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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明朝好丈夫】《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05 PM     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明朝好丈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zx135790 於 2013-5-10 03:12 PM 編輯

【小說書名】:明朝好丈夫

【小說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作者簡介】:無

【其他作品】:《嬌妻如雲》

【內容簡介】: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一個讀書人與屠夫的結合,坐攬嬌妻美妾,揮斥方遒,指點江山。
    錦衣衛你怕不怕?
    有文化的錦衣衛你怕不怕?
    有文化有後臺的錦衣衛你怕不怕?
    一個巧合,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老虎新作,歡迎品鑒。
【小說封面】:[attach]79431666[/attach]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13 PM 編輯

第一章:小小一書生

    天色昏黃,夕陽斜下,灑落一片餘暉。古老的街市已經漸漸蕭條了,貨郎收了攤子,各自散開,偶爾有幾個行人也是腳步匆匆,晃眼而過。

    “銀兩亦托伊帶來。家中用途如何?可省則省,不可省處,亦不必過事儉嗇……”街角處,少年舉著一封書信朗聲念著,他的嗓音低沉,字字圓潤。

    “柳先生,慢些念,方才那儉嗇二字是什麼意思?”邊上的阿婆靠著少年的字攤兒,一頭霧水地問著。

    少年微微一笑,露出熙和的笑容,夕陽的余暉與他的笑臉相互襯映,這昏暗的天色和古老的街道上,霎時變得生輝起來。

    少年的劍眉微微一挑,和氣地道:“阿婆,儉嗇便是節儉的意思,令郎的意思是他在蘇州那邊攢了些錢,叫您不必節儉,該花就花,愛惜自己的身體要緊。”

    阿婆立即笑起來,褶皺的皮膚都不禁舒展起來,道:“哦,我知道,我知道了,柳先生就替老嫗回一封信,告訴他,我一切都好,不用他掛念,他寄來的銀子,我收到了。”

    少年頜首點頭,沉吟一下想好了措辭,便在攤上鋪開了一張雪白的紙兒,隨即凝神捉筆,蘸了墨,筆走龍蛇,全神貫注地疾筆作書,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提起筆來,眼眸中閃出一絲笑意,將信紙上的墨水吹干、折疊好才交給阿婆,道:“信寫好了,總共是三文錢。”

    阿婆得了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懷中,取出三文錢來放在桌上,歡天喜地地走了。

    少年麻利地將攤上的銅錢撿了,放入一個存錢的筆筒裡,看了看天色,臉色已經變得黯然起來。

    少年叫柳乘風,前世的時候是一名門診醫生,可是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來到了這個時代,成了一個被革掉功名的落魄秀才。

    讀書人沒有了功名,少不得要遭人白眼,柳乘風幾乎來不及重新規劃重獲新生之後的未來,便開始為吃飽肚子奔波了。

    好在柳乘風繼承了這秀才的能力,寫得一手好字。於是從操那秀才的舊業在這街口擺了個字攤,給人寫一些家書、喜帖,每日也能落個幾文飯錢。

    不遠處一個貨郎收了攤子,挑著貨擔走到柳乘風的字攤前,朝柳乘風笑了笑,道:“這個時候哪裡還有什麼生意,柳呆子還不收攤?”

    柳乘風聽到呆子兩個字,臉上的肌肉不禁微微抽搐一下,來到這時代,他最討厭別人叫他呆子,心裡不禁怒罵:“你才是呆子,你全家都是呆子。”

    隨即又是苦笑,這諢名也不知是別人什麼時候開始叫的,反正他穿越來認識他的都這般叫,想改也改不了。

    他不由自嘲的笑笑,搖頭輕嘆。

    柳乘風准備收攤,先將墨盒蓋了,又提了一水桶來洗筆,渾然沒有發現就在不遠處的街角,一頂小轎子穩穩停著,轎簾輕輕的揭開,露出一個絕美嬌俏的臉兒來,這少女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肌膚水嫩,雙目睜得大大的,好奇地瞧著柳乘風,不禁掩嘴失笑,道:“香兒,就是他?”

    轎子裡似乎還坐著一個人,脆生生地回答她道:“大小姐說了,要尋個知書達理的,否則無論如何也不肯嫁的,我瞧著這人不錯,寫的字也好。”

    少女的嘴唇微微篤起,似有些生氣地道:“我怎麼瞧他呆呆的,像只笨鵝一樣,再者說,要找讀書人,太學裡有的是,何必要到這街市裡找?”

    裡頭的人道:“二小姐,話可不是這樣說,太學裡的讀書人都是有功名的,你綁……不,是咱們溫家貿然請了去,到時候說不定會惹來官司的,這個酸秀才才好,據說是得罪了學正,功名被人革了,家裡也沒什麼親戚,孤身一人,綁了他也沒人為他伸冤。再者說他生的也還倜儻,和大小姐不是天作之合嗎?”

    少女聽了解釋,放下轎簾,道:“你說的沒錯,好,本小姐先去考校他,若是滿意,就敲他一下。”

    裡頭的人道:“二小姐,老爺說了叫你不許在街上胡鬧的,這種事當然讓下人們去做,何必勞動你來?”

    這叫二小姐的少女卻是聽不動勸的,居然還真的攥著一根丈長的棒子藏在袖子裡,一臉無害地從轎中鑽出來,蹦蹦跳跳地朝著字攤兒走過去,兩個彪形轎夫見了,立即亦步亦趨地跟上,接著從轎子裡又鑽出一個丫頭出來,也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眉宇還算清秀,不禁咋了咋舌,低聲道:“完了,回去又要挨打了。”

    “喂……呆子……”二小姐走到字攤兒前,毫不客氣地呼喚柳乘風。

    柳乘風抬起頭,不禁有些眼睛發直,來到這時代,大街上兩條腿的婦女倒是常見,可是這般清麗脫俗的少女卻是稀罕得很,他腦子不禁有些拐不過彎來,可是聽對方叫自己呆子,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沒好氣地道:“怎麼?小姐要學生代寫書信?”

    二小姐遲疑了一下,古靈精怪地點頭道:“好,你寫。”

    柳乘風只好重新放回筆墨紙硯,道:“不知小姐要去信給誰?”

    二小姐想了想,道:“寫給一個呆子。”

    柳乘風的眼目不禁有些黯然,心裡料定這小姐是私自瞞著家人來給情郎寫書信的了,心裡想:一朵好花不知讓誰家的豬拱了。

    不過生意還是要做的,他打起精神,道:“是寫給情郎?”

    二小姐的臉色驟變,氣得鼻子都皺起來,啐了一口道:“胡說,寫給一條狗的。”

    柳乘風不禁好笑,原來是來砸場子的。哪裡來的臭丫頭,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不知道鄙人好歹也是腳踢幼兒園,拳打敬老院,專治各種不服的好漢嗎?

    柳乘風板起臉來:“小姐是來消遣學生的嗎?”

    二小姐見柳乘風臉色不好看,立即道:“你只管寫,我雙倍付你錢就是,誰消遣你來哉?”

    柳乘風一想,怒氣也消了。這有錢人家的小姐脾氣都古怪,我自賺自己的錢就是,便鋪開紙,道:“小姐要寫什麼?”

    二小姐又犯難了,胡亂道:“就問他近來可好,他要是不聽話,本小姐一下子敲暈他,剝了他的皮燉狗肉吃。”

    柳乘風大汗,這小姐居然是屬玫瑰的,看上去美艷,原來渾身上下都是刺。他點了頭,捉了筆,沉吟一下便開始落筆,練了幾個月的攤,一方面繼承了那秀才的才學,另一方面柳乘風也是聰明透頂的人,這行書已經有些火候了,方方落筆,手腕便如長蛇一般輕盈動起來,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落在紙上,全神貫注,頗有幾分大家的風範。

    柳乘風寫字的時候,身子微微欠下,側著臉,恰好被夕陽的余暉照著,那略顯蒼白的肌膚被夕陽一照,側臉的弧線竟讓二小姐看得不由自主地有些痴了,二小姐的心裡不由地想:“這人倒是挺好看的,就是呆了些。”

    正在二小姐失神的功夫,柳乘風起筆,呼了口氣,白紙上已寫了寥寥百字,他直起腰,將筆放入筆筒裡,朝二小姐道:“好了,小姐看看是否滿意。”

    二小姐小心揭過了信,對行書她一竅不通,只好去問邊上的小婢,道:“你來看看,這字兒好嗎?”

    小婢湊過去看了一會兒,道:“這字兒寫得真好,比府裡教館的汪先生寫得好看多了,二小姐,就是他了,知書達理准沒有錯的。”

    柳乘風一心怕她們不給錢,很警覺地看著她們,這年頭壞人太多,說不准拿了信就跑了,待會兒她們敢要跑,非狠狠收拾一下不可。

    二小姐聽了小婢的話,笑吟吟地看著柳乘風,那一張俏生生的臉蛋兒如沐春風,口齒輕輕啟開,道:“你的字兒真好。”

    柳乘風卻板著臉,道:“雙倍的字金就不必了,一封書信三文錢,快快拿來,我要收攤了。”

    二小姐手要伸出袖子來,柳乘風還道她是取錢,誰知從長袖裡伸出來的竟是一只木棒,柳乘風頓時呆住了,怎麼回事……難道是打劫?

    說時遲那時快,木棒在二小姐的手上在半空划過一個半弧,狠狠地敲向柳乘風的腦袋。

    “咚……”柳乘風吃痛,捂住了頭。

    二小姐也呆了,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沒有暈?”

    柳乘風開始大叫:“來人啊,打劫啊,喪盡天良哪……”

    二小姐銀牙一咬,對跟在身後的兩個轎夫指揮若定地道:“快,抓住他,讓本小姐再敲一次。”

    兩個彪形的轎夫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死死地抓住柳乘風,捂住柳乘風的嘴,二小姐好整以暇地提著棒子,又是一記狠狠敲在柳乘風的頭上,柳乘風還在掙扎,二小姐慌了,道:“怎麼還不暈?劉師傅不是說敲了頭就會暈嗎?難道力道不夠。”

    “咚……”

    “咚……”

    “別打……別打,這一下暈了,真暈過去了……”柳乘風好不容易掙脫開那彪形大漢捂著嘴的手,大聲囔囔。

    “胡說。”二小姐蹙起眉來,咬牙切齒地道:“既是暈了,為何還能這般中氣十足?”

    “蒼天啊,大地吶,你就讓學生暈了吧……”柳乘風心在滴血。

    這時,木棒再次敲下來,正中柳乘風的後腦勺,柳乘風翻了翻眼,終於暈死過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1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19 PM 編輯

第二章:搶親

    柳乘風的鼻尖似乎聞到了一股濃濃的沉香味,幽幽轉醒,只覺得後腦勺疼痛欲裂,他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置身於一處雅致的偏廳裡,身子歪歪斜斜地坐在一張梨木椅上,此時像是到了正午,紙窗外落下一片金黃的陽光,透過窗格灑入屋裡。

    柳乘風才想起來,自己是被人劫持了,而且還是被一個小妮子劫持了,想到那小妮子凶惡地提著木棒敲打自己頭部的模樣,柳乘風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什麼世道,窮書生也搶。柳乘風心裡不由地咒罵。

    還沒等柳乘風開始思索脫身之策,門突然被人推開了,進來的人便是化作了灰柳乘風也認得,不是那打昏自己的二小姐是誰?

    柳乘風立即大怒,拍案而起,手指著來人道:“女賊……”

    二小姐今日穿著粉紅緊身泡泡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膚色如雪,腦後露出一頭烏云般的秀發,此時正睜大著眼睛,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朝柳乘風嘻嘻笑著,似乎柳乘風越生氣,她就笑得越開心。

    今次,她換了一副乖乖的樣子,福了身子給柳乘風行禮,道:“柳公子莫怪,你我是不打不成交,你大人有大量,不會真的生氣記仇吧?”

    柳乘風氣的反倒不是這小妮子打人了,而是這丫頭技術太差,竟是狠狠砸了幾十下,也沒給自己一個痛快。

    柳乘風冷哼一聲,意思是說,本公子還真記仇了。

    二小姐瞧他氣呵呵的樣子,睜大眼睛,道:“都說男子漢大丈夫一笑泯恩仇,哪裡像你這般小雞肚腸的?好柳公子,乖,不要生氣了,其實我請你來,是有好處給你的。”

    柳乘風心裡想,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把自己綁了來,還要給自己好處,真當柳前秀才是柳呆子?

    柳乘風大叫道:“好處我不要,我要回去擺攤。”

    二小姐的臉上便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乾巴巴地笑了一會兒,眼珠子一轉,臉色就變得冷若寒霜了,俏生生地舉著雙拳壓著手格格作響,柳眉倒豎,道:“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對付你這樣的書呆子,本小姐有的是手段,若不是我爹教我以德服人,我這便剝了你的皮,拉你去喂狗。”

    好凶殘!柳乘風前世是個醫生,來了這一世也也只是個酸秀才,王八之氣沒有,王八拳倒是會兩手,不過瞧這二小姐一臉彪悍,那屋門之後也綽綽有幾個彪形身影出現,真要動起手,說不准又要吃虧了。

    柳乘風只好放聲叫道:“你們這般胡作非為,可還知道這世上有王法二字嗎?”

    二小姐卻是抱著手,抿著唇,很認真地打量著柳乘風,不疾不徐地道:“我家就是王法。”

    柳乘風也仔細打量她,還真的隱隱覺得這二小姐的臉上分明寫著老娘就是王法六個字。

    柳乘風無語,只好道:“好吧,你先說給我什麼好處,讓我想一想再說。”

    二小姐化嗔為喜,怒容收斂起來,換上一副喜滋滋的樣子,乖巧地坐下,道:“我們溫家是來招你為婿的,做了我們溫家的女婿,往後不但吃香喝辣,還有諸般好處。”

    柳乘風聽到招婿二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不禁瞥了那二小姐一眼,心裡想:難怪這小妮子這般著急上火,原來是想丈夫想瘋了,不成,不成,這樣的悍婦娶回去,這還了得?每日被人敲幾下悶棍,倒不如殺了我。

    二小姐似乎瞧出了柳乘風的意思,啐了一口道:“本小姐哪裡瞧得上你?是我姐姐瞧上了你,你快點頭,點了頭立即成親。”

    原來是姐姐……

    柳乘風明白了,這是搶親,還是明目張膽的那種,從前柳乘風倒是聽說過這等習俗,可是想不到在這大明,在這京城天子腳下居然撞到了,不過……漢人有這風俗嗎?怎麼記得只有少數民族才有。

    柳乘風一想,立即想出了一個理由,這二小姐的姐姐自然是大小姐了,大小姐一定是嫁不出去,否則這滿京城的才子比狗還多,就是祖宗燒了高香,排隊也輪不到自己身上。

    二小姐見柳乘風一臉踟躕,連忙道:“我姐姐這般的玉人嫁給了你,已是大大地便宜你了,你再猶豫,可莫怪我生氣。”

    柳乘風冷哼一聲,一臉的不信。

    二小姐道:“你放心便是,姐姐很溫柔嫻淑的。”

    柳乘風這時候想:“聽她的話得反著來聽,她說溫柔嫻淑,多半又是個悍婦了。”

    二小姐繼續道:“除此之外,舉止還很得體……”

    柳乘風心裡繼續想:“不得了,說不准還會打人。”

    “知書達理……”

    “大字不識倒是可以原諒。”

    “貌美如花……”

    “你妹!居然還是其醜無比……”

    二小姐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最後做了一個總結,幽幽地道:“這樣的好的姐姐,若不是看柳公子與她還算般配,才不會便宜了你,你放心便是,你雖是個窮酸秀才,可是我爹說了,婚事都由溫家來操辦,你只要點了頭,便算我們溫家的上門女婿了。”

    二小姐最後又補上一句:“若是不肯,少不得把你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她一人既是唱紅臉又是唱白臉倒是難為得很,不過說來說去的目的無非一個,就是這門親事,柳乘風非答應不可。

    柳乘風又不是初出茅廬的雛兒,這種鬼話怎麼肯聽?一臉不屑一顧的樣子,昂然道:“我是讀書人……”

    二小姐立即插口譏諷道:“一個革了功名的讀書人。”

    柳乘風的臉色剎時黯然,只好繼續道:“不管功名在不在,讀的總是聖賢書,這等富貴白送都不要,你不要多言,立即送我回去也就罷了,可還要相逼,那便索性打死我,這親事,我是萬萬不應的。”

    二小姐的眼眸中掠過殺機,可是猶豫了一下,隨即又溫柔起來,嬌滴滴地道:“你是我未來的姐夫,我若是將你打死了,將來怎生向姐姐交代?你再想一想,也不忙著拒絕,不如這樣,我們先喝一口茶再說好嗎?”

    柳乘風的口也乾了,便端起桌幾旁的茶盞來,吹開了茶沫,喝了一口,隨即道:“喝了這口茶,我就走。”

    二小姐見柳乘風喝了茶,眸中掠過一絲喜色,隨即板起臉來,道:“想走,沒這般容易。”

    柳乘風真的生氣了,搶人的帳沒和她算,現在還不肯人走,怒道:“我偏要走又如何?”

    二小姐嘻嘻笑道:“這茶裡我下了藥,你要走自便就是,這是特制的毒藥,沒有解毒的秘方,誰也救不得你。”

    柳乘風先是嚇了一跳,可是很快,心情就平靜下來,身為醫生,中毒之後的症狀他一清二楚,檢視了一下之後發現自己各方面機體都沒有問題,呼吸也沒有紊亂,應當沒有中毒才對。他看了狡黠的二小姐一眼,心裡又想,這小姐古靈精怪的,莫非是來嚇我?

    柳乘風打定了主意,心裡冷笑道:“想嚇我?我倒要來嚇嚇你。”

    “哎喲……”柳乘風開始捂著肚子叫痛起來,手指著二小姐道:“你好惡毒。”說罷人已仰倒在地,屏住了呼吸。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二小姐嚇了一跳,二小姐走到柳乘風身邊,用腳撥弄撥弄他的身體,道:“喂,不要裝死,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這茶裡沒毒。”

    柳乘風依然沒有反應,一動也不動。

    二小姐臉上露出疑竇之色,只好蹲下身來,伸出縴手去探柳乘風的鼻息,只感覺柳乘風的鼻翼下一點熱氣都沒有,嚇得臉都白了,喃喃道:“我……我並沒有下藥,莫非是端茶的丫頭誤會了我的意思?”

    這小姐雖然很是暴力,可是事到臨頭卻是慌了神,正在這時候,柳乘風突然張眸,狠狠地拉住她的手向懷中一送,蹲在一邊的二小姐身子失去了平衡,沒頭沒腦地朝柳乘風的胸膛歪過來,柳乘風環住她的腰身來了個驢打滾,只剎那的功夫,將這二小姐壓在了自己身下。

    柳乘風冷笑著,看著身下驚慌失措的二小姐,冷冷地道:“小丫頭,看你還敢不敢欺負人。”

    二人一個俯身,一個仰面,鼻尖觸碰在一起,二小姐嚇得差點要暈過去,粉頸都變得嫣紅了,再加之柳乘風為了防止她動彈,胸膛狠狠壓在她軟綿綿的胸脯上,更是令她羞憤難當,她嬌斥道:“我喊人了,快,快放了我,你這賊子,早知道你不是好人。”

    柳乘風心裡想,當日我在街上也是這般說喊人的,你這臭丫頭還不是提著棒子就往我腦袋上敲?一種報復之後的痛快感讓柳乘風愉悅起來,道:“你喊,喊得越大聲越好,把所有人叫來。”

    聽柳乘風這麼說,二小姐反而冷靜了,若是府裡的人都沖進來,看到這個樣子,自己還要做人嗎?她立即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道:“好書生,好秀才,你不要凶巴巴地對著我嘛?快放開我,我這便放你走。”

    柳乘風見慣了她時而乖張時而凶惡的樣子,自然不上她的當,道:“不行,我不信你。”

    二小姐果然又換了一副凶狠的樣子,道:“再不放開,我一定將你碎屍萬段。”

    柳乘風頭低垂下去,嘴唇幾乎要貼到二小姐那晶瑩剔透的臉頰,嚇得二小姐的凶相剎時煙消雲散,立即閉著眼皺著鼻子道:“好,好,我不將你碎屍萬段。”

    柳乘風這時候也是騎虎難下,若是放了她,待會兒說不准又要遭殃,可要是不放又不是辦法,雖然身下這團火熱的身軀很是誘人,柳乘風自認自己不是道德君子,卻也不是什麼奸邪小人,見二小姐求饒,只好鬆了幾分勁,把臉與她分開了一些,問她道:“你叫什麼名字?”

    二小姐眼眶中奪出淚水,咬著唇道:“溫晨若。”

    柳乘風又問:“你為什麼要綁了我來,要將你姐姐嫁給我?”

    溫晨若這時也乖了,心知再倔強會讓柳乘風作出更過份的舉動,看向柳乘風的目光既有幾分恨意,也有幾許畏色,現在才知道,這酸秀才也並不是好欺的,楚楚可憐地道:“我姐姐生了怪病,請了方士來看,方士說要尋個夫婿來沖了喜才好。姐姐生性好讀書,除非尋個知書達理的才般配得上她,可是她生了病,臉也花了,尋常有功名的讀書人,哪個肯和她結親?後來我爹派人四處尋常打探,才發現……你最是般配。”

    柳乘風無語,果然是封建迷信害死人,也不知是哪個方士胡說八道,否則自己又怎麼會遭遇這麼多稀奇古怪的事。他前世是醫生,醫者父母心,這時候聽到生了怪病,不由呆了一下,想:“小妮子打了我,我也欺負她夠了,倒不如留下來,看看她姐姐的病如何,能治當然要治,不能治,就權當是安慰一下也好。”

    溫晨若見他陰晴不定,哭哭啼啼地道:“我的手脖子被你按疼了。”

    柳乘風這才收回意識,板著臉道:“我放了你,你不許報復。”

    溫晨若小雞啄米地點頭。

    柳乘風卻又道:“不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的話不能信,為了以防萬一……”柳乘風俯下身去,狠狠地在溫晨若的耳垂下深吮了一口,溫晨若立即叫:“你瘋了,你這潑皮無賴……”

    嘴唇觸碰到這滑嫩肌膚的時候,鼻尖感受到那少女的體香,柳乘風內心仿佛生出一團火來,不過他很快收了心神,壓制住體內的躁動,抬眼看到溫晨若的耳根下出現隱隱約約的吻痕,才道:“這是證據,若是你敢報仇,我便叫人來圍觀你。你知道我是讀書人,動手動腳,我未必厲害;可是動嘴皮子,你們闔府都不是我的對手,到時候我胡說幾句,污了你的清名,別人再檢視你,發覺了這痕跡,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警告了一番,柳乘風才戀戀不舍地從溫晨若的嬌軀上起身,溫晨若忙不迭地爬起來,心悸地四處張望,生怕被人瞧見了異樣,撣了撣衣裙的灰塵,才怒目道:“你糟蹋了我,我非要將你碎屍萬段。”

    柳乘風笑吟吟地道:“你方才還說你對姐姐好,現在竟要謀殺姐夫,這是什麼道理?”

    溫晨若呆了一下,霧水騰騰的眼眸露出疑惑,隨即驚愕地道:“你答應這門親事了?”

    柳乘風含笑不答,算是默認了。這時候的柳乘風感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酸味,人家拿刀架在脖子上,他偏偏百般不肯,可是人家一句軟語哀求,反而又自告奮勇了,讀書人的心思果然比少女的還難猜。

    溫晨若先是一喜,隨即又黯然道:“你先糟蹋了我,又要去糟蹋姐姐……我……我……”

    柳乘風頓時目瞪口呆,心裡說:就算是退一萬步,我當真糟蹋了你們一對姐妹,那也是你們將我綁來糟蹋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2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33 PM 編輯

第三章:洞房花燭

    溫晨若走了,留下滿屋的淡香,柳乘風索性既來之、則安之,看看這些姓溫的玩什麼花樣。

    清晨的曙光透進來,柳乘風睡了一夜醒來,精神大好,這個時候,兩個小婢進了柳乘風的臥房,看見柳乘風,時不時拿眉眼兒去張望柳乘風,吃吃地笑。

    柳乘風對溫家的人沒有多少好感,所以對小婢也沒有好臉色看,現在既然走不脫,再加上柳乘風心裡有那麼一點點好奇,總是想瞧瞧那大小姐的樣子。

    柳乘風闔著目,坐在榻上養神兒,兩個小婢朝他福福身,一個道:“今日是姑爺和小姐大喜的日子,新姑爺該換新衣了。”

    柳乘風張眸,風淡云清地道:“這麼快?”

    兩個小婢怯怯不答。

    柳乘風原以為成親的事至少也要籌備幾天,誰知道竟是倉促到這個地步,想必那小姐當真病得不輕,讓這闔府上下都慌了手腳。

    柳乘風道:“好吧,你們把衣服放下,我自己換衣衫。”

    小婢顯得有些疑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面色姣好的道:“這……”

    柳乘風不客氣地打斷道:“要想我做你們家的姑爺,就得按著我說的去做,再啰嗦,我這便走。”

    小婢拿他沒法子,只好將新意、冠帽放在小幾子上,掩門出去。

    柳乘風站起來,迅速換了衣衫,這衣衫是大褂子似的大紅長衫,面料很是精細,雕刻了許多花紋,頭上則是鑲了明珠的狀元帽,穿戴一新之後,柳乘風便佇立到屏風後的銅鏡裡對照一眼,銅鏡中的自己竟顯些有些不認識了。

    “從前不知道,現在才知道穿了古裝,自己也挺風流倜儻的。”柳乘風朝銅鏡挑挑眉,便又坐回榻上去,咳嗽一聲,對外頭的小婢道:“進來,衣衫換好了。”

    兩個小婢俏著臉進來,瞥了風淡雲清的柳乘風一眼,眼眸不由一亮,拂了拂身道:“姑爺且先等一會兒,待會兒就要去拜堂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溫家是做什麼的?怎麼家世這麼大?”

    新姑爺眼看就要拜堂成親了,卻還張口問女方的家世,不知道的人聽了,只怕要笑掉大牙。

    那個面色姣好的小婢莞爾道:“姑爺,我家老爺在南鎮撫司公幹。”

    南鎮撫司……錦衣衛?柳乘風明白為什麼那個溫晨若那麼拽了,來到這時代也有半年的功夫,柳乘風豈會不知道錦衣衛親軍的厲害?就是北鎮府司裡上街巡檢的小嘍啰那也是震震腳就能讓地皮顫一顫的人物,至於南鎮府司就越發厲害了,南鎮府司專門督管錦衣衛軍紀、軍法,尋常人或許不覺得厲害,可是對那些不可一世的錦衣衛力士、校尉,卻很有威懾。

    柳乘風倒是沒什麼念頭,心裡想,便是南鎮府司又如何?他敢欺人太甚,我也索性奉陪到底。

    坐等了半個時辰,聽到外頭傳出喧鬧聲,兩個小婢領著柳乘風出去,拐過不少回廊、月洞,放眼看去,屋脊連連,閣樓香榭一棟接著一棟,直令人眼花繚亂,柳乘風看得心驚,心裡不禁想:“好大的排場。”

    待穿過了一個月洞,眼前又是豁然開朗,這裡想必就是前堂了,小婢先安排柳乘風在偏廳裡小坐,外頭則聽到一聲聲唱喏聲,這些人柳乘風當然不認識,可是聽官銜,卻都是平素威風八面的人物。柳乘風充耳不聞,這時候心情反而平靜下來,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上,柳乘風也曾焦慮過,後來也漸漸適應,現在突然遇到這個變故,和穿越的不可思議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見過了大風大浪的人,才能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勢,柳乘風從前是小人物,可是現在,卻隱隱有這種素質了。

    過了不久,一個小婢總算來了,急促地道:“該拜堂了,快,快隨我去。”

    柳乘風放下茶盞,含笑著跟著小婢出去,才發現只一會兒功夫,整個大堂內外都擠滿了人,有穿梭其間青衣小帽的家仆,也有穿著百花裙垂頭端茶遞水的小婢,更有不少鮮衣怒馬的賓客,有的穿著錦衣,有的戴著烏紗,恭喜道賀之聲絡繹不絕。

    可惜這裡頭沒有一個柳乘風認識的,柳乘風懶得理會,被人安排去一處閣樓接了新娘,新娘的面容被紅霞遮住,可是寬大的新衣卻遮不住妙曼的身姿,柳乘風打量新娘的身材,心裡不禁想:“比溫晨若那小妮子豐腴一些,不過似乎少了一些精神氣,像是風吹了就能倒似的,莫非真是病得很重?”

    不容柳乘風多想,便有一個小婢塞了一條紅繩的一頭給柳乘風,紅繩的另一頭則系在新娘的手腕上,二人在眾人擁蔟下回到正堂,在喧鬧聲中拜了天地,柳乘風腦中還暈沉沉的,便聽到有人喊了一聲:“入洞房了……”

    “太草率了,連矜持一下的時間都沒有!”柳乘風心裡腹誹,被人推著,速速離開。

    這一幕在柳乘風看來就像是兒戲一樣,還沒等他回味過來就已然結束,倉促到這個地步,只怕也是溫家這邊怕大小姐身體吃不消。

    ………………………………………………………………

    被人推著來到一間比較寬敞而古色古香的房間,柳乘風抬起眼來打量,估計這就是洞房了。

    整個洞房有一種很精細的感覺,西邊是雕花縷空緊閉的門兒,南牆懸著一幅仕女圖,仕女圖裝裱得很雅致,畫中的人兒嫣然含笑,那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中似在對柳乘風嘲弄。畫下是燈架子,一方小桌,桌上懸著菱花銅鏡。靠著北牆則是貼了喜字的屏風,屏風被搖曳的燭火照耀的也變成了粉紅之色。靠東則是柳乘風所坐的拔絲床,紅色的紗帳用鉤子卷起來,最吸引柳乘風的當然是身邊紋絲不動的新娘了。

    柳乘風心裡想,溫晨若那小妮子到底有沒有騙我?溫家的大小姐會是什麼樣子?

    到了這個時候,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柳乘風伸出手,伴隨著心裡的期待,朝新娘的紅頭蓋伸出了手。

    此時,本是危襟正坐的新娘突然道:“成親是我爹的主意,小女子身患重症,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揭了頭蓋,從此之後,你我便是夫妻,自該相濡以沫。可是你若只是被我爹逼來的這裡,倒不如我這便叫人將你偷偷送出府去,也省得將來壞了你的前程。”

    新娘的聲音冷冰冰的,語調很是堅決。

    柳乘風聽了,想去揭開頭蓋的手不禁頓了一下,回味了新娘的話,便橫了心,想:“人都來了,天地也拜了,這時候怎麼能連人都不看就走?”

    柳乘風嘲弄地道:“我倒是想走,可是平白無故被一個叫晨若的打了一頓,豈能說走就走?”

    披著紅霞的新娘仍是一動不動,沒有回音。

    柳乘風覺得無趣起來,心念一動,想:姓溫的把我綁了來,既然來了,逗一逗她也好。

    柳乘風呼了口氣,道:“你就是那晨若小丫頭的姐姐?她叫溫晨若,讓我想一想,你莫非是叫暮若?”

    新娘卻依然不為所動,仍舊不理會柳乘風。

    柳乘風摸了摸鼻子,很是無語,看來這位大小姐性子不太好,脾氣比較暴躁,我要不要以防萬一,提早做個准備,否則真要是個母夜叉,豈不是要糟糕?

    柳乘風又念及到這溫家大小姐對他冷冰冰的態度,心裡不由惱怒起來,你妹,搶人是你,趕人也是你,真當我是皮球,踢之則來,揮之則去?你不讓我揭,我偏要揭不可。

    打定主意伸手過去。新娘似乎也察覺出異樣,嬌軀一震,一隻芊芊玉手卻是忍不住按住了柳乘風的手。

    柳乘風感覺到新娘的手在顫抖,新娘這時幾乎是帶著哭腔道:“我改主意了,我……我給你錢,權當給你的補償,你……你走吧。”

    柳乘風呆了一下,手不禁縮了回去,心中不由有氣,心裡想:誰要你的臭錢?人是你綁來的,現在就想這般打發我?

    新娘雙肩微微顫抖,道:“我……我有心上人了。”

    柳乘風不禁皺起眉,就聽新娘繼續道:“他文質彬彬,寫得一手好字,知書達理,不像你這般輕薄又這般無賴。”

    柳乘風無語,想一窺究竟的熱情,立即被一盆冷水澆在頭上給熄滅得乾乾淨淨,柳乘風心裡想:再湊這個趣,也沒了什麼興致,索性還是走了算了。

    他打定主意,站起來去觀察門窗,想著如何脫身。推開與門相對的木窗,窗外幽深,漆黑一片,柳乘風翻上窗去,正要躍下,可是此時心念一動,突然生出一絲不忿,你妹的,太吃虧了,姓溫的沒一個好人,她不讓我揭,我偏要揭了他的頭蓋再走。她說我是無賴,柳呆子今天偏要無賴一把。

    打定了主意,柳乘風飛快地轉回榻前,又伸手去揭新娘的頭蓋,新娘驚呼一聲,用手來擋,二人竟是差點扭打起來,頭蓋卻在混亂中飄然落下,燭火微微搖曳,洞房中的光線閃爍了一下,出現在柳乘風眼簾的,卻是一張令人窒息的臉。

    女子面似芙蓉,眉如長柳,一雙宛若出塵的深邃眼眸勾人心弦,如雪的肌膚略顯蒼白病態,反而更顯幾分動人,一頭黑發挽成高高的美人髻,滿頭的珠在紅燭下耀出刺眼的光芒,鮮紅的嘴唇微微抿動,如落塵的仙女。

    兩個人四目相對,先是相互警惕地打量,而下一刻,卻不由自主地露出驚訝之色,只是這驚訝中又帶著一絲各自難以尋味的驚喜,柳乘風先是被這出塵的美貌驚呆了,在後世,電視屏幕中的美女何止千萬,可是與這端莊的美人兒一比,立即黯然失色。而隨後,柳乘風更加震驚了,因為眼前這美人,自己竟是依稀認識。

    新娘和柳乘風不約而同地驚呼道:“是你?”

    新娘臉上的冰冷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是換上了幾分難掩的羞澀,在驚呼之後,低聲道:“柳公子,原來是你。”

    柳乘風驚喜地道:“小姐還記得我?”

    新娘抿嘴輕笑,冰山的容顏開始融化,道:“自然記得,每次經過公子字攤的時候,我都忍不住要下轎索要一幅呢。柳公子寫的字真好。”新娘的眼眸中露出幾分傾慕,由衷的感嘆。

    柳乘風不由失笑,眼前這絕美的少女,正是自己的老主顧。只不過柳乘風不曾想她竟對自己會有印象。被美女惦記上,當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柳乘風笑道:“哪裡,哪裡,小姐太客氣了。”

    新娘嫣然道:“柳公子不必過謙。”

    柳乘風道:“小姐抬愛。”

    新娘急了,不禁道:“不抬愛,不抬愛。”

    柳乘風像是抬杠似的:“抬愛的,抬愛的。”

    說罷,二人都覺得客氣過了頭,不禁失笑起來,對視一笑,所有的陌生都一掃而空,柳乘風心裡想,當日見了這樣的佳人,哪裡會曾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與她再遇?心裡竟有幾分竊喜,撿到寶了。

    新娘打量了他一眼,略顯羞澀道:“其實公子的境遇,我也曾叫人打聽過,公子命途多舛被人構陷丟了功名,當時我便在想,但願公子不要垂頭喪氣,只要肚中還有才學,早晚有一日能一鳴驚人。”

    柳乘風汗顏道:“我不過是比尋常人字寫的好一些罷了。”

    寒暄了一陣,柳乘風心裡暖洋洋的,不禁失笑道:“洞房花燭竟成了洞房遇故知,說出去只怕要笑掉別人大牙。”

    新娘臉頰上浮現一抹嫣紅,道:“公子,我叫溫晨曦。”

    柳乘風道:“我叫柳乘風。咳咳……我欲乘風歸去,一不留神吹入了洞房。”

    溫晨曦啞然失笑,道:“公子若是願意……索性既來之則安之……”

    柳乘風一屁股挨著溫晨曦坐下,正色道:“當然是既來之則安之,現在就是晨若那死丫頭攆我走,我也不走了。”

    溫晨曦眼眸一亮,道:“公子的行書,我現在還存著呢,公子要看嗎?”

    柳乘風張口想說要看,可是轉念一想,不對啊,這又不是同鄉同學會,洞房花燭的,看字畫做什麼?這麼個嬌滴滴的妻子坐在自己身邊,自己裝什麼柳下惠。他含笑再去看溫晨曦時候,眼眸裡閃動著一絲難掩的欲望,體內也漸漸變得火熱起來,道:“天色不早了,看字畫傷眼睛。”

    柳乘風又想起方才溫晨曦說的那個心上人,不由地問道:“我想問一問,小姐方才說的心上人……”

    溫晨曦蒼白的臉頰上剎時羞紅一片,茫然不知所措的支支唔唔了幾句。柳乘風卻是笑了,想,原來她所說的心上人竟是自己,這倒是有意思。想到方才二人差點失之交臂,柳乘風不禁有些唏噓,他雙目含情的看了溫晨曦一眼,呆呆地道:“我似乎記得,現在應該是洞房花燭夜才是……”

    “啊……”溫晨曦不禁驚呼一聲,隨即明白了柳乘風的意思,羞怯地道:“嗯……”

    溫晨曦的欲拒還迎,給予了柳乘風很大的鼓勵,柳乘風咳嗽一聲,道:“其實當日你到字攤來買字畫,我……”

    柳乘風話已說不下去了,心裡痛罵自己:你是豬啊你,說這麼多做什麼,未免夜長夢多,還是及早那個那個才是。

    柳乘風痛下了決心,去吹熄了紅燭,黑暗之中,環手抱住溫晨曦,溫晨曦的嬌軀滾燙無比,帶著沁人的體香,呢喃一聲,整個人已是酥在了柳乘風的懷裡。

    ………………………………………………………………………………

    洞房外,一個嬌小的身軀蜷縮在紙窗之下,檐下的紅燈籠恰好照在她俏皮的臉頰上,不是溫家二小姐溫晨若是誰?溫晨若身子都僵了,可是對洞房裡的動靜卻是樂此不疲,聽到柳乘風罵她小妮子的時候,溫晨若不禁皺皺鼻子,心裡罵:“死秀才,臭秀才,當著姐姐面說我壞話。”

    到了後來,二人乍驚乍喜地說著話,溫晨若臉上浮出一絲笑意,心裡得意地想:“這就是了,姐姐每次出門,總是故意要去那臭書生的字攤那裡轉一圈,只當我不知道嗎?我就知道姐姐掀開了頭蓋,看到了這臭書生一定會歡喜的。”

    再到後來,裡頭的動靜就有些不堪了,又是呢喃又是呻吟,溫晨若俏臉一紅,咂舌不已,心裡罵道:“臭書生膽子真大,壞透了。”她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趁著月色,飛快閃入黑夜之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3 PM 編輯

第四章:小嬌妻

    一夜過去,晨曦的曙光透過窗格灑落進來,新婚燕爾,自是睡得遲一些,柳乘風打了幾下酣,反轉過身來,一隻腿已經架在了溫晨曦的身上,溫晨曦似是壓得難受,咳嗽了幾聲,張眸醒來,腦中立即想起昨夜的一幕,蒼白如紙的臉上剎時紅透了,她心裡想,今日的病倒是好了一些,莫非那方士當真說的沒有錯?

