思?”

  秦少遊被他一通數落,情緒便低落了,什麼時候,自己成真小人了?搞得好像我和你一樣品德敗壞似的。

  他歎口氣,看了看武承嗣,卻是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在不自不覺間上了武家的賊船,做人難啊。

  出了宮,便有許多人在外焦灼等候,卻見四門學裡的博士助教來了不少,一見秦少遊不是被武士押著出來,大家歡欣雀躍,秦少遊上前,給大家見禮。

  趙博士笑著道:“經此戶部一役,老夫便曉得你必定能全身而退,老夫和大家湊了些錢,是要給咱們四門學的大功臣接風洗塵的。”

  秦少遊感激地道:“趙博士有心,下官哪裡擔當得起,我看就不必了,免得大家破費。”

  趙博士豪爽地道:“這是什麼話,這是理所應當的,此番若不是你,老夫與今日在場的諸公,怕都要因此遭罪,你啊,就不必再客氣了,你想吃什麼?”

  秦少遊很不好意思地道:“真是的,總教你們破費。”然後道:“聽說有個如春酒樓做的菜不錯,不如去那裡吃吧。”

  如春酒樓……有點耳熟。

  然後,大家就曉得為何耳熟了,這不是你姓秦的店麼?

  而且……那兒的價格,據聞……

  趙博士的手有點哆嗦,他們可都是學官,學官的意思,就是大家平日手頭都不寬裕……

  秦少遊道:“諸位放心,到了那兒,自是算下官的。”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秦少遊又不由地感覺自己高大了幾分。

  ………………

  武則天慢慢踱步回到了紫微宮,小腿上的傷自然有上官婉兒小心翼翼的包紮,武則天有些疼,繡眉蹙起。

  突然,她卻是噗嗤笑了。

  她這一笑,使得腿上的傷患疼得更厲害,只得伏住上官婉兒的肩,婉兒被捏得生痛,也是呲牙咧嘴,可是想到聖皇的笑,便聯想到方才在宣政殿的一幕,竟也不禁笑起來,兩個女人笑作了一團。

  武則天很快地平復了心情,然後板起臉來道:“明日去崔卿府上探視一下,不要冷落了他。還有……秦少遊的旨意,你去頒吧。婉兒,你說秦少遊既是封為縣男,那麼理當封在哪裡的好?”

  上官婉兒曉得這個縣男也有分三六九等,若是封在山疙瘩的地方,那就有點寒酸了,最好的當然是神都和西京長安,而現在,武則天定都神都,若是敕封于河南或是洛陽縣,那可就真正是光宗耀祖了。

  上官婉兒慢悠悠地道:“陛下,臣想起了一件事來。”

  “你說罷。”

  上官婉兒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狡黠……

  ……………………

  秦少遊吃醉了。

  宿醉起來,總是口乾舌燥,洗簌後,他讓鄧健取來了一瓢清水,也不用熱,直接吃了,這才感覺舒服一些。

  天氣有些寒了,現在生員們都已入學,秦少遊卻因為還處於‘待罪’之中,不等朝廷恩旨來平fan,卻也沒有去當值的必要。

  他索性搬了個胡椅在後庭曬著太陽,酸溜溜的念著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之類的詩,心裡痛快啊,陰霾已經過去,該是大展宏圖的時候了。

  可是細細一想,卻又不對,忍不住搖頭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不好,不好,應當是一日看盡牡丹花,哇哈哈……做詩的傢伙真逗,中個進士就這樣得瑟,為人當低調才好,可見不是人人都如我這般的。”

  於是搖頭晃腦的,便開始哼歌。

  卻在此時,鄧健急匆匆的趕過來,結結巴巴地道:“來……來人了……上……上官待詔來了……有門……門下的聖旨……聖旨……”

  “瞧你這點出息。”秦少遊很鄙視他,不過細細思量,這世上哪有人都像自己這般有出息的,於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寵辱不驚,故意放慢了腳步,慢悠悠地走到了前院。

  上官婉兒很好認,她亭亭玉立地往這樓裡一站,立即便萬眾矚目,好在這時是清早,倒也沒什麼食客。

  一見秦少遊,上官婉兒便板起臉來:“好大的膽子,有聖旨竟也敢磨磨蹭蹭。”

  秦少遊只好認真對待了,親昵地道:“講道理嘛。”

  上官婉兒公事公辦:“接恩旨吧。”

  一套俗禮下來,秦少遊卻是覺得意外了,升了個博士,功德圓滿,至於這縣男,倒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這縣男……這縣男為何前頭還加了孟西二字?

  “敢問上官待詔。”見上官婉兒神色冷峻的樣子,秦少遊索性也就公事公辦了,卻還是撓撓頭,問道:“這孟西縣男,是什麼意思?”