    女兒家的心思本就多,這般一想,便什麼古怪念頭都冒了出來,她不禁側過身,看著睡得恬然的柳乘風,耳根又不自覺地燙紅起來,這個男人睡覺的時候真像個小孩子,可是擺字攤的時候又像個翩翩君子。其實後面還有一句評價,他在洞房的時候,像是個蠻子。

    想到蠻子這詞兒,溫晨曦不禁俏臉生紅。

    原本以為生了一場大病,聽大夫的話也沒幾日好活了,誰知竟會陡生這樣的變故,溫家也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可是對溫晨曦來說,這個丈夫並沒有讓自己失望,從今日起,生活就要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溫晨曦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我要好好活著,相夫教子,一輩子和他過下去。

    有了這個念頭,溫晨曦竟變得恬然起來,一種親切和小小的溫馨讓溫晨曦輕輕靠近了柳乘風一些,緊張的身子也放鬆起來。

    柳乘風似乎感受到了溫晨曦那溫柔的目光,輕輕張眸醒來,溫晨曦放鬆的心又咯噔了一下,立即閉眼假寐,柳乘風側目看了她一眼,才想起自己竟是成親了,端詳了妻子的模樣,柳乘風見她蒼白的臉上透著紅暈,既生出幾分憐惜又露出一種洞察了溫晨曦內心的微笑,他輕輕俯下身去,在溫晨曦的臉頰上輕吻一下,溫晨曦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更覺羞怯,自是不肯張開眼來。

    柳乘風便坐起塌來,故意道:“我餓了。”

    柳乘風確實有些餓了,昨天洞房到現在,一直空著肚子,畢竟是血氣方剛,現在醒來發現肚子空空如也,便有一種饑腸轆轆的感覺。

    溫晨曦輕輕闔開一線眼眸,看到柳乘風光著上身叫餓,應又不是,不應又是不是,正在惶然失措的時候,柳乘風繼續道:“再餓下去非餓死不可,明日京城裡的頭條新聞就是溫家女婿餓死洞房,死狀慘極,令人惻目。”

    溫晨曦忍不住撲哧一笑,再也裝不下去,只好一面繫了內衫,一面坐起,理了理蓬鬆的長髮,道:“待會兒香兒她們會送早點來,夫君稍等就是。”

    溫晨曦的氣色居然比昨夜好了一些,柳乘風心裡賊兮兮地想:莫非這個也能治病?

    柳乘風倒不是當真餓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只是覺得這麼僵持下去不是辦法,這時見溫晨曦起來,立即去尋了胡亂丟在床頭的衣衫隨意套上,道:“待會兒夫君給你看看病吧。”

    “夫君會看病?”溫晨曦露出些許疑色?

    到底能不能看好,柳乘風也沒有把握,在前世他只是個門診醫生,各種病例雖然都看過,經驗也是豐富,可是真要遇到疑難雜症只怕也未必能手到病除,在沒有把握之前,柳乘風當然不敢誇口,只是含糊道:“略懂一些,或許能尋到救治之法。”

    溫晨曦反倒恬然了,道:“凡事順其自然便是。我今日想去夕照寺上香,夫君陪我去嗎?”溫晨曦發覺,自己稱呼柳乘風為夫君竟覺得順口起來。

    柳乘風這時候已趿鞋下地,整好了衣冠,不禁道:“你的身體只怕吃不消。”

    溫晨曦呢喃道:“我常常聽人說,新婚燕爾,是得去上香的,晨曦身子是差了一些,也不知將來還能不能伺候夫君,去求了菩薩,保佑晨曦的病能早些好了,此外也願夫君平平安安。”

    柳乘風想了想,還是搖頭:“等病好了一些再去,否則再受了風寒就不得了了。”

    溫晨曦雙眸含情一笑,感受到了柳乘風的關心,心裡暖呵呵的,不過她骨子裡卻自有自己的主見,道:“去上上香,對我的病也有好處,這等事怎能怠慢?”

    柳乘風心裡想:也罷,就當是陪她散散心,清早去的時候人少,快去快回,應當不會出什麼事。

    ^………………………………………………………………

    柳乘風發現,自己與溫晨曦所住的閣樓是溫府中一處獨門的院落,因為處於後宅的偏落之地,平素除了幾個伺候的丫頭也無人過往,雅靜得很。由此可見,溫晨曦應當是個喜靜的人,和柳乘風那小姨子實在是兩個極端。

    柳乘風見外頭起了日頭,便去推開門來,一縷陽光射入閣樓,屋子裡剎時光亮起來,外頭有一個丫頭提著食盒正在房外踟躕,見柳乘風開了門,立即加緊腳步進來。原來她瞧見這一對新人洞房花燭,怕昨夜睡得晚,生怕來的太早打攪了小姐和新姑爺清夢,所以一直在外頭候著。

    溫晨曦梳了頭,帶著一種新婦的恬然,陪著柳乘風用過了早點,便一起出門,到了門房的時候,恰好撞到了溫晨若黑著眼圈要出去,溫晨曦與柳乘風一起走,便叫住她,道:“晨若哪裡去?”

    溫晨若回眸,俏生生的臉上抹過嫣紅,想到昨夜的事,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有事……”說罷,飛也似地跑了。

    柳乘風朝溫晨若的背影搖頭道:“我這小姨子的脾氣真是古怪透了,昨天見了我還是凶巴巴的,現在居然害羞了,瞧她眼袋漆黑的,莫非是昨夜去聽人叫床了?”

    溫晨曦在旁聽了,俏臉剎時騰地嫣紅起來,緊張地道:“這……這怎麼可以?”

    柳乘風立即安慰她,道:“哪裡有的事,小姨子還是很乖的,聽人洞房這種事,想必她也做不出。”心裡卻是腹誹,做不出才怪,這小妮子最是古怪精靈,還是離她遠些的好。最後又補上一句:“再者說,昨夜你的聲音叫得這麼大,不想聽的只怕也聽到了。”

    溫晨曦輕輕擰了柳乘風一把,含羞帶嗔地道:“胡說,還不都怪你。”

    柳乘風呵呵一笑,攙著溫晨曦出了門房,上了準備已久的馬車,車廂還算寬大,不過兩個人靠得緊,新婚燕爾,少不得有些黏糊糊的,溫晨曦見四下無人,才含羞地倚在柳乘風身上,馬車開始顛簸起來,柳乘風與她說話的功夫,就已拐過了幾條街。

    自上了馬車,溫晨曦的臉色變得更是蒼白起來,柳乘風怕她吃不消,讓她倚在自己膝上小憩一會兒,隨著車廂的顛簸,柳乘風開始思考起來,這兩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事後回想像是做夢一樣。

    自己現在算是有了妻室的人,溫府雖然富貴,不過柳乘風並不想寄人籬下,只是要搬出去,難道還像從前一樣擺字攤賺錢?溫晨曦身體弱,總不能讓她跟著自己吃苦。

    這樣一想,柳乘風居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迫感,不管如何,自己得要有一份事業才成,單靠擺字攤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已經到頭了,要賺銀子,要有身份,這才是一個丈夫的責任。

    可是下一步做什麼好呢?自己只不過是個革去了功名的讀書人,經商沒有本錢,仕途是沒有指望了,柳乘風搖搖頭,心裡想:眼下只能從長計議,我就不信,堂堂七尺男兒,這裡會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正胡思亂想著,馬車搖搖晃晃地停下來,溫晨曦也是醒了,張開眸來,帶著莞爾的微笑看了柳乘風一眼,充滿溫柔地抱歉道:“夫君的膝蓋壓疼了嗎?”

    柳乘風搖頭,先鑽出車,在車轅外接她,一面道:“你身體這麼壞,還是趕快上了香回去歇了的好。”

    溫晨曦嗯了一聲,攀住柳乘風伸過來的手下了馬車。

    此時正是清晨,來寺中的人倒是不多,夕照寺在京師算是出名的寺院,柳乘風也曾來過兩次,輕車熟路地與溫晨曦一道入了寺,到了大雄寶殿,溫晨曦先叫小婢去買了香來,跪在蒲團上,對著殿中的菩薩金身默默祝禱一番。

    柳乘風在邊上看,見她虔誠的樣子也不去打擾,只是覺得她闔著目嘴唇微微張合的樣子很是好看。

    溫晨曦祈禱畢了,朝柳乘風道:“夫君也來上一炷香。”

    柳乘風依言跪在蒲團下,默默祝禱一番,上香之後將溫晨曦攙扶起來,柳乘風問溫晨曦道:“方才你求了菩薩什麼?”

    溫晨曦莞爾笑道:“說了就不靈了。”

    柳乘風道:“這是誰家的規矩?只有說出來才靈驗。”

    溫晨曦拗不過他,帶著幾許羞於啟齒的樣子,道:“我求菩薩早日讓我為夫君生個孩子。”

    柳乘風不禁訝然,心說古人的思維當真強大,可是見溫晨曦一臉認真的模樣,心裡不禁生出幾許感動,道:“你來猜猜我求了菩薩什麼。”

    溫晨曦吃吃地笑道:“我猜不出。”

    柳乘風正兒八經地道:“一萬兩銀子多不多。”

    溫晨曦一頭霧水的道:“然後呢?”

    柳乘風苦笑道:“我冥冥中聽到菩薩對答道:一萬兩銀子,不過是他一根頭髮罷了,不值一提。結果我便淚流禱告,求菩薩無論如何賜頭髮一根,結果……”

    溫晨曦不禁含笑:“結果如何?”

    柳乘風道:“結果菩薩他老人家笑而不語,我仔細一想,才想起來菩薩便是尼姑,尼姑是沒有頭髮的。”

    溫晨曦冷峻不禁道:“你真大膽,在菩薩面前胡言亂語,夫君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柳乘風正色道:“自然是要養你和你未來為我生的孩子。”

    溫晨曦嫣然一笑,感受到柳乘風話語中的真摯,身子冷不禁地靠近了柳乘風一些,一副小女兒家姿態。

    出了寺門,天光漸漸亮堂起來,人流逐漸增多,柳乘風護著溫晨曦上車,溫晨曦略帶倔強道:“我又不是小孩兒,夫君不必這樣,許多人瞧見呢。”

    上車轅的時候,溫晨曦臉色剎時變得更加蒼白了,冷汗也滲了出來,她正想說些什麼,可是兩眼不聽使喚似的,只覺得頭突然變得無比的沉重,隨即低呼一聲,昏厥過去。

    柳乘風一直在後頭用手護著溫晨曦,溫晨曦突然在車轅上後仰過來,恰是撞入了他的懷裡。

    車夫和小婢也齊聲驚叫,小婢道:“啊……小姐昏過去了,姑……姑爺……怎……怎麼辦?”

    柳乘風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抱住溫晨曦上了車,道:“快,回府裡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3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39 PM 編輯

第五章:看柳呆子手段如何

    病榻上的溫晨曦渾身乏力地幽幽醒轉,此時她仍是昏昏沉沉的,氣若遊絲地看了榻前的柳乘風一眼。

    柳乘風正在給她把脈,他搬了一個小凳坐在塌下,食指和中指輕輕搭在溫晨曦的脈搏上,檢查了溫晨曦的脈搏跳動,此前又觀察了溫晨曦的口齒和臉色。

    良久之後,柳乘風將手放開,從舌苔、脈搏的初診來看,溫晨曦所染的是常見的風寒,這病不管在明朝還是在後世都是小疾,算不得重症。

    不過讓柳乘風疑惑的是,明明只是風寒小病,為什麼會嚴重到這地步?而且此前也聽溫晨曦說過,她這病已經生了兩個多月,吃了許多藥,病情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難道……是自己診斷錯了?風寒只是表像?”柳乘風的雙眉瑣起來,全然沒有發現溫晨曦已幽幽醒轉。

    溫晨曦並沒有打擾他,一雙美眸輕輕打量自己的夫君,此時不由覺得柳乘風認真的樣子很好看,有一種倔強的孩子氣。

    柳乘風想了想,又搭住了溫晨曦的脈搏,喃喃念道:“口舌無苔,脈像又是浮緊,陽氣在表都沒有錯,這就奇怪了。”

    柳乘風臉上露出疑惑的樣子,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有了數年門診經驗的他明明看出對方是風寒,可是偏偏又被另一個病象推翻,現在柳乘風最害怕的某種癌症所導致的併發症,因為風寒的誘因有很多種,常見的是冷熱所致,最嚴重的卻是由於癌細胞滋長,使得人體的抵抗力減弱,最後引發出許多病症。

    柳乘風正胡思亂想著,心裡對自己道:“不會的,她還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會有癌症?一定是哪裡錯了。”可是到底錯在哪裡,柳乘風一時還摸不透。

    正在這個時候,臥房的門卻被人推開了,率先走進來的,是一個雙鬢斑白的老人,老人一頭銀髮,拄著拐杖,由溫晨若攙扶著,渾濁的雙目直勾勾地看著榻上的溫晨曦,腳步卻是不慢,一下子便到了榻前關切的問:“晨曦這是怎麼了?”

    柳乘風身後的小婢見了這老人來,立即福了福身道:“老太君萬安,二小姐好。”

    老太君坐在榻上,牽著溫晨曦的手,見溫晨曦雙目無神,不禁道:“這做的是什麼孽?好端端的說病就病了,吃了這麼多藥也不見好。”站在她身邊的溫晨若此時也沒有了刁蠻,雙目含淚,朝著溫晨曦道:“姐姐,你怎麼就昏過去了?今兒早上見你不是還很好的嗎?”

    溫晨曦氣若遊絲地道:“祖母,晨若,我不礙事的,只是累了。”

    老太君皺巴巴的嘴擰起來,板著臉道:“這還不妨事?差點連命都沒了,那方士不是說沖了喜就好的嗎?怎麼反而更重了?”老太君冷冷地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柳乘風一眼,繼續對溫晨曦道:“你倒也是,身體病得這樣重,還要去夕照寺,你可知道這溫家闔府都在擔心你?”

    溫晨曦正想說些什麼,喉嚨卻被什麼堵住了似的,一口氣沒提上來,接著拼命地咳嗽起來。

    恰在這時候,一個男人慢慢地踱步進來,這人生得偉岸,虎目顧盼之間頗為自雄,進了寢臥之後,腳步加快了兩分,先是給老太君行了禮,接著病榻上的溫晨曦叫了他一聲爹爹,他才坐在榻上,看著溫晨曦,臉色不由地變得凝重起來,嚴厲的目光中閃出一絲慈愛,道:“爹已請了名醫來給你看病,放心,沒有事的。”

    站在一旁的柳乘風總算是知道這兩個第一次出現在他跟前的人是誰了,那老太君便是溫晨曦的祖母,而這個剛剛進來,看起來很是威嚴的男人則是溫晨曦的父親——溫正。

    溫正見老太君悲慟,勸了溫晨曦之後,又去勸老太君道:“娘,兒子已經備轎去請仁濟堂的胡大夫了,胡大夫是汴京有數的名醫,有他在,自然能無礙。”

    老太君聽了,只是搖頭,氣呼呼地道:“從前你也叫人來看過,聽了大夫的話,也聽了方士的話,還不是都不見好?晨曦和晨若是我看著她們長大的,現在晨曦成了這個樣子,我能不擔心嗎?女兒成了這個樣子,你還這樣氣定神閑,你這爹是怎麼做的?”

    溫晨若只在一旁嗚嗚地抹眼淚,溫正凝重的臉上露出幾許無奈,對老太君唯唯諾諾地道:“是,兒子知錯了。”

    正是亂糟糟的時候,外頭一個管事快步進來,道:“老爺,胡大夫來了。”

    須臾功夫,便有個乾瘦的大夫背著藥箱進來,三角眼兒,山羊鬍子,雙目半張半闔,頗有幾分名醫的氣度。胡大夫與溫正相互行了禮,也就不再寒暄,徑直到了榻前,雙手如鉤抓住了溫晨曦的手腕,沉吟半晌,一手捋著山羊鬍鬚道:“病多久了?”

    柳乘風畢竟是醫生,聽說這胡大夫醫術精湛,心裡燃起了幾分希望,忙道:“兩個多月了。”

    胡大夫搖頭道:“這倒是奇了,此前可看過大夫嗎?拿藥方來給我看看。”

    老太君連忙叫小婢拿了藥方,胡大夫看了看,眉頭瑣得更緊,其實他的診斷與柳乘風一樣都是風寒,可是一個風寒兩個月不見好,現在再看這小姐脈象紊亂,氣脈微弱,顯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胡大夫原本以為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可是看了藥方,藥方中都是麻黃、荊芥、銀耳之類治傷寒的藥,一點都沒有差錯。

    胡大夫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常用治風寒的藥沒有治好,這麼說……溫家大小姐患的未必就是風寒,現在溫大小姐的氣息紊亂,只剩下半條命,若是隨意用藥,到時候一命嗚呼,豈不是要怪到自己頭上?

    既要保全自己的名望,又要這溫家不糾纏,胡大夫只略略一想,便歎了口氣,道:“老夫人、溫僉事,令愛已病入膏肓,恕老夫無能,回天乏術,還是另請高明,或……或是及早準備後事吧。”

    “啊……”老太君聽了,不由驚叫一聲,隨即看著溫晨曦,眼中只剩下絕望之色。

    溫晨若用手抹著眼睛嗚嗚地哭,大叫道:“你胡說,你胡說……”

    柳乘風這時侯如遭雷擊,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道:“胡大夫,是不是看錯了,她的病象只是風寒……”

    “混賬!”這時候,勉強鎮定的溫正聽了柳乘風的話,不禁勃然大怒,朝柳乘風道:“我只問你,今早去夕照寺,是不是你的主意?”

    榻上的溫晨曦聽了,連忙道:“爹,這是我的主意,不關夫君的事。”

    溫正還是冷冷地看著柳乘風,對於溫晨曦的說情,他一句也沒有聽見,從本心上,若不是因為女兒的病,他溫正的女兒豈能草率嫁給柳乘風?柳乘風的底細,他早已叫人打聽過,不過是個書呆子而已,這樣的人,溫正瞧不上眼。

    溫正冷笑一聲,道:“你明知她身體有病,居然還帶著她四處走動,若不是你清早帶她出門,晨曦的病又怎麼會到這個地步?你現在滿意了嗎?害死了我女兒,我非要你償命不可。”

    柳乘風卻顧不得溫正的訓斥,仍舊道:“既是風寒,就一定能治好,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胡大夫再看一看吧。”

    胡大夫只是搖頭。

    柳乘風心裡不由氣結,不屑地看了胡大夫一眼,道:“胡大夫既然推諉,那這病我來看。”

    胡大夫朝柳乘風冷笑道:“公子若是能看好,又何必請老夫來?老夫不過盡盡人事而已,公子要看自便。”說罷背了藥箱,快步去了。

    溫正先是呆了一呆,看了一眼陷入半昏迷的女兒一眼,胸中的怒火終於發作起來,雙目赤紅地看向柳乘風,搶步過去,他雖然身體乾瘦,可畢竟是武人出身,整個人如發狂的豹子,手指著柳乘風的鼻子,大喝道:“到了這個時候,誰要你假惺惺作什麼好人?我女兒若有個三長兩短,你也不別想活著走出溫家。”

    溫晨若又哭又驚,這時見父親動了真怒,連忙一把將溫正扯住,道:“爹,先看看姐姐才是。”

    床榻上病得迷迷糊糊的溫晨曦見此,也是驚呼一聲,氣急攻心,一下子完全昏厥了過去。

    柳乘風卻是異常地冷靜,直視著溫正道:“胡大夫不看,晨曦的病就由我這做丈夫的來治。”

    溫正被溫晨若拉著,只能怒目瞪著柳乘風。

    柳乘風繼續道:“晨曦患的是風寒沒有錯,風寒本是小症,可是病成這個樣子,多半是用錯了藥,只要找出原因,就一定能治好。”

    溫正的臉色鐵青,聽完柳乘風的話,對柳乘風更加不屑,這個書呆子,連胡大夫都治不好的病,他居然還敢大放厥詞?今日清早要不是他挑唆晨曦去寺廟上香,又怎麼會到這個田地?這自然都是他的錯。

    原以為招一個女婿進來便能把女兒的病治好,現在病情反而更加嚴重,溫正如何不氣?他一把甩開溫晨若,伸出手去恨不能扭斷柳乘風的脖子。

    恰恰在這個時候,老太君突然厲聲道:“正兒,你這是做什麼?”

    溫正的身子一僵,對老太君的話還是肯聽的,雙手不禁垂下去,道:“娘……”

    老太君冷著臉,一雙渾濁的眼眸半張半闔,厲聲道:“你哪裡有幾分做爹的樣子?現在女兒眼看不能活了,你還在遷怒別人?眼下最要緊的是將你的女兒治好,在這裡喊打喊殺,真當這裡是你的南鎮府司衙門嗎?”

    溫正嚇了一跳,臉色變得慘白,連忙欠著身道:“兒子知錯了。”

    老太君坐在榻上,用拐杖篤了篤地面,發出磕磕的響動,冷聲道:“他說能治,那就讓他試一試,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說罷,老太君的目光才落在柳乘風的身上,勉強露出幾分和藹,道:“你叫柳乘風?”

    柳乘風的心裡也掛念著晨曦,他好不容易有了個妻子,從此之後再不是無人關心的孤家寡人,誰知道這才一天不到就到這個地步,這嬌滴滴的妻子就重病不治了,他哪裡顧得了溫正的斥責?一心都撲在溫晨曦的病情上,聽了老太君的話,連忙朝老太君點了點頭。

    老太君斷然道:“你說能治,那麼老身便信你,不管用什麼藥,只要能把晨曦救活,一切都好說。晨若,你這幾日不要四處瞎鬧了,好生照料著你姐姐。”

    老太君吩咐定了,柳乘風和溫晨若都應承下來。

    溫正卻是冷哼一聲,不忿地瞪著柳乘風,冷冷道:“若是救不活,你就給晨曦陪葬吧。”他話音剛落,恰好撞到老太君橫瞪來的目光,立即嚇得噤了聲,唯唯諾諾地道:“母親也要好好照料自己的身體,不要動了氣。”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4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44 PM 編輯

第六章:治病

    “仙兒,拿以往大夫給小姐開的藥方來。”

    那老太君和溫正走了,柳乘風又重新探視了溫晨曦的病情,其實方才那胡大夫說的也沒有錯,現在的溫晨曦氣息已經時有時無,受了這驚嚇之後,已是奄奄一息,若是再不及時將病治好,只怕真得要準備後事了。

    有些時候,一些小病一旦無休止地拖延下去,再加上病人身體虛弱,危及生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柳乘風的心情緊張起來,倒不是因為溫正的那一句警告,只是他與溫晨曦一日的相處,已經滋生出了感情,這是柳乘風第一個女人,若是自己救不了,柳乘風會抱憾終身。

    仙兒是溫晨曦的貼身奴婢,十三四歲的樣子,有點兒害羞的樣子,應了柳乘風一聲,收拾了幾張藥方過來,交到柳乘風手上。

    溫晨若也不禁湊過來,俯著身子雙手壓在膝蓋上來看。柳乘風瞥了她一眼,恰好看到她俯身下來兩隻潔白如雪的肉團隨著身子微微現出一絲蹤影,他立即把眼睛別過去,心裡惡狠狠地道:“都到了這個時候,給我看這個做什麼?要冷靜,要冷靜,不能被這種污穢的髒東西迷失了神智。”

    溫晨若似也察覺了什麼,垂頭朝胸口看了看,面色剎時紅了,立即將腰直起一些。

    柳乘風顧不得溫晨若表現出來的怯意,全部的精神都放在那幾張藥方上,毫無疑問,所有來診視的醫生都判斷出了溫晨曦病症,所開的藥方,也都是針對風寒的。這就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溫晨曦得的是風寒沒有錯。

    更令柳乘風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些藥不說特效,至少不該會加重病情,難道是藥物過敏?

    柳乘風有了這個想法,隨即搖頭否認,藥物過敏有跡可循,不可能看不出。

    在沉吟片刻之後,他開始將這些藥方中的藥物一個個琢磨起來:麻黃……這是常見的發散風寒藥,幾乎任何風寒病症,都需要用到,絕對不會有問題。至於荊芥也是主治風寒的特效藥之一,味平,性溫,無毒,就算溫晨曦吃了病情不見好轉,也絕不可能加重病症。

    柳乘風仔細的一個個琢磨過去,可是當看到銀耳時,整個人呆住了,他似乎捕捉到了什麼,隨即將仙兒叫到一邊,問:“這味銀耳的藥,晨曦用過多久了?”

    柳乘風因為太心急,讓仙兒顯得有些拘謹,小心翼翼地道:“應當是兩個月前就開始用了,雖然這副藥總是不能讓大小姐病情好轉,可是我們又不敢停。”

    柳乘風的眼眸一亮,不由籲了口氣,道:“我明白了。”

    溫晨若在旁道:“知道什麼?”

    柳乘風笑道:“到時候再和你說,仙兒,你快去拿紙筆來,我另外開一服藥給你,你立即去藥房抓了藥回來煎。還有……這屋子裡頭怎麼這麼濃的檀香味?你家小姐生的病要保持通風,把門窗都打開,香爐全部撤了。”

    空氣不流通,或許也是溫晨曦病情加重的原因,不過真正的主因,柳乘風已經抓住了線索,他方才雙眉深瑣,而這時,便顯得精神奕奕起來,容光煥發地拿了仙兒送來的筆,用鎮紙壓住了白紙,蘸墨之後下筆寫出幾味藥來。

    溫晨若在旁看著柳乘風的藥方,不禁咋舌道:“和此前開的藥好像也沒什麼分別。”

    柳乘風寫完了,不由笑道:“失之毫釐就差之千里了,許多事,都可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東西引起的,你等著瞧吧。”

    溫晨若見柳乘風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希翼地問道:“姐夫有了治姐姐病的方法了?”

    柳乘風不敢拿大,微微一笑道:“到時你就明白,至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催了仙兒去藥鋪拿藥,柳乘風又坐回榻前,握住溫晨曦的手,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心裡不由有些心痛,輕輕地捏住她的手腕,又探了一遍她的脈搏,才呼了口氣。

    溫晨若不禁道:“姐夫,仙兒去拿藥、煎藥,那我去做什麼?總不能讓我總站在這裡吧。”

    柳乘風想了想,道:“好吧,我給你一個艱巨的任務。那兒有個銅盆你瞧見了嗎?”

    溫晨若小雞啄米地點頭道:“看到了。”

    柳乘風微微笑道:“去,拿了這銅盆裝一盆清水,站在屋簷下高高舉起來。”

    溫晨若道:“這樣做有什麼用意?”

    柳乘風指揮若定地道:“自然別有深意,快去,不要偷懶。”

    柳乘風越是自信,溫晨若就覺得柳乘風治姐姐的病越有把握,悻悻然地哦了一聲,飛快地依照柳乘風的方法去做了。

    接下來便是等待了,柳乘風估摸著溫晨曦沒有這麼快醒,所以便隨意走動到靠屏風的書桌上去翻閱幾本書,這些書都是稀鬆平常,無非是一些詩冊和明人的野趣小說,還有幾本厚重的,則是女四書了,柳乘風閑來無事,信手撿起一本《女誡》,這女誡是女四書之一,裡頭倒不像尚書、論語一樣滿篇的之乎者也,都是一些小故事,記載的都是古時的貞潔烈婦之類,柳乘風看到其中一段:“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無論是非曲直,女子應當無條件地順從丈夫。一剛一柔,才能並濟,也才能永保夫婦之義。”時,不禁莞爾笑了,心裡想:若是後世的女人都讀了這種書,沒有了丈母娘的咄咄逼人,沒有了妻子的刁蠻無禮,這世界就和諧了。不過隨即一想,又覺得自己站在男人的角度難免有些偏頗,後世的一些女人雖然沒有道理,可是這女誡中的話難道就全部有理了?

    “晨曦這麼溫柔,想必就是將這句話當作了至理明言吧?”柳乘風心裡暗爽,骨子裡有一種大男人主義的暢快感,隨即,他的目光落在屋簷下努力將銅盆舉高於頂的溫晨若身上,這美麗的少女亭亭玉立,柳乘風看了一會兒,搖搖頭,繼續想到:“這本書該多給晨若看看,她要是不打人該有多好。”

    仙兒氣喘吁吁地取來了藥,立即吩咐廚房那邊開始煎熬起來,期間老太君打發了個丫頭來問,柳乘風只說正在想辦法,到了下午的時候,溫晨曦已是醒了,柳乘風叫仙兒端來了藥接在手裡,用調羹吹涼了小心翼翼給溫晨曦餵服,溫晨曦身體憔悴,迷迷糊糊之間看到丈夫溫存的模樣,有些愧疚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為她爹的事而存著幾分歉意,柳乘風看穿了她的心意,一邊將藥小心翼翼餵到她唇邊,一邊笑道:“做病人真好,往後我也要大病一場,讓晨曦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他信口胡扯了一句,讓溫晨曦的臉上露出幾許笑容,眼眸中閃動著難掩的光澤。

    門外屋簷下的溫晨若叫道:“姐夫,我的手酸了。我也恨不得大病一場,讓你來給我端盆兒。”

    仙兒在一旁羨慕地道:“我要是大病一場,肯定是沒有人這樣對我的了。”

    柳乘風信口道:“那就趕快把自己嫁了,尋個丈夫來。”

    仙兒的臉上剎時生出羞紅,卻突然覺得這姑爺很隨和,自覺地親近了幾分,連忙湊上去道:“姑爺,還是我來服侍小姐吧,你也累了,坐在一旁歇一歇。”

    溫晨曦服過了藥,心滿意足地看著柳乘風睡過去,柳乘風趁著這機會摸了她脈搏,給她掖了被子,又去尋那《女誡》看。

    一直到了傍晚的時候,柳乘風才想起自己晚飯都沒有吃,中午倒是有人送了食盒來,不過當時心裡惦記著溫晨曦的病情早已涼了,便叫仙兒去溫一溫,隨意吃了幾口填飽了肚子,用過了飯之後,溫晨曦又是醒來,這一次反應變得激烈起來,拼命咳嗽。溫晨若嚇了一跳,飛快地端著銅盆過來,道:“怎麼了?為什麼病情還加重了?”

    柳乘風卻發現溫晨曦的臉上有了幾分紅潤,這是病情轉好的徵兆,終於鬆了口氣,道:“快,拿煎了的藥熱一熱,立即端來給晨曦用。”

    仙兒嚇得六神無主,聽了柳乘風的話飛跑出去拿藥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48 PM 編輯

第七章:妙手回春

    柳乘風開的藥已經給溫晨曦吃了兩天,這兩天溫府上下都是提心吊膽,據說那管事已經得了老爺的吩咐,預先去買了壽材,畢竟名醫都曾斷言大小姐壽數不長,雖說老太君發了話,讓柳乘風來試一試,可是誰都知道,這不過是盡盡人事罷了。

    溫晨曦吃了藥之後,咳嗽一次比一次嚴重,昨兒晚上,夜半三更的時候更是攪得闔府都不安生,老太君被驚醒,一夜輾轉難眠,清早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容顏又蒼老了不少。

    老太太也是知天命的人,可是眼看著如花似玉的孫女這個樣子,心裡又是不落忍,又是難受,早上吃過了茶點,正要叫小婢去探問病情,溫正卻是來了。

    溫正想必待會兒還要去鎮府司裡坐堂,所以穿著繡金飛魚服,頭上戴著七梁冠,顯得威風凜凜,進了門後,那一雙虎目卻少了幾分銳利多了一些黯然,臉色不太好地朝老太君行了個禮,問了安,道:“母親大人昨兒睡得好嗎?”

    老太太對溫正一向是沒有好眼色的,坐在榻上喝了口茶,冷哼道:“你還惦記著這個家?晨曦病成這樣,你還是三天兩頭不見人,外頭就有這麼多事要你做?鎮府司裡離了你維持不下去?”

    溫正的眼袋漆黑,想是這幾日也沒有睡好,老太太這番誅心的話倒是真委屈了他,不過溫正卻不自辯,他知道老太太的性子,老太太只是有氣沒處撒而已。

    溫正小心翼翼地道:“母親教訓的是,兒子知錯了,不過兒子昨兒已經拜謁了一位姓劉的御醫,這位御醫是從宮裡退下來的,醫術精湛,就這一兩日功夫,就會來府裡看看。”

    老太太冷冷一笑,道:“請來的大夫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什麼御醫、名醫,老身早對他們沒了指望。”

    溫正道:“那也比由著那姓柳的胡鬧的好,兒子聽說,晨曦吃了他的藥,原先還只是輕微的咳嗽,現在咳嗽得越發厲害,昨天夜裡的動靜,母親沒有聽到嗎?依我看,那姓柳的就是個不學無術之人,也是孩兒孟浪,竟是信了那方士的話,現在招了這麼個人進來,反倒誤了晨曦終身。”

    老太太道:“不管怎麼說,他畢竟已是你的女婿……”雖是這樣說,老太君的臉上也有幾分陰晴不定,也覺得那柳乘風不太牢靠。

    溫正最擅觀察老太太的眼色,雙目微微闔起,見她言語鬆動了一些,繼續道:“這個人,兒子已經叫北鎮府司那邊打探清楚了,不過是個書呆子,撞了大運考了個秀才,又被革了功名,從前也沒聽人說過懂什麼醫術,也不過是個巧舌如簧之徒罷了。”

    老太太淡淡地扶著拐杖,道:“是嗎?”

    溫正冷笑道:“所以兒子的意思是,等那位御醫一到,乾脆把這姓柳的打發出去算了,讓晨曦悉心養病,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溫正對柳乘風,從一開始就是打從心眼裡看不起,從前是誤信了方士的話,一時之間又尋不到好的人選,而現在沖喜倒是沖了,病情反而加重,這筆賬,溫正已經隱隱地記在了柳乘風的身上。

    老太太闔著目,沉思片刻,也覺得溫正說得有幾分道理,現在溫晨曦重病不起,她的心情本就煩躁,便道:“這是你自己的女兒,你自己拿主意吧,那御醫什麼時候能到?”

    溫正放寬了心,正要回答,這老太太房裡的丫頭香兒急匆匆地進來,行了個禮,滿是不可思議地道:“老太君、老爺,新姑爺和小姐過來問安了。”

    溫正聽到新姑爺這字眼兒就覺得有氣,可是在老太君面前又不好發作,便問:“讓他好好地給晨曦治病,他帶著晨若來這裡做什麼?”

    香兒道:“不是二小姐,是陪著大小姐一起來的。”

    聽了這話,老太君和溫正都呆住了。

    大小姐……晨曦已經能下地了嗎?這怎麼可能?胡大夫是城中有數的名醫,連他都束手無策,晨曦也已是奄奄一息,怎麼可能還能來問安?

    老太君先是愕然,隨即大喜過望地道:“怎麼?晨曦的病好了?”

    溫正卻是不相信病能好得這麼快,怒道:“這姓柳的真不像話,晨曦病成這個樣子,他還教唆晨曦來討好賣乖。”

    正說著,外頭的簾子被掀開,先是一股涼風灌進來,接著是柳乘風攙扶著溫晨曦,二人一步步進來,柳乘風的容色有些憔悴,可是精神倒是極好。至於溫晨曦,表面上仍是弱不禁風,可是氣色比兩天前已是大好了許多。

    見二人進來,這屋子裡的兩個人卻都是又驚又喜,瞧溫晨曦的樣子,這病兒竟是好了八分,哪裡像是個不久前還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老太君霍然而起,狠狠地用拐杖篤著地磚,道:“晨曦……你怎麼來了?”

    至於溫正,在短暫的驚喜之後,隨即深望了柳乘風一眼,仍是扳著個臉,不肯把面皮拉下來。

    溫晨曦露出莞爾的笑容,輕輕一福,道:“晨曦給祖母問安,爹爹還好嗎?”

    柳乘風也朝老太君行了禮,又朝溫正點了個頭。

    老太君喜逐顏開,連連道:“好,好得很。”

    溫正此時卻略顯尷尬,可畢竟女兒大病初癒,讓他精神大好了幾分,倒不至於擺出太壞的臉色。

    老太君急命香兒搬來兩個錦墩,讓柳乘風和溫晨曦坐下,溫晨曦微微欠身坐下之後,幽幽地道:“這一次幸賴了夫君醫治照料,晨曦已經覺得身體好了許多,想著祖母和爹爹掛念,所以先和夫君來這裡走一走,好讓大家寬寬心。”

    老太君叫溫晨曦坐近一些,抓住溫晨曦的手,喜滋滋地道:“你的病能好,這便是菩薩保佑,不過你身體虛弱,該是讓祖母去看你才是。”

    溫晨曦朝柳乘風嫣然一笑,隨即道:“夫君說了,多出來走走,反而對身體有益處的。”

    溫晨曦提到柳乘風,老太君的目光也隨之落在柳乘風的身上,見柳乘風端坐在錦墩上默然不語,這時候對柳乘風的印象也不由地好了幾分,道:“那胡大夫都束手無策的病,你是怎麼治的?”

    柳乘風淡淡笑道:“其實晨曦染的只是尋常的風寒病,此前諸位大夫診斷的一點都沒有錯。只是他們下錯了藥而已。”

    溫正畢竟是鎮府司出身,一聽到下錯了藥,雙眸立即闔起,閃露出一絲厲色,道:“莫非是要害溫家?”

    柳乘風搖頭,笑吟吟地道:“這倒不是,其實風寒不過是小疾,尋常的大夫診斷之後,大多都是開一些祛風散熱的藥,開一些麻黃、銀耳之類的藥也就是了。只是問題就出在這銀耳身上,原本銀耳性溫和,也算是祛風的良藥,可是咽喉疼痛伴隨輕咳的病人就不能吃了,晨曦本就有些咳嗽,又吃了兩個月的銀耳,所以這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重了。”

    聽了柳乘風的解釋,老太君和溫正算是明白了,原來是從前那些庸醫開錯了藥,老太君扳起臉來,滿是肅殺地道:“庸醫誤人,差一點,咱們晨曦就給他們害死了。”說罷又對溫正埋怨道:“就是你,什麼名醫御醫都往家裡頭請,也幸好是被乘風看好了,否則晨曦的性命還保得住嗎?”