  “你竟是忘了?”上官婉兒倒是反問起秦少遊來。

  秦少遊雙手一攤:“當真不知。”

  上官婉兒道:“你可記得當日聖皇來你這如春酒樓,你上了黃米粥,還說了典故,說是這粥米乃是產自孟西,是因為聖皇在那兒勸農,親自耕作了半畝水田,這才使得孟西成為了魚米之鄉,當日你說得頭頭是道,不曾想,你現在竟是忘了。”

  “啊……”秦少遊有一種被人抓住了尾巴的感覺,他很沉痛地道:“現在想起來了。”

  上官婉兒撇撇嘴道:“所以咯,正因為這個緣故,因而聖皇封你為孟西縣男,這是你的殊榮,這孟西離神都並不遠,就在河南縣治下,聖皇在那兒授了你五百畝永業田,秦少遊啊,你可要好好珍惜,不是什麼人都能得此厚賜的。”

  秦少遊頓時打起精神,道:“我秦少遊現在更加忠心耿耿了,天子厚賜,只好以死圖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2 04:4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2 04:50 AM 編輯

第九十六章:不共戴天

  孟西是個好地方,至少秦少遊是這麼聽人說的。

  然後他很愉快地決定與上官婉兒一道前去自己的地盤上轉一轉。

  這裡便是三國時期的孟津,靠著黃河,乃是河南河北的要衝之地。

  這一路上,秦少遊和上官婉兒分別乘著車,抵達了地方。

  等秦少遊下車,而後目瞪口呆。

  所謂的河北江南呢?所謂的水鄉呢?臥槽,這是……不毛之地啊。

  這裡確實是不毛之地,而且雜草叢生,倒是有一處莊子,據說還是唐初時留下來的,本是一位縣伯的莊子,後來這位縣伯絕嗣,也就荒蕪下來,本來這裡是納入皇莊,可是現在看到這一片荒蕪的景象,秦少遊有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這裡的稻米呢……

  上官婉兒撫了額前的亂髮,不禁皺鼻,狐疑地看向秦少遊。

  秦少遊哭笑不得,其實……當日他只是隨便拿了米跑去討武則天歡喜罷了,武則天不是在這兒種過地麼,自然要借題發揮。

  可是萬萬想不到種瓜得瓜,這塊地居然成了自己的永業田。

  秦少遊雙手一攤,聳聳肩。

  上官婉兒明白了什麼,便禁不住道:“前些時日,經你這麼一提,聖皇還特意讓戶部前來這裡巡查,戶部也上了奏疏,說是這裡果真是魚米之鄉,土地豐腴,乃至河南府前幾年大旱,這裡的稻米也沒有絕收……咳……人心險惡啊。”

  “是啊,人心險惡啊。”秦少遊也忍不住感歎,感情底下的官員都是騙子啊,這做皇帝,怎麼跟做傻子一樣。

  上官婉兒惱了:“我說的是你,是你險惡,卑鄙無恥,當日說那稻米產自孟西,說這裡是魚米之鄉。還說這是上天恩澤,還一臉誠摯,就像親眼所見一樣。”

  “有麼……”秦少遊撓撓頭,苦笑道:“所以報應來得也快啊。”

  到了莊子。這兒早有人久候多時了,因為之前是皇莊的人管理,因而這裡有個主事,自然也一併賜給了秦少遊。

  這人自報家門:“小人陳傑,見過縣男。”

  秦少遊掃視他一眼。見他尖嘴猴腮,一副餓瘋了的樣子,道:“這裡的地,為何無人耕種?”

  陳傑苦笑道:“縣男,說來話長,本來這兒的地,其實也算是好的,雖不算良田,卻也算是中等,只是……只是前幾年。當今聖皇來這兒耕作一番,把這旱田當做是水田來播種,因而……後來的人,誰敢種麥?這等田,種麥勉強還有產出,可是一旦種稻,則顆粒無收。所以,從前一直想請人租種……”

  秦少遊歎口氣,原來……也不能單單怪自己忽悠皇帝啊,皇帝自己就稻麥不分。這才導致了問題。

  秦少遊道:“要不,以後就請人來種麥吧。”

  上官婉兒卻是搖頭道:“你說了魚米之鄉的,說了這裡稻花十裡的,若是有一日。聖皇問起,看你如何交代。”

  秦少遊惱了:“那可怎麼辦,這是我的田啊,上官待詔,我這田荒在這裡可不是辦法,難道我得了永業田。一分產出都沒有不說,還他娘的要養著一個廢物。”

  這個廢物……當然就是陳傑。

  這是朝野一併賞賜的,連脫手都沒機會脫,多一張嘴就是錢。

  陳傑躺著也中槍,撓撓頭,心說,縣男說的廢物不會就是我吧。

  上官婉兒的語氣頓時軟了下來,卻又有些不忿,只得嗔怒道:“養著一個廢物總比被人抓住了把柄的好,據說那周興,可一直都在盯著你。”

  秦少遊只得討價還價:“那能不能把人辭了。”

  陳傑嚇了一跳,忙是緊張地去看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拉下臉;“不可,這是屬吏,沒有這樣的規矩。”

  “如果屬吏餓死了怎麼辦?”秦少遊氣急敗壞的道。

  陳傑嚇出了一身冷汗。

  上官婉兒想了想:“餓死了終究不好吧。”

  秦少遊只好喟然長歎:“天亡我也。”

  他頓時顯得鬱鬱寡歡起來,早知道就不在武則天面前提什麼孟西,否則哪有這樣的事。

  莊子顯得有些破敗,不過有人看顧,總還算乾淨,陳傑領著秦少遊和上官婉兒參觀了莊子,道:“縣男,還有個地窖要不要看?”

  地窖……

  秦少遊點頭:“看看吧。”

  只是這地窖,倒還算讓秦少遊滿意,這裡占地不小,四壁都是條石,乾淨得很。

  秦少遊突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道:“你叫陳傑?”

  陳傑忙道:“是,是。”

  秦少遊目光幽幽,卻不知打什麼主意,道:“往後啊,你什麼都不管,就幫我管著這個地窖,對了,過些日子,我運一些東西來,總而言之,你把東西看牢了,明白了麼?”