    溫正語塞,不敢吭聲。

    柳乘風心裡卻想,這倒怪不到那些名醫頭上,風寒病在這個時代本就沒有注意到銀耳的問題,便是李時珍這樣的名醫在編寫本草綱目時,都只是籠統地將銀耳放進風寒症的用藥中去,並沒有察覺出咳嗽的分別,這還是到了清末之後,中醫才開始注意到咳嗽的風寒病患者不能隨意用銀耳入藥,於一九零九年,在一本名叫《本草正義》的醫書之中,對本草綱目進行了修改。

    柳乘風敢說,這個世上再精湛的名醫,只怕也未必能察覺出這個問題所在,這就是時代的局限性。

    柳乘風的醫術,卻給老太君刮目相看的感覺,連名滿京城的名醫都治不好的病卻讓這撿來的便宜女婿治好了,尤其是將溫晨曦的命撿了回來,對柳乘風的態度一下子好轉了許多,問了柳乘風許多話,柳乘風對答如流,既不顯得拘謹,也沒有狂傲,這溫潤的性子讓老太君喜笑顏開,不斷道:“你這只是時運不濟,既然讀過書,又懂醫術,早晚會揚眉吐氣的。”說罷叫了香兒來,挑了一塊玉佩送給柳乘風,道:“老身也沒什麼送孫婿的,這塊玉佩是我過門時的嫁妝,你配在身上看看。”

    柳乘風依言佩戴起來,老太君笑呵呵地道:“越發像個翩翩君子了。”

    溫晨曦聽祖母誇獎夫婿,與有榮焉,心情也格外的好,笑吟吟地對柳乘風道:“這玉佩是祖母的心肝,要好好收著才是。”

    倒是一邊的溫正,臉色又青又白,在他看來,柳乘風就算是醫術精湛,也不過是個大夫而已,念過幾本書,略懂些醫術就了不得了?還什麼翩翩君子,簡直是笑話。他在鎮府司裡,與各色人等打交道,什麼人沒有見過?只覺得柳乘風這樣的書呆子實在不是自己女兒可以託付之人,可是這時候,老太君在興頭上,女兒的病也好轉了,他當然不能壞了大家的興致,只是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慢悠悠地去端起茶盞輕輕吹著茶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4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0 PM 編輯

第八章:謀殺親夫

    說了一會兒話,柳乘風攙著溫晨曦回去歇息。

    這廳堂裡,剎時安靜起來。

    雖是白日,可是屋子裡光線暗,所以小婢們點了幾盞油燈,豆點的燈火撲簌閃爍,將老太君的臉照得通紅。

    老太君盤腿坐在榻上,將風頭杖橫在膝間,慢吞吞地道:“這個孫婿,倒也沒有你說的那麼不堪,都說讀書和醫術不分家,年輕輕就有這般的妙手,想必學問也是好的,只是可惜功名革掉了,否則咱們溫家說不準還真能出一個進士。”

    溫正聽了老太君的話,作勢去喝茶的樣子,既不肯定,也不反對。

    老太君籲了口氣,繼續道:“不管怎麼說,這孫婿,老身算是認下來了,至於你方才說的話,以後不要再提了,還有一樁事得讓你去辦。”

    溫正心裡有些不悅,但還是道:“母親有何吩咐?”

    老太君淡淡一笑道:“晨曦的病既然好了,老身也算是放心了,只是這孫婿從此之後畢竟也算是溫家的人了,現在又是革了功名,總不能還叫他回去擺字灘吧?你是他的岳丈,倒不如隨意在鎮府司裡給他安排一個差事。”

    溫正聽得連連皺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其實這一次溫晨曦成親,他這錦衣衛指揮僉事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在招了這麼一個默默無名的女婿,在同僚面前本就有些抬不起頭來,衛所裡便是一個千戶的女兒,嫁入侯門的也是不少,獨獨他這僉事,卻招來了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秀才。

    從前招婿的時候,是病急亂投醫,也顧不了這麼多,可是現在事後回想,便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溫正現在就怕別人聯想到自己和柳乘風之間的關係,再要把柳乘風安排進衛所裡去,人家背後會怎麼笑都不知道。

    溫正咳嗽一聲,道:“母親,這件事先緩緩再說,畢竟晨曦的病體初愈,總要有個人在身邊照顧,再者說了,他是書生,刑獄的事未必能做得來,我再想想辦法就是。”

    老太太穩坐在榻上不動,可是一雙渾濁的眼眸卻有一種洞察人心的銳利,漫不經心地掃視了溫正一眼,才淡淡道:“你是怎麼想的,老身會不知道?你是怕這孫婿丟了你的人,哼,真是混帳東西!你也不想一想,老身也是小戶人家出身,嫁給了你爹才有了你,你嫌棄乘風,為什麼不連老身一起嫌棄上?這件事要快,過幾日我還要問你。好端端的一個女婿整日養在家裡才是丟人現眼。再者說,老身看他本心不算壞,對晨曦也不差,有學問,懂醫術,哪一樣夠不著做個錦衣校尉、天子親軍了?”

    溫正被劈頭蓋臉地一通亂罵,只好唯唯諾諾地道:“是,孩兒這就去操辦。”他對老太君最是俯首貼耳的,這時見老太太有了動真怒的跡象,連最後的一點辯駁之詞都沒有了。

    老太太才笑起來,道:“這才對,時候不早了,你去上堂吧,老身不用你伺候。”

    溫正唯唯諾諾地出去,走出老太太的居室時,臉色剎時變得鐵青起來,恰好一個僕役正與丫頭在屋簷下低頭說著話,溫正大喝道:“老夫養著你們,是讓你們在這兒偷腥的嗎?”

    僕役和丫頭嚇了一跳,忙不迭跪地請罪,溫正冷哼一聲,拂袖出了家門。

    南鎮府司衙門與詔獄為鄰,前門的正街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行人,便是偶爾有路人經過,看到這幽深恐怖的詔獄和鎮府司衙門,也大多低著頭加急著腳步。

    與北鎮府司不同,南鎮府司的校尉並不多,不過這門口聳立的石獅,卻是怒目猙獰,讓所有人更加敬畏幾分。

    溫正這指揮僉事幾乎相當於南鎮府司的頭目,南鎮府司三房校尉都以他馬首是瞻。等他的轎子到了的時候,站在門口陪著錦春刀的校尉不禁挺起了胸膛,待溫正下轎的時候,校尉一齊道:“大人好。”

    溫正並不理會他們,只是腳步穩健地穿堂進去,熟門熟路地到了正堂,在那案牘上坐下,片刻功夫,就有老司吏過來將北鎮府司那邊報上來的校尉、將軍、官員不法的文宗送過來,除此之外,南鎮府司還主掌各地匯總的情報,干係倒是不小。

    溫正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熱茶,若是往常這個時候,便開始過目文宗了,不過今日卻奇怪得很,他淡淡地將茶盞放在案牘上,隨意拿起一封未拆開封泥的文書並不拆開,而是漫不經心地道:“北鎮府司那邊近來有空缺嗎?”

    被問及的,當然是一邊為溫正整理文卷的老司吏,老司吏連忙道:“回僉事大人的話,駐京內西城千戶所倒是有個空缺,有個校尉老死了,又沒有子嗣繼承,那內西城的千戶大人已經上報去了北鎮府司,估摸著是想讓他的侄子頂替進去。”

    溫正淡淡道:“侄子?”他的雙眉皺緊起來,帶著幾分慍怒之色道:“內西城的劉中夏把衛所當成什麼了?今日領進來個侄子,明日又叫進來個外甥,這是天子親軍,不是他姓劉的領餉吃人頭的地方。待會兒你去歷經司那邊說一聲,就說劉中夏的侄子不能進來。”

    錦衣衛總共三個衙門,一個是歷經司,其次才是南北鎮府司,歷經司督管錦衣衛公務文書出入、謄寫及檔案封存以及錦衣衛入職,南鎮府司專職軍法,而北鎮府司才是執行機構。身為指揮僉事,去歷經司打個招呼,當然是不成問題的。

    老司吏連忙應了一聲:“小人待會兒就去歷經司一趟,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溫正的臉色逐漸變得緩和了一些,端起茶盞來悠然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有一個姓柳的,據說頗為幹練,叫柳乘風,是清白人家出身,叫他頂替內西城的空缺吧。不過你去歷經司疏通的時候,不要說是我舉薦的,就說是你的遠方親戚。”

    老司吏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笑吟吟地道:“小人明白了,小人有個遠房親戚叫柳乘風,清清白白的人家。”

    溫正微微一笑,甩袖道:“去吧,早點來回報。”

    溫正之所以不願意親自推舉,一是怕那千戶劉中夏不服氣,雖說以溫正的身份,那劉中夏也不敢如何,可是畢竟方才還大義凜然的叱責劉中夏任用私人,這時候自己半路殺出來,臉面上有些過不去。

    另一方面,老太君讓溫正給柳乘風尋差事,溫正不得不應,可是在這衛所裡,也不願意把柳乘風安排到身邊,自然是離自己越遠越好,最好大家都不知道二人的翁婿關係,往後這書呆子在錦衣衛裡鬧出了什麼笑話,自己也不必牽涉進去。

    “這書呆子,讓他在千戶所裡自生自滅好了,等將來吃了苦頭,早晚會知難而退。”溫正心裡這樣想著,又將那份文書撿起來,撕開了封泥,慢悠悠地翻閱起來。

    ………………………………………………………………………………………………………………

    柳乘風和溫晨曦從老太君的起居室拜別出來,這一路上,僕役和女婢們見了都遠遠過來行禮,叫著柳乘風為姑爺,和從前相比,這些人的態度對柳乘風恭謹了許多,柳乘風心裡想,這些人的耳目倒是靈通,想必老太君對自己的態度轉變早就在府中傳開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柳乘風算是臨時工扶了正,成了溫家正兒八經的姑爺,闔府上下從前對他不恭敬的人,此時都不敢違逆。

    這種感覺,談不上太好,也說不上壞,柳乘風並不想在溫家一直寄居下去,倒不是說他有什麼傲骨,只是不喜歡這麼多規矩的束縛。

    與溫晨曦談笑著回到臥房,溫晨若竟是一早兒就來了,朝柳乘風氣衝衝地道:“我端了兩天的銅盆兒,這銅盆到底有什麼用處?”

    溫晨曦有些累了,先坐到榻上去歇息,柳乘風對溫晨若笑道:“什麼銅盆?”

    溫晨若聽柳乘風反問,眼睛都冒出火來,惡狠狠地道:“你叫我在屋簷下端著銅盆兒站著。”

    經溫晨若提醒,柳乘風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哦,原來是這個事,我只是覺得晨若端著銅盆的樣子很好看而已。”

    只是……好看……還而已……

    溫晨若的小胸脯已經劇烈起伏了,顯然氣得不輕,銀牙咬得咯咯作響,雙手攥成拳頭,火冒三丈地道:“我還當是為了姐姐治病,原來是你捉弄我,狗賊,納命來!”

    柳乘風對這丫頭早有戒備,溫晨若身形一動,他就已經後退了,連忙大叫道:“不好了,二小姐謀殺親夫了。”

    溫晨若氣得臉上染出一層紅暈,臉若寒霜地道:“胡說八道,還敢巧言令色!”

    柳乘風呵呵笑道:“謀殺親姐夫,簡而言之,不就是謀殺親夫嗎?”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相互奚落,令坐在塌沿上的溫晨曦不由笑起來,道:“好啦,好啦,一家子人像是仇人一樣,晨若,你姐夫待會兒還有事做,你過來陪姐姐刺繡。”

    溫晨若嘟了嘟嘴,道:“他能有什麼事做?姐姐,你病還沒好呢,刺繡做什麼?罷了,我還是出去走走,關在這裡太悶了。”

    聽到刺繡兩個字,溫晨若跑得飛快,完全避之不及的樣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1 PM 編輯

第九章:我是錦衣衛

    溫晨若一走,這寢臥裡就安靜下來。溫晨曦是喜靜的性子,叫仙兒拿了刺繡來,一邊穿針引線,一邊挪了錦墩坐到桌邊,恬然地對柳乘風道:“夫君若是覺得悶,我叫人到書房裡取些書來給夫君看。”

    柳乘風笑了笑,道:“練練字吧,好幾天沒有摸過筆,反倒不習慣了。”

    仙兒端來筆墨紙硯,重新蘸墨提筆的時候,柳乘風突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從前他是捨不得練字的,畢竟筆墨要錢,對他這麼一個在溫飽線上努力的窮秀才來說,練字是很奢侈的事,所以平素摸筆,都是趁著給人代寫家書的機會,別人要去什麼信,自己再寫什麼。

    可是今日不同了,再不必去按著別人的意思去寫字,這時候握著筆,反而不知道如何動筆。

    “寫什麼呢?”柳乘風呆了呆。

    溫晨曦笑吟吟地看著他,道:“夫君為何還不動筆?”

    柳乘風想了想,索性便默寫四書五經出來,四書五經全部在從前那個柳書呆子的記憶裡,可謂是滾瓜爛熟,柳乘風只微微一想,便下筆了,宣紙上筆走龍蛇,一行字一氣呵成地下去,卻是論語的開篇《學而》: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柳乘風寫字,還是有板有眼的,從前是門診醫生,耐性足夠,不管是站姿還是握筆,都不見馬虎。下筆的時候聚精會神,一雙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筆尖下,整個人漸漸進入忘我的境界。

    這個時代娛樂本就少,練習書法漸漸成了柳乘風的喜好,這一氣呵成的字寫出來,讓柳乘風有一種淡淡的成就感。

    溫晨曦只靜靜地在邊上看,偶然會放下刺繡為柳乘風磨墨,柳乘風寫完一篇字時,她便忍不住拿起來看一看,笑吟吟地道:“不如叫人把它們裝裱起來,夫君的字兒已經有幾分模樣了。”

    柳乘風大是汗顏,道:“還是不要丟醜的好,等以後真有了進步再說。”

    溫晨曦含笑應了,卻是小心翼翼地吹幹了墨蹟,拿了個錦盒將它們一份份收藏起來。

    過了一會兒,柳乘風的額頭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溫晨曦趁著柳乘風收筆的功夫給他擦了汗,道:“待會練完了字,就去洗個澡吧。”

    柳乘風心思都撲在字上,吱吱唔唔地應了一句,這時候他突然冒出一個想法,自己能不能學董其昌的行書方法,將董其昌的風格融入到自己的書法中去?

    董其昌這時還沒有出生,人品在歷史中也是劣跡斑斑,不過其書法卻是整個明朝造詣最高之人,可謂最傑出的行書大家,行書的特點幾乎將歷史上各大名家的書法都融匯在一起,從而開創了自己的風格。

    董其昌的字,柳乘風在前世時曾觀摩過,那時候也不在意,可是現在精通文墨之後,再回想起他的字形來,心裡忍不住生出嚮往之感。

    可是這個念頭,柳乘風很快就打消了,倒不是他不屑於盜版,只是以自己現在的水準還欠缺了幾分成熟,等自己的筆力更穩健的時候,再去效仿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柳乘風做起事來,很有幾分廢寢忘食的性子,不行書還好,一旦下了筆就收不住了,兩個時辰過去,渾身已被騰騰的熱汗濕透,抬起眸來時,才發現這一天已經差不多過去,溫晨曦想必是身體吃不消,先去榻上小憩,外頭夕陽落下,屋子裡黯淡了許多。

    柳乘風將筆放回筆筒,伸了個懶腰,心裡不禁苦笑,這時代也有這時代的好處,物質的誘惑少,最大的娛樂多半也只不過是逛青樓了,不過柳乘風守著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自然沒有去煙花之地的心思,才有了現在能夠全身心投入到行書中去的心境。

    他活絡了筋骨之後,走到榻前去看到溫晨曦睡得恬然,也不去驚醒她,給他掖了被子,出去尋了仙兒來,讓仙兒掌了燈,自己則是呆呆地再看了方才的行書,總結了一下自己的缺陷,沉思了片刻,似乎有了點心得。

    正在這時候,仙兒從外頭進來,道:“姑爺,老爺請你到書房去。”

    柳乘風放下手中的行書,抬眸道:“老爺?”

    仙兒見柳乘風一頭霧水,便笑道:“是姑爺的岳父大人。”

    “哦。”柳乘風才想起來了,其實雖然已經成親了幾天,他對這岳父的印象幾乎一點都沒有,在他心目中是可有可無的人,而且這岳父似乎對自己還有一點敵意。

    “這個時候,他叫我去做什麼?”柳乘風一頭霧水,隨即站起來,道:“仙兒給我引路吧。”

    仙兒去尋了盞燈籠來,引著柳乘風在府裡穿梭,到了一處孤零零的偏室外頭駐了足,低聲道:“姑爺,老爺很凶的,你要小心一些。”

    柳乘風朝她笑了笑,道:“這府裡這麼大,又是黑燈瞎火,來時我沒有記住路,你在外頭等一等,待會兒和我一道回去。”

    仙兒點了頭。

    柳乘風對這岳父,倒是談不上什麼害怕,畢竟兩世為人,也算是見過風浪的人了,吸了口氣,推開書房的門大大方方地走進去,這書房沒有柳乘風所想像的奢華,反而有一種簡樸的感覺,無非只是書架、書桌、燈架而已。

    坐在書桌之後的,正是臉上如一泓秋水般的溫正,溫正似乎久侯多時,見了柳乘風進來,淡淡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一副漠然的態度,道:“坐。”

    柳乘風依言坐下,叫了他一聲泰山。溫正勉強應了一句,談不上熱情,只是勉強顯得自己不算是很冷漠。

    溫正打量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落落大方,可是心裡頭仍然不是滋味,心裡想:果然是書呆子,不知畏懼,不知進退。

    不過溫正畢竟是有事喚他來,沉吟了片刻,才道:“今日閑坐在家裡都做了些什麼?”

    柳乘風心裡覺得奇怪,想:連這種事也管?這便宜丈人還真是錦衣衛裡出來的,莫非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

    柳乘風答道:“只是在家裡練了些字。”

    溫正聽到柳乘風閑在家裡寫字,更覺得不悅,溫正對他這書呆子印象就更深了。溫正雖然也粗通文墨,不過從本心上,有些鄙夷那些高談闊論的書生,更何況是柳乘風這種被革了功名的,連功名都沒了,還練字有個什麼用?將來仍舊到街口去擺字攤嗎?

    溫正勉強地微微一笑,淡漠地道:“男兒大丈夫,豈能整日縮在家裡讀書寫字?老太君有吩咐,讓老夫給你找個事做,老夫見你悶得慌,索性給你安排了個差事。明日清早,你就去內西城千戶所點卯,去領了腰牌,從今往後,就在北鎮府司裡做事。”

    柳乘風不由驚訝,想不到這年頭居然還流行娶老婆安排工作的,這可比後世上大學安排工作要強得多了。

    去錦衣衛裡做事,若是從前的那個柳呆子,多半是萬萬不肯的,讀書人都有一種潔癖,就是沒了功名,都不願意去做這污穢的事。不過對現在的柳乘風來說,卻沒有太多的抗拒心理,現在的他全靠溫府養著,雖然錦衣玉食,可是他心裡總有一點不自在,現在既然有了機會,自己為什麼不去嘗試?他也不求什麼王公將相,做什麼千戶、同知,只求將來有了一份事業,能養得起自己的妻兒,給他們提供遮風避雨的地方,而不需要寄人籬下也就足夠了。

    不過……柳書生將來的事業居然是夜黑風高躲在牆角裡聽人說話、行房,又或者是齜著牙朝人冷笑勒索錢財!想到這個,柳乘風頓覺汗顏。

    柳乘風幾乎沒有考慮,就直截了當地應承下來,有事做總比閑坐在家的好,一個男人若是連生業都沒有,靠著老婆娘家填飽肚子,本身就沒有骨氣所言。這個機會,柳乘風當然要抓住。

    溫正原本還希望柳乘風不肯去錦衣衛裡做事,見柳乘風爽快答應,也是無話可說,只是道:“進了錦衣衛,許多事就不同了,錦衣衛有錦衣衛裡的規矩,你自己好生學著吧。”

    柳乘風道:“乘風明白。”

    溫正目光幽幽,漠然的眼眸似乎想看穿這個沒前途的書生,可是見這傢伙似乎臉皮厚度不低,竟隱隱有幾分看不穿柳乘風心意的無力感,溫正只好哂然一笑,道:“好了,明日辰時去點卯,早些去睡吧。”他頓了頓,語氣顯得嚴厲了幾分,道:“你仔細記著,若是在衛所裡若是犯了規矩,誰也救不了你,莫要以為有誰給你撐腰。”

    柳乘風出去的時候,不由籲了口氣,這岳父對自己的成見太深,好像多跟自己說一句話都是施捨一樣,面對著他,讓柳乘風有一種渾身不自在的感覺。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仙兒果然還在,提著燈籠在遠處的小亭子裡等著,這夜裡的風有些冷,仙兒抱著手在嘴邊跺腳呵氣,一見到柳乘風出來,立即喜滋滋地提了燈籠過來,咂舌道:“姑爺,老爺沒罵你吧?”

    這小丫頭對柳乘風還頂關心的,柳乘風笑道:“沒事,回去吧。”說是這麼說,不過柳乘風在回去的路上還是帶著滿腹的心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4 PM 編輯

第十章:你妹的千戶大人

    一大清早的時候,溫晨曦便醒了,這時才是黎明,外頭的天空漆黑一片,樹影婆娑,帶著沙沙的響動聲。辰時的時候,柳乘風就要去千戶所點卯,溫晨曦起得早,盡力為柳乘風張羅,先叫仙兒通知人熬了碗米粥,一面又準備簇新的衣衫,等到柳乘風醒來的時候,便服侍他穿著衣,一面囑咐道:“內西城千戶所離這兒並不遠,往東街走拐過幾條街就到,路上帶兩個炊餅去……”

    柳乘風這時半夢半醒,溫晨曦俯下身給他系著腰帶,燈影之下,那雪白的額頭已滲出細密的汗珠。柳乘風不禁道:“你身子這麼弱,該多休息才是,這麼早起來,真是難為了你。”

    溫晨曦抬眸,莞爾笑道:“晨曦待會兒還能睡個回籠覺呢,倒是你,從此往後就要四處奔波了,就算吃苦流汗也得忍著,這才是真正的辛苦。咦,為何仙兒還沒有把米粥送來,我再去問一問。”

    替柳乘風系好了腰帶,溫晨曦便旋身要出房去,柳乘風卻一把拉住她,將她攬在懷裡,呵呵笑道:“你以為你的夫君去做苦力嗎?還吃苦流汗?我是去做錦衣衛校尉的,讓別人吃苦還差不多。”

    溫晨曦的臉卻是板起來,肅然道:“夫君,有些話我不知當說不當說,錦衣衛裡頭風聞並不好,有許多徇私枉法的事,可是你和他們不同,你是讀書人,不管怎麼說,也不要去和那些污七八糟的人同流合污在一起。”

    柳乘風立即認真起來,也板著臉道:“賢妻教誨,學生不敢忘。”

    溫晨曦笑起來,替柳乘風捋平了衣衫,道:“時候不早了,快用過了米粥,早些去點卯,這種事宜早不宜遲,寧願早些去多等一時片刻,也比遲去的好。”

    剛好這時,仙兒端了米粥來,柳乘風狼吞虎嚥地吃下,溫晨曦一直將他送到門房這邊,這時天空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天色黯淡無光,兩盞朦朧的燈籠在黑暗中點亮,照在柳乘風精神奕奕的臉上,柳乘風不斷催促溫晨曦回去,溫晨曦含笑道:“快上車去,我看著你上了車再回。”

    柳乘風撐著油傘上了車,馬車漸漸滾動,坐在車裡的柳乘風籲了口氣,不敢打開車簾去看倚門而望的妻子,心裡更加覺得多了一份責任,錦衣衛又怎麼樣?密探、狗腿又如何?只要能讓自己的妻子光鮮體面,柳乘風不介意做任何事。

    柳乘風突然覺得,雖然穿越了半年之久,可是他第一次才有了融入這個時代的感覺,因為在這個世界,他的肩上多了幾分責任和親情。

    內西城千戶所距離溫府確實不遠,拐過了幾條街就到,柳乘風來得太早,天氣又是雨絲淅瀝,這時候千戶所的大門還沒有打開,這破舊的衙門在雨夜中,幽深莊肅,讓人不敢靠近。

    柳乘風索性坐在車裡等待,等到天光亮了一些,守更的更夫敲著梆子過去,才知道辰時到了。清早的空氣很是宜人,那衛所的大門這時也被人打開,緊接著,有三三兩兩的錦衣校尉提著錦春刀進出,柳乘風怕太引人矚目,就下了車,冒著淅瀝瀝的雨,叫車夫先趕車回去。

    深吸了口氣,看了幽深的大門一眼,柳乘風舉步進去,門口兩個錦衣的校尉提刀一攔,道:“什麼人,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清早從這裡進出的,都是些熟面孔,守門的校尉多少都面熟,而柳乘風既沒有穿戴飛魚服,也沒有配著錦春刀,自然要攔住問話。

    柳乘風道:“我叫柳乘風,是來點卯的。”

    兩個校尉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不禁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淡淡笑道:“正是。”

    “進去吧。”這兩個校尉同時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卻都將身子挪開,讓柳乘風進去。

    待柳乘風進了千戶所,這兩個校尉便忍不住議論起來:“千戶大人昨天下午就是為了這個姓柳的砸了一個花瓶是不是?”

    “就是他!”另一個校尉壓低聲音道:“好不容易衛所裡空出了個缺,千戶大人的侄兒一條腿都邁進來了,誰知半路殺來一個程咬金,據說是南鎮府司那邊一個司吏的遠房親戚,硬是把千戶大人的侄兒頂了下去。其實千戶大人那侄兒沒頂上缺倒也沒什麼,畢竟也是個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只是這事兒,他本來早就打點好了,誰知卻被一個老吏逆轉過去,這叫千戶大人的面子往哪裡擱?”

    “什麼司吏有這麼大的手腕?連千戶大人的面子都駁了下去?”

    “南鎮府司的,據說是溫僉事下頭的老吏,經常往歷經司那邊走動,在歷經司,人家可不看你是千戶百戶,反倒是那老司吏關係和他們近一些。”

    “這個倒是,不過就算有關係進來又如何?到了咱們千戶所,從此之後就在千戶大人下頭做事,往後有他的苦頭吃的了。”

    兩個校尉,又相互對視了一眼,皆露出一副有好戲瞧的表情,會心地輕笑起來。

    …………………………………………………………………………………………………………

    “見過千戶大人。”

    柳乘風先去簽押房點了卯,領了衣帽、佩刀,裝束一新之後,已成了活脫脫的錦衣衛了。只是他這錦衣衛與其他人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同,身材略顯高瘦,,眼眸過於清澈,皮膚也過於白皙,英俊的臉上帶著些許書卷氣。與這千戶堂的其他校尉站在一起,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坐在正堂上首位置的,正是內西城千戶劉中夏,劉中夏在柳乘風行禮之後,卻只是淡淡一笑,一雙幽深的眸子掠過一絲冷意,臉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樣子,慢吞吞地抱起茶盞吹著茶沫,卻是問邊上的司吏道:“昨天下午,有人在下馬街毆鬥,可有其事?”

    司吏別有深意地看了仍然保持著行禮動作的柳乘風一眼,臉上浮出冷笑,隨即回答道:“大人,確實有這麼回事,不過都是些市井潑皮的意氣之爭,王總旗沒有理會,讓順天府的差役去管了。”

    劉中夏穿著錦袍,雙目微微闔起,用指節敲打著案牘,慢吞吞地道:“在天子腳下,毆鬥的參與者有七十多人,這是大事,這件事還是要過問一下,讓王總旗去順天府提人,好好拷問,說不準能問出點有用的來。”

    司吏道:“是。”

    這時候,堂中最尷尬的就非柳乘風莫屬了,柳乘風心裡也積了滿肚子火氣,又高聲道:“卑下柳乘風,見過千戶大人。”

    劉中夏這才將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

    劉中夏捋須,微微一笑,道:“很好,既然進了千戶所,從此往後就是天子親軍了,其他的事,本大人也不和你吩咐,不過你既然來了,該給你分派什麼差事倒是讓人為難。王司吏,千戶所裡,近來可有空缺的事嗎?”

    姓王的司吏心裡想,這姓柳的得罪了千戶大人,這苦頭才剛開始呢。不過瞧千戶大人的樣子,倒還沒有直接朝他發火,看來還是有些忌憚那南鎮府司的老吏,怕那傢伙在溫僉事的耳邊吹風使壞。

    王司吏心裡已經了然,立即道:“各總旗、小旗都是人滿為患,倒是國子監那邊缺個坐探。”

    “國子監?”劉中夏朝王司吏笑了笑,隨即向柳乘風道:“王司吏的話,你聽到了嗎?”

    柳乘風當然聽見了,只是劉中夏朝他森然含笑的樣子,讓他很是不爽,可是現在形勢比人強,只能道:“聽到了。”

    劉中夏淡淡道:“那從今兒起,你就去國子監坐堂吧,這坐堂和巡街不一樣,京師各家府邸、衙門,都有人坐探,你進了國子監之後,需勤勉辦事,不得怠慢,若是有人攻訐朝廷,言及宮闈,要立即回報,每隔三日,要來王司吏這邊點卯一次,其他的規矩,你往後再慢慢明白也不遲,下去吧。”

    千戶堂裡,還有不少準備稟告的校尉和司吏,聽到劉中夏分派柳乘風去國子監,有些知道底細的,臉上都不禁浮出冷笑。也有幾個不知道底細的,不禁同情地看了柳乘風一眼,心裡在琢磨,這個新來的校尉到底得罪了誰?怎的令千戶大人分派了這麼個倒楣差事?

    劉中夏說完了話,端起了案牘上的茶盞,又是慢悠悠地喝起來。

    柳乘風這時候倒是感覺出有些不對勁了,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卻一時摸不清,只好帶著一頭霧水告退出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5 PM 編輯

第十一章:人見人愛的錦衣衛

    “你就是柳乘風?”一名穿著破舊飛魚服的老校尉吃驚地看著柳乘風,一雙渾濁的眼眸閃動著值得玩味的笑意。

    柳乘風很無語,從那千戶所出來,撞到的校尉沒有十個也有八個,每一個見到他的校尉,都好像久仰他的大名一樣,第一句話就是這麼問,隨後就露出冷笑或者是同情眼色。

    難道自己很出名?已經紅遍了大江南北?擦,不對勁呀。

    柳乘風心裡滿是腹誹,不過這老校尉和其他校尉不同,進出千戶所的校尉,哪一個都是鮮衣怒馬,至不濟,也是乾乾淨淨,走出去足夠體面。可是這老校尉就寒酸多了,飛魚服上不知打了多少個補丁,髒兮兮的,身材略顯乾瘦,臉上帶著菜色,因為穿得少,天氣又冷,那上唇的鬍子上還粘著粘兮兮的鼻涕。

    這樣的形象居然也是錦衣衛裡的校尉?只怕連京師中老卒都不如,柳乘風一陣惡寒。

    這老校尉見柳乘風一副與他保持距離的模樣,倒是沒有生氣,很世故地笑了笑,道:“我姓霍,叫我老霍就成了,嘻嘻……說起來你我也是有緣,方才我也是從王司吏那邊過來,說是國子監這邊又分派了個坐探,可不就是你嗎?走,走,走,隨我到國子監去。”

    柳乘風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霍就是自己的同事了。自己將來要和他共事,在國子監裡坐堂。

    這時候,清晨的薄霧已經散了,內西城這邊逐漸熱鬧起來,沿街的貨郎小販紛紛出來,高聲叫賣,柳乘風和老霍走在街上,身上的飛魚服和錦春刀倒是引人矚目,不過很快,等這些人看到了老霍,臉上的恐懼便一下子消失不見。

    柳乘風對這個老霍不禁無語,錦衣衛混到人見人愛的地步,這傢伙也真夠失敗的。

    老霍一面和柳乘風閒扯,一面卻是偷偷觀察著柳乘風,最後才壓低聲音,道:“柳兄弟既然是南鎮府司司吏的親戚,怎麼安排到北鎮府司來?”

    柳乘風不禁道:“什麼親戚?”

    老霍呵呵地笑起來,一雙眼睛像是要一眼洞穿柳乘風的心思似的,道:“這有什麼可瞞的?千戶所裡哪個不知道柳兄弟把千戶大人的侄兒擠了下來,實不相瞞,千戶大人這一次在衛所裡失了顏面,柳兄弟,往後你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柳乘風聽了老霍的話,想起方才在衛所裡千戶及同僚對他的古怪態度,不禁明白了,心裡大是汗顏,原來第一天來上班,就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難怪那個千戶大人對自己愛理不理。

    柳乘風想了想,雖然覺得頭痛,可是隨即也釋然了,得罪就得罪吧,只要那千戶不革了自己職就好,混口飯吃而已。

    誰知老霍一邊走,一邊繼續道:“就比如這一次,千戶大人讓柳兄弟去國子監,嘿嘿……”老霍的臉上,閃露出一絲不得志的垂頭喪氣,繼續道:“柳兄弟的苦頭才剛開始呢。”

    柳乘風不禁問道:“怎麼?國子監有什麼名堂?”

    老霍在衛所裡呆了二十多年,對錦衣衛裡的關節了若指掌,倒是對柳乘風沒有隱瞞。滔滔不絕地傳授自己的經驗,這一路過去,柳乘風才明白,原來自己成了錦衣衛裡的下下等。

    人有三六九等,錦衣衛也是如此,這錦衣衛中,上上等的,便是在皇宮中站樁的大漢將軍。這些人餉銀豐厚,偶爾與天子走得近,一不小心,就說不準飛黃騰達了。再次一等的,就是尋常上街巡查的校尉,這些人往往在京師中是地頭蛇,敲詐勒索、油水豐厚,走在街面上可謂威風八面,便是順天府多少也要給他們一點面子。

    再其次,就是各衙門、公侯府邸中坐堂的坐探了,對公侯和衙門的老爺來說,他們雖然只是個小卒,可畢竟有編排人的權利,所以逢年過節,總能送他們一點賞錢,至不濟,總有幾斤臘肉孝敬。

    比較慘的就是巡某某事某某地的校尉,這些人,往往被分派去藩國或者出關去,在異國他鄉刺探情報,灰頭土臉不說,好不容易有了功績,那也往往被人截留。且隨時都可能遭遇到危險,一不小心丟掉了命也是常有的事,就比如當年大軍遠征安南,安南國就揪出了幾十個巡事的刺探,全部割了腦袋掛在城牆上,屍骸更不知戳了多少個洞。

    當然,還有比他們更加慘的,老霍說到這裡,不由苦笑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就是你我這種在國子監中坐堂的坐探。老兄,你是不知道,這國子監不同其他衙門,其他衙門裡,人家多少對咱們錦衣校尉還敬畏一些,可是國子監的監生哪一個不是非富即貴?有的是王侯的世子,最差的也有個功名,再者說了,這些人讀了書,最瞧不起的就是咱們錦衣衛,所以咱們進了裡頭,非但沒有油水,還處處遭人白眼,你還不能對他們發火,否則若是讓禦史們知道,說咱們欺負讀書人,就算陛下不治罪,內閣那邊也要咱們吃點苦頭不可。當今皇上最是倚重內閣,連咱們指揮使大人見了諸位閣臣都是前倨後恭,這些個清貴人隨便放出一句話來,你我都要倒楣的。”

    柳乘風明白了,原來自己比在大漠、遼東、高麗裡做臥底還慘。

    老霍露出一絲世故的冷笑,道:“其實方才所說的也就罷了,除了遭人白眼,受人氣,沒有油水之外。這裡頭的苦頭還多著呢,比如尋常博士們要授課,咱們也要在旁聽,可是咱們是大老粗,每天卻要耐著性子聽他們之乎者也,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柳乘風淡淡一笑,對這一點,他倒是沒有太多的怨言,就當自己重新回到了學生時代便是。

    老霍最後道:“其次最讓人頭痛的,就是這些讀書人都口沒遮攔,今日妄議宮闈,明日就攻訐朝政,反正沒有一日消停的,你來說說看,你我二人聽了去該怎麼辦?”

    柳乘風順著他的話道:“職責所在,當然是風聞奏事,立即稟報上去。”

    老霍依然露出冷笑,道:“話是這麼說,可是真報上去,指揮使大人就頭疼了,這些讀書人都是咱們大明的寶貝,天知道將來這些人裡面會有幾個點了翰林做庶起士,會有幾個入閣拜相的?咱們今日編排他們,將來人家要收拾你一個小小坐探,還不是跟捏死一個螞蟻那般容易?”

    柳乘風覺得有理,便道:“那就索性不報算了。”

    老霍又是搖頭,道:“將來若是真出了事,上頭就要查,查出來,你我就是怠忽職守。實話和你說了吧,國子監裡的校尉是走馬燈似的換,知道為什麼嗎?這些被換下來的坐探,十個就有九個拉去了南鎮府司,統統都是打死。為什麼?監生們鬧事,衛所裡總得尋個替罪羊來撇清干係,你我現在就是這替罪羊。”

    柳乘風無語了,道:“監生還會鬧事?”

    老霍撇撇嘴,道:“不止是監生,連那些博士也會鬧,弘治三年的時候,監生就以宦官郭鏞要求挑選妃嬪充實六宮的事鬧得雞飛狗跳,幾百個監生沖到宮外去陳情,和出來安撫的內宦廝打。就為了這事兒,內西城的千戶所從千戶到下頭的坐探全部拿辦,進了南鎮府司的沒一個活著回來。往後每隔三兩年,監生們總是要鬧一鬧,可是不管是捅破了天還只是鬧出了小麼蛾子,倒楣的肯定就有你我,打了板子都是輕的,鬧得大一些非掉腦袋不可。”

    柳乘風終於明白為什麼去國子監比去大漠更慘了,第一天上班的好精神一下子一掃而空,心裡不禁想:“還以為是什麼很威風八面的事,原來是夾著尾巴來給人做孫子,出了錯就做替罪羊的事。”

    老霍見柳乘風神色黯然,便拍拍他的肩,一副難兄難弟的樣子,吸了吸鼻涕,語重心長地道:“柳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緣了,共富貴是巴望不上,不過將來共患難是肯定的。戲文裡不是說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多半還能趕上。”

    柳乘風聽了他的安慰,自己也安慰自己:“柳乘風啊柳乘風,你他娘的什麼慘事沒有遇到過?好端端的一個醫生,穿越到了這裡,這世上還有更慘的事嗎?他娘的,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國子監,難道比刀山火海還可怕?”

    二人走著走著,巍峨的國子監已經出現在柳乘風的眼簾。高大的建築一棟接著一棟,門口矗立著大型琉璃坊牌坊,牌坊上寫著‘學海節觀’四字,牌坊之後是一座方型重簷攢尖頂殿宇。四面開門,設臺階六級。殿宇周圍環繞著長廊,四面架設精緻的小橋橫跨水池使殿宇與院落相通,精美到了極點,也大氣到了極致。

    老霍拍了拍柳乘風的肩,道:“走,進去。”

    柳乘風深吸了一口氣,才與老霍肩並肩進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7 PM 編輯

第十二章:誹謗朝廷

    進了國子監才知道大明的文風鼎盛,光儀門牌坊上的題字,就讓柳乘風的眼睛不由一亮,有時駐足下來觀摩,老霍不禁道:“不要東張西望,小心被人看到。”

    柳乘風心裡想:這倒是奇了怪了,我是錦衣衛,是來看別人的,難道還怕被別人看?