  然後晃悠悠的,和上官婉兒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秦少遊的心情倒是好了許多,抵達了酒樓,便看到門口停著一輛車駕。

  上官婉兒不急著回宮,本要閑坐片刻,在酒樓裡過過嘴癮,可是看了那車,卻只是冷笑一聲,吩咐車夫:“回宮去吧。”

  眼看著未下車的上官婉兒直接走了,秦少遊有點乾瞪眼,正待要追上前去問,卻不妨有人喚他:“秦縣男………本宮可久候你多時了。”

  秦少遊回眸一看,不是太平公主李令月是誰?

  只是這個秦縣男,怎麼聽著有點怪怪的。

  秦少遊只好將婉兒放下,笑呵呵的上前作揖,對著這個狐媚的公主殿下行禮道:“今兒刮什麼風,把殿下這樣的尊客給吹來了,殿下,我是日夜盼著你來啊,天天數著日子,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

  李令月卻是冷笑:“是麼?我怎麼覺得你這是逢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秦少遊正色道:“這是什麼道理,我是那樣的人麼?”

  李令月旋身進了酒樓,對於這個極有主見的女子,秦少遊一點辦法沒有,只得趕上去,李令月點了兩個小菜,才慢悠悠的道:“我來,自然是有事和你相商,前些日子,我本想請母皇准你到公主府來執教,只可惜母皇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你瞧,你若是來了公主府,何至於有這麼個事,不過總算也是皇天保佑,本宮聽說你無罪,也著實為你歡喜。”

  秦少遊心裡想說,你不會是想吃紅棗了吧?

  李令月笑吟吟地接著道:“本宮還聽說母皇在孟西給你賜了地,你我還真是有緣,前兩年,母皇也給本宮在孟西賜了一塊地,倒也不算多,不過三四千畝罷了,據說我們的地還是緊挨著的,你瞧,這不是緣分,什麼是緣分?”李令月笑起來,真是勾魂奪魄。

  秦少遊打了個冷顫,趕緊念金剛經。

  卻又聽李令月道:“可是呢,你是曉得的,本宮雖受母皇厚愛,可是呢,卻終究還是女流,打理和經營的事,本宮也是不懂,趕巧現在咱們既是近鄰,那塊地就索性交你打理了吧,本宮呢,自然也不能虧待了你,不過……那兒的莊子倒是有幾十個母皇賜的莊漢和丫頭,你只要養著他們,其他的收成都歸你了。如何?”

  臥槽……

  秦少遊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剛才被你娘背後打了一槍,現在你又來補一刀,娘倆都會吃人啊。

  他忙道:“不好,不好,我管不來,下官何德何能。”

  李令月皺眉道:“這有什麼不好,難道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麼?我還道我們是朋友,我很喜歡你呢。”

  秦少遊心裡說,我也喜歡來這裡用飯的食客啊,冤大頭誰不喜歡?

  他有點火了:“就是不好,殿下,請恕下官無禮,殿下另請高明。”

  李令月怒了:“秦少遊,我不喜歡你了。”

  秦少遊爭鋒相對:“我就直說了吧,那塊不毛之地,一點收成都沒有,殿下的莊子若只有一兩個人,我捏著鼻子也認了,可是數十個壯漢,話就不是這樣說的了,我秦少遊,占人便宜一輩子,沒吃過這樣的虧,所以無論殿下喜歡不喜歡,下官也恕難從命。”

  李令月拍案而起:“好,我記住你的話了。”說罷拔腿要走。

  “且慢。”秦少遊叫住她。

  李令月以為有了轉機,語氣柔和了一些:“怎麼,你害怕了?”

  秦少遊苦笑道:“殿下,下官只是想說,秋官侍郎周興,智商有點低……你懂的。”

  李令月又把臉拉下來:“可是周興卻是說你是個呆子。”

  臥槽……又是周興那個爛屁股。

  秦少遊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這孫子到底背後說了自己多少壞話來著。

  於是他抿嘴一笑,聳聳肩,道:“殿下慢走。”

  李令月冷哼一聲,突而又臉色緩和了一些:“罷了,不和你計較了,不過我確實不喜歡你了,咱們後會有期。”

  目送走李令月,秦少遊義憤填膺地用紙剪了個小人,上書周興二字,拿著針,惡狠狠地喃喃自語:“姓周的,我紮死你!”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2 04:5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2 04:51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張良計

  封爵升官,日子也就漸漸平靜下來。

  而學裡的事又開始忙碌開了。

  此番測考,四門學獨佔鰲頭,這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於是乎,四門學上下都發跡了。

  陳祭酒處死,接任的則是原國子監丞兼四門學代理掌學博士趙子業,而掌學博士一職空缺,則由督學的周博士填補,而秦少遊升任博士,開始負責督學之事。

  督學博士倒算是肥差,反正也沒什麼具體的工作,無非就是賞善罰惡罷了。

  秦少遊在學裡的威望很高,自有一番威嚴,做這‘訓導主任’,倒也清閒自在,偶爾尋幾個犯過的生員一通臭駡,不但發洩了情緒,而且無需勞心費神。

  只是學裡的生員,總覺得這位秦督導總有那麼點兒‘心不在焉’。

  就如前幾日,一個生員上課睡覺,秦少遊勃然大怒,直接將他叫來督導房,便是一通亂罵:“好你個不要臉的周興,就曉得睡睡睡,你當你是豬麼?噢……本官竟是忘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學生劉甚。”

  “哦。”秦少遊點點頭,然後又是勃然大怒地痛斥道:“劉甚,你不好生學習課業,卻去學姓周的爛屁股,他溜鬚拍馬能做官,可你能嗎?”

  “……”

  秦少遊和周興的矛盾可見一斑。

  這也怪不得秦少遊恨周興,因為周興那廝,也開始傳播謠言了。

  那傢伙是恨透了秦少遊,只恨不得將秦少遊打翻在地,踏上一萬腳,卻不知是什麼緣故,那廝得知了秦少遊在如春酒樓裡見過武則天,竟也開始鼓噪起來,到處都在宣傳,現在的孟西是魚米之鄉。土地肥沃,物產豐饒。

  秦少遊不蠢不傻,當然曉得這傢伙是要捧殺。

  對這種人,唯一的辦法就是罵。

  學裡的事。其實秦少遊並不擔心,如今學裡漸漸走上正軌,一切井然有序,唯一讓秦少遊傷腦筋的卻是他的酒樓。

  酒樓確實有些糟糕,自從太平公主不喜歡自己。這生意竟也落下了不少,據說公主府那兒,總是傳出一些‘資訊’,讓人對如春酒樓望而生畏。

  那位公主殿下想佔便宜不成,八成是要霸王硬上弓,來逼迫自己就範了。

  秦少遊豈肯讓步,雖是憂心,卻還是表現得風淡雲輕,可心裡就不免有些焦灼。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怎樣才能讓公主殿下喜歡自己呢?

  人就是如此,起初落魄的時候便忍不住要拼要搏,等到如今漸漸安穩下來,便輕鬆了,秦少遊便是如此,有個縣男在身,又身兼博士之職,雖然生活中總有一些隱患,卻也漸漸享受這種平靜。

  天氣漸漸炎熱,轉眼到了四月。酷暑已經露出了端倪,連續半月烈陽當空,也不曾有一絲甘霖的跡象,值此炎炎夏日。便是學裡再刻苦的生員也變得懶洋洋起來。

  秦少遊每日只好蜷縮在公房,也懶得理會學務了,一些生員偷偷去學裡後山的溪裡洗澡,講師們氣急敗壞的來狀告,秦少遊也只是問:“那兒的水涼嗎,我也去吧。”

  這樣的舉動。實在讓人對四門學的督學工作不太有信心。

  ……………………

  四門學如此,刑部這兒也是懶洋洋的,這倒也是理所當然,即便再賣力的人,也會被這酷暑打消勁頭,栽贓陷害,畢竟也是要消耗體能的,因而部裡的人都打著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的心思,索性先放一放,都懶洋洋的打盹閑坐。

  唯獨周興近幾日卻很有幹勁,他辦公的地方並不是在部裡,而是在大獄附近的一處公房,這位周侍郎是個很勇於任事的人,許多人犯,他都是親自審問,因而為了用刑方便,所以索性就近辦公。這位周侍郎不但親力親為,而且還總能推陳出新,比如他總是能奇思妙想,發明出許多刑罰,如“定百脈”、“喘不得”、“十號大枷”等等,使囚犯一看到這些刑具就已“戰慄流汗,望風自誣”。

  這幾日,他的心情其實還算不錯,每日埋首案牘,卻不知在謀劃什麼。

  周晨是周興的遠房親戚,因而深得他的信任,雖然沒有官身,卻一直都在給周興打下手,照例在這個時候,周晨都會到達這裡,給這位堂叔彙報一些工作。

  “那個劉猛已經招供了,他承認牽涉到了謀反,又拉下來了個楊鑫,叔父,是不是現在就拿楊鑫?”

  周興只是打著哈欠,一副慵懶的樣子,渾身上下提不起精神。

  天氣太熱了,他不得不拿起帕子來,擦了擦額上的汗。

  周晨見堂叔不答,心裡便思量了一下,曉得這位堂叔現在希望聽什麼消息:“現在神都上下都在傳孟西的事。”

  周興果然眼眸一亮,瞥了他一眼:“你說。”

  “昨日在門下也聽到有人談及此事,大家都說好呢。”

  “是麼?”周興興致勃勃的道:“卻不知聖人可聽到風聲嗎?我聽說宋國夫人入宮了?”

  “侄兒也聽說了,是昨日入的宮,宋國夫人當真是不易,千里迢迢的趕來京師,這個身子骨怎麼吃得消,聖皇很是高興,特意開了則天門,將她迎進去的。”

  周興顯然對這位宋國夫人很感興趣,聖皇的母親榮國夫人在前幾年便去世了,而聖皇倒是有個姐姐,被封為魏國夫人,偏生坊間傳聞這魏國夫人生得也很是美豔,被高宗皇帝看上,因而被聖皇所害,不管怎麼說,當今聖皇除了一個太平公主,真可謂是孤家寡人,不過……卻還有一人是不同的,那便是武則天的妹妹宋國夫人,這位宋國夫人和聖皇的母親、姐姐都不同,素來靜謐,性子溫和,嫁去了蜀中,聖皇幾次下詔讓她進京來團聚,她都以年紀老邁婉拒,想不到這一次竟是來了。

  聖皇的心思,其實大家都清楚,其實她也有她的初衷,一個母親,據說不是什麼善茬,竟是與自己的外孫通姦,另一個姐姐也是聲名狼藉,唯獨這個妹妹是頗受人敬重的,據聞她舉止從不輕佻,雖是喪夫,卻並沒有改嫁,而是養育幾個兒女成人,這幾個兒女也都淡泊名利,嫁人的端莊醇和,男子則唯讀經史,並不熱衷於權利。

  難得有了這麼個靠譜的親戚,聖皇自然看重。

  周興目光幽幽,沉吟了老半天才道:“我看哪,火候到了。”

  “叔父……什麼火候?”