    不過老霍是過來人,柳乘風被他半推半拉著往裡頭,沿途也撞到不少儒衫綸巾的監生,這些監生自然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老霍朝他們嘿嘿地笑,他們連正臉都不往這邊看過來。

    柳乘風不禁怒了,對老霍道:“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要給他們陪笑?他們不搭理我們,我們也不理會他們就是。”

    老霍的菱角早就磨得稀爛了,不以為意,反而笑呵呵地道:“你懂什麼!伸手不打笑臉人,今日給他們陪笑,將來若有衝撞的地方總能擋擋災。”

    柳乘風欲哭無淚,這傢伙哪裡是錦衣衛,簡直就是街邊的乞丐。老霍算是讓柳乘風對錦衣衛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混到這個地步,也算是奇跡了。

    國子監除了儀門後的殿宇,便是一排排屋舍了,屋舍隱在樹蔭之中,微風徐徐,很是宜人。在樹林之中,又有圓亭、方亭零零落落的矗立其間,總有那麼幾個穿著儒衫的人會聚在亭下或相互討教,或是把茶言歡。

    老霍一路上給柳乘風指點,原來方才走過去的那威風凜凜的大殿叫辟雍殿,博士們平素都在那裡授課。再往裡進,有一處叫敬一亭,敬一亭相當於教師辦公室,國子監祭酒、司業以及各學博士都在那兒辦公,這敬一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聖諭碑,聖諭碑上是用琉璃做的華蓋,上頭是金漆染的字體,上書:“純心一念”、“聖明莊嚴”之類的警句。

    老霍看到這碑,臉色就莊嚴了,道:“這是當今聖上的墨寶,當今皇上聖明,並無其他的喜好,唯獨喜歡行書,你瞧瞧看,這字兒如何?”

    柳乘風是老江湖,和老霍這種文墨不通的人不同。細看了聖諭碑上的字,先是覺得極好,可是乍看之下,又覺得字裡行間隱隱缺少了點什麼,他隨即哂然一笑,心裡了然了,這禦字裡頭透著一股匠氣,看來這皇帝的水準只怕和自己差不多,也沒什麼了不起,和那些行書的大家比起來還有幾分差距。

    正說著,梆聲突然響了起來,四周的監生聽到聲音,紛紛向辟庸殿聚集過去。

    老霍道:“博士要開講了,今日是在辟庸殿誠心堂大講,咱們得趕快去,否則去得遲了,攪了博士們授課是要挨訓的。”

    柳乘風突然發覺,老霍若是一個監生,想必一定是個三好監生。

    二人到了辟庸殿誠心堂,已經有三三兩兩的監生進來了,老霍輕車熟路,反正也無人理會他們,所以老霍直接拉了柳乘風到誠心堂最角落的一個地方尋了矮墩坐下。

    過了半柱香功夫,所有聽課的監生都來齊了,大家各自拿了筆墨放在長案上,板起腰來仔細聽講。

    這時,一個穿著一件樸素長衫、五旬上下的博士從正門施施然地進來,他的身影一出現,所有監生紛紛站起,朝博士深深鞠躬一禮道:“學生見過秦先生。”

    姓秦的博士風淡雲清地頜首點頭,腳步不徐不慢地到了講壇,盤膝坐在蒲團上,咳嗽一聲,也不用點到,只問了功課的事,隨即翻開一本書來,慢吞吞地道:“今日講的是: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監生們都屏息跪坐,側耳傾聽。

    坐在柳乘風身邊的老霍一下子沒了精神了,整個人像是癟了一樣,開始昏昏欲睡。

    倒是柳乘風這時候居然來了精神,他突然發現,這姓秦的博士所講的,他居然聽得懂,承襲了那革職秀才的記憶,柳乘風立即知道這一段的話出處,這一段出《論語》,話中本身沒有什麼深意,只是孔子與弟子之間的一次平常探花。

    而這秦博士的水準,顯然也高深無比,只短短一句話,他便侃侃而談,先是引經據典,引申其義,隨後又是含笑著用這一段話來出題,讓監生們以此破題,這種出題破題的方式,讓監生一下子活躍起來,這個道:“聖人之行藏,正不易規,自顏子幾之,而始可與之言矣。”

    秦博士聽了,微笑著搖頭,品評道:“聖人之行藏破題的好,只不過後面的話不通。”

    又有人道:“聖人之行藏,有如不必於藏,而舍之則藏者乎。”

    秦博士想了想:“如此破題可以,只是起股、中股時只怕難了。”

    柳乘風聽他們對答,居然覺得很是有趣,也開始絞盡腦汁思考起來。那革職秀才的記憶,這時候居然一股腦的湧上來,讓他的思路一下子清明了許多。

    柳乘風抿著唇,心中想:“若是讓我來答,不知用‘聖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這句可不可以?”

    不過他這時候當然不會孟浪得說出來,只是在心裡琢磨著自己的答案能不能銜接。

    這一堂課,雖然只有一個時辰,可是對柳乘風看來,時間卻過得極快,一下子功夫就晃眼過去,柳乘風也是閑來無事,如癡如醉地聽著課,再將那秀才的記憶梳理一番,居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頓悟之感。

    眼下再有一炷香時間便要下課了,那秦博士突然將手中的書本一拋,老臉一橫,隨即道:“國家要被奸臣所誤了!”

    “老夫近日聽說兵部尚書馬文升以大同邊警、餉費不足為由,要求增加江南諸省兩稅折銀的數字。哼,真是荒唐,馬文升這老兒是我大明的兵部尚書,不是大同的邊將,如此不顧大局,虧得他還是禦史出身。先朝的時候就是因為南方賦稅較重,所以用折合銀兩的辦法來減輕。如果現在再提出增加,恐怕百姓要不堪負擔了。”

    監生們聽了秦博士的議論,俱都打起精神,一時群情激奮,有人不禁道:“馬文升老而不死,越老越糊塗,朝廷養兵本就給江南諸省增添了無數負擔,現在又增加兩稅的折銀,到時候又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

    “我擦,非議朝廷,誹謗朝廷大員!”柳乘風一下子緊張起來,如受驚的山貓一樣閃過這麼一個念頭,身為錦衣衛,他的本能立即使他變得緊張起來。朝廷裡的事,他不懂,也不知加稅對不對,不過話說回來,他現在吃著錦衣衛的飯,身上戴著佩刀,總得表現出一點點的威懾,至少在柳乘風的人後隨你們怎麼說,可是當著人前,這般肆無忌憚的詆毀堂堂兵部尚書,這就讓柳乘風有點兒緊張了。

    “鏘……”柳乘風的手忍不住將腰間的佩刀拉開一截,這錦春刀一出,帶著嗡嗡刀吟,露出半截鋒利刀身。

    嘈雜的課堂,被這不和諧的聲音破壞,原本正議論紛紛的監生們都不禁朝著柳乘風這邊看向那新來的坐探。

    大家很奇怪地看著柳乘風,柳乘風也很奇怪地看著他們。

    柳乘風心裡想:若是他們能知錯就改,我是不是該高抬貴手,只當他們方才的話沒有聽見?

    監生們卻都在想:這個人……有病嗎?

    而這時候,昏昏欲睡的老霍也被這錦春刀的聲音嚇醒了,不禁打起精神,先看了看柳乘風,再看看監生,隨即,開始身如篩糠一般地瑟瑟做抖起來,他的喉結努力滾動了幾下,隨即輕輕拉了一下柳乘風。

    柳乘風不得不去看老霍一眼,只見老霍的臉色蒼白如紙,不斷地朝他搖頭。

    柳乘風這時候才發現有那麼點兒不太對勁,想了想,柳乘風又將錦春刀插回鞘中去。

    監生們看到這一幕,不由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才紛紛別過頭去,而老霍的額頭上已是冷汗淋漓。

    秦博士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深望了柳乘風一眼,繼續朗聲抨擊那兵部尚書馬文升,仿佛是在向柳乘風挑釁一般。

    柳乘風不禁無語,來的時候原來以為自己是貓,監生們是老鼠,現在怎麼看自己倒像是一隻老虎進了貓窩裡被一群貓給圍觀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3:58 PM 編輯

第十三章:柳呆子怒了

    “老弟,方才真是嚇煞人了,你知不知道,方才你抽拉出刀來,若是那些監生們趁機哄鬧,你我就別想有命活了。”

    課講完了,監生們一哄而散,柳乘風和老霍從誠心堂中出來,老霍臉色蒼白,猶自後怕不已地對柳乘風埋怨。

    柳乘風回想到方才的場景,不禁摸了摸鼻子,道:“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妄議朝政對不對?”

    “不對。”老霍很認真地道:“他們這是抨擊時局,可是他們抨擊他們的,又沒有談及到宮闈中去,莫說是去罵兵部尚書,就算罵的是內閣,又和我們有什麼干係?我們是天子親軍,管這麼多做什麼?說得難聽一些,便是那被罵的兵部尚書馬文升也不會跳出來,多半被人罵了,還要陪個笑臉,表現一下尚書的氣度,你又何必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柳乘風被老霍的一大番道理說得啞口無言。

    老霍看了看天色,道:“到正午了,咱們尋個地方吃飯,下午得趕早來,今日下午吏部侍郎王鼇王大人要進國子監講學,若是去得遲了,說不準又要丟人現眼了。”

    柳乘風現在還屬於學習階段,發現自己跟著這老霍還真學到不少東西,他臉皮厚,哪裡不懂就開口問,而這老霍也知無不言,似乎和柳乘風頗為投機。

    柳乘風心裡想:這或許就是患難兄弟吧,這老霍嘴巴如此利索的人,一個人孤單地呆在國子監裡,也只有自己來了才有個人陪著說說話,也真夠可憐的。

    老霍領著柳乘風出了國子監,來到靠近國子監的一條街坊,老霍尋了個茶座,似乎和這裡的夥計很是相熟,大喝一聲:“來三盤糕點,一壺茶。”

    說罷二人各自坐下,看來今日中午只能在這兒將就吃了,柳乘風發現這茶肆座椅油膩膩的,桌面上還有油膩星子,心裡不禁惡寒,卻也裝作無事的樣子,等夥計端來茶,柳乘風親自給老霍斟上,又開口問:“方才說吏部侍郎王什麼大人要來講學,這姓王的又是什麼名堂?”

    說到吏部侍郎王鼇,老霍先是左右瞅了瞅,才壓低聲音道:“按理說,一個侍郎對國子監算不得什麼,這國子監裡抨擊內閣大臣也是家常便飯,咱們弘治朝的幾位閣臣,從李閣老到劉閣老,哪個沒被他們罵過?唯獨這位王鼇王大人,卻是無人不服,你知道為什麼嗎?”

    老霍對這京師上下人物的典故可謂信手捏來,柳乘風對這老傢伙算是佩服到五體投地了,忍不住道:“為什麼?”

    老霍眉飛色舞地道:“這位王鼇王大人自小就是神童,學問極好,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據說他只有十六歲時寫出來的文章,就在國子監裡傳誦,一時洛陽紙貴,人人都以抄錄他的文章為榮。”

    柳乘風不禁深吸了一口氣,這人不要說在這個時代,便是在後世,只怕也是相當牛叉,想像一下,若是一個初中生寫的作文居然能讓清華北大的學子四處抄閱,這已經不是神童那麼簡單,快要成妖怪了。

    老霍繼續道:“此後到了成化十年,這位王大人又在鄉試中取得第一名。翌年,直接會試又取得第一名“會元”,殿試則是獲得一甲第三名,一時盛名天下。”

    老霍說了這麼多,柳乘風算是對王鼇有了印象,總而言之,王鼇是個牛人,而且還是很牛很牛的牛人。

    老霍隨即含笑道:“此後王鼇一飛沖天,年紀不過四旬,已累官到了吏部侍郎,更何況他還兼著東宮侍講學士,這就是太子的恩師了,當今陛下唯有張惶後一個妻子,並無嬪妃,而張惶後共育有二子,少子早夭,從子之後,這大明朝的皇子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而已,太子殿下遲早是要登基的,作為太子恩師,王鼇入閣拜相也只是遲早的事。所以說,這位王鼇王大人不但在國子監裡無人敢惹,便是在朝廷裡,幾個閣老見了他也都是客客氣氣,不敢簡慢的。”

    柳乘風和老霍草草吃了午飯,結帳的時候柳乘風才發現自己居然囊中羞澀,方才換了飛魚服,竟是忘了把妻子塞在衣衫裡的錢帶出來,不由尷尬地朝老霍看一眼,老霍倒是不介意,呵呵笑道:“今日我請客。”

    柳乘風道:“明日我請還你。”

    老霍點了頭,二人結伴出去,又回到國子監,那國子監倒是顯得冷清,也不知監生們都去了哪裡,到了儀門這邊的時候,老霍要去小解,叫柳乘風在這兒等他。柳乘風應了,抱著錦春刀在儀門下等候,過了一會兒,一頂簡陋的轎子迎面而來,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下,卻是彎腰鑽出一個人來,這個人四旬上下,精神奕奕,皮膚白皙,穿著一件洗得漿白的儒衫,只是他的鼻上卻恰好長著一個小瘤,這小瘤子其實並不大,只是因為生在鼻尖上,恰好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讓人見了,不由地生出滑稽之感,就像是即將登臺的小丑似的。

    柳乘風忍不住好奇地瞥眼過去,只看到這老儒生的滑稽樣子,便忍不住撲哧一笑,心裡想:“這人也是倒楣,一個尋常的痘子,哪裡不生,偏偏生在鼻尖上。”

    這老儒生從轎中出來,聽到柳乘風發出笑聲,板著的臉就更加難看了,一雙眼眸狠狠地盯了柳乘風一眼,低聲對轎夫道:“哪裡來的校尉?無所事事地站在這裡做什麼?立即打發走。”

    那轎夫聽了,便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呵斥一聲:“快快讓開,不要擋了我家老爺的道。”

    其實柳乘風並不是刻意嘲笑這老儒生,只是一時忍不住罷了,眼看那老儒生生氣了,心裡也帶有幾分歉疚。可是偏偏一個轎夫過來呼來喝去,惹得柳乘風滿肚子的火氣,今兒一早上本就受盡了別人的白眼,這時候連個轎夫都敢對校尉呼來喝去,這還了得?

    柳乘風便道:“我站在這裡,與你們何干?你們若是要過去,繞路就是。”

    那轎夫火了,可是看到柳乘風抱著錦春刀,卻也不敢輕舉妄動,轉身小跑回到老儒生那邊,低聲與這老儒生耳語幾句,老儒生冷哼一聲,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隨即冷著臉親自過來交涉,道:“你是哪個衛所的?這裡是國學重地,豈容你胡鬧?”

    柳乘風不禁笑了起來,道:“這是國學重地,你來得,我為何來不得?你能坐轎子進去,難道我不能倚在這裡歇一歇?”

    老儒生想必不大善於言辭,和在街口裡擺字攤而牙尖嘴利的柳乘風比起來哪裡是對手?這老儒生辯不過,便氣得雙肩微微顫抖,鼻尖上的肉瘤一下子充了血,剎時鮮紅起來,再配上他那凶巴巴的樣子,就更顯滑稽了幾分。

    “我……我是聖人門下,受的是聖人的教誨,這國子監我當然來得!”老儒生怒氣衝衝地道。

    柳乘風心裡更覺得不悅,跟聖人沾了邊就了不起嗎?

    柳乘風含笑道:“我從前也是聖人門下,也受過聖人的教誨,只是近來發覺天大地下皇帝老子才是最大,如今已經不跟聖人他老人家吃飯了,改做了天子親軍,跟著當今皇上下頭跑腿,怎麼?天子親軍都不能在這兒閑站,聖人門下的就可以在這裡頤指氣使嗎?我倒要問問你,到底是聖人大,還是皇上大?”

    柳乘風拋出一個難題,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這老儒生。

    這老儒生一下子呆住了,想不到碰到柳乘風這麼一個傢伙,一時膛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若說是聖人大,那就是不尊天子,若說是天子大,就是承認柳乘風說的有道理,他想了想,靈機一動,索性顧左右而言他,冷笑道:“就你也曾讀過聖人書?”

    柳乘風平素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偏偏骨子裡還是有幾分書呆子氣,別人說是好聲好氣和他說話,他從來不肯與人爭辯,可要是有人對他惡言惡語,他這呆勁兒湧上頭來就絕不肯退讓半步了。眼看老儒生一臉輕視的樣子,柳乘風同樣鄙視地看了老儒生一眼,道:“聖人的書,偶爾讀過一些,不過嘛,讀書也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事,若是拿讀了幾本書來四處賣弄,這就有些可笑了。”

    這句話分明是隱喻老儒生仗著自己讀過書,四處頤指氣使。老儒生氣得臉色漲紅,手指著柳乘風道:“好,好,好,哼,你既說讀過書,老夫倒是要賜教一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3:5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0 PM 編輯

第十四章:秘方

    這儀門口,一個老學究模樣的人向一個錦衣衛賜教,自然引來了不少人。

    圍看的監生不少,這些監生看到老學究時,眼中都浮出一絲驚訝,可是再看到柳乘風,那眼眸又忍不住透出一絲鄙夷。

    柳乘風聽這老學究要賜教,不禁笑了,今日受得氣實在太多,再看邊上的人朝他遞來不懷好意的眼神,骨子裡的倔強外露出來,冷笑道:“你放馬過來。”

    柳乘風一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模樣,剎時讓圍看的監生騷動起來,可是大家似乎都看在那老學究的面上,居然都沒有出聲。

    老學究方才氣得不輕,可是一談到賜教二字時,臉色變得鄭重起來,心裡想:“不過是個狂妄的校尉,隨手教訓一下就是。”便隨口道:“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這句話出自哪裡?”

    柳乘風聽了,立即明白了老學究口中的隱喻,這句話的大意是人要各安本份,在什麼樣的地位做什麼樣的事,等於是在暗暗警告自己,不要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柳乘風淡淡笑道:“出自尚書第十四章。”

    柳乘風話音剛落,四周的監生們又是譁然,這原本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若是不能熟讀四書五經,卻是萬萬做不到對答如流的,而柳乘風一個校尉,居然不假思索就能答出來,看來大家此前都看輕了這個狂傲的傢伙。

    老學究的臉上也是微微一愣,這時也意識到柳乘風說自己曾讀過聖人書不是虛言了,想了想,繼續問:“若是以此為題,該如何破題?”

    八股破題,不止考驗一個人對四書五經的理解,更訓練一個人的反應能力,柳乘風沉吟了一下,才道:“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

    老學究沉默了一下,良久之後才道:“不好,不好,還差了一些。”隨即道:“不過能破出題來,看你也有幾分本事,既是讀過書,卻又為何在這兒與老夫爭執?”

    柳乘風笑了,道:“這倒是怪了,你也是讀過書的,卻又為何要和我爭執?”

    這一句反駁讓老學究啞口無言,不禁怒道:“無知小兒,真是豈有此理!”

    柳乘風道:“你這般大的年紀,讀了這麼多書,反而四處發無名火,難怪臉上長出肉瘤了。我奉勸一句,從今往後要收斂一下自己的火氣,回去拿蜂王蜜加苦瓜汁在這肉瘤上塗抹一下,三兩天時間就可以把肉瘤消去了,不過半個月之內不要吃油膩的食物,好好地修身養性,再不要天天動怒,就不會生出這種肉瘤了。”

    柳乘風一說肉瘤,老學究的怒火不由更勝,不過他似乎並沒有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一時間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只是大罵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怒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監生們見了,先看看柳乘風,接著紛紛朝那老學究追過去。

    柳乘風冷哼一聲,靠在儀門的門柱上抱著手,不以為意。

    過了一會兒老霍回來,誠心堂那邊也傳來上課的梆子聲,二人一道兒繼續回誠心堂聽課。

    柳乘風進入誠心堂的時候,不少監生居然沒有再當他是隱形人,反而一個個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像是看怪物一樣。

    柳乘風很想對這些眼高於頂的讀書人橫著錦春刀咆哮:“哼,看什麼看,看你妹啊看!”那老學究上火長了肉瘤,柳乘風覺得自己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也非著急上火長肉瘤不可。

    他和老霍又是按部就班地坐回後座的矮凳上,專等那要來講學的王鼇過來,可是今日下午的誠心堂似乎和上午不一樣,上午的時候監生們都是危襟正坐,可是到了下午,監生們居然三五成群地低聲議論著什麼,也有人抽空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朝柳乘風瞥了一眼,或是掩嘴竊笑。

    老霍以為監生們看他,老臉通紅,額頭上冒出虛汗,不禁道:“柳兄弟,不對勁啊今日,莫非是要出事?”

    正說著,有人施施然地步入誠心堂,柳乘風定睛一看,一時驚呆了,來人居然是方才與自己鬥嘴的老學究。

    監生們已經紛紛站起來,一起朝老學究躬身行禮,道:“學生見過王大人。”

    “他……就是王鼇……”柳乘風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麼那些可惡的監生總是朝他這邊東張西望了。

    “王鼇又如何?我是錦衣衛,他是吏部尚書,難道他還能打擊報復?”柳乘風隨即又想,仍是一副從容的樣子。

    王鼇進了誠心堂,在講堂上佇立了一下,目光在堂中逡巡了一會兒,最後在柳乘風身上落下,他的目光帶著一種戲謔,仿佛期待柳乘風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會表現出什麼樣的表情。可是看到柳乘風一副淡漠的樣子,倒是讓王鼇心裡略有失望了。

    王鼇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才收回目光,隨即開始漫不經心地講起學來,王鼇所講的和博士不同,他只是拿出了一份八股範文,先是搖頭晃腦地朗誦一番,隨即對這範文進行品評,下頭的監生一個個支著耳朵聽,一字一句都不敢遺漏。

    柳乘風閑坐著無事,也認真地聽起來,漸漸的也進入癡迷狀態,王鼇的學問果然不可小視,一篇極好的文章居然被他批駁得體無完膚,可是偏偏他每一個批評又極有道理,柳乘風對比了一下上午講學的博士,這才知道與這王鼇比起來,那博士的水準竟是相差了萬裡,也難怪這些監生們對王鼇奉若神明。

    王鼇足足講了半個多時辰,才將範文放下,臉色變得輕鬆起來,與監生們隨口說了些時事,只是他與秦博士那義憤填膺的語句不同,可是每一句話都是如沐春風,有監生提出兵部尚書馬文升要求增加糧餉的事,王鼇就反問:“弘治一年的時候,一兩銀子可以買米一石,可是現在,沒有一兩銀子外加兩百文錢也休想買到一石白米。大同年初的時候又遭了韃子襲掠,將士們人困馬乏,糧餉卻越來越少,若是換作了你,你該如何應對?”

    那些監生立即吱吱唔唔了。

    王鼇含笑道:“邊事要緊,百姓的生計也要緊,可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馬尚書的事偏重的是邊事,身為兵部尚書在其位謀其政,而大家偏重的是百姓的生計,其實誰都沒有錯,大家都有各自的道理。”

    柳乘風聽到這句話,心裡暗暗佩服,這位王鼇王大人果然是和稀泥的高手,既沒有出言得罪馬文升,又讓監生們無言以對,還小小地暗示了一下監生能夠體諒民情,反正什麼好話都讓他說了。這個人,只怕並不止是太子講師和博學這麼簡單。從他的身上,柳乘風看到了一種智慧。

    下課之後,王鼇含笑地與湧過來的監生說了幾句話,隨即眼眸又朝柳乘風這邊看了一眼,莞爾一笑,風淡雲清地走了出去。

    ……………………………………………………………………………………………………………………………………

    鑽入這不起眼的青色轎子裡,王鼇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如往常一樣倚在轎中的後墊上闔起了眼,隨即淡淡地朝外頭的轎夫吩咐道:“打道回府。”

    轎子抬起來,王鼇似乎是在猶豫著什麼,隨即長吐一口氣,又慢悠悠地道:“叫人去鎮府司打探一下方才那個校尉底細,立即報給我。”

    外頭的轎夫應了一聲:“是,老爺。”

    轎子穿過街巷,走得並不快,王鼇仰在軟墊上小憩了一會兒,只一炷香功夫,便已經到了王府,這王府並不奢華,連門丁都只是個瘸了腿的老漢,王鼇慢吞吞地從轎中鑽出來,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尖上的肉瘤,隨即淡淡地朝瘸腿門丁吩咐道:“讓夫人去拿些蜂王蜜和苦瓜汁來,待會兒老夫要用。”

    瘸腿老漢不禁道:“老爺要這個做什麼?”

    王鼇不要哂然一笑,想到柳乘風方才的一席話,淡淡地道:“叫你去你便去。”

    瘸腿老漢應了一聲,一瘸一拐地先進府裡去了,王鼇心裡卻是想:“按著這個人的法子試一試也好,這肉瘤……”王鼇的神色不禁黯然,搖頭慢步進了府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1 PM 編輯

第十五章:打擊報復

    在國子監待了一天,柳乘風疲憊地回到溫府,溫晨曦見他回來,連忙叫仙兒端了溫水來給柳乘風洗臉,一面問:“這差事做得好嗎?有沒有人故意為難你?”

    柳乘風淡淡一笑,洗過了臉,整個人變得精神奕奕起來,道:“都好得很,衛所裡的人待人都很和氣。”

    說到和氣的時候,柳乘風不禁想起那個千戶的嘴臉,心中一陣惡寒。

    溫晨曦卻不疑有他,臉上露出喜色,道:“這便好了,晨若還說你這樣的書生去了衛所,肯定要受人欺負呢。”

    柳乘風眼睛一瞪,板著臉道:“不要聽那個小妮子胡說八道,她最是喜歡惹是生非了。”

    溫晨曦莞爾一笑,也不辯駁,道:“今日早些歇了,看你累成這個樣子。”

    用過了晚飯,柳乘風搬了個小椅子到庭院中去自得其樂地喝著茶,溫晨曦則是帶著仙兒去見老太君,回來的時候對柳乘風道:“祖母也問你的差事做得好不好呢,倒是晨若說你被分去了太學,還說你得罪了什麼侍郎,是不是?”

    柳乘風微微一愕,不禁想,那小妮子的消息怎麼這麼靈通?卻是含笑道:“說不上得罪,只是相互切磋而已。”

    溫晨曦卻皺起眉來,道:“這可說不上,聽溫晨若說,錦衣衛已不是早年的錦衣衛了,當今皇上倚重內閣和各部堂,便是指揮使大人見了那些閣老都要陪笑打恭,侍郎雖然比不得閣老,可是便是我爹爹見了他們也是不敢放肆的,更何況這個侍郎還是太子講師,早晚要入閣的,他若是心眼小一些,豈不是要壞了夫君的前程嗎?”

    柳乘風心裡不以為意,安慰了溫晨曦一番,溫晨曦才恬然道:“是,是,總是你說的有道理。”

    柳乘風嘻嘻笑道:“不是我說的有道理,是晨若總是挑撥離間,往後再也不要信她的話了,其實去太學坐堂正合我的心意,天天坐在那裡聽博士們講學問,哪裡是什麼壞事?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早早睡了吧。”

    “嗯……”溫晨曦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臉上飛過一抹嫣紅,總覺得柳乘風說睡覺時的口氣有那麼點兒隱喻。

    第二日柳乘風起來,仍舊去國子監裡坐堂,今日他帶了錢袋,正午的時候請老霍美美地吃了一頓,老霍笑顏逐開,壓低聲音對柳乘風道:“柳兄弟,這一下只怕你有麻煩了。”

    柳乘風道:“怎麼了?”

    老霍正色道:“聽衛所裡的兄弟說,有人在南北鎮府司和歷經司裡打聽你的消息。”

    柳乘風想到昨天得罪的侍郎,心裡忍不住罵:“莫非是那侍郎在打聽自己?那老傢伙的心眼這麼小?”

    老霍籲了口氣,繼續道:“反正你小心一些,京師裡頭的大人多的是,一不留神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人家只要捏捏手,咱們就吃不消了。”

    老霍的警句中帶著一股濃重的世故,他當了幾十年的差,在這京師裡算是消息靈通,看多了豪門傾軋小人物的事,這時候也不禁為柳乘風擔心起來。

    柳乘風心裡卻在想,侍郎又如何?他若真是給自己使絆子,大不了這錦衣衛不做了,寧願仍舊回去擺字攤。不過想到妻子對自己的期望,心裡又覺得很不是滋味,若是這錦衣衛沒做兩天就被除了名,晨曦那邊就真不好去面對了。

    老霍的一番話,讓柳乘風整整一天的心情都變得黯然下來,回府的時候,一個管事笑吟吟地叫住他,對他道:“老爺在書房要見姑爺一面。”

    柳乘風只好又到書房去,溫正也是剛剛下堂回來,身上穿著錦衣紫袍,一臉疲憊地看了柳乘風一眼,語氣不善地問:“王侍郎是怎麼回事?你什麼時候得罪了他?你可知道這位王侍郎乃是當今聖上跟前的紅人,更是清流的領袖?現在倒好,你進了衛所才一兩天的功夫,就將他得罪了?”

    溫正的心情很壞,臉上烏雲密佈,他這便宜岳丈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之前就想著這麼個書呆子進了衛所早晚要惹出事,結果今日一早的時候,王家就派了人四處打探柳乘風的背景,溫正當時心裡也是驚詫,便叫了那家人來問,才知道柳乘風竟是與王鼇在國子監的儀門外起了爭執,溫正當時真是駭得無言以對,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柳乘風正要解釋,溫正的臉色變得更壞,怒道:“你可知道那王鼇是什麼人?莫說是我,便是指揮使大人見了他,也得乖乖地叫一聲先生,他若是要收拾你,只需要派個家奴去給指揮使打個招呼,就可以讓你在這京師銷聲匿跡,哼,你不必解釋,解釋了,我也不聽。明日開始,你不必去衛所裡了,我會叫人給你告個假,你好好在家中反省,至於其他的事,就看王大人肯不肯高抬貴手了。”

    正說著,溫晨曦推門進來,她的額頭上滲著了汗珠,或許是因為跑得太急,兩頰生出紅暈,大口地喘著粗氣,道:“爹……怎麼了?”

    溫晨曦也是剛剛聽仙兒說老爺把姑爺叫了去書房,且滿臉都是怒容,溫晨曦心思細膩,生怕爹爹與夫君生了衝突,便過來聽一聽,一到書房外頭,便聽到爹爹在書房裡咆哮,立即嚇得花容失色,再不顧規矩,推門而入。

    溫正見了溫晨曦,又看了看柳乘風,冷哼一聲,道:“哼,你們做的好事。”不過他似乎是因為顧及著溫晨曦的身體,沒有再說什麼難聽的話,只是甩袖而去。

    書房裡只剩下了溫晨曦和柳乘風,柳乘風此時的心情也變得難受起來,他倒是怪不到溫正頭上,雖然溫正對他有成見,可是那王侍郎畢竟是他惹來的,現在那王侍郎不肯干休,溫正勃然大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溫晨曦見柳乘風臉色不好看,默不做聲地抽出汗巾給柳乘風擦了擦汗,捋平了衣衫,與柳乘風回到自己的房中去,叫仙兒泡好了一壺熱茶,捧到柳乘風的手裡,才低聲道:“夫君,這世上許多事本就講不清楚,父親對你發脾氣,多半也是為了我們好,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是你不要生氣好嗎?”

    柳乘風抬起眸,看到溫晨曦一雙溫柔的眼睛看著自己,一肚子的陰鬱剎時一掃而空,心裡想:你妹的,柳乘風啊柳乘風,你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還要自己的老婆來安慰自己?你有滿肚子的學問,又通醫術,在這個世界就算不寄人籬下,難道就當真活不下去?

    柳乘風不禁笑起來,道:“我生氣什麼?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溫晨曦見柳乘風的臉上有了笑容,俏臉上也露出微笑。

    柳乘風正色道:“我在思考若是被衛所革除了,我是不是還是擺字攤做點小生意去。”

    溫晨曦不由莞爾,道:“夫君若去做生意,我也要去幫襯。”

    柳乘風笑道:“到時候再生十個八個兒女,形成家族式產業,要壟斷整條街的字攤,哪個沒眼色的傢伙敢來搶生意,晨曦就做掌總,一聲令下,讓晨若那丫頭打頭,咱們一起沖過去敲暈了再說。”

    溫晨曦不禁咯咯笑起來,道:“聽起來像是強盜一樣。”

    柳乘風不禁抓住了溫晨曦的手,認真地道:“你這個夫君真是沒出息,讀書被人革了功名,現在連錦衣衛的差事多半也要保不住了……”

    溫晨曦掩住他的唇,一雙美眸打量著柳乘風,凝視片刻才低聲道:“且不說嫁雞隨雞,在晨曦心裡,夫君就算革了功名,可是這肚子裡的學識是誰也革不去的,就算去不了錦衣衛當差,可是品性卻比那些當差的人好十倍百倍。”

    ………………………………………………………………………………………………………………………………

    “老爺,姓柳的校尉已經打探出來了,此人原本是個革了功名的書生,此後在街口擺了字攤,卻不知是什麼原因突然成了錦衣衛指揮僉事溫正的女婿,此後便入了衛所,在國子監裡廳堂。”

    天色黯淡,王府的後宅東廂外頭,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擱著門,低聲朝裡頭的人稟告。

    廂房裡燈火冉冉,王鼇由著王夫人除去了衣衫,聽了管事的話,淡淡道:“知道了。”

    王鼇坐在榻上,王夫人低腰給他除去了靴子,不禁笑道:“一個錦衣衛校尉,你大張旗鼓地去打聽做什麼?”

    王鼇坐在榻上摸著自己鼻尖的肉瘤,道:“只是覺得這人有些古怪,一個錦衣校尉居然學問不小,現在才知道原來也是個有功名的人。”

    王夫人呵呵笑道:“有沒有功名又礙著了你什麼?你也真是。”

    王鼇籲了口氣,道:“方才不是叫你準備好蜂王蜜和苦瓜汁嗎?快拿來我用用。”

    王夫人到了幾子上拿了一碟搗糊的粘稠汁水過來,道:“要這個做什麼?”

    王鼇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蘸了蜂蜜苦瓜汁塗抹在鼻尖的肉瘤上,道:“老夫這是病急亂投醫,管他什麼偏方秘方,只要能消這肉瘤的都要試試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2 PM 編輯

第十六章:神奇的老軍醫威武

    清晨,王府的人已經早起了,各房的家人開始拿著掃帚清掃,廚房那邊也冒起了炊煙,王鼇每日辰時就要去吏部上堂,所以辰時還沒到,天色都沒亮起來,這些家人就要準備起來張羅,可謂雷打不動。

    王家的規矩森嚴,而王鼇也秉持著齊家治國的道理,雖然平素不太署理家事,可是誰要是犯了規矩,也是決不容情的。

    所以這個家每日都是按部就班,這時是卯時三刻,伺候王夫人的丫頭迎香就按時到了寢臥外頭,再過半柱香時間,老爺就要起床了。

    迎香端著稀疏的溫水、青鹽,剛剛站定,隨即,這廂房裡便傳出一聲驚叫。

    “老……老爺……”

    這是夫人的聲音,迎香臉色驟變,也是嚇得直打哆嗦,心裡想,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正驚疑著該不該進去,隨即聽到王鼇的聲音,如往常一樣,王鼇的聲音仍舊那般氣勢逼人,沉聲道:“一驚一乍做什麼?現在是什麼時辰?”

    夫人的聲音卻是道:“老爺,你自己看……”

    迎香松了口氣,看來老爺並沒有出什麼事,她輕輕推開門,端著銅盆兒進去,這時王鼇恰好趿鞋下來,迎香看著王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比起從前,王鼇竟是變了一番模樣,鼻頭處居然有一灘乾涸的血跡,而鼻尖的那個肉瘤卻是不見了,。

    王鼇趿了鞋,並不理會迎香,而是徑直到了廂房中的燈架邊取了一方銅鏡來,對著自己照了照,一雙眼睛呆滯了一下,隨即喃喃道:“沒了……沒了……真的沒了……”

    王鼇先是失魂落魄地喃喃念了幾句,隨即放下銅鏡,不禁手舞足蹈起來,哈哈笑道:“真的沒了,天可憐見,真真是蒼天有眼。”

    王鼇只穿著內衫,連鞋子都未穿好,便飛快奔出去,王夫人也從榻上起來,連忙穿了裙子,帶著迎香連忙跟了出去,才知道王鼇竟是往池塘那邊去了,不少家人都嘩啦啦地跟過去,遠遠看到王鼇對著粼粼的池塘水面照著自己的臉,整個人的腦袋像是要伸入水中去一樣。

    迎香嚇得面如土色,心裡說,老爺不是高興壞了失心瘋了吧?只是少了一個瘤子,何苦要高興成這個樣子。

    王夫人也是面露喜色,不過比起迎香的疑惑,王夫人心裡卻是跟明鏡似的,平素王鼇在人前雖然對這肉瘤表現出不以為意的模樣,可是她卻知道,在自己這丈夫的心裡,這肉瘤實在是眼中釘、肉中刺一樣的存在,肉瘤足足生了四五年之久,雖不大,可是恰好生在鼻頭上,不知曾惹來多少同僚的玩笑,據說連皇上有一次也忍不住指著王鼇的鼻頭說了一句:“王愛卿有兩個鼻子。”

    這些話或許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王鼇心裡頭卻滿不是滋味,這大明朝做官的儀錶很是重要,就是取進士的時候,若是有個美姿容多半還能加分。王鼇身為東宮講師,又是吏部侍郎,一言一笑,都不知要影響多少人,偏偏有了這瘤子之後,不管是露出什麼表情,在別人眼裡都覺得可笑,久而久之,心裡滿不是滋味。

    這幾年求醫問藥也是不少,偏偏大夫們看了他鼻上的瘤子,卻都是搖頭,把了脈之後,也都說王大人身體康健,並不是體內積火引起,最後都是背著藥箱灰溜溜地回去,可是誰曾想,昨夜只塗抹了一些蜂王蜜和苦瓜汁,這瘤子居然一夜之間就消了。

    王鼇大喜之下,心情與那登科、洞房相比也不遑多讓,這時候瘋瘋癲癲,王夫人也都由著他。

    正在這時候,一個人大呼一聲,道:“老爺落水了,老爺落水了……”

    王夫人定睛一看,果然聽到撲通一聲,王鼇已經落進了水裡,王夫人嚇了一跳,連忙道:“快,快把老爺拉上來。”

    一群家人飛快跑到池塘邊去,一齊將王鼇從水中拉出,這時候的王鼇渾身濕漉漉的,不過總算是冷靜下來,扯開頭上一條水藻,道:“快,去換個衣衫。”

    迎香飛快去尋了一件衣衫來,王鼇回到廂房中換下,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其實王鼇從前就相貌堂堂,如今沒了這肉瘤,整個人煥然一新,連身邊的王夫人的眼睛都不由一亮,笑道:“老爺相貌不減當年,可喜可賀。”

    王鼇微微一笑,才道:“且不說這個,來福……”

    一個家人連忙過來道:“老爺。”

    王鼇道:“去部堂裡一趟給老夫告個假,就說老夫身體有恙,暫時請吳大人代為坐堂。”

    來福連忙道:“是,小人這便去。”

    過了一會兒,王鼇又道:“健兒。”

    其中一個公子模樣的人站出來,對王鼇叫了一聲爹。

    王鼇笑道:“你去國子監一趟,把一個叫柳乘風的坐堂校尉請來,態度客氣一些,老夫有話和他說。”

    這王建是王鼇的次子,如今也在國子監裡讀書,一聽到柳乘風,便想起那個新來的校尉,不禁道:“爹,請一個校尉來家中,若是被人聽到,只怕要影響到爹的清譽。”

    王鼇橫瞪了他一眼,板著臉道:“叫你去便去,哪裡有這麼多囉嗦?”

    王建一見王鼇發火,立即可憐巴巴地朝王夫人看過去,王夫人便笑道:“你這還不明白?你爹鼻子上的肉瘤,就是拜這人所賜才消去的,請他來家中一會,誰會亂嚼舌根子。”

    王建聽了母親的話,才恍然大悟,道:“我這就去。”

    打發走了眾人,王鼇到了府中的客廳,坐在柳木椅上籲了口氣,想到肉瘤消去,整個人都輕快了幾分,且不說形象問題,就說自己這太子講師,就因為形象不雅,所以出入東宮時經常受那太子朱厚照的嘲笑,幾個太子講師之中,自己與太子的關係最為疏遠,說來說去,事情就壞在這肉瘤上,現在肉瘤沒了,同僚再不敢偷偷取笑,皇上和太子也不會心生嫌惡,王鼇感覺自己像是重獲新生一樣。

    王夫人在那邊叫人斟了茶來,含笑道:“老爺,今兒也算是大喜的日子,既然是請了那校尉來,是不是要給他在府裡留下飯?盡一下地主之誼,也好感激一下人家的恩德?”

    王鼇不禁苦笑,想到此前自己還和那姓柳的拌嘴,甩袖而去,現在又把人請回來,待會兒還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想了想,道:“那就叫廚房多做幾樣菜,把地窖中藏著的那一壇酒也取出來,若是他肯留下用個便飯,也省得到時候招待不周。”

    王夫人點了頭,便去張羅了。

    王鼇仍舊坐在這兒喝了一盞茶,現在這高興勁兒還沒有過去,滿腦子都想著自己相貌堂堂地出現在同僚面前讓大家目瞪口呆的場景,便忍不住失笑起來。他這一輩子可謂幸運到了極點,自小聰明伶俐,英俊瀟灑,隨後在考場又是一路凱歌,過關斬將,仕途上也是一帆風順,天下的美事都被他占了個乾淨。偏偏就因為這麼個疙瘩,折磨了他數年之久,現在終於不再為這麼個肉瘤而煩心,這心情自然舒暢到了極點。

    過了一會兒,王建匆匆過來,氣喘吁吁地進了客廳,王鼇見姓柳的校尉沒有跟來,便不禁板著臉道:“怎麼?人呢?”

    王建道:“爹,我去國子監問過了,說是有人給那校尉告了假,只怕那校尉這些時日都不會去國子監了。”

    “告假……”王鼇雙目闔起,捋著鬍鬚不禁思索起來,隨即搖搖頭苦笑道:“為父知道了,一定是那姓柳的校尉昨日與我拌嘴,以為得罪了老夫,嚇得不敢去國子監。哎,他當老夫是睚眥必報的小人了。”

    王建道:“既然不在,咱們也盡了心意,索性等他什麼時候去了國子監再說就是。”

    王鼇卻是鄭重地搖頭,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聖人的教誨。再者說,老夫還有一件事倒是要請他幫襯,你去知會馬房一聲,讓他們備轎,待會兒老夫要去溫府一趟。”

    王建哦了一聲,飛跑地出去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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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上陣父子兵

    王鼇坐著轎子,慢吞吞地到了溫府外頭,這時候只是辰時,日頭還沒有升起來,清晨的淡霧彌漫不散,只有偶爾幾個貨郎沿街賣著炊餅。

    王鼇的轎子走在街上並不起眼,可是兩個轎夫卻很是訓練有素,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下,王鼇並不急著下轎,只是吩咐轎夫一聲:“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稟見。”

    轎夫應了,過去拍了門,從溫府的門房出來一個人,轎夫遞上名刺,這門房只看名刺上寫著:東宮侍講學士、吏部侍郎鼇謁溫僉事。

    門房看罷,不由大驚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轎子,客氣地對那轎夫道:“少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告。”

    說罷,飛快地往府中去了。

    這一次來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這門房也不層層稟告,直接往溫正的臥房裡去,誰知到了臥房,才知道溫正去了老太君那邊請早安了,門房又氣喘吁吁地到了老太君的住處。

    溫正正煩心著那王鼇的事,心裡想著怎麼彌平,雖說他素來瞧不起柳乘風,可是不管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女婿,到時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干休,他溫正也只能與他周旋一二了。

    不過想到要與王鼇周旋,溫正立時覺得頭皮發麻,現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時候,一個指揮使僉事還有幾分威風,可是當今弘治天子親近文臣,王鼇既是士林領袖,又是太子講師、吏部侍郎,半隻腳都已經踏入了內閣,幾個閣老見了他都得客氣著說話,自己一個僉事,除非托關係到指揮使那裡請指揮使大人出面講和或許還能有幾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鬧翻了臉的地步,柳乘風保不保得住性命還不好說,只怕連自己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這裡,溫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幾分,心裡忍不住恨恨道:“原以為是招個女婿來沖喜,誰知竟找來了這麼個禍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見溫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正兒,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怎麼?是不是因為乘風的事?”

    自從柳乘風醫治了溫晨曦,老太君對柳乘風便有了幾分親近,已經將柳乘風當作自家人了,所以稱呼上也有了變化。

    溫正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母親大人不要多疑,兒子正想著公事。”

    老太君籲了口氣,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聽說過那王鼇,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好幾次內閣閣議都有他的份,不過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就這麼小心眼嗎?乘風畢竟只是個孩子,這才多大?”

    溫正心裡卻不以為然,心裡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國子監門口失了顏面,人家會肯甘休?再者說,這王鼇既然派人到衛所裡去打聽柳乘風的身份,就肯定會有後著。

    正說著,外頭的門房已經氣喘吁吁地到了外頭,急匆匆地道:“老爺……老爺……”

    溫正一向是個講規矩的人,尤其是清早來陪老太君說話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再加上心情又壞,便忍不住道:“叫什麼叫,嚎喪嗎?”

    老太君臉色一板,道:“叫進來說話。”

    那門房滿頭是汗地進來,遞了名刺給溫正,道:“老爺,王鼇王大人前來拜謁。”

    溫正臉色一黑,連忙接過名刺,看到一個鼇字,已是臉色鐵青,忍不住道:“這一下當真是打上門了,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既然來了,老夫就去會會他。”他又吩咐門房道:“你去大小姐那裡一趟,叫那柳乘風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再讓他們撞見,只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問:“正兒,是王鼇來興師問罪了?”

    溫正長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錦衣,正色道:“母親安坐,我去見一見他。”

    ……………………………………………………………………………………

    一個小婢膽戰心驚地斟了茶到大堂來,王鼇含笑著喝了口茶,淡淡道:“溫僉事的茶味道不錯,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嗎?”

    溫正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鼇一眼,道:“王大人,溫某是粗人,這大清早的,王大人總不會是來溫某這兒喝茶的吧?”

    王鼇看著溫正,在平素,像溫正這樣的武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在內閣六部,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不過今日,王鼇卻是微微一笑,心裡想,這姓溫倒是痛快,這樣也好,老夫索性也不與他繞圈子,便道:“聽說令愛新招了個佳婿?可喜可賀。”

    溫正心裡一突,想:果然是要圖窮匕見了。他心裡雖然有些心虛,可是氣勢卻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他原本想說若是小婿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不過這種服軟的話,溫正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衛所裡也是說一不二,便是指揮使大人有事也得和他商量著辦,現在讓他請罪,倒不如殺了他。

    王鼇卻是含笑,道:“談不上消息靈通,只是姻緣際會,與令婿有那麼點兒私交,能否請令婿出來一見?”

    溫正只當是王鼇要報復,這些文人現在說得好聽,等到柳乘風出來,說不定就是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了。只是這時候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裡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氣,都是那柳乘風,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鼇,好端端的,哪裡會有這麼多事?這事兒,老夫不管了,索性就叫他來,與王鼇當面對質罷。

    溫正沉著臉,朝著外頭探頭探腦的幾個家人怒斥道:“看什麼?去,把新姑爺叫來。”

    王鼇臉上露出微微笑容,風淡雲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溫正和王鼇還真沒什麼可說的,二人身份懸殊,一文一武,也說不上什麼話。

    只是這時候溫正心裡卻是七上八下,原本還指望王鼇至多偷偷使點絆子,教訓一下柳乘風也就是了。現在王鼇都找上門來了,看來這件事就難以干休了。

    這廳堂裡一下子冷清下來,二人各懷著心事,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柳乘風才穿著一件長衫過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聽說那姓王的打上了門,柳乘風也索性放開了,你妹的,不就是個侍郎嗎?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抱著這個心思,柳乘風大喇喇地闊步進來,倒像是自己做了老爺一樣,進了廳堂,眼角瞥了王鼇一眼,心裡冷哼一聲,想:睚眥必報的小人,這也叫什麼士林領袖?

    柳乘風故意不去理會王鼇,而是先給溫正行了個禮,道:“泰山大人。”

    溫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若是私下裡,這老丈人多半是對柳乘風劈頭蓋臉地一陣痛駡,可是當著外人的面,溫正居然神奇地擠出幾分笑容,朝柳乘風道:“來,見過王大人。”

    柳乘風心裡滿是不樂意,可是溫正吩咐,只得照辦,抱了抱手,朝王鼇道:“王大人……”

    他這禮還沒有行下去,王鼇便如脫兔一般從椅上站起,快步過去挽住柳乘風的手,忙道:“柳公子不必多禮。”

    柳乘風的臉色一僵,心裡大罵:擦,這傢伙居然連我的禮都不受了,這不是赤裸裸的歧視我嗎?

    柳乘風這樣想,溫正也是這樣想,心裡在琢磨,這姓王的不受禮,便是不肯輕易善罷甘休了,看來今日的事是別想善了了。

    看王鼇笑呵呵的樣子,讓柳乘風見識到了什麼叫笑裡藏刀,不過他既然不讓自己行禮,柳乘風索性也就不再客氣,呵呵一笑,道:“王大人幸會、幸會,咦,你鼻子上的瘤子什麼時候消的?”

    柳乘風這才注意到,王鼇的鼻頭上的那顆滑稽的瘤子居然不見蹤影了。

    上一次就是因為柳乘風笑王鼇的瘤子而引起的爭執,可是今天柳乘風又提起這瘤子,反倒讓王鼇如沐春風了,王鼇呵呵一笑,挽著柳乘風的手道:“柳公子,我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4 PM 編輯

第十八章:柳呆子很陰險

    在溫正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柳乘風領著王鼇離開廳堂。

    這時候,溫正反倒糊塗了,若說這個王侍郎是來興師問罪的,卻又何必多此一舉,要和柳乘風說私話?可要不是興師問罪,難道是來示好的不成?

    柳乘風請了王鼇到了自己的住處,溫晨曦正在門臉那邊焦灼不安地等柳乘風回來,見柳乘風領著王鼇來,慌忙給王鼇見禮。

    王鼇見了溫晨曦,捋須呵呵笑道:“好一個郎才女貌。”不過他也只是客套一句,朝柳乘風道:“柳公子,我們進裡面說話如何?”

    王鼇話中的意思是希望溫晨曦在外頭等著,柳乘風只好點點頭,給溫晨曦一個眼色,與王鼇進屋去。

    進屋之後,王鼇先是負著手端詳貼在牆上裝裱起來的行書,隨即才旋過身來,對柳乘風拱手道:“柳公子妙手回春,老夫這鼻上的瘤子……”王鼇指了指自己的鼻頭,很是感激地道:“今日老夫特來拜謁,便是向柳公子致謝。”

    王鼇雖然是一副致謝的口吻,可是畢竟身居高位,眉宇之間仍有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度。

    柳乘風這才明白,原來昨日自己隨意提點,這老傢伙居然當真照著去做了,其實王鼇的病是虛火導致,多半是體內火氣太盛,再加上想得事兒多,肝火太大,而體內的毒素排不出,最後才積少成多,攢成了一個毒瘤。

    尋常的大夫看了王鼇的肉瘤,多是想著以治本為主,給王鼇開的都是去火的藥材,按道理,這樣的治療方法最為穩妥,只是王鼇的作息多半不好,就算開了再多的藥,結果都不甚理想。而柳乘風的辦法卻是治表,唯一的好處就是療效快,見效也快。

    當然,這種去肉瘤的方法是後世民間的偏方,只怕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

    柳乘風淡淡地看了王鼇一眼,隨即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說罷請王鼇坐下。

    王鼇與柳乘風故意寒暄幾句,柳乘風見他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卻覺得好笑。以他的生活經驗,當然不相信這王鼇跑到溫府是特地來感謝的,畢竟柳乘風和他的關係過於懸殊,要感謝隨便打發個家人送十兩、二十兩銀子也就是了。柳乘風心裡琢磨著:這傢伙一定還有事相求,這老狐狸可不簡單,自己絕不能吃了他的虧。

    想到因為王鼇的事,惹得整個溫府雞飛狗跳,柳乘風就恨得牙癢癢,現在這姓王的來示好,柳乘風當然也不會下賤到人家擺出一個笑臉,自己高興地去貼他的屁股。所以王鼇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問柳乘風從前讀過幾年書,為何被革掉了功名之類的話,柳乘風也很有耐心地回答,其實革掉功名的事,柳乘風也有記憶,怪只怪從前那柳呆子實在太蠢,得罪了學正,結果那學正隨手設一個圈套,這呆秀才一輩子的前程也就沒了。

    王鼇故意惋惜地道:“昨日與你說話,才知道你也有些學問,若不是革掉了功名,或許還有登科的希望。”

    柳乘風哂然一笑,心裡想,這傢伙是給我上眼藥了?還當我是從前的那個柳呆子嗎?

    王鼇一雙眼睛盯著柳乘風,心裡卻在等待柳乘風露出懊惱之色,而後自己再趁機高抬貴手,去與那學正交涉,發還柳乘風的功名,好讓柳乘風欠他一個人情。可是柳乘風卻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好像這秀才的功名,他根本瞧不上似的。

    柳乘風倒不是瞧不上,只是秀才雖然有一些特權,可是還不至於讓柳乘風願意為了這個而欠了王鼇的人情,待會兒王鼇一定有事相求,現在先欠了他人情,待會兒人家求到頭上,到時候不是要乖乖給他辦事?柳乘風可不是柳呆子,表面上很傻很天真,可是兩世為人,見慣了世態炎涼,絕不會上這王鼇的鉤。

    王鼇見柳乘風淡淡然的樣子,心裡略有幾分失望,又忍不住多看了柳乘風一眼,心裡說,我叫人去打聽此人的時候,都說此人是個呆子,現在看來,這人反而有點看不透了。王鼇雖是失望,又是微微笑起來,道:“其實老夫來這裡一趟,是還有一事要相求於柳公子。”

    柳乘風打起精神,心說:來了!

    “實不相瞞,柳公子的醫術讓老夫大開眼界,說起來老夫有一個隱疾……”說到這裡,王鼇還是露出了些許尷尬之色,咳嗽兩聲,繼續道:“想請柳公子施展妙手……”

    柳乘風打斷他道:“不知王大人生了什麼病?”他心裡暗暗戒備,老狐狸莫不是患了陽痿?敢情他把我當做不育不孕、陽痿早洩的老軍醫了?

    王鼇什麼都不說,離座起身,就開始解腰帶。

    平**前人後一副偏偏君子的侍郎大人,突然作出這種動作,實在讓人歎為觀止。好在柳乘風給人看慣了病的,心臟很堅強,也知道王鼇這時候很尷尬,於是默不做聲地在邊上幹看著。

    王鼇撩起了下襠,脫下了馬褲,隨即,露出了自己的臀部,柳乘風略略一看,只見臀部上生出許多斑點、腫塊,觸目驚心。

    王鼇只給柳乘風看了一眼,隨即連忙拉上了褲子,一臉希翼地道:“柳公子可知道這是什麼病?”

    柳乘風知道王鼇很尷尬,不過一個侍郎大人這麼火熱地看著自己,倒是讓他有幾分靦腆了,呵呵笑道:“知道是知道……”

    王鼇眼眸一亮,連忙問道:“可以治癒嗎?不瞞柳公子,老夫平素在吏部坐堂,或者去東宮給太子講學,往往是如坐針氈,有時陛下召老夫入宮奏對,一時半會不能動彈,這臀部又是奇癢難忍,有時真比殺了老夫還要難受,若是柳公子能妙手回春,老夫感激不盡。”

    “這其實就是很普遍的痔瘡而已……不過話說回來,痔瘡算是一種比較難以治癒的皮膚病,也好在這王鼇只是早期,否則只能用手術來摘除了……”柳乘風心裡一想,感受到了王鼇心中的焦急,微微一笑,道:“要治……很麻煩。”

    對王鼇來說,只要能治就好,麻煩不麻煩倒是其次。王鼇連忙道:“莫不是需要名貴的藥材?”

    柳乘風搖頭道:“不是藥材的事。”

    王鼇又想了想,道:“請柳公子指教。”

    柳乘風當然知道,人得了痔瘡,身心折磨會有多煎熬,尤其是王鼇這樣的患者,經常要去見皇帝和太子,有時候一兩個小時也未必能動一下,這簡直比上刑場還難受,也難怪王鼇不惜折節下交,求到自己頭上。

    可是柳乘風也不是傻子,這老狐狸昨天還和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爭執,朋友算不上,敵人算半個,這病,當然不能輕易給他治。

    王鼇也是聰明人,見柳乘風笑而不語,連忙道:“診金好說,只要柳乘風能妙手回春,便是百兩紋銀,老夫也出得起。”

    柳乘風卻是含笑搖頭,別人出錢可以,可是讓這老狐狸出錢未免也太可惜了。他很認真地道:“王大人這是什麼話?柳某人是那種貪財之人嗎?柳某人一向只和人談感情,視金錢如糞土,只是想不到大人這般高雅之人,居然也是滿口銅臭,真是讓人失望。”

    “這小狐狸!”王鼇心裡破口大駡,發現這柳乘風實在是個精明無比的人,哪裡像是什麼呆子?王鼇最怕的就是柳乘風不要錢,一個人不要錢,要索取的就一定不止是錢這麼簡單,只是這呆子到底要什麼?王鼇這時候反而拿不定主意了。

    王鼇乾笑一聲,道:“柳公子說的對,倒是老夫著相了,只是……”

    柳乘風聲色俱厲地道:“只是什麼?只是大人以為柳某人貪財?我是讀過聖人書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句話卻還是知道,豈能借著歧黃之術敲詐到大人頭上?大人放寬心,你的病包在我的身上。”

    王鼇臉上的肌肉開始抽搐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這姓柳的給他擺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出來,他哪裡會不知道柳乘風打著什麼主意?可是他這隱疾實在耽誤不得,自從患了這病,病情越來越重,可謂奇癢難耐,被這病折磨了這麼久,如今有了治癒的希望,當然不能錯過。

    柳乘風的眼珠子一轉,隨即朝王鼇呵呵笑起來:“不過王大人的學問,我一向佩服得很。”他故意歎口氣,黯然道:“我這人平生沒有什麼喜好,唯獨喜好讀書,雖然革去了功名,可是仍然手不釋卷,只是學海無涯,平素又無人指點,如今見了王大人,便如苦海中遇到了明燈,一心想向王大人指教。”

    聽到指教學問,王鼇以為自己聽錯了,心裡說,這傢伙難道真是書呆子?有錢不要,卻只要自己指教一二?王鼇忙道:“這個好說,柳公子若有不懂的地方,儘管來問就是。”

    柳乘風卻又搖頭,道:“可是……”

    “可是什麼?”

    柳乘風很傻很天真地道:“若是向大人求教,這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那我豈不是要拜入大人的門牆,做大人的門生?”

    王鼇的眼睛瞪大了……他突然意識到,柳乘風一點都不傻也絕不天真,柳乘風要的東西比百兩紋銀的診金更貴重十倍百倍。

    “這個小狐狸!”王鼇心裡又是破口大駡。

    柳乘風笑嘻嘻地看著他,心裡也在腹誹:“看你這老狐狸答不答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8 PM 編輯

第十九章:很好 很強大

    王鼇猶豫了,他是什麼人?堂堂太子的老師!怎麼能隨意收受門生?這些年不知多少新科進士都想拜入他的門牆,投來門下走狗的名刺也不知凡幾,而柳乘風不過是個被革除了功名的秀才,自己怎麼能輕易收他做門生?

    在這個時代,師生關係是不容馬虎的,一旦王鼇接受了柳乘風這個門生,那麼往後柳乘風若是出了什麼事,他這恩師能無動於衷?柳乘風實在太過陰險,要拜王鼇為師,這就意味著拿了一張長期飯票,有了王鼇這個招牌,便是橫著走也夠了。

    王鼇正驚疑不定之際,卻是在這個時候,臀部突然癢了起來,可是當著柳乘風的面又不好去抓,這百鼠撓心的滋味讓他更加搖擺不定,看了柳乘風一眼,正色道:“要拜師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老夫得要考校一下。”

    他瞥了靠窗的書桌上擺放的筆墨紙硯一眼,道:“昨日考校了你四書五經,今日便考校你的書法。”

    王鼇其實是在故意放水,這柳呆子的底細,他早就打聽清楚了,是個擺字攤的,想必字寫得還成,到時候自己再借坡下驢,若是他的書法當真能落入他的法眼,王鼇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門生了。

    柳乘風嘻嘻一笑,道:“好,恩師吩咐,學生這就獻醜了。”

    柳乘風一口一個恩師,叫得很是肉麻,王鼇不禁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地打了個冷戰,但怎麼也比不上臀部的奇癢要讓他感到難受。

    柳乘風走到書桌前,碾墨之後,提起筆,隨即擺出一張紙兒來,筆走龍蛇,只片刻功夫,便寫出一行字來。

    王鼇冷眼看著柳乘風的字,端詳片刻,隨即搖頭道:“不好,不好,這字倒是端正,筆力也是剛健,佈局也還尚可,唯獨字裡行間的匠氣太重。”

    柳乘風的字在別人眼裡或許很好很強大,可是對於王鼇這種名士來說,眼界自然更高幾分,一見了柳乘風的字,眼中不禁露出失望之色,心裡想,若他只有這麼幾分本事,老夫便是拼了這奇癢難耐,也斷不能收他入門牆,否則非要被人恥笑不可。

    柳乘風一向引以為傲的就是這一手行書,看到王鼇搖頭,心裡頓時火冒三丈,便又鋪開一張白紙,忍不住道:“那請恩師且再看看。”

    他凝了凝神,捉住筆,略略思索片刻,隨即又是落筆,這一次和方才不同,柳乘風用的是董其昌的行書之法,剛剛落墨下去,以王鼇的眼力立即察覺出不同,隨即認真端詳下去,眼中立即閃出驚訝之色,柳乘風的字與方才的匠氣不同,一下子居然變得別具一格起來,字行之中帶著各大名家融匯而成的各種優點,再加上本身筆力的穩健,竟是頃刻之間,將王鼇吸引。

    董其昌的字,采歷代各家所長,本就是行書的極致,柳乘風原本就有書法的基礎,一氣呵成的行書下來,竟有五分董其昌的神韻,雖然只是五分,也足以傲立雞群了。

    王鼇這時候眼珠子也快要掉下來了,忙不迭地道:“好,好,雖是有些生澀,可是稍一磨礪,足以入名家之列。”

    “這是當然,董其昌是誰?這一次我可是把壓箱底的本事都拿出來了。”柳乘風心裡暗暗想著。

    王鼇欣賞了柳乘風的行書好一會兒之後,才對柳乘風道:“你要做老夫的門生,有這學問也夠了,不過老夫要先和你說清楚,我收了你這門生,你便要開始為老夫治病,這是其一。此外,老夫這隱疾,你切不可宣揚出去,否則休怪老夫將你逐出門牆。”

    柳乘風見王鼇答應,立即喜滋滋地道:“恩師教誨,學生不敢忘。”

    王鼇無語,也不知收了這麼一個門生到底是福是禍,便問道:“這病什麼時候治?”

    柳乘風道:“三兩日之內就可以開始。”

    王鼇放下了心,點頭道:“老夫到時候專侯你來。”說罷就要告辭,柳乘風一副不舍的樣子道:“恩師不在府上吃了飯再走嗎?”

    收了一個錦衣校尉做門生,柳乘風又是這般黏黏噠噠的,讓王鼇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再三要走,柳乘風只好將他一直送到門房,才打道回去,門房這邊見了他,道:“姑爺,老太君請你過去說話。”

    柳乘風知道現在這溫府上下都在等著自己的消息,便急忙地趕到老太君的住處,這才發現溫家上下已經來了不少人,除了溫正、晨曦、晨若之外,就連搬到了府外別院的二老爺溫常也來了,這位二老爺曾中過舉,後來憑著溫家的關係打點之後外放了個縣令,之後才調入京師,現在在戶部做個司庫。

    有溫家的關係,只要不出差錯,二老爺溫常的仕途雖不至於一帆風順到入主內閣,或是官拜尚書、侍郎,可是只要不出差錯,一個五六品的主事卻還是有希望的。

    可是現在不同了,聽說柳乘風得罪了吏部侍郎,溫常一下子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吏部侍郎位居尚書之下,可是吏部作為六部之首,每年主持功考時給他溫常下一個絆子,他溫常的前程可算是全毀了。

    因此一聽到王鼇到了溫家來興師問罪,溫常二話不說,立即告了假,飛快趕來,一見柳乘風進來,一雙眼睛便立即冒出火來,他這兄長要招婿的時候,他是反對得最激烈的,現在木已成舟也不好再說什麼,偏偏這女婿居然還是個惹事兒精,說不準連自己的前程都要搭進去,溫常如何不怒?

    這廳中還有一些都是溫家的遠親,算是溫晨曦的叔伯輩,也都是聽說族中出了大事,紛紛過來,眾星捧月般地或坐或站在老太君身邊。

    柳乘風一個個給他們行了禮,不少人怒目相對,連老太君這時候的表情也顯得有些冷淡,劈頭便問:“方才王大人與你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只不過是屁股長了痔瘡而已!不過這種話柳乘風當然不能說,王鼇臨行時再三安囑,柳乘風若是說了出去,這王鼇還有臉在京師裡混下去?柳乘風想也不想,立即道:“王大人只是說了些鼓勵的話。”

    鼓勵的話……鬼才信,溫常冷哼一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言辭閃爍,你可知道王大人一句話便可令老夫前程暗淡?老夫這一次讓你害死了。”

    溫正心裡也有氣,拍案道:“他和你說了什麼,你一字一句都說出來,這關係著我溫家的存亡,不容忽視。”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心裡想,這可是你們要我說的,於是很認真地道:“王大人昨日在國子監與我討教學問。”

    昨天的事,大家都有耳聞,王鼇確實考校了柳乘風一番。

    柳乘風看了一眼依然沒有好臉色的眾人,繼續道:“後來王大人見我學問好,品行端正,因此今日特地跑來,要收我入門牆,做他的門生……”

    眾人一聽,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只是柳乘風的這番話卻是沒一個人相信,王鼇是誰?多少新科進士求著進他的門牆,他也沒有點過頭,更何況人家是太子講師,豈會輕易收納柳乘風這種被革除功名的秀才做學生?

    “大家都知道,我如今是校尉,他要收我為弟子,我是萬般不肯的,於是推辭再三……”

    “呸……”已經有人將柳乘風當作神經病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敢情人家王大人還是哭著喊著求你做他的弟子?

    柳乘風深吸一口氣,最後道:“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勉為其難同意了,明日清早這個時候,就會備上禮物拿上名刺送進王府,送了拜師的禮物便算是正式拜入他的門下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驚呆了,莫說是老太君、溫正、溫常,便是晨曦都覺得難以置信。可是柳乘風卻明明白白地說了,明日就去正式拜師,還要投名刺,要去行弟子禮,這就由不得他們不信了,柳乘再胡說八道,明天就要拜師,一切答案都可以揭曉,根本就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溫常感覺自己的腿都在顫抖,師生、師生,大明師生的關係雖然未必最牢固,卻也決不在父子之下,柳乘風若當真拜入了吏部侍郎的門下,莫說是柳乘風可以受益,他多少也能沾點兒光。他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繼續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柳乘風一臉苦笑,在眾人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道:“這難道還有假的?明日請早就去拜師,只是這拜師的繁文縟節,我卻知之不詳……”

    老太君穩穩當當地坐在榻上,這時候也是大喜過望,溫家這麼大的家族在京師可謂有頭有臉,可是自己兩個兒子,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只是個小小的司庫,與王鼇這般的大人物一比,實在相差太遠,人家可是正兒八經的太子師父,在六部之首的吏部任二把手,更何況以他的身份,入閣只是遲早的事,自家的孫婿拜入了他的門牆,不但柳乘風的前程有了曙光,連溫家也跟著沾光,老太君大喜道:“這個好說,常兒,這事兒就交給你去辦,要備上厚禮,一點都不能馬虎。”

    溫常也是喜滋滋的,方才還是對柳乘風怒目以對,這時候笑嘻嘻地道:“兒子這就叫人採買,斷不會丟了咱們溫家的顏面。”

    這廳堂中的眾人,都紛紛過來道賀,從前大家對這上門女婿都有幾分冷淡,現在卻一個個道:“有了學問就是不一樣,乘風能得到王大人的青睞,一輩子可以高枕無憂了。”

    又有人道:“我此前說什麼來著,乘風不是池中之物,早晚要一鳴驚人的,你們看看,我說的沒有錯吧?”

    柳乘風不由大汗,這見風使舵還真是人的通病。他不禁看了溫晨曦一眼,溫晨曦卻是俏臉微紅,此前對家中冷落柳乘風而略感失落,如今自家的夫君成了族中矚目的焦點,臉上儘量擺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子,心裡卻是喜滋滋的。

    只有溫正,這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總覺得柳乘風和王鼇之間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偏偏一時間怎麼也琢磨不出一點頭緒,至於什麼王鼇對柳乘風青睞有加,死乞白賴的要收柳乘風做門生,這種話溫正是一個字都不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09 PM 編輯

第二十章:柳呆子變柳才子

    “柳呆子要拜入吏部侍郎王鼇王大人門下……”

    “柳呆子,哪個柳呆子?莫非是街口擺字攤的那個?”

    “不是他還有誰?”

    “王鼇王大人居然收他做門生?”

    “這還有假?柳呆子入了溫家,腦袋開了竅,學問大有長進,連王鼇王大人都對他青睞有加。”

    “不好了,柳呆子武曲星附體,王鼇王大人另眼相看,非要收他做徒弟不可。”

    “天!柳呆子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絕冠京華,連王鼇王大人都死乞白賴地要收他為徒。”

    “大事不妙,王鼇王大人逼迫柳才子拜師,柳才子今日要含淚拜師啦……”

    ………………

    這一早醒來,天空陰霾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可是京師裡閒人們卻是熱情四射,各處的茶肆酒樓都傳揚著關係到溫府的消息,也不知先是誰透露出風聲,緊接著消息一個比一個離譜,那街口擺字攤的書呆子,溫府不太起眼的贅婿,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熱的話題焦點。

    此時在閒人墨客的口中,柳乘風這一刻已是關二哥、文曲星附體,所謂神仙下凡,七竅皆通,又被當代名士王鼇相中,這相中的過程又有數十個不同的版本,一時之間成了所有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溫府這邊已是聚了不少人,許多人倒是想看看那位王大人相中的門生到底是何等的俊傑,其實這件事之所以引人專注,卻是那位王鼇的性子上,王鼇學問極好,這是滿京師都知道的事,而且這人最厭惡與人結黨,還曾經給皇帝上過一道奏疏,叫《黨同論》,這篇奏疏裡大力抨擊許多朝臣為了以權謀私,以同鄉、門生為紐帶禍害國家。正是因為這篇奏疏,讓當今皇帝大為讚賞,還讓人摘抄入邸報之中,令天下的官吏傳閱。

    一篇奏疏也表明了王鼇的立場,所以王鼇為官數十年,從未收過門生,便是有人以門生的名義謁見,他也往往叫人擋了回去。可是如今王鼇王大人卻突然要收徒,這門生居然還是個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錦衣衛,這等於是太陽打了西邊出來,大家議論紛紛也是常理。

    再加上王鼇是吏部侍郎,吏部主掌天下官員的功考,其權柄之中絕冠天下,這麼一個人,若是收了今科狀元郎抑或是探花郎入門牆倒也罷了,偏偏要收入門下的居然是個被革除秀才功名的錦衣衛,這就足夠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了。

    溫府的大門終於開了,外頭已是圍了裡三圈、外三圈的人,這時候一齊驚呼:“來了,來了,柳才子來了。”

    可惜出來的不是柳才子,倒是溫家的人先出來了不少,打頭陣的當然是溫正,溫正一看外頭這麼多人,老臉一紅,虧得他平時頗有威儀,倒也不怯場,只是心裡頭卻有些發虛,他對柳乘風是絕對不信任的,生怕這傢伙胡言亂語,現在消息放了出去,等隊伍去了王府,人家不認帳,那就真是顏面大失了。可是老太君點了名叫他隨柳乘風一起去,他也無可奈何。

    跟在溫正身後的則是溫常,溫常倒是自告奮勇著要去,他只是舉人出身,雖然有背景,可是在仕途上算不得什麼一帆風順,如今自個兒的侄女婿要拜吏部侍郎大人為師,這種機會怎麼能錯過?無論如何也得在侍郎大人面前露個臉才成。

    至於溫家的遠房親戚那就更多了,有湊熱鬧的,有心懷著其他目的的,反正一個個穿著新衣,喜氣洋洋地擁蔟著柳乘風出來。

    柳乘風看到這陣仗也是目瞪口呆,心裡忍不住想:“這排場怎麼和考中了狀元一樣?成親的時候都沒這麼大的排場。”

    終於有人見了柳乘風出來,那些看客們紛紛湧過來,這個道:“恭喜柳才子。”那個道:“柳公子果然相貌堂堂,哈哈……”

    柳乘風立即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人嘻嘻朝他笑:“我早就說過柳兄早晚要發跡的,現在怎麼說?哈哈……”

    柳乘風看著那個稱呼自己為兄的人,不禁問:“兄台,我認識你嗎?”

    這人立即大感尷尬,乾笑著要說什麼。柳乘風卻又嘻嘻一笑道:“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哈哈……”

    “對,我就是那個那個那個……”

    “那個那個那個誰,能不能讓一讓,你擋著我的道了。”

    ………………

    好不容易進了溫府的馬車,溫正在前頭打著馬,倒是溫常冷不丁地也跟著鑽進轎子來,與柳乘風同車,這車子剛剛啟動,溫常便笑呵呵地道:“賢婿……”

    柳乘風一陣惡寒……

    至於後頭溫常說什麼,他已是迷迷糊糊聽不甚清了。

    …………………………

    王府這邊,王鼇剛剛起來,正要準備去值堂,兒子王健便匆匆過來,大叫一聲:“爹……不好了,不好了……”

    王鼇今日的心情不錯,可是兒子這般魯莽,立即板起臉來,呵斥道:“叫什麼叫,平素一直教導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你這般慌慌張張是做什麼?”

    王健連忙將溫府的動靜說出來,問:“爹當真答應了收柳乘風做門生?”

    王鼇呆住了,捋著鬍鬚的手像是因為時間停擺而石化了一樣,原本他想著收柳乘風這麼個門生倒也沒什麼,大不了往後提攜一下他就是,可是大張旗鼓地來拜師卻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瞧現在的意思,柳乘風要來拜師的事似乎整個京師都知道了,這……

    “爹……爹……”王健在邊上呼喚。

    王鼇這才回過神來,心裡苦笑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難道還能把人趕走嗎?就算柳乘風不治他的病,可若是把自己的隱疾宣傳出去,他王鼇將來還怎麼去面對朝堂裡的袞袞諸公?略略一想,王鼇便打定了主意,他負著手,朝王健道:“慌個什麼?這是老夫授意柳乘風來的,老夫最厭惡那些收納門生為由結納黨羽的事,只是實在愛惜柳乘風的才學,才破例收納他為弟子,從此以後,你要好好與他相處,不要因為他被革了功名就笑話他,知道嗎?”

    王健傻眼了。

    王鼇瞪了他一眼,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叫個人去給為父告假?把中門打開了,為父要親自去迎柳乘風進來。”

    王健哦了一聲,飛快地去了。

    溫家的隊伍旋即就到,隨來的人也是熙熙攘攘,雖是清晨,竟是堵住了半條巷子。溫正原本還擔心著王家會給他們吃閉門羹,可是遠遠打馬而來,見王家中門大開,連王鼇竟然也親自站在門邊守候才算是松了口氣,他這時候反倒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那柳呆子明明是個讓自己生厭的書呆子,怎麼王鼇就瞧得上眼?這些讀書人的心思,還真比娘們的心事更難猜。

    柳乘風在眾目睽睽之下下了馬車,一步步走到了王府門前,徐徐到了王鼇身邊行了弟子禮,又親手將名刺遞過去,名刺中自然自稱‘門下柳乘風拜謁恩師’的言辭。

    王鼇也在眾人的喝彩之中笑吟吟地接了名刺,笑呵呵地拍了拍柳乘風的肩道:“你既入了老夫的門牆,自此之後更要奮發勤懇,雖沒了功名,可是讀書講究的是正心,知道了嗎?”