  周興淡淡一笑道:“有些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

  次日清早,照舊是宣政殿的朝會,武則天垂問了政務,正待退去,周興卻是起身道:“聖人,臣有一言。”

  武則天近來對周興有些不喜,卻還是耐著性子,道:“周卿有何事?”

  周興搖頭晃腦地道:“天氣炎炎,臣看聖人氣色不好,聖人的身子關係社稷,豈可有所毀傷。”

  武則天對周興的臉色總算好了一些:“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思,朕……倒還過得去。”

  “臣還聽說,宋國夫人入宮了,夫人千里迢迢,舟車勞頓,以全聖人姐妹之情,實在讓臣感佩。只是近來天氣炎熱,閉門于宮中,臣怕夫人悶出病來,倒是臣聽說,這神都左近有個消暑的好去處,聖人若是有閑,不妨與夫人同游于此地,借此消暑,也好解一些煩悶。”

  武則天對這個妹妹很是看重,這妹子一向是識大體且端莊的人,平時就喜怒不形於色,她雖入了宮,卻並未煥發什麼笑容,這讓武則天也留了心,現在周興的話說到了她的心坎裡,武則天禁不住道:“是麼,卻不知是什麼地方?”

  周興道:“就在孟西,臣聽說,孟西那裡乃是魚米之鄉,雞犬相聞,既是靜謐,又臨著孟津渡口,依山傍河,實是避暑的好地方。”

  武則天聽到孟西二字,似乎想起了什麼:“你聽誰說的?”

  “坊間都有傳聞,不過臣是聽秦博士說的。”

  武則天猛地想起了些舊事,不由莞爾笑了:“是啊,這沒有錯,那地方確實有不同之處呢,周卿,倒是難為了你,你告退吧。”

  周興只一看武則天的臉色,心裡便大抵知道這件事成了。

  他心裡不由偷樂,秦少遊啊秦少遊,老虎不發威,你還真當老虎是病貓不成?

  站在一側伺候的上官婉兒聽了這些話,臉色頓時變了。

  周興的居心,她如何猜不透?秦少遊上一次的那黃米粥,給聖人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現在大家都在營造‘太平’,誰也不敢把聖人的‘政績’戳穿,可是一旦聖人移駕去了那兒,看到了那裡的景象,得知原來那是上下沆瀣一氣,而大家口裡的好地方則是矇騙自己的結果,那麼她的心情會是如何?

  任何人都不願意自己成為傻子的,更何況是武則天?

  周興……好惡毒的心思!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2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2 09:35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喜歡男人

  學裡傳來了奇怪的流言。

  說是聖皇要去孟西避暑,秦少遊聽在耳裡,心裡陡然一縮,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避暑……

  還是去孟西,這是什麼緣故?

  正當他留了心的時候,一個確切的消息終於來了。

  上官婉兒借著來四門學尋書的時候,尋了秦少遊,四目相對,上官婉兒撇撇嘴道:“走走?”

  秦少遊很乾脆地道:“好,我們去後山吧,那裡是消暑聖地。”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往後山去。

  後山與四門學是連為一體的,鬱鬱蔥蔥,溪水淙淙,因為時常有生員來,所以不知什麼時候被踩出了一條清幽小徑,延伸著小徑,便可直抵山中的林穀。

  山路崎嶇,上官婉兒提著裙裾,大汗淋漓,秦少遊在前,回過身朝她伸手。

  上官婉兒略有遲疑,看了秦少遊一眼,最終還是將手搭在了秦少遊的手心上。

  感覺暖暖的,這使上官婉兒的心裡泛起了一絲異樣,索性她緘口不言,變得陰鬱起來。

  “累了……”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秦少遊的長衫已是濕透,尋了個路旁的岩石便坐下。

  上官婉兒左右看了看,附近卻沒有落座的地方,皆是雜草。

  秦少遊忙起身道:“還是請上官待詔坐吧。”

  上官婉兒倒也不拒絕,坐上去,見秦少遊很乾脆地跪坐在雜草之中,不免有些不忍:“我們一起坐?”

  “不用了。”秦少遊搖頭道:“上官待詔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麼話,現在可以說了嗎?”

  上官婉兒本是來興師問罪的,結果話到了喉頭,語氣卻是不由軟了,唇邊帶著幾許苦笑道:“避暑的事,你可知道?”

  秦少遊道:“確實有這風聲,只是不知是不是空穴來風。”

  上官婉兒那好看的俏眉輕輕地皺了起來,幽幽道:“日子已經定了。就在十九那一日,宋國夫人……聖皇因為看重,此番是周興推薦去孟西避暑,聖皇對此也是興致盎然。此事已和宋國夫人說了,夫人對此也頗為意動,她是從蜀中來的,山長水遠,聖皇就希望借此陪她好生遊玩。以顯示姐妹之情。秦少遊……事情就要敗露了。”

  秦少遊當然曉得問題的嚴重性,孟西是自己吹捧出來的,一旦武則天興致勃勃地帶著宋國夫人到了那裡,可眼見那兒竟是不毛之地,卻不知會做何感想,只怕第一感覺就是被愚弄了。

  一個人好不容易做了皇帝,而後又有親戚大老遠趕來,在希望賓至如歸的同時,只怕也有炫耀的意思,等到一旦發現自己上當受騙。第一反應怕就是要殺頭了。

  上官婉兒已不自禁地站起來,她本是個極端莊和有主見的女子,可是現在,唯有走了這一段山路,這嬌小的身軀滿是香汗,才讓人注意到她的嬌弱。

  她面帶著憂慮之色,自這半山腰遠遠地眺望山下的四門學,目中流露出來的憂心讓她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陰鬱,她啟開朱唇:“人心險惡,我知道你當初為求上進而不擇手段。可是這句討取人歡心的無心之言也極有可能會成為有心人手裡的刀劍,這柄刀劍會紮死你的。而我……”她面色蒼白,帶著幾分惹人垂憐的柔弱,苦笑道:“我實話說好麼?我為你說過不少好話。到底這些好話出自什麼心思,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是……這個世上絕大多數人總是對我如沐春風,總是對我笑臉相對吧,我所見的人都是忠厚、至誠的人,至少表面就是如此。可是我心裡知道。這些都是假的,這個世上,沒有幾個人是清白乾淨的。唯獨是你,至少還真摯一些,秦少遊,這很可笑吧,越是滿口仁義的人,我反而越是排斥,越是你這般錙銖必較的,我反倒願意親近。可是這些……也為我惹來大禍了。你知道麼?我只是個女官,今時今日的一切都來自於帝寵,來自於聖皇的信任,而一旦聖皇懷疑起我有私心,我也會在她面前說假話,你可知道我會如何嗎?”

  秦少遊深深地看著她,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上前一步道:“其實……我會保護你的。”

  這句話完全是發自肺腑。

  上官婉兒側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你……”

  秦少遊撓撓頭道:“難道不可以麼?”

  上官婉兒淡淡地道:“可是據我所知,一直都是我在為你遮掩,在暗中庇護你,而你似乎忘了。”

  秦少遊大是慚愧地道:“你不要這樣說好嗎,這樣會讓我很羞愧,總感覺自己是在吃軟飯一樣。”

  “呀……”上官婉兒不由笑了:“說得好似你是張宗昌兄弟一樣,況且你生得可沒有張宗昌俊俏。”

  秦少遊打了個冷顫,臥槽,你居然拿張宗昌這種面首來侮辱我,他義憤填膺地道:“總而言之,你不必擔心,我總能教你沒事,至於那個周興,他屢屢陷害,我實在是受夠了,我一定教他好看。”

  “是麼?那麼你有什麼法子?”

  秦少遊想了想,然後雙手一攤,道:“想想再說,上官待詔,我們還要進山麼?”

  “好。”上官婉兒打起精神道:“不想這些了,先進山再說。”

  二人艱難前行,秦少遊走在前頭,偶爾,秦少遊回頭拉她一把,最後索性牽手並行了。

  只是總感覺有些怪怪的……

  秦少遊臉皮厚,突然問:“上官待詔,你喜歡女人嗎?”

  “不喜歡,為何這樣問?”

  “那你是喜歡男人咯?”秦少遊賊賊地道。

  “……”

  “你喜歡張宗昌嗎?”

  “不喜歡。”

  “來俊臣呢?”

  “……”

  “你喜歡?”

  “啊……不喜歡。”

  “崔公,你喜歡嗎?”

  “你瘋了,崔公已年屆七旬了。”

  “那麼鄧健呢?喜不喜歡鄧健?”

  “你……”

  秦少遊歎口氣,道:“看來你的胃口倒是很挑剔,你這樣很難辦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秦少遊駐足,與她對視,道:“你喜歡我嗎?”

  上官婉兒愕然,眸光裡略過一絲羞怒,故意地冷著聲音道:“不喜歡。”

  我去……表白失敗,秦少遊突然想喝酒。

  上官婉兒幽幽道:“我自入了宮,就曉得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聖皇,我不該有憂有喜,更不相信這個世上有情愫之類的事,你看聖皇,她可曾有過情愛麼?”

  秦少遊不由道:“聖皇不是有張氏兄弟嗎?怎可說沒有……”

  上官婉兒頓時板起臉:“宮闈中的事,你還是少知道為妙。”

  秦少遊籲了口氣:“不管怎麼說,我會保護你的。”

  “我總覺得不安,孟西的事,可能會要命的。”上官婉兒幽幽道。

  秦少遊正色道:“要命也不是我們的命。”

  他把我們兩個字咬得很重。

  其實,他突然有點同情上官婉兒了,一個將自己當做祭品的女人,看上去高高在上,實則卻是自己將自己變成工具,他於是把上官婉兒的手握得更緊。

  進了山澗,清幽無人,明明這是之前的目標,可是到了這裡,所看到的景物卻是乏善可陳。

  於是二人打道回府,回到山下,上官婉兒深深地看秦少遊一眼,歎口氣道:“你說了,要保護我的,那麼,我就將性命交在你身上了,我已無計可施,只能信你了。”

  秦少遊已鬆開她的手,朝她作揖:“請上官待詔放心。”

  上官婉兒咬了咬唇,把俏臉微微抬起來,重新顯露傲然之色,道:“後會有期。”

  她旋過身,香肩微顫了一下,突然道:“有個問題一直藏在我的心裡,本是不該問的。”

  秦少遊道:“上官待詔但問無妨。”

  上官婉兒輕輕歎道:“方才的那些話,你和不少人說過吧?”

  “什麼話?”秦少遊愣了。

  上官婉兒冷笑道:“保護你之類。”

  秦少遊猶豫了一下,前世……似乎有不少,這算不算?