    柳乘風躬身道:“恩師教誨,學生不敢忘。”

    王鼇呵呵一笑,很是欣慰地道:“很好,很好,進裡面說話吧。”

    這時候,柳乘風見王鼇吃癟的樣子,偏偏還要表現出對自己萬般欣賞的神色,不禁樂了,心裡想:“老狐狸啊老狐狸,你也有今天了。”

    至於王鼇這時候真比吃了蒼蠅還難受,不過他好歹是經歷過世面的人,雖然心裡頭不爽,可是這面子上的功夫卻是做足了,幾乎是挽著柳乘風的手與柳乘風一同入府,二人前腳跟剛剛進去,門房這邊便打了爆竹,接著溫正、溫常帶著一應人跟隨進去。

    “柳才子果然是柳才子,便是沒有功名,照樣還不是蒙受王大人的青睞?對了,我曾經托人請柳才子寫過一封家書寄給了自己的兄弟,哈,現在得趕快再請人修書一封,讓我那兄弟妥善保管好柳才子的真跡,說不準哪一天柳才子的真跡能賣大價錢的。”

    “王鼇王大人也果然是高風亮節,平素那些狀元郎進士公來拜謁,也不見他倒履相迎,如今一個革去了功名的秀才來拜謁,他倒是親自出來相迎了,可見王鼇王大人是真正愛才之人,從不計較出身的。”

    這外頭的人還不肯散去,紛紛議論個不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0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出大事了

    柳乘風拜入王鼇的門下,激起了無數人的議論,只是熱鬧過去之後,雖然有人稱羨、有人嫉妒、有人不以為然,這紛紛的議論也總有消停的時候。

    柳乘風從王鼇府上回來,溫府便已經設宴了,不過因為事情倉促,請的人倒是不多,都是溫家的近親分支,柳乘風也算是趁機和他們照個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溫家的人丁竟是不少,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大族,單叔伯一輩就有十幾人,還有堂兄、表兄自是不必說,從前大家見他時都是冷冷淡淡,可是現如今態度都有了改觀。

    窮秀才變成了大才子,有王鼇王大人這個恩師,雖然未必能在衛所中平步青雲,卻也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人物。

    柳乘風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自己的小天地裡,溫晨曦替他脫了靴子扶他睡下,似乎溫晨若也在,大叫道:“姐姐還替他高興,要為他私底下慶祝呢,小菜都準備好了,哼,他倒是好,竟然醉得不省人事了。”

    溫晨曦噓了一聲,道:“這是推脫不了的應酬,怪不得他。對了,晨若,你方才說什麼詩社來著?”

    溫晨若嘻嘻笑道:“這事兒也是聽人說的,姐姐若是想去,我帶你去就是,反正都是閨閣裡的女子,大家湊在一起玩玩也好。”

    溫晨曦連忙道:“不必,不必,我不去湊這個熱鬧。”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呼呼大睡了。

    次日醒來的時候,柳乘風喝了口茶勉強打起精神,換了飛魚服,配上錦春刀便出門了。原本他是告了幾天假的,不過王鼇那邊的事既然已經平息下來,總不能三天兩頭不見人,因此他一大清早趁著溫晨曦還沒醒便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一直到了千戶所,這時候千戶所已經開了門,柳乘風去簽押房向司吏點了卯,這司吏也聽說了柳乘風拜入王鼇門下的事,不禁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幾眼,不過司吏畢竟是老油條,知道千戶與這柳乘風有瓜葛,依然冷冷淡淡地只問了他幾句話,擺著架子道:“這兩日各國使節都要入京,京師這邊萬萬不能出差錯,你在國子監坐探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惹出事來,丟了皇上和朝廷的顏面,是誰也保不住你的,及早去國子監吧。”

    柳乘風懶得理會這司吏,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到了門口撞到來點卯的老霍,他便在千戶所外頭等到老霍出來,老霍又驚又喜地道:“柳兄弟,我說你這幾日怎麼告假了,原來你是溫僉事的女婿,如今還成了王大人的門生,哈哈……可喜可賀啊,不成,今兒正午你非請我吃酒不可。”

    柳乘風笑嘻嘻地道:“吃酒倒是好說,不過各國使節來京師是怎麼回事?”

    老霍咂咂嘴,與柳乘風一邊往國子監走,一邊道:“這是歷年的規矩,每到這個時節各藩國的藩王、使節都要來覲見皇上的,納貢之後,朝廷再頒發賞賜出去,現在各國的使節的都已經來齊了,可把這衛所上下的人忙活壞了,連指揮使大人都親自出來巡視,就怕這街面上出絲毫的差錯,落得各國番使的嘲笑,這是咱們天朝的臉面,一丁點錯都是要人頭落地的。”

    柳乘風咂舌,道:“看來還是我們國子監裡最輕鬆。”

    老霍搖搖頭道:“這也未必,國子監也是重中之重,不出事還好,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事的話……你想想看,這國子監是大明士子們的聚集之所,若是連咱們大明的士子們鬧出什麼事來,別人會怎麼看?到時候非要天子震怒,咱們上下人等人頭落地不可。好了,好了,不管怎麼說今日總是要打起精神來。”

    柳乘風聽了,覺得老霍說得有道理,也不敢掉以輕心。

    兩個人到了國子監,那些監生們也有見了柳乘風的,好奇地打量他一眼,不過仍舊是不屑者居多,柳乘風拜師的事鬧得太大,這些人也都有耳聞,只是一想到這校尉走了狗屎運,監生們心裡都不以為然。

    柳乘風也懶得理他們,等到誠心堂那邊開課,二人便輕車熟路地先進了誠心堂,仍舊坐在課堂的最後位置,老霍今日不敢再打盹了,挺直了腰危襟正坐,一邊低聲對柳乘風道:“柳兄弟,若是待會真要出了事怎麼辦?”

    這老霍是膽小鬼,雖然世故,可是衛所裡的人都瞧不起他,否則也不會把他分派到國子監來。

    柳乘風撇撇嘴,道:“烏鴉嘴!待會兒真要出了事,肯定就是你叫來的。”

    老霍一聽,立即閉嘴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有些忍不住,道:“我眼皮兒老是跳,就怕出了事,我的娘,我當了半輩子的差,來這國子監也不過半年,這樣的壞事可千萬不要讓我撞到。”

    柳乘風對這傢伙無語了,只好耐下性子來給他分析,道:“你想想看,各國使節一年才來這麼一次,監生們鬧事那也是幾年才鬧這麼一下,按照概率來說,今日出事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不必怕,咱們運氣沒這麼壞。”

    老霍眼睛一瞪,道:“萬一,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也是沒準兒的事。”

    柳乘風被他打敗了,板起臉來道:“安靜!”

    老霍這回居然老實了,乖乖地安靜下來。

    監生們紛紛進了學堂,今次上課的仍是那秦博士,秦博士進了誠心堂,便按部就班的開始講課,老霍見大家沒有異樣,這才松了口氣,而柳乘風也是閑來無事,仍舊認真地聽秦博士授課,倒是覺得頗有些趣味,其實進了國子監,四書五經當然是重要的課程,可是有些時候也會涉及到其他的雜學,雖然都是點到即止,可是柳乘風聽博士講出來,倒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者說四書五經雖然枯燥,可是真要深入其中,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趣味性。

    這一堂課聽下來,柳乘風一邊聽講一邊消化,不知不覺間地一個時辰就已經過去,隨後,秦博士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又是將戒尺和書本一拋,柳乘風一見他這模樣,多半又是要開始罵人了,不過這一次有了經驗,他愛怎麼罵索性由著罵,反正不是罵到自己頭上。

    秦博士方才還是風淡雲清,可是這一刻,已是烏雲密佈,大喝一聲:“國家要亡了。”

    這一句話,柳乘風已經是第二次聽見,心裡忍不住腹誹,翻來覆去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這麼一句,不是朝廷要完蛋了,就是社稷沒得救了,也不換個新詞出來,可見秦博士的知識還是很貧乏的。

    秦博士話音剛落,隨即激昂地道:“那兵部尚書馬文升實在無恥到了極點,先是要江南加稅以增大同的軍餉,內閣已經作出了讓步,他竟還是猶不知足,仍嫌不夠,屢屢要增加江南的攤派、賦稅,昨日更是上疏,要增加鹽鐵稅賦……”

    秦博士狠狠地拍案而起,怒目道:“依我看,不是大同軍的糧餉不夠,而是朝廷出了奸臣,這個奸臣……”秦博士伸出手朝門外一指,道:“就是那馬文升,此賊在廟堂一日,社稷一日不安,國朝延續國柞百年,遲早要毀在這等國賊手裡!”

    柳乘風不禁目瞪口呆,心裡想,今日好像比前幾日更加激動了幾分,現在要不要管?他瞥了一邊的老霍一眼,老霍這時候已經身如篩糠、瑟瑟作抖了,哆嗦著嘴唇道:“怕……怕什麼來什麼,這一下要完了,出大事了……”

    正是這時,監生們已是一個個義憤填膺地站起來,一個個道:“忠君討奸,是我等讀書人的本份,看這朝廷上下,奸賊密佈,諸君何不效仿比干、魏征,一道上書,請陛下誅殺奸逆,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奸賊迷惑天子,只怕上書不足以討奸,諸君若是不怕廷杖,可敢去午門外陳情嗎?”

    “陳情……”柳乘風再蠢也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些人是要去堵皇宮鬧事來著,不好,真要出大事!

    而這時候,聽到廷杖兩個字,監生們反而更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道:“怕個什麼,奉天討逆,天誅國賊的時候到了,皇上一日不令馬文升致仕,我等便一日不肯甘休……誰可同去?”

    “同去……同去……”

    數十上百個監生紛紛站起來,彙聚成人流,在慷慨激昂的鼓勵聲中,一個個捋起了長長的袖擺,都是一副拼命的架勢要湧出課堂去。

    “動真格的了!”柳乘風額頭上已是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萬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1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不怕死的就過來

    監生們在博士的帶領下已經越來越激動,呼啦啦的人群眼看就要躥出課堂,而這時候柳乘風也回過神來。

    眼下各國使節已經到了京師,天朝上邦萬國來朝之際,若是真讓這些人去了午門請願,朝廷的威儀、皇家的臉面都將蕩然無存。一場盛會眼看就要變成令各國嘲笑的話柄。

    其實這些和柳乘風都沒有關係,皇帝老子跟他有個屁關係,大家都是混口飯而已,若不是吃飽了撐著,柳乘風才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

    可是他想不計較也不成了,因為他是坐堂的錦衣衛,一旦讓這些人離開鬧出笑話來,天子必然震怒,監生們是國家棟樑且又是法不責眾,至多不過打下屁股也就是了。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柳乘風和老霍二人成為這一幕鬧劇的替罪羊。

    可是另一方面,柳乘風要對這些書生進行彈壓的話,一旦動了刀子見了血,不但會讓事情更加複雜;而且柳乘風對有功名的監生們動手,必然會導致清議甚至是內閣的反彈,甚至是皇帝為了平息眾怒也會立即將柳乘風拿辦。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或許只是空話,可是一個錦衣衛校尉居然敢對士人動刀子,也足夠讓柳乘風死無葬身之地了。

    彈壓又不能彈壓,放任又不能放任,擺在柳乘風面前的居然是一條絕路,不管他做出任何選擇都可能是死路一條,免不了做替罪羊的下場。

    “不,決不!”想到這裡,柳乘風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想叫我做替罪羊?休想!

    柳乘風霍然而起,朝一邊瑟瑟作抖沒了主意的老霍大吼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堵住門口。”他大呼一聲,已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錦春刀,飛快奔向誠心堂大門,橫刀立在門洞處,一雙眼睛赤紅的盯住就要衝出來的監生,大喝一聲:“你們這是要造反嗎?都快坐回原位,不可造次!”

    錦春刀閃動著懾人的寒芒,乘風卻知道單憑這把刀是威懾不住這些讀書人的,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是不能讓他們冷靜下來,他就必死無疑,柳乘風別無選擇。

    老霍見聽了柳乘風的話也回過神來,連忙抽了刀飛快趕到柳乘風身邊,期期艾艾地道:“柳兄弟,你這是要做什麼?莫非是要彈壓……不……不可啊……要出事的。”

    讀書人看到這兩個坐堂校尉突然奔出來堵住了他們的出路,又見柳乘風拔出錦春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人群中有人大呼一聲:“錦衣衛又如何?我等連廷杖都不怕,難道怕你這狗腿子嗎?”

    “沖出去,若是這校尉趕攔便打死他!”

    “為虎作倀的番子,也敢在國子監放肆,打!”

    烏黑黑的監生們紛紛振臂,如潮水一般朝著柳乘風和老霍沖過來。

    老霍已是驚呆了,牙關兒顫抖著道:“柳兄弟……怎麼辦……”

    到了這時候,柳乘風冷笑一聲,殺機騰騰地道:“還能怎麼辦,老霍,把你的手臂伸出來。”

    “哦……哦……”平素老霍在柳乘風面前還有些以老賣老,不過到了這危機時刻,竟是不由自主地聽從柳乘風的吩咐,連忙伸出手臂,道:“柳兄弟……咱們怎……怎麼……啊……”老霍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正在老霍說話的功夫,柳乘風已經提著錦春刀手起刀落,狠狠地將錦春刀斬在老霍的手臂上,殷紅的血剎時濺射出來,老霍快要痛暈了過去,瞪著眼不可置信的朝柳乘風大吼:“柳乘風,你瘋了,連自家兄弟也砍!”

    一見柳乘風居然砍了老霍,群情激昂的監生這時候也呆住了,鮮血四濺出來,前頭的監生生怕沾到濺來的血,腳步都放慢了一分。

    接下來,更讓監生們不可思議的是柳乘風反手握著刀,同時伸出了自己的左臂,狠狠的一刀劈下去……

    嗤……柳乘風手臂上的鮮血也濺了出來。他死死地咬住牙關,痛得整個人神情緊繃,一張臉恐怖到了極點。

    握著錦春刀的手仍然淅瀝瀝的滴淌著鮮血,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被砍傷的手還在流淌著鮮血,整個袖管都被鮮血浸濕。

    “來!誰敢過來?”柳乘風朝著監生們大吼一聲,冷笑道:“誰敢上前一步,我柳乘風便和他不共戴天,不怕死的儘管過來!”

    監生們驚呆了……

    這個不起眼的校尉,此刻殺機騰騰,一雙眼睛閃爍著巨大的憤怒。

    腥臭的鮮血彌漫開,在柳乘風的腳下,一滴滴落下的鮮血形成了血泊,一見到血,監生們都呆住了,若是柳乘風拿刀砍監生,或許他們會同仇敵愾,怒火更甚。可是這時候柳乘風卻是先砍了自己一刀,再一副放馬過來與你拼命的架勢,卻讓所有的監生剎時冷靜下來。

    更有幾個怕血的監生躲在人群中不禁打起冷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校尉。

    “怎麼,沒人過來?你們既是不怕死,那我今日便陪你們死,你們要出這門檻,便殺了我再出去,來,來啊!”柳乘風大吼。

    監生已經開始膽怯了,他們雖然激動,無畏廷杖,可是遇到這麼個瘋狂的傢伙卻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若是柳乘風單純的耀武揚威,他們或許早已沖了上去,可是柳乘風身上已受了重傷,反而令他們沒有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這時候的柳乘風就如受傷的猛虎,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殺氣。

    因為鮮血流得過多,柳乘風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他惡狠狠地瞪了監生們一眼,正色道:“你們要誅國賊,是你們讀書人自己的責任。可是本校尉奉命坐探國子監,今時今日,就絕不能讓你們出這門口,任何人敢出去,我便和他同歸於盡,你們誰若是再滋事,就不妨上來試試,本校尉職責所在,就只能捨命奉陪了!”

    “不過是個校尉罷了,有什麼可怕的?沖出去。”監生之中,又有人開始鼓噪起來。

    烏壓壓的監生又開始變得躁動起來,不過呼應的人雖然多,可是卻沒有人肯打頭沖過去。

    而在這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博士暈過去了……”

    監生譁然,果然看到秦博士或許是情緒過於激動亦或者是見了血,竟是暈倒在地,已有不少監生將他團團圍住,高呼道:“快,快叫大夫……”

    原本局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些,因為秦博士的暈倒,讓監生們又變得暴躁起來。柳乘風心裡叫著不好,若是這秦博士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只會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候他的手臂因為失血過多,幾乎已經麻痹,也好在他是醫生,下刀時刻意的避過了要害,暫時倒是不會有什麼危險。柳乘風略略一想,立即快步提刀朝秦博士沖過去,大叫道:“都讓開,我來看看。”

    監生們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提著刀要接近秦博士,不少人擋住他,大叫道:“你要做什麼?不許過去!”

    血淋淋的柳乘風大喝一聲:“讓開!”

    或許是柳乘風方才的表現過於剛烈,擋住他的監生居然不由自主的退了開去。

    柳乘風擠開人群,將錦春刀拋了,到了秦博士身邊蹲下先是探了秦博士的鼻息,心裡不由松了口氣,氣息還在人還活著。隨即又搭住了他的脈搏,秦博士的脈象極度紊亂,柳乘風立即明白,秦博士應當是情緒過於激動而導致的暫時休克,事情看來還有挽回的地步。

    他連忙解開秦博士衣襟,一面大喝老霍道:“老霍,快來!”

    老霍疼得牙關打顫,可是柳乘風的話仿佛生了魔力一般,雖然那傢伙生生的砍了他一刀,可是老霍的腿腳還是不聽使喚的移步過去。

    柳乘風連眼皮都沒有抬一眼,渾然忘記了身邊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許多監生,更有不少監生大叫:“你們要對秦博士做什麼……”

    柳乘風對這些話一概不理,朝老霍道:“捏住他的鼻子,給秦博士的口裡吹氣。”他的手也沒有閑著,那原本握刀的手壓住劉博士的心臟位置不斷的對秦博士的胸口進行擠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2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千戶又如何?

    呼……秦博士長吐了一口氣,悠悠然地醒轉,雙眸微微張開,只感覺有人在不斷擠壓自己的胸口,接著有人驚喜地道:“先生醒了,醒了……”

    許多人擁簇過來,有人枕著秦博士的後腦將秦博士扶起,方才真是嚇了所有人一跳,秦博士突然不省人事,眾人之中又都不懂醫術,好在柳乘風及時救治,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博士由人扶著席地坐起,與柳乘風四目相對,秦博士一頭霧水,似乎在努力回憶方才發生了什麼。

    “秦先生……是這位柳校尉救了你。”邊上的一名監生低聲道。

    秦博士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了,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掙扎著站起來,在眾人的攙扶下躬身朝柳乘風行了個禮,道:“救命之恩,來日定湧泉相報。”

    誠心堂的氣氛漸漸冷靜下來,柳乘風道:“救命之恩當然要報,不過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諸位可願意聽嗎?”

    所有人的面色開始變得古怪起來,不太適應這種轉變。

    柳乘風看著他們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這些讀書人一個個眼高於頂,讓他們聽自己一個校尉說話,他們的面子能擱不下嗎?可是方才自己震懾住了他們,又救治了秦博士,於情於理,柳乘風這個小小的要求,他們也不好拒絕。

    也不管他們答不答應,柳乘風朗聲道:“朝廷的事與本校尉無關,這朝中的忠奸,我也分不清楚。不過當下萬國來朝,各國的藩臣使者齊聚京師,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諸位去鬧這一場固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藩國們會怎麼想?我大明德澤四方,才有了今日的四夷歸心,若是讓藩國們知道連我大明的學子都不顧禮法擅自聚眾衝撞午門,豈不是平白讓藩人們笑話?再者說當今皇上聖明,海內皆知,各國仰慕已久心嚮往之,可是國子監這麼一鬧,皇上的顏面又何在?只怕到時候諸位非但不能懲辦奸臣,最後反而因此惹來天家滔天大怒,而誤了自己的前程。依我看來,諸位要陳情也有自家的道理,大義既在國子監這一邊,何不聯名上書送至內閣,先請諸位閣老定奪之後再做打算?”

    柳乘風頓了一下,隨即又道:“若是大家一定要一意孤行,那麼本校尉還是方才那句話,要出這門,先從我身上踏過去,否則柳某人職責所在,誰也別想出去。”

    監生們都垂頭不語,似乎都在考量柳乘風的話,想不到這個校尉居然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也不由高看了他幾分。更何況柳乘風的態度堅決,要出氣,先和他拼了命再說,人家現在是秦博士的救命恩人,豈能恩將仇報?

    秦博士歎了口氣,率先坐回原位,道:“筆墨紙硯呢,拿筆墨紙硯來,老夫要寫奏疏,上呈內閣。”

    監生們聽了他的話,紛紛揚起袖子道:“先生上書,便加我一個名字。”那個道:“學生也要具名。”

    另一邊的柳乘風終於松了口氣,一場危機已經解除,只要他們不出去鬧,其餘的事就和柳乘風沒有關係了,他回過頭去看老霍,老霍渾身已被冷汗濕透,整個袖管裡都是乾涸的血跡,柳乘風走過去,撕下了一片袖子給老霍包紮,老霍也撕下袖子來在柳乘風的指導下包紮柳乘風的手臂。

    “老兄,你砍我做什麼?”老霍苦笑連連,平白被人砍了一刀,老霍肚子裡還是有一些怨氣的。

    柳乘風呵呵笑道:“若是不砍自己一刀,如何讓這些監生冷靜?又怎麼讓他們知道你我是敢拼命的?敢砍別人的未必是狠人,若是連自己都敢砍的,這才是真正的敢死之士,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老霍不忿道:“那為何先砍我。”

    “我試試痛不痛……”

    “……”

    秦博士已經拿出了紙筆,揮灑作書,監生們將他圍得水泄不通,興致高昂。正在這時候,一個國子監的胥吏卻是飛跑過來,大聲警告道:“不……不好了,好多錦衣校尉,把國子監圍了,說是聽到消息,要來彈壓……”

    那胥吏的話還沒說完,好不容易鬆弛下來的氣氛剎時又變得無比緊張起來,有人高呼道:“朝廷鷹犬安敢如此,大家沖出去,和他們拼了,看他們能奈何?”

    有人這麼一叫,已有不少人鼓噪起來,這些讀書人素來吃軟不吃硬,方才好不容易安撫下來,這時候聽到錦衣衛大隊人馬來了,立即又變得憤慨起來。

    “草!”柳乘風忍不住心裡大罵一句,雖然不知道是哪裡來的錦衣衛人馬,可是現在出現得實在不是時候,自己做出的努力,隨時有可能被這些傢伙引發出更大的亂子,一旦這些學生激憤起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柳乘風連忙道:“諸位且先聽我說,錦衣衛不會入國子監,我柳乘風以人頭作保,你們在這裡呆著,我出去與他們交涉。”

    事到如今,錦衣衛是絕不能帶兵入國子監的,一旦如此,勢必會乾柴遇到烈火。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不管是誰都不能放進國子監來,他留下一句話,連忙讓老霍守住門口,自己則提著染血的錦春刀飛快地出了誠心堂,往國子監儀門那邊跑去。

    儀門外頭,果然已有一隊百人左右的人馬屏息待命,數十匹健馬暴躁的刨著青石地磚,校尉精神抖擻,殺氣騰騰。

    打馬帶頭的內西城錦衣千戶劉中夏臉色如一泓秋水,只是眉宇之間閃露出稍許肅殺之氣,一雙眸子死死地打量著儀門,凝重地安撫著坐下的健馬。

    劉中夏聽到國子監鬧事,也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什麼時候不鬧偏偏這個時候鬧,到時候追究起來,他這千戶只怕也擔待不起。

    於是劉中夏連忙召集了一隊校尉,馬不停蹄地趕到國子監。

    劉中夏翻身下了馬,看了國子監一眼,隨即大喝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刀,朝身後的校尉大喝道:“本千戶聽說國子監中竟有亂黨挑撥滋事,事情緊急,劉某人已經叫人給指揮使大人報備,現在諸位隨我進去,一起去拿住領頭的亂黨,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許妄動刀槍,只辦賊首,其餘不問。”

    眾校尉一齊大喝一聲:“遵命!”

    劉中夏振臂一揮:“沖進去!”

    “且慢!”柳乘風已是飛快地趕到了儀門,大口地喘著粗氣,快步到劉中夏面前,道:“千戶大人,監生們已經安撫住了,請千戶大人立即撤回軍馬,以免刺激了學生。”

    校尉們正要衝進去,卻看到一個‘自己人’突然沖出來,不禁駐足朝柳乘風看過去。

    劉中夏打量柳乘風一眼,冷笑一聲,心中已是火冒三丈,這個傢伙頂替了自己侄兒的缺不說,現在居然還敢當著眾人的面反駁自己,憑他一個小校尉也能安撫住局面?簡直就是笑話。

    劉中夏怒道:“讓開,本千戶的事,哪裡有你說話的份!”

    柳乘風心裡也來了火,方才他已答應決不讓錦衣衛進來,豈能食言而肥?正色道:“千戶大人若是擅自帶兵入了國子監,若是鬧出了什麼後果,千戶大人吃罪得起嗎?”

    一個小小校尉居然敢這樣和劉中夏說話,劉中夏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氣極反笑,道:“本千戶吃不吃得起罪也是你能問的?小小校尉竟敢衝撞千戶,來人,將這不識相的東西拿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3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犯上的柳呆子

    劉中夏一聲令下,數十個錦衣校尉紛紛動手,兇神惡煞地拉出刀來要向柳乘風逼近。

    閃爍著寒芒的錦春刀在豔陽下折射出妖異的光澤,明晃晃得刺人眼睛。不過這些校尉雖然作勢要動手,卻又不敢過份逼近,千戶的話固然要聽,可是這些校尉都是耳目靈通的人,都知道這新校尉原來是南鎮撫司指揮使僉事大人的女婿,新近又做了吏部侍郎的門生,若是真傷了他的分毫,在千戶大人面前雖是露了臉,可是難保不會有麻煩。

    劉中夏皺起眉,見眾人不肯上去,心裡不由冷哼一聲,眼下他的威信已經蕩然無存,若是再治不了這小校尉,這內西城的千戶所裡還姓劉嗎?

    “還不拿下?”

    劉中夏大喝一聲。

    校尉們的動作才快了幾分,柳乘風揚著錦春刀,怒視著劉中夏道:“劉千戶若要拿卑下,卑下無話可說,可是國子監的監生已經安撫住,大人若是進去,勢必會引起監生反彈……”

    劉中夏心中更怒,呵斥道:“我偏要進又如何?不要以為你有個岳丈,便可以在我內西城的千戶所裡放肆,哼,別人怕溫僉事,我卻是不怕!”

    柳乘風的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他咬咬牙,心裡想:一旦放他們進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前功盡棄,只能拼命了!

    他挺著刀,在剎那間轉過一個念頭之後,隨即飛快朝劉中夏奔去,劉中夏想不到柳乘風居然敢襲擊自己,想後退已來不及了,連忙要去抽出腰間的刀來抵擋,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原本柳乘風與他只是相隔著半丈的距離說話,這時候柳乘風突然發難,轉眼之間就已經欺身到了劉中夏身前,手中的錦春刀刀尖筆直的挺在劉中夏胸口。

    “救千戶大人……”眾校尉這才慌了,紛紛挺刀要上前。

    柳乘風怒喝一聲:“全部給我退回去,誰再上前一步,我就宰了劉千戶!”

    校尉紛紛駐足,進不是退又不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新來的傢伙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劉中夏被柳乘風用刀指住了胸口,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他當然不怕姓柳的真的殺了他,只是他堂堂千戶,居然被一個校尉用刀抵住胸膛,實在是奇恥大辱,他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衛所裡是如何處置犯上之人的?”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做出這個舉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了什麼,只是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有些事殺了頭也不能做,可是有些事便是人頭落地也非做不可。

    柳乘風同樣對千戶報之以冷笑,道:“卑下當然知道,可是卑下讀過一些書,還知道為人處事要信守承諾,卑下已經向監生們保證大人不會入國子監,大人就不能踏入國子監半步!這件事干係重大,大人,得罪了!”

    “你好大的膽子!”劉中夏氣的臉色鐵青,呵斥一聲。

    只是他的呵斥在柳乘風面前一點效果都沒有,柳乘風手中的刀穩穩抵住他的胸口,劉中夏雖然無懼,卻也不敢輕易動彈。

    場面已經陷入了僵局,國子監裡頭,也有一些胥吏探頭探腦出來打探,一見到這場景,竟是呆了一下,又立即折返回去傳信了。

    不過此時的柳乘風卻是很不好受,手臂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可是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情緒波動,此時腦子已是嗡嗡作響,不知道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今天所做的事,對柳乘風來說實在太瘋狂了,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柳乘風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勇氣,不過事情做了出來,柳乘風的心底反而有了一種輕鬆感,他心裡不禁輕快地想著:我和你講道理,你不聽,你不講道理,那麼就別怪我動刀子了。

    劉中夏負著手,當著眾多部屬的面儘量做出凜然無懼的樣子,冷冽一笑,雙眸如刀一般掃視著柳乘風,慢吞吞地道:“你便是有個南鎮撫司的岳丈也保不住你,你今日犯的是衛所的大忌,你自己想清楚,若是乖乖放下刀,給本千戶求饒,或許本千戶可以考慮從輕發落,如若不然……”劉中夏笑得更冷,傲然道:“本千戶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讓衛所上下知道,犯上作亂是什麼下場。”

    柳乘風正色道:“犯上作亂的不是卑下,而是千戶大人,當今聖上一向優渥士大夫,幾次在邸報中都言及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國子監就是讀書人的聖地,大人帶著帶兵貿然要闖入,可有聖旨在身嗎?若是沒有聖旨,那麼便請把指揮使大人的調令拿出來。千戶大人既無聖旨,又無調令,私自帶兵來這裡不是犯上作亂是什麼?”

    劉中夏心中凜然,突然發現這姓柳的居然不只是書呆子這麼簡單,錦衣衛裡頭潑髒水、莫須有的本事全給他學去了。他不由冷笑道:“國子監裡有亂黨,挑撥監生滋事,國子監既在本千戶的轄區,彈壓亂黨責無旁貸。”

    柳乘風不屑於顧地撇撇嘴,如今既然已經把這千戶得罪死了,他也沒有再做表面功夫的必要,正色道:“那麼敢問千戶大人,亂黨在哪裡?既有亂黨,為何這國子監裡還是風平浪靜?卑下奉命在此坐堂尚且不知道國子監什麼時候出了亂黨,倒是大人遠在千戶所裡,居然能知道國子監裡有亂黨,大人是靠瞎蒙呢,還是有通天遁地之能,能掐會算呢?”

    和一個讀過書的人玩口舌之爭,也算是劉中夏倒楣,柳乘風連追帶打,語氣中又是譏諷又是擠兌,氣得劉中夏差點吐血,偏偏柳乘風的話沒有錯,這場官司若真要打起來,若只憑道理,劉中夏未必能站得住腳。

    柳乘風見他無言以對,冷哼一聲,牢牢地抓緊錦春刀一刻也不肯鬆懈,繼續道:“千戶大人只一個妄自揣測,就無緣無故帶兵襲擾國子監,國子監重地,千戶大人就不怕天下的讀書人群情洶湧,就不怕內閣的諸位閣老借此抨擊衛所,不怕龍顏大怒嗎?卑下奉大人之命坐堂國子監,擔負拱衛之責,現在千戶大人突然帶這麼多人來喊打喊殺,卑下吃的是皇糧、效忠的是朝廷,不是千戶大人的私兵,所以,千戶大人若是敢帶人上前一步,卑下也絕不會有半分客氣。”

    冠冕堂皇的一番話,讓劉中夏的臉色陰晴不定,柳乘風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柳乘風以坐堂校尉的身份作證,這國子監裡什麼事都沒有。而劉中夏擅自帶人過來,已是無理在先,柳乘風便是將他劉中夏當做反賊處置,也是迫不得已。

    原本劉中夏收到的消息是國子監有人鬧事,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劉中夏當然不敢怠慢。可要是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國子監沒有人滋事,那麼劉中夏帶人來的理由就完全站不住腳了,沒有理由的情況之下擅自帶人在國子監門口動刀兵,勢必會引發天下人的議論,絕不是他一個千戶所能承受的。

    劉中夏拉下了臉,猶豫片刻之後,朝柳乘風冷冷一笑,死死地盯住柳乘風道:“好,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子,既然是你說國子監無人滋事,那麼本千戶這就帶人回去,不過……”劉中夏的眼眸中已經掠過一絲殺機,一字一句地道:“你身為校尉以下犯上的帳,本千戶會慢慢和你算,你可不要以為有一個做僉事的岳父就能保得住你。”

    劉中夏冷哼一聲,心知話說到這份上,國子監是不能再留了,方才柳乘風的話還真唬住了他,他大手一揮,道:“來人,全部撤回衛所去。”

    隨即,劉中夏撥開了柳乘風指向他的刀尖,反過身翻身上馬,陰測測地道:“好自為之吧。”說罷,帶著一隊人馬,呼啦啦地策馬離開,一名百戶策馬在劉中夏身側,一邊放馬在街上馳騁,一邊對劉中夏道:“大人,為何不當場拿下他?”

    劉中夏淡淡道:“不急,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難道你不知道他那岳父早已是同知大人的眼中釘嗎?哼,咱們就借著這機會,讓同知大人好好地打一打溫正的臉。至於這小子,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棋子,要收拾他,不是比掐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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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大丈夫不做棋子

    柳乘風回到誠心堂,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點,他走進誠心堂的那一刻,監生們傳出一陣歡呼。

    柳乘風阻止錦衣衛入監的事早已通過胥吏傳入眾人耳中,柳乘風先是救治秦博士,此後又冒著天大的干係與千戶大人反目,已經贏得了眾監生的尊重。

    秦博士領了頭,鄭重其事地給柳乘風偮手行禮道:“柳校尉恪盡職守,令人欽佩。”

    監生們看柳乘風的目光也變得不同了,這些讀書人最講的就是風骨,從前鄙夷柳乘風,並不是輕視他沒有學問,畢竟柳乘風能拜入王大人的門牆,這學問想必並不比這誠心堂中的諸位監生差,真正瞧不起柳乘風的,是柳乘風的身份,在讀書人看來,那些錦衣衛所的校尉大多都是欺善怕惡之輩,風骨二字蕩然無存,柳乘風便是才高八斗,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個鷹犬走狗。

    方才柳乘風拼著性命阻止千戶入國子監,這份膽魄和傲骨足以讓人折服。

    柳乘風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勉強接受了秦博士的敬意,為人處事本來就是這樣,別人瞧不起你,那麼你就該做出事來讓人割目相看,若因為別人的輕視而自暴自棄,大發雷霆耍小孩子的脾氣,這就顯得幼稚了。

    兩世為人,柳乘風的心智自然再不是完全沒有社會經歷的小孩子,他淡淡一笑,對秦博士道:“秦博士能否借步一下,我有些話要說。”

    秦博士含笑頜首,隨柳乘風出了誠心堂,尋了個僻靜的地方駐足,柳乘風沉吟片刻,才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我雖然阻止了那千戶進國子監,可是憑著我一個小小校尉的身份以下犯上,那劉千戶絕不會肯甘休的。”

    秦博士抬眼看了柳乘風一眼,憂心忡忡地道:“柳校尉說的不錯,君子不立危牆,只是不知道柳校尉可有脫身的手段嗎?”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有!”他頓了頓,繼續道:“只不過需向秦博士借一樣東西。”

    秦博士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這個小小的校尉不但行為果斷,膽大包天,現在更有一種讓他猜不透的深不可測。他正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柳校尉要什麼,直說無妨。”

    ………………………………

    柳乘風回到溫家的時候,一身是血的樣子嚇了門房一跳,柳乘風只朝那門房笑了笑,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你進去找一下仙兒,叫仙兒拿一套乾淨的衣服來給我換上。”

    門房擔心地道:“姑爺,不會有事吧?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柳乘風笑駡道:“我就是大夫,沒有事的,去吧。”說罷突然想起什麼似地掏出幾個銅錢賞給門房,門房不敢接,推辭了幾下終於還是坳不過,拿了賞錢,歡天喜地地去了。

    柳乘風先不急著進府,而是先在門房的住處暫時喘幾口氣,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若不是自己當機立斷,只怕現在早已做了替罪羊,柳乘風的心裡不由地感到一種身為棋子的悲哀,他原以為自己能有個差事就能養家糊口,一生無憂。可是今天的事卻是無情地教育了他,大丈夫要在這世上生存,唯有去做棋手,絕不能做那平日任人擺佈,一旦有事便淪為替罪羊的棋子。

    柳乘風不禁深吸口氣,大量的失血,讓他的頭腦有些昏沉,臉色已是變得蒼白得可怕,可是這時候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種光澤。這種光澤夾雜著憤怒和不甘,更有一種別有意味的狡黠。

    “劉中夏是絕不會放過我了嗎?這樣也好,你要收拾我,那我便收拾你看看。”說著,柳乘風攥了攥拳頭。

    過了一會兒,門房已經拿了乾淨的衣衫來,隨來的還有仙兒,仙兒一見柳乘風的樣子也嚇了一跳,眼中一汪淚水團團轉著圈,道:“姑爺,你這是怎麼了?”

    柳乘風強打精神,朝仙兒含笑道:“不要緊,只是傷了點皮肉,這件事不要跟你家小姐說。”

    說罷換了衣衫,把手臂上乾涸的血跡擦拭乾淨,便領著仙兒回自己的住處,剛剛進了庭院,裡頭的廂房裡傳出溫晨若一驚一乍的聲音,道:“姐姐,真真是嚇人一跳,姐夫居然拿著刀,頂在了那千戶的胸口,手腕上還滴著血呢,劉千戶嚇得臉都變綠了,那樣子真是雄壯極了,原以為他是書呆子一個,誰知道竟是個大丈夫。”

    溫晨曦卻是傳出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道:“流了這麼多血,不成,我要出去一趟,晨若你隨我去。”

    柳乘風大汗,心裡咒駡著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姨子,連忙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外頭道:“我回來了。”說罷推門進去。

    溫晨曦見了柳乘風,眼中掠過一絲擔憂,忙道:“哪只手受傷了?仙兒,仙兒,快去找個大夫來。”

    柳乘風忙道:“只是皮外傷,不打緊的,已經止了血,不必叫大夫。”

    溫晨曦卷起柳乘風的袖擺來看,看到那觸目驚心的血痕,不禁淚眼婆娑地道:“當差也有這麼大的風險,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了,我去和爹說,索性把這校尉的差事辭了吧。”

    柳乘風心裡想,本來那老丈人就瞧不起我,我偏要做出一點樣子來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現在有了點危險就去請辭,反而讓他看低了。

    柳乘風撇撇嘴,道:“做什麼事不會有風險?就是擺字攤,三天兩頭也有順天府的差役來為難,現在這個事,我做得很好,晨曦你也不必擔心,我會保護自己的。”

    溫晨若一改從前的態度,笑呵呵地走過來挽住柳乘風的另一隻手,完全沒有避諱地道:“姐夫,你當真厲害,你在國子監門口與錦衣千戶對峙的事都傳開了,府裡負責採買的回來也說外頭都在議論這件事。”

    柳乘風連忙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晨若,你要注意影響,你姐姐在呢。”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很是大義凜然,可是換了一種理解,也可以理解成你姐姐不在的時候再勾肩搭背也不遲。

    一番話說出來,柳乘風自覺自己現在很有正義感,三觀很正,連身材都偉岸了幾分。心裡忍不住想:不占小姨子便宜,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還好我算一個。

    溫晨若平素大大咧咧,被柳乘風這麼一說,鬧了個大紅臉,將柳乘風的手甩開,啐道:“誰要挨著你。”

    溫晨曦莞爾笑道:“好啦,好啦,晨若,你去叫人給你姐夫熬碗參湯來,補補身子,待會兒讓你姐夫好好休息。”

    溫晨若對溫晨曦倒是言聽計從,蹦蹦跳跳地去了。

    這臥房裡就只剩下溫晨曦和柳乘風,溫晨曦道:“夫君,今日你得罪了那千戶,現在滿京師裡又鬧的沸沸揚揚,只怕那千戶抹不開面子,要找你麻煩的。要不要我和爹說一聲……”

    柳乘風坐下,含笑道:“不用,那千戶,我自有辦法對付。”

    溫晨曦嗯了一聲,去尋了乾淨的布和傷藥來給柳乘風上藥重新包紮,咬著唇不忍心去看柳乘風的傷口,淚眼又有些止不住了,不過她內心還算剛強,雖然失了方寸,但終究沒有在柳乘風面前流出淚來,只是默默地為他包紮之後,才倚在柳乘風的身邊道:“夫君要不要歇一歇?睡一覺也好。”

    柳乘風確實有些倦了,道:“我喝了湯水就去睡。”

    溫晨曦溫柔地點頭,道:“對了,今日夫君的恩師府上派了個人來,請夫君明日到王侍郎的府上去一趟。”

    柳乘風與溫晨曦相互依偎,想到那王鼇,頜首點頭道:“就算他不來請,我也要去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6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奉陪到底

    國子監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能小,京師比不得其他地方,有點兒風吹草動都是很大的事,更何況這件事涉及到了錦衣衛和國子監?