  一看秦少遊猶豫,上官婉兒已是動了蓮步,快步去了。

  秦少遊只得摸摸鼻子,歎口氣。

  這是一個佔有欲很強的女人啊,還是少招惹為妙,心裡有一個聲音告訴秦少遊。

  …………………………………………………………………………

  上官婉兒已上了車,遠遠的看了一眼四門學的儀門,她臉色中,不由帶著幾分憤憤然,猛地,她想到了周興。

  這個方才還嬌弱的女子,目中掠過了殺機。

  周興……

  她的朱唇裡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

  這個人,已經成為絆腳石了。

  既是秦少遊的絆腳石,也是她上官婉兒的絆腳石。

  男人……終究是靠不住的,見慣了張氏兄弟,見多了那些匍匐在聖皇腳下的男子。上官婉兒自然而然將這些東西烙印在心裡,以至於現在,有點遷怒秦少遊了。

  “指望那個白癡,還是靠自己為好。”上官婉兒的臉色冰冷,她淡淡地道:“回宮吧。”

  夕陽西下,炎炎的夏日教人不由焦躁,在這沉悶的天氣裡,車中的上官婉兒卻是冷若寒霜。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5-8-3 01:3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5-8-3 01:32 PM 編輯

第99章:迎駕

  兩日後,宮中來了人,叫秦少遊前往孟西伴駕。

  這本就是情理之中,聖皇出遊,當然需要大量的綠葉來做襯托,京畿之中,不少近臣都要隨同。

  而秦少遊與孟西沾了邊,又是孟西縣男,按理,也算半個地主,盡一盡地主之誼,實屬理所當然。

  因而,聖皇是在初九出遊,可是初八,秦少遊就得動身了。

  於是他在學裡告了假,索性連如春酒樓也不經營了,帶著秦壽、鄧健人等,雇了車,直接往孟西去。

  抵達了田莊,竟是看到了老熟人。

  太平公主正指使著幾十個莊丁,正在開墾土地。

  秦少遊看到了她,忙是興沖沖地湊上去,道:“呀,殿下也來臨時抱佛腳啊。”

  李令月瞪他一眼道:“不要和我說話,我心情不好。”

  秦少遊只得把臉別到一邊,指揮著鄧健等人剷除雜草。

  李令月見秦少遊不理她,跺跺腳,踩著雜草過來,嗔怒道:“你竟不理本宮,好你個秦少遊,膽子這樣的大。”

  秦少遊沉默了。

  周文王果然不算什麼聖人,孔聖人才他娘的是正統啊,文王至少沒有說過,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李令月怒目道:“現在莫非反省了?”

  秦少遊苦笑道:“下官反省什麼?”

  “你得罪了本宮!”

  秦少遊正色道:“下官豈敢得罪殿下。不過殿下,咱們總是要講道理的。”

  李令月冷冷地道:“若不是你非要說什麼孟西是個好地方,何至於把本宮也牽扯進來?”

  秦少遊狐疑地道:“我吹噓我的。與殿下何干?”

  李令月氣得跺腳,咬著唇道:“若不是你在酒樓裡說,何至於母皇對這孟西有了印象,在宮裡逢人便說孟西的事,問到本宮的頭上,說本宮恰好有一塊地在孟西,卻不知收成如何。本宮不敢潑母皇冷水,當然只好說那兒土地豐腴。收成是其他地方的十倍……”

  “呀……”秦少遊驚愕地道:“殿下,你吹噓得太過了,吹牛也不是這樣吹的,怎可如此粗暴。一點技巧都沒有。”

  李令月狠狠地瞪著他道:“總而言之,大家都被你害死了,你這廝,真不是東西。”

  秦少遊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頓罵,卻是臉色一正:“殿下想必也知道此事雖是因我而起,其實真正鼓動聖皇來此的,卻是周興,殿下……”秦少遊意味深長地看著李令月,道:“周興這是故意要和殿下對著幹哪……”

  李令月鄒起秀眉道:“是麼?”

  秦少遊小雞啄米地點頭:“我若是殿下。非要狠狠收拾他不可。”

  李令月冷笑道:“你休要挑撥離間,本宮又不喜歡你,誰要和你說話。”

  秦少遊捶胸跌足。好不容易說人壞話,竟是落到這個下場,可見對女人來說,對人的直觀印象非常重要,她喜歡你,才願意聽你挑撥離間。她不喜歡你,你說出花兒來也沒用。

  秦少遊索性到自己田裡去。吩咐著大家清除雜草,其實這裡的地倒是好的,偏生不能種稻穀,他心裡歎息,心說即便把雜草給清除了,這裡一片荒涼,聖皇和鄭國夫人是來‘旅遊’的,見到這樣的光景,會不會想殺人?

  不管了,繼續臨時抱佛腳吧。

  陳傑這傢伙在打理著莊院,不過他瘦得皮包骨,讓秦少遊有點看不過去,將他喊來,道:“我每月給你一百錢,你沒吃飯麼?怎的又消瘦了?不曉得的,別人還以為我摳門呢。”

  陳傑苦著臉道:“縣男,現在一斤米,五文錢呢。”

  秦少遊算了算,只得語重心長地說:“可是你的職業分工不同嘛,你不就是看著院子麼,又沒讓你賣苦力,平時躺著,節省一些體力消耗也不會如此。好啦,好啦,過幾日給你送點米來,真是的,這麼大的胃口,遲早吃窮了我。”

  陳傑自跟了秦少遊,每日都是提心吊膽,大抵是因為秦少遊那一句餓死了一個屬吏會怎麼辦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他經常半夜被噩夢驚醒。

  所以他見秦少遊不悅,忙說:“縣男,其是我還是要做工的,就比如地窖裡的東西,我可是每日巡視兩次,就怕出什麼亂子。”

  秦少遊點點頭道:“去收拾好床鋪吧,還有,把車裡的東西都卸下來,你會做飯嗎?”