    市井之中早已津津樂道,不過也僅限於津津樂道而已,京師之中各大府邸仍然保持著緘默,任何東西一涉及到國子監便是內閣的諸位閣佬都免不了會有幾分顧忌。所以只要沒有人蓋棺定論,暫時也不會有人貿然喧囂。

    一大清早,春末的雨絲又是淅瀝瀝地落下來,溫正如往常一樣去了老太君的住處問了安,隨即由一個貼身僕役撐著傘,一直將他送到門房,在這兒已經有輛烏篷馬車雷打不動地等候多時了。

    溫正鐵青著臉上了車,昨天夜裡,他有一種把柳乘風叫過去的衝動,可是在書房裡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住了。溫正有一種預感,昨天的事不會就這麼簡單地結束,劉中夏不是他溫正的人,事情的結果可能會超出溫正的預料之外。

    不過天塌下來,溫正也有面不改色的氣度,衛所裡的勾心鬥角,他早已領教過,一件極小的事都可能引起驚濤駭浪,錦衣衛裡的幾大同知、僉事都可能牽涉進去。

    在馬車裡坐得穩穩當當的溫正想到這裡,不由籲了口氣,說來說去,衛所裡之所以會到這種分裂的地步,根子上的原因是在那指揮使大人身上,歷代指揮使大多都是果敢狠辣的人物,翻雲覆雨之間斷人生死。正是因為指揮使大人的鐵腕,讓衛所團結一致,就算偶有齷齪,也都在可控範圍之內。

    可是現如今的指揮使大人卻是個老實人,也正是過於老實,才讓諸位同知、僉事之間的矛盾不斷擴大,大家各自為政,相互攻訐,甚至有些時候,千戶所之間因為一條街的控制權,都可能引發整個衛所的震動。偏偏指揮使大人不聞不問不說,就算是官司打到了他那裡,這位大人居然不賞罰,反而去做和稀泥的和事老,最後的結果是指揮使的威信越來越低,而下頭的裂縫越來越大。

    溫正闔著眼,似乎已經預感到一場新的地震要來了。

    到了南鎮撫司衙門,溫正如往常一樣地闊步進入正堂,剛剛坐定,那老司吏便抱著一遝案宗來了,今日他的臉色很是凝重,躬身站在溫正一邊,低聲道:“大人,內西城千戶所千戶劉中夏遞來了一份條子。”

    溫正淡淡道:“怎麼?”

    “為的是昨日國子監的事,說是坐堂校尉柳乘風以下犯上,請南鎮撫司公斷。”

    來了……

    劉中夏擺明瞭是因上一次讓自己駁了面子,搶了他的名額,如今借著機會,把柳乘風這棘手的皮球踢到自己的腳下,若是自己處置,他可以在旁冷眼看熱鬧,瞧一出岳父打女婿的好戲。可要是不處置,他便可以奔走疾呼,說自己處事不公,包庇自己的女婿。

    這裡頭的玄機微妙到了極點,表面上是要收拾柳乘風,卻是劍指溫正,要給溫正一個下馬威。而劉中夏說穿了也只是個檯面上的走卒,在劉中夏的背後又是誰呢?

    “唔……”溫正闔目沉思,用指節敲擊著案牘,發出磕磕的響動。

    老司吏在旁道:“劉中夏也放出了風聲,說他在千戶所裡坐等南鎮撫司這邊的回音,以下犯上,按咱們衛所裡的規矩是要杖刑致死的,若是大人不給內西城衛所一個交代……”

    “我知道了。”溫正打斷他的話,臉上浮出若有若無的冷意,隨即道:“衛所裡其他人怎麼說?”

    “歷經司那邊倒是沒說什麼,清早我過去的時候,他們也在談及昨天的事,都在拿笑話來說。不過北鎮撫司那邊……”老司吏沉默一下,繼續道:“只怕要求嚴懲的聲音更大一些。”

    溫正的臉皮子都沒有抬,淡淡道:“指揮使大人有動靜嗎?”

    說到那位指揮使大人,老司吏露出一種會意的笑容,淡淡道:“一點動靜都沒有,昨天夜裡,指揮使大人照常請了戲班子去聽戲,三更才睡下,今兒一早還沒上堂呢。”

    溫正嗯了一聲,道:“劉中夏的條子存檔吧,就說還要斟酌,什麼時候老夫斟酌清楚了,再決斷不遲。”

    所謂存檔,對著老司吏來說再清楚不過,就是僉事大人打算把這件事壓下去,也是告訴這劉中夏,想收拾柳乘風,門兒都沒有。至於僉事大人什麼時候會想起這件公案,或許是三天,或許是三個月,便是三年、三十年那也是常有的事。

    老司吏猶豫了一下,道:“若是那劉中夏不肯干休,來鎮撫司鬧事怎麼辦?”

    溫正語氣冷淡,抬眼看了老司吏一眼,悶哼一聲道:“這裡是南鎮撫司,小小一個千戶也敢來鬧事?他若是來鬧,立即拿下,老夫杖斃了他。”溫正的語氣雖然溫柔,可是在這溫柔之後卻是鋒芒畢露,殺氣騰騰。

    “吩咐下去,派一隊咱們南府的力士去內西城好好地巡檢一下,拿幾個不法的百戶、總旗押回來,好好地招待一下。”溫正的眉宇微微一跳,冷意十足,繼續道:“遇到窮凶極惡的,打死幾個,不要有什麼忌諱。”

    老司吏微微一笑,明白了溫正的意思,躬身道:“小人明白了,這就交代下去辦。”

    那老司吏快步出去,溫正獨自坐在這廳子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隨即倚在長椅的後墊上悠悠然的闔目養神。柳乘風的事,已經不再是家事了,雖說溫正有點兒瞧不上這個女婿,可是事情鬧到了衛所裡頭,他就絕不可能袖手旁觀,至於那個劉中夏,卻是想藉故把事情鬧大,溫正當然要奉陪到底,衛所裡和朝堂一樣,勾心鬥角的事一點也不遑多讓,若是今日溫正退後了一步,收拾了自己女婿來委曲求全,最後只會樹倒獼猴散,讓下頭的人寒心。

    “要玩嗎?那麼老夫奉陪到底!就怕一個劉中夏吃不起。”溫正陰冷一笑,在小憩過後打起了精神,開始辦公。

    ………………………………………………

    一大清早,南鎮撫司力士傾巢而出,一隊隊人出現在內西城,這些騎著快馬宛若瘟疫一般的力士四處出動,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拿了一個百戶,三個總旗,隨即押著這些人招搖過市,囂張到了極點,直接往千戶所門臉那邊過去,嚇得守在外頭的內西城校尉大氣都不敢出,連忙進去稟報了。

    處在這漩渦的中心,柳乘風清早的時候便到了衛所請了個傷假,那劉中夏沒有見到,倒是那王司吏看到柳乘風的時候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對他的態度說不上冷淡,卻也絕對不熱情,聽說柳乘風要請傷假,也沒有為難,直接准了,臨末了對柳乘風道:“老兄,何苦要鬧得這麼大,弄得現在整個衛所都人心惶惶的,哎……”王司吏歎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對柳乘風說的這番話有些不妥,連忙噤聲。

    柳乘風含笑地看了這王司吏一眼,也沒有說什麼,從簽押房裡出來,休息了一晚上,他的氣色比昨天好了許多,今日來告假倒不是養傷,而是要打算去王鼇那邊一趟,那位王大人急著治病,已經來催問過,再不去只怕要抬轎子來請了。

    從千戶所門口路過的時候,不少校尉見了柳乘風,都是露出古怪的神色,和柳乘風剛剛來點卯的時候不同,從前的古怪中帶著一種嘲弄,而現在卻是帶著一種古怪的敬畏。

    出了千戶所,恰好一個校尉騎著馬迎面而過,到了大門這邊,驚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五馬胡同的吳總旗在南鎮撫司被力士們杖死了,楊百戶那邊托了人去求情,也不知能不能活,劉千戶在不在?”

    “劉千戶剛剛到,快去稟報,要不要叫個人去給吳總旗的家人報個信?事情怎麼鬧到這個地步?咱們千戶也真是,誰不好惹,偏偏去惹……”

    “哼,那姓柳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以下犯上……”

    千戶所已是亂成了一團,而柳乘風已經拐過了一條街角,施然而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7 PM 編輯

第二十七章: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走過街面的時候,整個京師的空氣都很緊張,尤其是在內西城裡,平素那些在街面上橫行的錦衣校尉都不見了蹤影,倒是有幾個順天府的差役探頭探腦,似乎在觀察著什麼。

    柳乘風心裡知道,這是南鎮撫司的反彈,北鎮撫司的千戶所這邊已經人心惶惶,連百戶、總旗都拿了去,誰還敢在街上閒逛?至於這些順天府的差役,大多都是朝中諸位大佬的耳目,這時候也不過是來收收風,打探一下消息而已。

    溫家和劉中夏算是正式開戰了,只不過柳乘風明白,收拾這些百戶、總旗,並不是敲山震虎去給劉中夏下馬威,真正的目的是震懾劉中夏背後的人。能讓柳乘風那便宜老丈人如此興師動眾,把家底都掏出來,劉中夏還不夠格,站在劉中夏背後的人,一定非同小可。

    柳乘風心中冒出無數個念頭,這場鬥爭是因他而起,他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溫正已經開始反擊,那麼自己一定不能袖手旁觀。

    胡思亂想之間,柳乘風已到了王鼇的府上,柳乘風深吸了口氣,直接上了門前的臺階,門房這邊跛腿的老僕認得他,連忙小跑過來,道:“柳公子來的正是時候,我家老爺等急了呢。”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道:“最近忙了一些,恩師沒有去吏部坐堂嗎?”

    跛腿老僕呵呵笑道:“本來是要去的,不過打發人去溫府問了一下,才知道柳公子去了衛所裡告假,所以老爺索性請了病假,專候公子過來。”

    柳乘風嗯了一聲,便步入府中,王家和溫府不一樣,這裡不過是三進三出的庭院,前後左右也不過七八間廂房,占地也不大,連花園都沒有,只有一個天井在正堂前頭,天井邊擺了一些盆栽點綴院落,比起奢華的溫家,王鼇顯得樸素得多。

    沿著中軸進去,迎面便有一個婦人戴著鳳釵、穿著錦衣百合裙過來,這婦人見了柳乘風,微微含笑,道:“你便是柳乘風?”

    柳乘風察言觀色,見著婦人嘴角含笑,身穿的衣物並不華貴,可是盡顯雍容,立即猜出了對方的身份,鄭重其事地道:“學生見過師母,今日來得倉促,竟是沒給師母帶見面禮來,實在汗顏得緊。”

    王夫人見柳乘風乖巧,心裡想,都說這溫家的小子是個革了功名的書呆子,今日一見,瞧著卻是挺精明的,王夫人便含笑道:“帶什麼禮,你也太客氣了,你恩師等你急了,你先去見他,老身叫人去斟茶。”

    柳乘風頜首點頭,與王夫人錯開,徑直進了正堂,覷見王鼇危襟正坐在堂首,便打恭作偮道:“學生見過恩師。”

    “唔……”王鼇抬了眼看了柳乘風,臉部的肌肉一陣抽搐,隨即由哂然起來,壓壓手:“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柳乘風尋了個位置大咧咧地坐下,便開始與王鼇寒暄,過了一會兒,王夫人親自端著茶來,柳乘風連忙起身,不副承受不起的樣子,道:“師母太客氣了,豈敢讓師母親自動手。”

    王夫人將茶放在柳乘風手邊的桌幾上,恬然笑道:“客氣的話說一遍就是了,再說我這做師母的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了,老爺這幾日常常提起你,說你學問不錯,又通醫術,只可惜際遇不好,難得你這般乖巧,卻撞到了一個兇惡的學正,這也是命數。不過眼下拜了老爺為師,將來總會提攜你的。”

    王鼇聽了,大是尷尬,心裡不禁想,婦人啊婦人,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人家在錦衣衛裡公幹,真當老夫這吏部侍郎手能長到天涯海角,管得有這麼寬?真是什麼都敢許諾。

    柳乘風眼角的余光看到王鼇不自然的樣子,心裡偷樂,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對王夫人道:“師母這話令學生聽了真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學生敬服恩師的學問,提攜不指望,只求跟著他好好增長些學問,這就一生受用了。”

    王夫人覺得柳乘風很會說話,連連點頭,笑道:“你能這樣想那便更好了,老爺除了兼了個太子侍講,並沒有弟子門生,你是獨一個,往後有空閒時常來這裡走走,老爺有話要和你說,老身先告辭了。”

    王夫人一動身,柳乘風就站起來,一直將王夫人送到廳堂門口,不忘倚在門邊兒搖手道:“師母好走,師母再見,師母小心。”

    王鼇坐在那裡,故意漫不經心地喝茶,可是每聽到柳乘風嘴裡抹了蜜似地左一口師母,右一口師母,臉上的肌肉便忍不住抽搐連連,等柳乘風坐回原位,王鼇老臉一紅,起身道:“這病兒可以開始治了嗎?”

    柳乘風一下子變得正經起來,道:“當然可以。”

    王鼇便領著柳乘風進了連著正廳的耳房,柳乘風檢視了患處,便開了一個藥方子,安囑道:“這叫痔瘡,治起來不容易,沒有半年三個月的見不了效,先吃了這副藥,另外我過幾日再開些塗抹於患口處的藥來,平時少吃些辛辣的東西,尤其是不能沾酒,否則就是有仙藥也治不好了。”

    王鼇一一記下,點頭道:“只要能治好,其他的都好說。”

    說罷又領著柳乘風回到正廳去喝茶,王鼇沉默了片刻,臉色肅然道:“昨日的事,老夫已經聽說了……”他似乎在想著措辭,慢吞吞地道:“你這件事做的對也有不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雖說你阻止劉中夏入學堂的本心沒有錯,可是你一個校尉,卻是頂撞千戶大人,這就是犯了規矩,你自己思量思量,那劉中夏身為千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丟失顏面會肯善罷甘休嗎?”

    王鼇頓了頓,又繼續道:“今日清早的事,老夫也聽說了,南鎮撫司那邊也有了動靜,這是你岳父給那劉中夏一個下馬威了,哎……整個京師都是雞飛狗跳的,這又是何必?不過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劉中夏也絕不可能退讓,你知不知道,他是宮裡的人?”

    所謂宮裡,當然不是說和皇家搭了關係,柳乘風對錦衣衛的脈絡多少也有些瞭解,當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不太管事,這錦衣衛裡大致分為三派,一派是溫正為首的皇親國戚派,溫正不過是王公們推到前臺來的僉事而已。其餘一派與東廠和宮裡的太監關係莫逆,談不上是什麼閹黨,不過實力也是不小。最後一派便是內閣派,幾乎一切都以內閣馬首是瞻。

    若是在往年,朝廷的官員是不可能插手進錦衣衛的,可是當今的弘治皇帝優渥士人,對內閣幾位閣老極為優待,錦衣衛的權力也隨之萎縮,以至於不少錦衣衛的人物開始倒向內閣。

    王鼇一一地點明這其中的厲害,繼續道:“劉中夏雖只是個卒子,可是南鎮撫司現在給他們下馬威,這就是打諸位公公的臉,這件事要善罷甘休只怕是不可能了。而你……”王鼇不禁搖頭,歎息道:“你一個小小校尉處在這風暴的中心,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這些厲害關係,你知道嗎?”

    柳乘風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學生還有選擇嗎?”

    王鼇頜首點頭,捋須道:“你說的不錯,眼下只能拼一拼了,老夫倒是想提攜你一把,只可惜……”

    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不管是真情假意,自己畢竟是王鼇的門生,若是自己被碾了個粉身碎骨,王鼇的面子上也不好看,這拜師過去才幾天,堂堂吏部侍郎,太子講師的唯一門生就遭了殃,人家會怎樣想?

    柳乘風看著王鼇,露出會心一笑,道:“恩師是不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王鼇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怎麼?你知道老夫缺什麼?”

    柳乘風呵呵一笑,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交在王鼇的手裡,道:“學生已經把東風帶來了。”

    王鼇接過一看,眼眸不禁閃爍不定,從前他只覺得柳乘風這傢伙有點兒滑頭,現在看來,居然還是低看了他幾分,抬眸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道:“來得好,有了這個,老夫就有辦法了。不過話說回來,這兩日你要小心,若是遇到事,要隨機應變。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要懂得變通,可是也不必怕,這弘治朝,還輪不到一群閹人說了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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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殺人見血

    一天的時間晃眼而過,清早的時候還是細雨霏霏,到了正午又是豔陽高照,錦衣衛之間的內鬥對袞袞諸公們並無什麼影響,可是對尋常的百姓卻是感觸最深,內西城本就是京師最繁華的所在,一群力士突然殺出來四處拿人,一時之間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南鎮撫司那邊已是忙得腳不沾地,抓來的人一個個地審問,接著就是用刑,那些總旗、小旗、百戶根本就沒有幾個乾淨的,南鎮撫司早就不知存了這些人多少的黑檔案,現在一併清算,南鎮撫司裡已是哀嚎陣陣。

    倒是劉中夏坐得住,在千戶所裡聽到驚慌失措的校尉來報,也只是不置可否,繼續辦公,一直到了傍晚,從千戶所裡出來坐上了馬車,朝車夫道:“去陳同知的別院。”

    馬車的車軲轆徐徐而動,不動如山的劉中夏在進入車廂之後,臉色才變得冷若寒霜,陰晴不定的臉上浮出一絲冷笑,隨即又漸漸放鬆下來,眯著眼睛打了個小盹兒。

    馬車一路到了一處別院,劉中夏下了車,門房見了劉中夏,想必是和劉中夏再熟稔不過的,笑嘻嘻地道:“我家老爺在裡頭聽戲,劉千戶來得正巧,今兒點的是‘琵琶記’,劉千戶要是有雅興也去聽聽。”

    劉中夏微微一笑,道:“請的可是城南周家班的原班人馬嗎?”

    “可不是嗎?”

    “周家班的琵琶記最是出彩,這我倒要好好聽聽。”劉中夏說罷,徑直跨過門檻。

    門房笑嘻嘻地道:“那小人就不去通報了,劉千戶自便。”

    劉中夏徑直穿過了儀門、天井,還未到內院,便已聽到蕭管委婉的聲音,京城裡這樣的別院多的很,夜夜笙歌,都是諸位老爺、大人們暗地裡養的外室,所以平時很是熱鬧,尤其是在這傍晚時分,從現在開始,不喧囂到子夜決不甘休。

    劉中夏輕易過了一處儀門,輕車熟路地穿過一條幽徑,終於到了後園,這裡的戲臺已經佈置好了,奴婢成群,或是給主人呈上瓜果,或是給女主人捶背,也有幾個側立在邊上,好隨時聽調的,戲班子下頭是一個三旬上下錦衣中年,翹著腳很沒正行地跟著戲臺上的伶人唱腔,手裡還端著一杯酒,一副隨時要一飲而盡的樣子。

    靠在這人邊上的,是個面色姣好的女人,生得未必出眾,可是淡妝之下的眉宇間帶著幾許狐媚之色,時不時低聲地朝拉腔的男人說著什麼,那錦衣的中年男人便發出嘻嘻的笑聲。

    劉中夏快步走過去,先是朝中年男人行了個禮,道:“陳大人好。”

    這叫陳大人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同知陳讓,陳讓算是北鎮撫司中的二號人物,尤其是在指揮使大人素來不太管事的情況下,這陳讓在北鎮撫司幾乎是一言九鼎了。陳讓見了劉中夏,嘻嘻一笑,道:“你來得正好,來,聽戲,聽戲。”

    依偎在陳讓身側的女子狐媚的眼眸兒在扶劉中夏身上轉了轉,嬌滴滴地道:“劉千戶風塵僕僕的樣子,八成是有事來和老爺商量,老爺,我還是不湊這個沒趣兒了,暫時叫伶人們歇一歇,待會兒再給老爺解悶吧。”

    陳讓笑嘻嘻地用手去托著女子的下巴,呵呵笑道:“這是什麼話?倒像是我回避你一樣。沒事,這裡沒有外人,劉中夏,你坐下,咱們邊聽戲邊說話。”

    已經有個僕役搬了椅子過來,劉中夏欠身坐下,看了陳讓一眼,道:“同知大人,南鎮撫司今日真是欺人太甚,這不是擺明瞭給咱們北鎮撫司臉色看嗎?這倒也罷了,那溫正的女婿柳乘風以下犯上,當著諸多人的面,拿刀指著自己的頂頭上司,咱們錦衣衛這麼多年,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此聳人聽聞的事,可是那溫正卻是一心包庇,他這麼做,真當衛所是他溫家開的?現在衛所裡頭都議論開了,若是咱們一味退讓,將來大人的話還有誰肯聽?歷來北鎮撫司都是壓了南鎮撫司一頭的,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讓南鎮撫司欺壓到了頭上?陳大人一定要給咱們內西城的衛所做主,否則弟兄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陳讓笑嘻嘻地道:“你也是,誰不去惹,偏偏去惹溫正,溫正這個人心機深著呢,嘿嘿……這老狐狸一向和幾個國公走得近,也不好對付……”

    劉中夏道:“國公又怎麼樣?陳大人還是廠公的義子,咱們未必怕了他。”

    陳讓臉色一變,道:“胡說,我家乾爹是從來不干涉錦衣衛裡的事的,公事是公事,私情是私情,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乾爹手伸得長,都進了錦衣衛嗎?”

    劉中夏嚇了一跳,連忙道:“不敢。”

    陳讓卻又是嘻嘻一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溫正是欺人太甚了,本來嘛,大家相安無事該有多好,可是他既然包庇自己的親眷,拿自己兄弟開刀,也不能怪咱們不仁義,今日我倒是去問了指揮使大人那邊的意思,指揮使大人顧左右而言他,擺明瞭是放任不管了。”

    說到指揮使,劉中夏的臉上沒有一點尊重,撇撇嘴道:“指揮使大人一向不管事的,問了也白問。”

    陳讓冷笑道:“你真當咱們指揮使大人不管事,老實好欺負?嘿嘿……其實這老傢伙精著呢,當今聖上親近內閣是個異數,要是換了先帝在,你看咱們指揮使會是什麼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知道嗎?有什麼樣的皇上,下頭的人就該知道做什麼樣的臣子,有今上在,咱們指揮使大人才是老實人。”陳讓發了一陣牢騷,才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溫正既然敢動手,北鎮撫司也不是好欺負的。那個叫柳乘風的現在還在你們內西城衛所嗎?”

    劉中夏道:“還在,不過今日告了病假,明日仍去國子監值堂。”

    陳讓端起了茶盞,慢悠悠地道:“這就好,我還聽說,與他一起的有個姓霍的也參與了國子監裡的事?明日我便帶著親軍去你們千戶所,把這兩個人拿了,南鎮撫司不管事,那我就親自來管,以下犯上,嘿嘿……直接杖斃了也不是什麼難事。溫正敢打死咱們北鎮撫司的總旗,咱們就把柳乘風和姓霍的打死,看他溫正怎麼說。”

    劉中夏眼睛一亮,道:“這叫殺雞儆猴。”

    陳讓喝了口茶,將茶盞放下:“你這畏手畏腳的老貨,本來一個校尉,你做千戶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偏偏要我來動手,怎麼?怕溫正找麻煩?”

    劉中夏還真有點兒怕,不說柳乘風背後有個溫正,那吏部侍郎還是柳乘風的恩師,雖說大家沒有統轄關係,可是他畢竟只是千戶,這種事,當然是指揮使同知出面更好,劉中夏訕訕笑道:“卑下……”

    陳讓打斷他道:“你不必再說了,明日柳乘風若是到了衛所便罷,若是不到,就直接進溫家去拿人,以下犯上這麼大的罪,本大人若是不管,咱們北鎮撫司還有規矩沒有?此外,明日清早給指揮使大人通個氣,其餘的事,你來安排,先拿住人,再慢慢地審,等他認了罪再行刑,出了事有我擔著。”

    劉中夏松了口氣,道:“這就再好不過了。”

    陳讓嘿嘿一笑道:“咱們仍舊聽戲,這琵琶記當真是百聽不厭,尤其是這周家班的最好,上一次我乾爹來,也都是讚不絕口呢。”

    劉中夏奉承道:“卑下是粗人,比不得大人這般有雅興,聽也聽不懂,卑下索性告辭了,今夜先張羅一下,明天再開一幕好戲。”

    陳讓也不挽留,揮揮手道:“去吧。”

    待那劉中夏走了,依偎在陳讓臂膀上的女子狐媚一笑,道:“老爺,我怎麼瞧著,那劉中夏是在把老爺當槍使呢。”

    陳讓哈哈一笑,道:“不是劉中夏把我當槍使,你當姓溫的弄出這麼大的動作是對付一個小小的劉中夏嗎?哼,溫正這是給我臉色看呢,我這把槍若是不使出來,往後如何服眾?”他低聲在女子耳畔繼續道:“我還有一柄槍也想使一使,憐兒要不要試一試?”

    叫憐兒的女子身軀如蛇一般倚在陳讓身側蠕動,低聲呢喃道:“就怕老爺是銀槍臘子頭。”

    “哈哈……”陳讓放肆大笑,狠狠地在憐兒雪嫩的臉上捏了一把,仍舊去聽戲。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1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19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書呆子也瘋狂

    過了一天,柳乘風按部就班地清早起來,洗漱之後,便準備動身去千戶所銷假了。

    溫晨曦今兒也起得早,一臉的憂心忡忡,不時道:“我眼皮兒跳得厲害,今日索性還是不去千戶所了吧,再歇息幾天。”

    柳乘風想了想,道:“總共才當幾天差,天天告假也不是辦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躲得了今日,明日怎麼辦?”

    安慰了溫晨曦一番,柳乘風啟程出門,若換了從前,依著柳乘風的性子多半是不肯去的,鬧出這麼大的事,劉中夏會不會有什麼動作?會不會有危險?這些都是未知數,可現在的柳乘風卻有一種義無反顧的味道。

    “我不會再做棋子,不會再被人笑為柳呆子,既然如此,那麼便是暴風驟雨,也要有勇氣去面對。”柳乘風心中發了狠,上了溫府的馬車,外頭的車夫笑呵呵地道:“姑爺的傷剛好就去值堂,老太君今早兒還叫你好好歇著呢。”

    柳乘風坐在車裡打了個盹兒,千戶所就已經到了。下了車來,天光已經大亮,這千戶所與平時不同,多了幾分莊重的氣氛,連門口站樁的校尉也都換了一撥,這些調來的校尉更加矯健魁梧,宛若釘子一般矗在石獅邊上,他們一手搭著錦春刀,一對虎目肆無忌憚地逡巡著柳乘風,其中一個跨前一步,冷聲道:“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感覺到危險了,他深吸口氣,隨即道:“不錯,我就是柳乘風。”

    “來得正好。”幾個新換上來的校尉相互對視一眼,浮出冷笑,當先和柳乘風說話的校尉手指著柳乘風道:“我家大人請你進公堂說話!”

    柳乘風淡淡道:“你家大人是誰?”

    “北鎮撫司指揮使同知陳讓陳同知。”

    “站在這劉中夏背後的人果然不簡單。”柳乘風心中暗想,不過他這時候反而不覺得恐懼了,笑道:“是嗎?卑下何德何能,居然勞動同知大人親自召問,好極了。”說罷也懶得理會這幾個狗腿子,快步進了千戶所。這一路過去,千戶所的防禁森嚴了許多,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幾乎所有的校尉全部撤換,換上來的想必都是那陳讓的人。

    “指揮使同知好大的架子,我要是有這麼一天,也能擺出他這樣的威風,也不枉穿越這一遭了。”柳乘風心裡沒有害怕,反而從內心深處冉冉升起一絲野心,從前擺字攤的時候不覺得,今日身臨其境,竟有一種項羽見了秦始皇的車駕忍不住發出‘彼可取而代也’的感歎。

    柳乘風忍住觀察了這些校尉,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殺機騰騰,冷漠地看向自己,心裡已經明白,劉中夏和陳同知要動真格的了。今日能不能從這裡走出去,一切要看自己了。

    “我的計畫應該沒有問題,姓陳的想鬧大,那我索性就把事情鬧到通天的地步!”柳乘風想了想,不禁加快了腳步。

    若說幾日之前,柳乘風的臉上還有一種書卷氣,而現在,雖然只是幾日的磨礪,可是這些天發生的事讓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眼眸閃爍了一下,眼眸之中深邃而冷漠,竟有幾分滄桑之感。

    柳乘風步入正堂,堂中雖然鴉雀無聲,可是掃眼過去,卻是發現已有不少人了。坐在最上首的,是把玩著一塊玉佩、帶著笑臉的陳讓,陳讓生得頗為英俊,只是他的笑容帶著幾分狡黠,總讓人看得有點不舒服,有一種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味道。

    劉中夏則是坐在陳讓的下首,見了柳乘風進來,嘴角微微揚起,浮出一絲冷笑。

    兩邊也站了七八個孔武有力的校尉,各自叉著手,宛若石像一般紋絲不動,在他們的身上,竟能感覺出幾分殺伐之氣,這是見了血殺過人才有的氣質,與尋常人完全不同。

    柳乘風的目光最後落在堂下,堂下跪著一個人,渾身瑟瑟作抖,身上也有多處傷痕,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老霍……”柳乘風的目光掠過一絲怒氣,老霍渾身都是傷痕,這麼個老實人,平時連和人說話都不敢大聲,今日卻被他們打成這個樣子。

    柳乘風要跨前上去,左側一個虎背熊腰的校尉卻是將他攔住,抱著手冷冷地看著他,道:“同知大人正在審問,你稍待片刻,等下才輪得到你。”

    陳讓這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沒有規矩地倚在椅上,一隻腳搭著案牘,手中盤著玉,笑嘻嘻地道:“霍安,本大人再問你一遍,那一日在國子監裡,到底有沒有監生作亂?”

    柳乘風聽了陳讓的問話,立即明白了,自己以國子監太平無事的藉口用刀指著劉中夏不許帶人入國子監,而現在陳讓向老霍問話,就是逼老霍推翻柳乘風的證詞,到了那時候,柳乘風不但被坐實了以下犯上的罪名,還可以再添一條隱瞞不報。

    柳乘風心裡冷笑,想:這姓陳的看上去像是個紈絝公子,心思卻是細膩無比,這一手玩得漂亮極了。

    老霍跪在地上,不斷磕頭,道:“大人……大人……小人不敢說假話,當日國子監裡確實無人作亂,請大人明察。”

    老霍雖然膽小,倒是頗講義氣,被打成這樣也沒有鬆口。

    劉中夏冷哼一聲,道:“霍安,你是咱們千戶所的老人,千戶所的規矩,想必你很清楚,咱們千戶所治下是最嚴的,你若是再胡說八道,可別怪本千戶不客氣。你年紀大了,經得起幾次折騰?只要說出實情,我包你無事,如若不然,仔細你的腦袋。”

    老霍聲音顫抖,抬頭朝劉中夏勉強笑道:“千戶大人,小人是什麼東西?在您老人家面前敢不說實話?只是當日並沒有人作亂,小人總不能昧著良心說假話……”

    陳讓暴怒,將手中的玉佩狠狠地朝老霍砸過去,怒不可遏地對劉中夏道:“和這狗才說這麼多做什麼?他不說,就打到他說為止,來人,狠狠地打!”

    幾個校尉已是如虎狼一般沖過去,老霍涕淚橫流,大叫道:“大人……大人……”

    柳乘風已是怒極了,老霍拼著被人打死也不肯反口攀咬他,這份交情怎麼能讓柳乘風無動於衷?

    柳乘風大喝一聲:“大人難道是要屈打成招嗎?”

    陳讓才抬起頭來看了柳乘風一眼,目光中閃露出不屑,又突然一副值得玩味的樣子笑起來,道:“堂下何人喧嘩?”

    柳乘風道:“卑下就是柳乘風,大人要治卑下的罪,儘管動手便是,何必要屈打成招,羅織罪名?”

    陳讓深望著柳乘風,嘻嘻一笑,道:“有趣,有趣,原來你就是那個以下犯上,目無咱們錦衣衛綱紀的柳乘風,很好,很好,好極了。”陳讓連說了三個好字,突然臉色驟然一變,眼中掠過一絲殺機,怒喝道:“你既自稱卑下,見了本同知為何不跪?”

    柳乘風與陳讓目光相對,顯得桀驁不馴,只是微微欠身行了個禮,道:“卑下見過大人。”

    陳讓大怒道:“本大人叫你跪下!”

    柳乘風抬起頭,一字一句地道:“抱歉得很,大人,你我是天子親軍,只行軍禮,從來沒有聽說過行跪禮的,便是周禮之中也曾言,非天子與祖宗,不以稽首正禮而拜之。”

    陳讓氣極反笑,不由覺得好笑,心裡想,果然是個書呆子,到了這裡,這呆子居然和本大人說周禮了,他哈哈一笑,隨即到:“什麼周禮?這衛所裡給本大人下跪就是規矩,你若是不遵守,便是以下犯上,我今日便打死你,來人,令他跪下!”

    幾個校尉放開了老霍,又是如狼似虎地要撲向柳乘風這邊。柳乘風卻是沒有一點畏色,怒道:“誰敢造次!”說罷向陳讓道:“大人當真要我跪嗎?”

    陳讓道:“就是讓你這狗才跪下和本大人說話!”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卑下自幼舉目無親,所以這雙膝只跪拜君王,便是顧全周禮的規矩,我大明以四書五經治國平天下,周禮便是三禮之一,便是當今天子都要遵守這個規矩。既然陳大人一定要逼卑下跪拜,那麼卑下便以君王之禮給大人稽首也是無妨……”

    陳讓臉上那玩世不恭和憤怒的樣子不見了,與劉中夏對視一眼。碰到這麼個拿著周禮、禮記之類的東西出來扯虎皮的校尉實在讓人有點兒無語。君王之禮,誰承受的起?柳乘風敢拜,他陳讓也不敢接,大明朝這麼多年,行跪禮的人多了去了,普通的草民見了父母官要跪拜,下屬見了上司跪拜也是常有的事,偏偏柳乘風這麼一番話,還真能唬住人。

    陳讓的臉色有點兒青白了,冷哼一聲,不再做聲。

    劉中夏見了同知大人的尷尬,再也不問跪拜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地道:“你不要油嘴滑舌,本千戶問你,你以下犯上,竟敢對本千戶拔刀相向,你難道不知道咱們衛所裡是如何處置以下犯上之人的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22 PM 編輯

第三十章:指揮使大人駕到

    北鎮撫司的架構與南鎮撫司不同,單衙門的占地就比南鎮撫司要大得多,再加上歷經司與北鎮撫司本就是在一起辦公,這北鎮撫司裡更有指揮使坐鎮,所以說起錦衣衛,人們通常只記得北鎮撫司和詔獄,而常常忘記了南鎮撫司。

    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是個老實人,相比他的前輩來說,實在是有些老實得不像話,這位牟指揮從來不搞冤案錯案,那令人恐懼的詔獄在他的治理下,也頗有了些生氣,至於用刑逼供的事也變得少見。所以指揮使大人雖然老實,但是北鎮撫司的氣象卻是改觀了不少。

    北鎮撫司外頭,同樣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衛戍的校尉如標槍一樣的挺拔。

    在北鎮撫司的指揮堂,牟斌穿著大紅的飛魚服,頂著梁冠,坐在堂首位置的案牘後面開始埋首公務了。牟斌生得頗為魁梧,雙肩如山,體健如牛,一雙濃眉下的眼睛顯得有些敦厚,兩鬢間生出些許白髮,危襟正坐地坐在椅上不動如山,他做起事來,一向有板有眼,不過作為錦衣衛的掌總,他雖然每日都要看一下衛所裡發生的各種事態,大多數時候卻並不隨意發表自己的意見,對下頭的同知、僉事、千戶也不隨意發號司令,給人一種懦弱的形象。

    今日是月中十五,按規矩辰時開始就要進行廷議,當今皇上勤政,把辰時進行的廷議改到了卯時,所以天還沒有亮,大臣們就已經入宮議政了。雖然現在廷議還沒有結束,不過在廷議之中討論的事都會每隔半時辰送到鎮撫司裡來。

    牟斌手上翻閱的就是從宮裡流出來的動態,隨手翻閱了幾份,牟斌的臉色倒還算好,可是當翻到新近送來的一份消息的時候,牟斌的臉色突然佈滿了寒霜。牟指揮使雖然老實,這也只是對宮裡和百官來說,在錦衣衛裡,因為不常表態,也讓一些衛所中的重要人物覺得隨和,可是要說他沒有一點威儀,卻也是虛話,他的臉色一變,站在堂下的錦衣衛文吏、武官臉色不禁一變,牟指揮使一向不輕易動怒的,今日是怎麼了?

    牟斌抬眸,掃視了堂下一眼,徐徐道:“柳乘風是上次在國子監與劉中夏對峙的那個校尉?”

    一個文吏站出來,道:“是有這麼回事。”

    牟斌將手中的文卷丟在案牘上,道:“出事了。為了這個事,吏部侍郎王鼇、兵部尚書馬文升糾集了十幾個翰林、言官,彈劾錦衣衛橫行不法,這柳乘風是王鼇的門生是嗎?”

    若是在往年,錦衣衛被人彈劾了也就彈劾了,根本就沒有緊張的必要。可是如今皇上與大臣們如漆似膠,錦衣衛被人彈劾,而且領頭的還是兵部尚書、吏部侍郎這種與內閣時常通氣的人物,這就不同了。

    牟斌闔著眼,道:“這事兒越來越棘手,只怕要通天了。那柳乘風在哪裡?叫他來見我。”

    “大人……”文吏聽了牟斌的話,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期期艾艾地道:“柳乘風在千戶所裡……只怕……只怕……”

    “嗯?”牟斌目光一閃,掠過一絲冷冽,他平素待人和顏悅色,可是一旦動起真怒來,卻也是非同小可。

    文吏慌忙跪下,道:“大人,陳讓陳同知也在內西城指揮所。”

    雖然文吏沒有直說,牟斌卻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道:“那與柳乘風對峙的千戶是劉中夏,若是我記得沒有錯的話,劉中夏應當是陳讓的人,陳同知……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麼小的事,他偏偏要鬧得驚天動地,不知檢點!”