  “會,會。”

  “這便好,今晚大家都在這兒吃,你來負責大家的飲食。”

  他吩咐下去,便讓陳傑收拾了個床鋪,隨即倒頭便睡。

  次日清早起來,從莊中出來,見外頭的田地都修葺得差不多了,只是……也只是差不多而已,地裡光禿禿的,連引水的渠都沒有,哪裡有半分水田的模樣。

  最可恨的是,李令月居然指使莊丁把割下來的雜草都堆在了他的地頭上,秦少遊便叫來鄧健,吩咐他把雜草堆回去。

  雙方的田只隔著一個田埂,鄧健興沖沖地去了,過了一會兒,卻又回來:“秦哥兒,我看……算了吧。”

  秦少遊怒道:“太欺負人了,仗著是公主就了不起嗎?真把我孟西縣男不當權貴啊,趕緊去。”

  “秦哥兒……”鄧健要哭了:“對方有四十多個莊丁,都有這麼高……”他把手抬起來,比著自己的腦袋上移一寸:“拳頭都有砂鍋那麼大。”

  秦少遊破口大駡:“笨蛋,難道你就不會和他們講道理?你不是天天說自己是好漢麼?”

  “好漢也不吃眼前虧啊。”鄧健欲哭無淚:“要不。秦哥兒去和他們講講道理吧。”

  秦少遊沉默了一下,然後隨手捏起一根枯草叼在嘴上,慢悠悠的道:“算了。好男不和女鬥。”

  過了拂曉,遠處連接孟津港的河水依舊波濤洶湧,浮在河面上的薄霧漸漸散去。

  而此時,騎著快馬的武士擁簇著一個宦官飛快而來。

  這宦官一見孟西的荒涼,眼睛都直了,險些從馬上摔下。

  他心急火燎地下馬,在田埂處深一腳淺一腳地疾奔。口裡大叫:“哪個是孟西縣男?哪一個是孟西縣男……”

  秦少遊端著碗,邊吐槽著口裡的飯食如豬糠。邊出來,舉著筷子朝他招手:“我便是,不知公公有何見教?”

  這宦官腦門上全是汗,氣急敗壞地道:“你……你……這裡是孟西。這裡是孟西……”

  “是啊,是叫孟西。”秦少遊道。

  “你說什麼?避暑勝地呢?山林呢?稻田呢?不是說好了魚米之鄉嗎?不是說好了鬱鬱蔥蔥的嗎?”

  “沒有。”

  宦官的身子搖搖欲墜,打了個趔趄,不可思議地看著秦少遊:“你說什麼……沒有……沒有……可是……陛下和宋國夫人已經起駕了,雜家奉旨先行,你……你可知道宋國夫人對這裡有多少期待,她大老遠來,大老遠來……完了……完了……咱們都完了,宋國夫人……還有聖皇那兒。若是曉得……咱們都要死定了。”

  秦少遊苦笑道:“這能怪我嗎?也不提早知會,若是提早幾月,沒有錯過春耕。我拼了命也讓這裡稻浪滾滾。”

  “你……你……好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事到如今還敢說這等話,你等著吧,等著吧,等著去死吧。”宦官惡狠狠地瞪了秦少遊一眼,拂袖便走。

  秦少遊忙道:“注意腳下。”

  “誰要你管。你這死到臨頭的人……”這宦官回頭痛駡一句,結果走到了遠處田埂處。卻是撲通一聲,摔了個狗啃泥。

  他又滿身泥濘地跑回來,氣呼呼地道:“是誰,是誰亂堆雜草,是誰故意要害雜家。”

  秦少遊很同情地看著他,指了指遠處的一個莊子。

  宦官愣了一下道:“那是誰家的?”

  秦少遊道:“太平公主殿下的,你去吧,就是他們亂扔垃圾,隨處丟雜草。”

  宦官突然笑了,嘻嘻地道:“雜家方才玩笑而已,總之,你好自為之。”

  看著那傢伙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己的馬面前,然後翻身上馬,秦少遊歎了口氣,為什麼這個時代的人都如此有主人翁精神呢,你家主子沒地避暑,關你屁事。

  不過聖皇就要來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還是勇敢的面對吧。

  ……………………

  半個時辰後,越來越多的宦官和武士出現在這裡,他們的表情,大抵和那宦官差不多,只是絕大多數的反應是沉默。

  過了一炷香,在一隊金甲武士的擁簇之下,聖駕終於到了,武則天的心情是不錯的,孟西這個地方給了她深刻的印記,而且她也一直引以為傲,而重要的是,自己的妹子來了,自家的這個妹子難得是個讓人挑不出毛病的人物,武家的人終究是太不成器了,有了這個妹子,武則天才感覺自己面上有光一些。眼看她旅途勞頓地從蜀中趕來,在宮中閑住,可是那宮裡雖是堂皇,終究還是缺些什麼,況且這樣的炎炎夏日,是該帶妹子出來透透氣、避避暑,盡了地主之誼不說,自個兒也借著這個出來走一走,算是體察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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