    牟斌的臉上已升出一絲怒氣,冷哼一聲,倚在座椅上開始沉思起來。

    可以想像,彈劾奏疏遞上去,勢必要引起整個朝廷百官的討論,就是當今天子也要過問,且不說最後的結果如何。可柳乘風要是當真有什麼三長兩短,事情就難以挽回了。

    更何況,當時是事情緊急,柳乘風職責在身,雖然是以下犯上,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若是最後皇上偏向了柳乘風,而陳讓又對柳乘風動了手,到時候錦衣衛所如何向宮裡交代?

    “大人……”

    牟斌揮揮手,道:“你不必再說了,現在廷議多半就在議論這件事,不管如何,柳乘風不能出任何差錯,出了事,誰也擔待不起,來人,備馬!”

    ……………………………………………………………………

    “柳乘風,你好大的膽子,以下犯上不說,到了這裡,當著本大人的面,還敢狡辯,今日若是不收拾你,我陳讓的名字倒過來寫。”

    “大人要收拾我也容易,不過要治罪,也得有個罪名才成,大人方才也說,這錦衣衛是有規矩的地方,沒有罪名,大人難道要草菅人命嗎?”

    被陳讓連連逼問,柳乘風反而定下了神,陳讓對自己還有一些顧忌,自己畢竟是僉事的女婿,是侍郎的門生,沒有罪名,陳讓還不至於到窮凶極惡的地步。

    陳讓顯得已經很不耐煩了,問了這麼久,老霍那邊問不出,這姓柳的又是牙尖嘴利,再耽誤下去,他的臉面如何掛得住?陳讓冷哼一聲,對劉中夏使了個眼色。

    劉中夏會意,道:“大膽,你就是這樣和同知大人說話的?”

    柳乘風朝劉中夏微微一笑,道:“我的膽子比起劉大人來實在不值一提,國子監尊奉著孔聖人,是儒家聖地,劉大人卻帶著兵馬,拿著刀槍圍住國子監,窮凶極惡,喪心病狂,劉大人要治我的罪,我還要告你目無法紀,心懷不軌。”

    “砰……”陳讓狠狠拍案而起,他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原本他還想著先給柳乘風栽個罪名再收拾,現在只能動強的了。

    陳讓大喝一聲:“狗東西,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來人,將他拿下,狠狠掌嘴,看你招認不招認。”

    “遵命!”兩邊的校尉捋起袖子就要動手。

    “怎麼人還沒有來?”柳乘風心裡有些急了,不過這時候急也沒有用,冷哼一聲道:“同知大人不要後悔。”

    “後悔……”陳讓齜牙一笑道:“動手!”

    兩邊的校尉已經沖過去,柳乘風也不退避,正在這時候,外頭傳出一個聲音:“指揮使大人到……”

    大堂裡,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肅殺氣氛,被這一呼喊,立即冷卻下來。

    陳讓雙眉一擰,心裡想,指揮使大人來這裡做什麼?

    正是陳讓心中驚疑不定的功夫,牟斌負著手,大喇喇地跨檻而入,陳讓無奈,只好帶著劉中夏一起離座,給牟斌行禮道:“卑下見過指揮使大人。”

    陳讓行過了禮,微微一笑,道:“牟大人好雅興,今日怎麼巡視到內西城千戶所了?正好,今日有個以下犯上的校尉在等候處置,大人要不要親自審問一下?”

    牟斌的臉上佈滿了寒霜,理都不理陳讓,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開口問:“你就是柳乘風?”

    柳乘風朝牟斌行了個禮,道:“卑下內西城校尉柳乘風見過大人。”

    牟斌莞爾一笑道:“果然是儀錶堂堂,也難怪王大人看中你,聽說你從前是革去了功名的秀才?咱們衛所裡識字的人不多,能通讀四書五經的更是少之又少,你進了錦衣衛所,需好好用命,就算沒了功名,可是大丈夫只要有本事,在哪兒都能出頭的。”

    柳乘風連忙道:“謝大人提點。”

    牟斌含笑,如沐春風地繼續道:“提點談不上,事在人為嘛,當年我入錦衣衛的時候,也不曾想到有今日,你比我好,我在你這個時候,連大字都不識得幾個呢。”

    牟斌與柳乘風旁若無人地寒暄,讓略顯尷尬的陳讓與劉中夏不由面面相覷,相互對視一眼,都感覺出事情已經不同尋常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 04:23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把事情鬧大

    牟斌與柳乘風寒暄了幾句,才慢吞吞地旋身用眼角的餘光瞥了陳讓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陳同知來這兒做什麼?”

    平素牟斌與陳讓表面上還是維持著客氣的,陳讓稱呼牟斌為大人,而牟斌則直接稱呼他的表字,現在牟斌直呼陳讓的官職,陳讓的目光中掠過一絲疑惑,隨即臉色沉重地朝牟斌行了個禮,道:“大人,下官聽說內西城千戶所裡有一樁以下犯上的事……”

    牟斌淡淡一笑,打斷他道:“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南鎮撫司來管的嗎?”他值得玩味地朝陳讓笑了笑,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要管,那麼就繼續審吧,我在旁看著。”說罷,叫人搬來了椅子,斟了茶,如山的肩膀鬆弛下來,抱著茶盞坐在一旁,催促道:“快審!”

    陳讓這一下糊塗了,一個小小校尉怎麼勞動到這位素不管事的指揮使大人出馬?而且指揮使大人進來,先是與柳乘風寒暄,又對自己冷言冷語,莫非……

    陳讓的額頭上已是滲出冷汗來,牟斌又在那邊催促,讓他一時慌了神。

    不對勁,不對勁……問題出在哪裡?

    陳讓想不通,可是想不通,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想下去。

    至於千戶劉中夏,這時候也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方才的底氣一下子沒了,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才聽到陳讓喝道:“柳乘風……”

    “且慢!”牟斌突然笑了笑,喝了口茶,道:“柳校尉雖是受審,可是沒有定罪之前,畢竟是自家的兄弟,來人,給柳校尉搬個椅子來。”

    “……”陳讓呆了一下,牟指揮雖然沒有明言,可是態度已經夠明確了,又是寒暄又是請他坐下,這不是擺明瞭拆自己的台嗎?姓牟的到底打什麼算盤?

    可是指揮使大人發話,兩邊的校尉無人敢違逆,立即有人搬來了長椅,柳乘風一點也不客氣,大喇喇地坐下,道:“卑下在,不知大人還有什麼要問的?”

    陳讓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審:“我只問你,當日國子監有人鬧事,你為何不許劉千戶入監,莫非是要包庇亂黨?還有,你朝劉千戶拔刀相向,這是不是以下犯上?”

    柳乘風笑了,心裡想,你既然問了,那也別怪我不客氣了。

    柳乘風朗聲道:“國子監有人鬧事,已經被卑下彈壓,若說國子監裡有亂黨,那麼敢問大人,這亂黨是誰?國子監乃是我朝聖地,上至博士下至監生,都是我大明的棟樑,若大人說他們是亂黨,那麼天下還有誰不是亂黨?”

    陳讓不禁語塞。

    柳乘風冷笑道:“大人誣衊我大宋的士人是亂黨,卑下也不與大人爭辯。可是當日我已安撫住了憤怒的監生,千戶劉中夏卻藉故帶兵要入國子監中拿人,敢問大人,國子監這樣的重地,是什麼人都可以隨意進出的嗎?那國子監中供奉著孔廟,孔聖人也在那裡,劉中夏身為天子親軍,卻要提刀勒馬進去,卑下要問,劉中夏到底想做什麼?錦衣衛是天子親軍沒有錯,可正因為是親軍,一言一行也都與今上休戚相關,現在天子親軍要入文廟、進學堂,這件事若是傳出去,天下人會怎樣議論?今上乃是聖明之主,以禮法治天下,尊孔推儒,可謂殫心竭力,可是劉中夏卻不體會聖意,做出這等喪盡天良的事,在卑下看來,與亂黨無異,劉中夏這狗賊既是亂黨,那麼卑下身為天子親軍,莫說是對他拔刀相向,便是當即斬了他的腦袋,又何罪之有?而現在,大人不分青紅皂白,反而包庇亂黨劉中夏,要謀害忠良,治卑下的罪名,又到底有什麼居心?今日趁著指揮使大人在,卑下就和大人與劉中夏這狗賊好好打一打官司,你要審問卑下,卑下倒也要審一審大人,看看誰才是亂黨,誰才是以下犯上!”

    “你……”陳讓驚呆了,他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柳乘風方才還只是死不承認,等到牟斌一到,居然反客為主,直接審到自己頭上了。…

    劉中夏更是嚇得面如土色,自己好端端的,怎麼成了亂黨?可是柳乘風的理由又好像無懈可擊一樣,他一個武夫去和柳乘風辯論,這不是找死?

    陳讓怒道:“柳乘風,你還敢強辯?本大人忠於皇上,你便是有千張口,也污蔑不到我的頭上。”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就算同知大人不是亂黨……”

    陳讓拍案打斷:“什麼叫就算,不是就是不是。”

    “可要是萬一呢?”柳乘風表現出了書呆子純情,很認真地反問。

    陳讓火冒三丈,道:“好,好,我不和你辨,現在是本大人審你,不是你審本大人。”

    柳乘風卻是笑了起來,道:“衛所裡出了亂黨,就要揪出來明正典刑,大人可以誣賴我,我也可以誣賴大人,大人說我以下犯上,那麼我再問,劉中夏這亂黨提著刀要進文廟,是孔聖人大還是劉中夏大?”

    陳讓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一旁笑著喝茶的牟斌道:“劉中夏一個小小的千戶算是什麼東西?自然是聖人大。”

    柳乘風正色道:“那就是了,劉中夏一個小小千戶,居然敢提刀在聖人面前耀武揚威,這是不是以下犯上?到底是誰以下犯上,誰是亂黨,今日大人既然要審,那麼這堂中在座的人就一起分辨個明白,卑下不過是個小小的校尉,身份低賤,可是揪出衛所裡的亂黨,人人有責,大人要卑下說清楚,那麼索性大家就說個清楚。”

    柳乘風擺出一副打擂臺的架勢,今日這出好戲,本就是他安排好的,自己的恩師王鼇只有自己這麼個門生,若是就這麼被人踩死,面子上說不過去,那屁股上的痔瘡也別想治好了。所以王鼇今日廷議時一定會上書彈劾,只是彈劾的不是劉中夏,而是整個衛所。

    一旦涉及到了錦衣衛,若彈劾奏疏讓天子震怒,首當其衝要倒楣的也不是劉中夏,而是牟斌,柳乘風已經可以預料,牟斌收聽到消息之後,第一個反應就是來這內西城的千戶所。

    只要牟斌一到,柳乘風的反擊也就隨之而來,當然,現在還只是開胃的小菜,今日若是不拉下劉中夏來,他柳乘風就別想再在衛所裡待下去。劉中夏要整倒自己,那麼柳乘風也不介意讓他滾蛋。

    “遊戲開始了……”柳乘風的心裡不禁陰暗地冷笑起來。

    ………………………………………………………………………………………………………………

    紫禁城裡。

    太和殿的廷議足足持續了一個時辰,散朝之後,各部官員一哄而散,各回衙堂辦公。如往日一樣,弘治皇帝都會留下幾個心腹大臣商討政事,今日留下的除了內閣幾位大學士,此外還有吏部侍郎王鼇、兵部尚書馬文升二人。

    弘治皇帝朱祐樘此時不過三旬,卻因為勤政的緣故,雙鬢早已花白了,他的背有些佝僂,眼袋漆黑,渾濁的眼睛只微微掃視了禦案上的奏疏一眼,隨即闔起眼來,很是疲倦地道:“王卿家,一件小事,怎麼鬧得這麼大?你要彈劾牟斌,可是據朕所知,牟斌一向勤勉,為人小心謹慎,你這奏疏裡處處針對他,針對錦衣衛所,是不是太不公允了?”

    朱祐樘說話時語速很慢,他看上去像是一個油盡燈枯的老人,那種毫無生氣的樣子,讓人看了忍不住生出憐憫之心。

    不過他的聲音卻是中氣十足,語氣雖然和氣,隱隱之間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鼇不慌不忙地拜下,道:“臣該死。”

    朱祐樘揮揮手,張開眸子,微微笑道:“不過朕也知道,你是個剛正的人,肯定不是無故放矢,既然你彈劾牟斌,就一定有彈劾牟斌的道理,方才廷議時,朕不方便問,你現在說吧。”

    王鼇徐徐站起身,微微一笑,道:“臣遵旨。”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02 AM 編輯

第三十二章:聖旨

    空曠的太和殿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王鼇身上。

    王鼇捋著鬍鬚,要說的話,他心中已經有了腹稿,不徐不慢地道:“老臣聽說,三月初十那一日,國子監平白無故被錦衣衛千戶劉中夏圍了,而且還有人動了刀槍。陛下當政以來,曾連續頒佈了四道優渥士人的旨意,可是現在國子監和文廟外頭竟是有人如此肆無忌憚。錦衣衛指揮使牟斌為人是寬厚,可是錦衣衛所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牟斌身為指揮使,負有提點督導親軍之責,老臣不彈劾他又彈劾誰?”

    一旁的兵部尚書馬文升趁機道:“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平素那些校尉在京師裡橫行不法也就是了,現在居然動到了國子監的頭上,請陛下明察秋毫,非要好好整治一下不可。”

    這馬文升說得冠冕堂皇,不過他站出來與王鼇一道彈劾錦衣衛所也是迫不得已,馬文升如今已成了國子監裡的過街老鼠,若是這個時候他要是再支持一下錦衣衛,說不準明天還有監生要來鬧,那些監生鬧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今日四處作詩斥駡你,明日就指使人到你家門口潑糞,是誰都受不了。

    馬文升此舉,就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向國子監示好,既表現自己有大度容人的氣度,也希望能與監生化干戈為玉帛。所以王鼇雖然是領頭要求懲辦錦衣衛的,可是最起勁的卻是馬文升。

    朱祐樘一聽到國子監三個字,雙眉不禁緊鎖起來:“哦?原來還有這麼一樁公案,為何此前無人報朕?涉及到國子監,這就不同了,牟斌是怎麼辦事的?難道當朕一而再再而三發出去的旨意當空話嗎?”

    “陛下……”坐在王鼇與馬文升的對面卻是三個閣臣,其中一個臉色有些漲紅,不禁道:“老臣聽說的卻與王大人說的不同,錦衣衛無罪。”

    朱祐樘目光落在聲音的源頭,開口的人乃是內閣學士謝遷,謝遷生儀錶堂堂、相貌俊偉,身穿著一件大紅的禮袍,頭上的翅帽或許是因為激動的緣故而上下顫抖。

    看到謝遷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朱祐樘不禁莞爾,內閣三駕馬車之中,大學士劉健處事果斷,而李東陽長於謀略,至於這謝遷卻是口才了得、為人剛烈,最善於據理力爭,往往遇到事時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對方說的不對,便非要與別人辯一辯不可。

    朱祐樘含笑著對謝遷道:“不知謝愛卿聽到的是什麼?”

    謝遷昂首闊論道:“錦衣衛圍國子監,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在此之前,國子監裡有人鼓噪生事,眼下萬國來朝,錦衣衛彈壓騷亂也是責無旁貸的事。”

    朱祐樘眼眸一閃,淡淡道:“如此說來,錦衣衛並沒有過錯。”

    “有!”王鼇被謝遷反駁,倒也不生氣,含笑道:“陛下,謝大人所說的並沒有錯,可是此事還有隱情。國子監雖然有人鼓噪,甚至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可是後來,坐堂的校尉柳乘風……”

    王鼇不緊不慢,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朱祐樘聽了,先是暗暗吃驚,這才知道原來竟是這樣兇險,若是憤怒的監生當真跑到午門來鬧事,這大明天朝的顏面就算是毀之殆盡了。等說到柳乘風安撫住了局面,朱祐樘眼眸一動,心中不禁想:“此人倒是果決,情急之下,既沒有傷到監生,又顧全了朕的臉面,只是不知他拿刀刺自己傷得重不重。”

    再聽到劉中夏帶兵趕到,將國子監團團圍住,朱祐樘又是皺起眉頭,覺得有些緊張,以他的心術當然知道監生一向吃軟不吃硬,一旦見到了軍馬,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監生必然騷動,到了那時局面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直到王鼇說到柳乘風抽出刀來,要脅著劉中夏帶著軍馬退出國子監,朱祐樘才長出了一口氣,忍不住道:“此人膽子好大,以校尉的身份逼退千戶,真真是膽大包天。”…

    王鼇最後道:“陛下,柳乘風安撫住了國子監,原本有功,可是那千戶劉中夏卻心懷不忿,要治柳乘風一個以下犯上之罪。孰是孰非,老臣不敢斷言,可是錦衣衛賞罰不明,老臣深以為不然,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牟斌難辭其咎。”

    朱祐樘頜首點頭,渾濁的眼眸煥發出一些光亮,撫案道:“竟有這樣的事?”

    謝遷與牟斌是好友,王鼇翻這筆帳出來,讓謝遷覺得王鼇有點向他發難的意思,謝遷是個急性子,不禁道:“王大人,老夫要問你,柳乘風可是你的門生嗎?你處處袒護柳乘風,莫非是為了私情?為何老夫從外頭聽來的,卻是柳乘風彈壓了國子監,又為了搶功,向千戶劉中夏拔刀相向?”

    王鼇微微一笑,道:“我這兒,倒是有個證據,請陛下過目,陛下看過之後一切就明白了。”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紙來,這紙正是柳乘風送給他的,朱祐樘叫太監接了過來過目一看,揚了揚手中的紙笑道:“王愛卿並沒有徇私,這封書信,乃是國子監博士、監生總共七十三人的聯名奏請,裡頭已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與王愛卿所說的分毫不差。”

    謝遷不由微微一愣,便不再做聲了。

    王鼇所謂的東風,其實就是這一紙證詞,身為吏部侍郎,王鼇要想將錦衣衛的事擴大化,必然會引起內閣的反彈,畢竟如今的錦衣衛一向老實聽話,若是因為這種事而遷怒到牟斌頭上,再換一個新的指揮使上來,人家未必會買內閣的帳。所以王鼇一將這件事公佈於眾,立即受到內閣反彈,若是沒有真憑實據,王鼇豈敢無故放矢?到時候就算宮中有旨意要詳查,也勢必會有人從中阻撓,最後詳查出來的結果會是什麼結局也只有天知道。

    這張紙,足以將事情澄清,任他謝遷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可奈何。

    王鼇微微一笑,隨即道:“陛下,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到牟指揮頭上,牟指揮使是忠厚之人,錦衣衛又是良莠不齊,偶爾有幾個放肆不法的千戶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只是那劉中夏不分青紅皂白帶兵圍了國子監,此後又肆意報復柳乘風,陛下不得不明察秋毫,懲惡揚善,以儆效尤。”

    朱祐樘沉吟了一下,道:“王愛卿說的有道理,柳乘風處置果斷,頗有幾分膽魄,這樣吧,傳朕的中旨出去,柳乘風有功于國,忠心耿耿,賞一個世襲百戶,讓他好好辦差用命。”

    “遵命。”邊上的太監躬身朝朱祐樘行了個禮,下去傳話了。

    朱祐樘並沒有說出對劉中夏的處理意見,王鼇卻是微微一笑,已是心知肚明,隨即道:“除此之外,柳乘風雖然暫時彈壓住了叛亂,可是早晚有一日國子監還要滋事,治標不如治本,眼下當務之急,是拿出一個章程出來,不能再讓監生們隨意滋事了。”

    馬文升是這起事件的最大受害者,這時聽了王鼇的話,連忙道:“王大人說的不錯。”

    劉健和李東陽兩個閣老卻只是坐在一旁含笑著不說話,一直到現在,他們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不到關鍵時刻,他們是從不發言的。

    謝遷心裡還有點兒怨氣,忍不住道:“要治本談何容易,監生鬧事自成祖以來便從未停歇過,歷代或彈壓或安撫,可是那一次不是壓了下去、安撫了下去?結果不出幾日,又尋出別的事來鬧?”

    朱祐樘也覺得棘手,一方面他優渥士人,為了做這表率,是絕不可能輕易對監生們動怒的。可是另一方面,監生們鬧一次,引發的震動也絕對不小,也不能一味地安撫。

    王鼇慢吞吞地道:“那柳乘風倒是想了個主意。”

    “哼,一個校尉也能參知政事嗎?”謝遷的聲音洪亮了幾分,怒氣更盛。

    朱祐樘卻是耐著性子,壓壓手道:“謝愛卿,聽聽也是無妨的。”

    王鼇依然慢吞吞地道:“其實要治本也簡單得很,所謂堵不如疏,何不如在國子監中設諮議局,任命朝廷官員每到月中讓監生們去議論政事,再將要點摘抄下來呈送入宮,如此,監生有了上達天聽的機會,自然也不會無事生非,而陛下廣開言路,也可知悉監生們的想法,再對症下藥,國子監自然就沒有人再鬧事了。”

    王鼇的建議說出來,殿中的諸人都顯得略略有些驚訝,身為內閣大學士的劉健眸光掠過一絲狐疑,心裡忍不住想,這個方法,到底是那個校尉提出來的,還是這王鼇借著校尉之口說出來的?

    劉健先是看了看王鼇,目光隨即落在朱祐樘身上,他這時已經知道,若是換做其他的皇帝只怕是萬萬不肯的,偏偏當今皇上一向勤政,再加上更愛惜從諫如流、廣開言路的美名,這個諮議局的章程,一定會對得上朱祐樘的胃口。

    果不其然,朱祐樘聽了,眼眸一亮,撫案道:“廣開言路這個思路好,這才是謀國之策,設諮議局,一方面可以對監生的言論進行管束,又可以讓朕知道監生的想法,可謂一舉兩得,只是這章程是一個校尉想出來的?這倒有些意思,此人看來不簡單,來人,宣讀聖旨的時候,賜他一件飛魚服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03 AM 編輯

第三十三章:世襲百戶

    內西城千戶所裡唇槍舌劍,柳乘風一改書呆子的形象,言辭激烈,咄咄逼人,一口咬死了劉中夏圖謀不軌。陳讓已是勃然大怒,拍著桌子與他對罵,只可惜邊上坐著指揮使牟斌,牟斌雖然只是含笑著喝茶,可是有他在,陳讓除了鬥嘴,卻對柳乘風無可奈何。

    真正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劉中夏,柳乘風一口咬定他以下犯上、圖謀不軌,且字字有理有據,辯又辯不過,打又不能打,指揮使大人的心事更是讓人猜不透,實在叫他心中不安。

    不過劉中夏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心知若是不能將柳乘風整死,今日要倒下的就是他,這時也是拼命了,冷哼一聲,道:“錦衣衛的規矩裡,可有小小一個校尉對著同知和千戶咆哮的嗎?柳乘風,你太放肆了,有錯在先卻不思悔改,竟還敢出言頂撞上官,今日不給你一點顏色看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劉中夏一邊說,一邊看向陳讓,陳讓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樣爭下去非但不能整倒柳乘風,甚至可能會牽連到自己的身上,況且他堂堂指揮同知若是連個校尉都奈何不了,這張老臉怎麼擱得下。

    陳讓森然冷笑一聲,道:“不錯,本大人也懶得和你爭辯,事到如今,你頂撞本大人,就是死罪,來人啊……”

    陳讓的話音剛落,坐在一旁的牟斌目中閃過一絲寒光,他知道陳讓這是要動真格的了,要當著自己的面收拾柳乘風。牟斌低不可聞地冷哼一聲,卻只是笑了笑,並不做聲。

    陳讓拍案道:“將柳乘風拿下,打死!”

    柳乘風發出一聲冷笑,不驚不慌地坐在椅上,道:“打死不打死,也不是陳大人說的算的。”

    柳乘風說的並沒有錯,陳讓一聲令下,兩邊的錦衣校尉卻都是面面相覷,不少人看向牟斌。誰都知道,牟斌牟大人才是錦衣衛的首腦,現在他老人家不發話,態度曖昧,指揮使同知的命令到底要不要遵守?

    牟斌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見校尉們不敢亂動,這才滿意地笑了笑,隨即悠悠然地道:“陳讓,你放肆了吧!”

    陳讓不由一驚,方才下這命令,不過是試探下牟斌對柳乘風有多維護,若是牟斌不肯拉下臉來與自己翻臉,那麼索性今日先打死了柳乘風再說。可是誰曾想到,牟斌終於還是出來說話了。

    “大人……難道卑下連處置一個校尉都不能?”陳讓壓住火氣,平時對牟斌,他還算敬重,想不到今日這指揮使竟如此不給他面子。陳讓這同知反正也不是牟斌給他爭來的,靠的卻是陳讓在宮中的關係,如今事情鬧僵了,陳讓雖然覺得棘手,卻也沒有到驚慌不安的地步。

    只是北鎮撫司的一把手與二把手為了一個校尉鬧僵,倒也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牟斌冷冷一笑,這位素來老實的指揮使抱著茶盞,正眼也不去看陳讓,慢悠悠地道:“衛所自有衛所的規矩,有錯要罰,有功要賞,陳同知要處置柳校尉,那麼就拿出罪證來。若是沒有罪證……”牟斌笑得更冷,接著道:“莫說你只是個同知,便是東廠的廠公親自來,牟某也絕不容許你們胡作非為。”

    牟斌的話語之中已是說得再明白不過,別以為你有東廠,宮裡頭有人做後臺就在自己面前放肆,敢亂動,今日就收拾了你。

    陳讓呆住了,這個一向如沐春風的牟指揮使為了一個小小的校尉居然當眾和自己翻臉,這……

    正是這個時候,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大叫道:“全部滾開,雜家要進去,誰敢攔著?”

    這聲音蠻橫之極,片刻之後,便有一個太監帶著兩個大漢將軍跨進來,太監臉色冷漠,掃視了這堂中一眼,先是向牟斌微微一笑,道:“指揮使大人也在?”

    牟斌和這太監點了點頭。

    陳讓見了這太監,臉上卻是露出喜色,忙不迭地走過去,道:“劉公公,我乾爹……”

    劉公公一張刻板的臉上露出冷漠的表情,森然一笑,隨即揚起手,狠狠地一巴掌甩在陳讓的臉上。

    啪……劉公公的勁頭不小,陳讓又是猝然無備,一下子被打懵了,捂著臉期期艾艾地道:“劉公公……你這是……”

    劉公公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這是你家乾爹叫雜家打的,哪個是柳乘風?”

    柳乘風從長椅上起來,笑吟吟地道:“我就是。”

    劉公公上下打量了柳乘風一眼,微微一笑,道:“好一個少年,好得很,校尉柳乘風接旨意……”

    旨意……

    堂中所有人都露出驚詫之色,陳讓和劉中夏已經懵了,還沒有回過味來,便是牟斌也覺得有些意外。

    只是這個結果早在柳乘風的預料之中,柳乘風心裡想,有王鼇和馬文升為我出頭,又有秦博士為首的國子監為我辯護,再加上當今皇上最喜歡從諫如流的名聲,自己那諮議局的辦法正對皇帝老兒的胃口,這聖旨要是不來,那才怪了。

    來到這個世界,柳乘風第一次有一種將一切掌握在手中的快感,他深吸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隨即拜倒在地,道:“校尉柳乘風接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親軍校尉柳乘風,辦事果斷,勤于王事,有功,皇帝敕諭錦衣衛親軍校尉柳乘風為錦衣衛世襲百戶,賜飛魚服。”

    “臣遵旨!”柳乘風心中激蕩,弘治皇帝果然夠給面子,先不說賞賜,聖旨之中雖然沒有明言自己與劉中夏的糾紛,可是只一句有功二字,就已經對這件事做了定性,也就是說,柳乘風拿著刀對著劉中夏有功,那麼劉中夏自然就是有過了,表面上一句都沒有提及劉中夏,可是劉中夏此刻只怕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至於世襲百戶,對柳乘風一個小小校尉來說,可謂是連升三級,優渥到了極點,更何況錦衣衛創立百年來,從來沒有一個百戶是由聖旨來任命的,便是千戶、僉事,也都是衛所內部擬定,所以柳乘風這百戶含金量極高。

    飛魚服就更加了不得了,雖然尋常校尉的衣飾也是飛魚服,但是大明的飛魚服有兩種,一種是籠統的錦衣衛制服,這種說法其實並沒有得到官方的認可,只是尋常的百姓隨口的稱呼而已。真正的飛魚服卻是不一樣,如後世滿清韃子的黃馬褂一樣,這飛魚服是皇家賞賜給有功之臣的服飾,不到一定品級是絕不能穿戴的,便是二品的尚書也常常穿著欽賜的飛魚服出入禁中,整個錦衣衛裡頭,能得到這種賞賜的人絕不會超過十個,至於朝廷裡的諸多大員,也不是人人有份,所以這賜飛魚服的賞賜可以算是優渥到了極點。也算是弘治皇帝對柳乘風在這次國子監事件之中的獎賞,說不準,和柳乘風上呈的那一個諮議局的章程也有關係。

    其實柳乘風原來只是打著把這件事鬧到上達天聽的地步,讓皇帝老兒給自己一個公道也就是了,不曾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給了他如此大的獎勵,至少對一個小小的校尉來說,可謂是豐厚到了極點。

    有了百戶的世襲職位,柳乘風的事業算是有了起色。而穿了這飛魚服,在衛所中也算是站住了腳,讓人不敢小覷。

    柳乘風行過大禮之後,站了起來接了聖旨,認真地看了聖旨一遍,而這廳堂的左右人等也都大吃一驚,尤其是陳讓,臉色已是極速變幻,雖然含著笑,卻是比哭還難看,好不容易回過神,再看向劉公公,劉公公已是如沐春風地挽住了柳乘風的手,笑吟吟地道:“陛下在禁中幾次誇獎了你,說你識大體,有氣魄,是個幹練之人,將來要好好用命,切不可辜負了陛下的聖恩。”

    柳乘風回答道:“我記住了。”

    劉公公呵呵一笑,又四顧了堂中一眼,道:“一個千戶所,怎麼這麼多人在?總不會是在審案吧?”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正是。”說罷指了指陳讓道:“陳同知要揪出錦衣衛所裡以下犯上、目無綱紀的害群之馬來。”

    劉公公冷漠地看了陳讓一眼,道:“既然如此,那麼雜家也湊個熱鬧,在邊上聽聽。”劉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向牟斌道:“牟大人不會嫌雜家多管閒事吧?”

    牟斌呵呵一笑,道:“劉公公請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04 AM 編輯

第三十四章:訛詐

    劉公公屁股坐定,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已經有人給他抱來了茶盞,這劉公公的皮膚保養得極好,雖是個閹人,可是舉止談吐竟有幾分瀟灑的姿態。柳乘風看在眼裡,心裡卻在想:“這傢伙怎麼一點都不像死太監,身上少了幾兩肉居然還有這樣的自信,這心理素質實在讓人甘拜下風。”

    牟斌來了,劉公公來了,連帶著聖旨也來了,到了現在,其實也沒有柳乘風的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陳讓的身上,看他怎麼揪出害群之馬來。

    陳讓深吸了口氣,連想都不想,重新坐回案後,森森然地笑起來,這一次卻不是對柳乘風咆哮,而是朝劉中夏大喝道:“劉中夏,你可知罪?”

    劉中夏早就感覺出大事不妙,雙膝一軟,不由癱在地上,道:“大……大人……”

    陳讓厭惡地看著他,道:“大人也是你叫的?你這狗才,本大人待你不薄,誰知你竟是心懷鬼胎、圖謀不軌,國子監是什麼地方?也是你能圍得的?若不是柳百戶及時阻止,只怕錦衣衛上下都要受你的牽累!依我看,你是早有預謀,勾結匪類,所圖甚大,本大人真的瞎了眼,現在才知道原來你是亂黨賊子,快說,你的黨羽在哪裡?還有誰參與了此事?”陳讓陰測測的笑更讓人害怕,劉中夏還沒接話,就聽陳讓繼續道:“衛所裡的刑罰,你是知道的,若是不招認,仔細你的皮了。”

    劉中夏的額頭上已是冷汗直流,從前他與陳讓交情匪淺,誰知今日說翻臉就翻臉,可是他這時也明白,若是今日換作他是陳讓,只怕比陳讓反目得更快,他帶著顫抖的哭腔,道:“大人……饒命……”

    陳讓栽給他的是謀逆大罪,是要抄家滅族的,只要定了罪,劉中夏一家老小都要掉腦袋,此時的劉中夏心中已生出絕望,他在錦衣衛所裡這麼多年,錦衣衛的作風豈會不知?若是不招認,各種刑罰用上來,他不畫押也不成。可要是招了,就是全家死絕,雞犬不留。

    陳讓夠狠。

    陳讓此刻卻是一臉漠然,冷漠地道:“你現在才知道饒命?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你到底招不招?”

    劉中夏哭喪著臉,期期艾艾地道:“大人,看在往日你我……”

    陳讓臉色驟變,砰的一聲拍案而起,大義凜然地道:“本大人往日被你蒙蔽,誤交了你這匪類,你現在還有臉再提?來人,這狗東西狡猾得很,不打一頓他是不會招的了,叉下去……動刑!”

    兩邊的校尉久候多時,如狼似虎地撲過去,有人剪住劉中夏的手,有人扯著劉中夏的衣襟,還有人剝下劉中夏的佩刀、飛魚服,這些人對這種事再熟稔不過,輕車熟路,任由劉中夏哭喊掙扎,更有一個校尉左右開弓,扇了劉中夏幾個巴掌,劉中夏的臉暫態腫了,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

    “且慢!”柳乘風這時候站了起來,原本劉中夏倒楣,他還抱著瞧熱鬧的心思,可是陳讓誣賴劉中夏是謀反,這興致就不一樣了,謀反大罪,牽連太廣,幾十上百人的性命說沒就沒,再者說這劉中夏罪不至死,柳乘風這時候反而義無反顧地站了起來。

    陳讓朝柳乘風笑了笑,道:“怎麼?柳百戶有什麼話說?”相比從前對柳乘風的冷漠態度,現在的陳讓可謂是如沐春風,態度轉化之快令人咂舌。

    柳乘風笑嘻嘻地道:“大人,卑下有話要說,劉中夏雖然昏聵,可是若說他謀反,卑下是萬萬不信的,此人愚蠢如豬,哄騙大人與卑下為難,不過是要瀉私憤而已,還請大人明察秋毫。”

    陳讓聽了,眼中掠過一絲怒氣,心裡說:好啊,竟敢諷刺我,說這劉中夏愚蠢如豬,又說哄騙了我,這不是說我連豬都不如?被豬一樣的蠢貨騙了?

    不過這時候陳讓卻不發作,反而是笑容可掬地瞥了牟斌、劉公公一眼,見著二人穩坐在椅上,都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心裡想:今日只能應了他,且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劉中夏聽了柳乘風為他求情,先是微微一愕,不禁偷偷看了柳乘風一眼,露出感激之色。

    陳讓沉吟片刻,道:“那麼柳百戶以為,這劉中夏該如何處置?”

    柳乘風道:“這個簡單。”說罷將一直縮在角落裡連頭不敢抬的老霍拉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和老霍都是老實人,劉千戶先是驚嚇了我,此後又打了老霍,且不說老霍要去治傷,就說卑下被他這一嚇,心肝都要跳出來了,大人,卑下的心肝雖然不值什麼錢,可是這賠償總還是要的,劉千戶怎麼說?”

    劉中夏聽到賠償,眼睛一亮,與抄家滅族比起來,賠償簡直不值一提,他連忙膝行到了柳乘風腳下,道:“柳百戶要多少,只管報出一個數目。”

    老霍嚇了一跳,他一直在劉中夏的淫威之下擔驚受怕慣了的,這時候居然要勒索到劉中夏頭上,再加上他這個人本來就老實,這時候已經嚇得有些兩腿打哆嗦了。

    柳乘風卻是談笑風生,仿佛自己敲詐劉中夏的銀錢是天經地義一樣,呵呵笑道:“這種事怎麼能讓我來報數?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訛詐千戶大人呢!”

    這要不是訛詐,那世上的草寇都是良民了。

    劉中夏這時候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哪裡敢把數目報低了?咬咬牙,道:“白銀二千兩如何?”

    五千兩絕對算是天文數字,柳乘風在街口擺字攤的時候,一個月能賺二三兩碎銀子已是要燒高香了,柳乘風聽到劉中夏報出來的數目,不禁有些吃驚,想不到這千戶竟有這麼一大筆浮財。

    劉中夏見柳乘風不回話,只當柳乘風是不滿意,額頭上已滲出冷汗,繼續道:“至多三千兩,再多,劉某人也拿不出。”

    “好……”柳乘風心裡大是激動,他娘的,三千兩,只要自己省著點用,便是花銷一輩子也足夠了,若是帶著這麼一大筆銀子去鄉下買些田地,也足夠自己養家糊口。他生怕劉中夏翻悔,連忙又道:“既然如此,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劉中夏這時也松了口氣,他這錦衣衛裡的差事算是沒了,如今又要拿出三千兩來賠償,陰溝裡翻船倒了大黴,不過幸虧撿了性命,很快被陳讓叫人打了出去。

    這一場大戲總算落幕,牟斌已是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輕描淡寫地打量了柳乘風一眼,道:“如今做了百戶,要好好用命。”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柳乘風也不願意和陳讓多呆,至於那個劉太監,更是沒有理會的興致,借了送老霍去治傷的藉口便出了廳堂。

    這大堂裡,所有的校尉都已經打發了出去,寂靜無聲,唯有那散發著檀香的鼎爐生出嫋嫋青煙,劉公公冷著臉慢吞吞地品著茶,而陳讓已是紅著臉站了起身,躡手躡腳地到了陳公公身邊,大氣不敢出。

    一盞茶功夫過去,劉公公慢吞吞地張開眼,冷哼一聲道:“廠公還有句話要雜家帶給你。”

    劉中夏忙道:“請劉公公賜教。”

    劉公公悠然道:“你呀,還是少了歷練,做人處事,要瞻前顧後,前後左右上下都要先看清楚了再放手去做,一味地向前沖,早晚要頭破血流。今日這件事,算是給了你一個教訓,往後要懂得三思而行,不要一味莽撞,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陳讓的背顯得有些駝了,擦拭了額頭上的冷汗,忙道:“乾爹教訓的是,劉公公教訓的是。”

    劉公公淡淡道:“這個姓柳的,看來也不簡單。”

    陳讓小心翼翼地道:“我現在回想起來,倒是覺得這姓柳的是故意布好了一個套子讓我鑽進去,指揮使到這裡來,聖旨又接踵而至,倒像是都和他商量好了似的。”

    劉公公冷笑道:“你現在才知道?不過不是他布好了套子讓你鑽,是你自己沒頭沒腦地紮了進去,你方才沒看到那牟斌得意的樣子,哼,他是成心看我們的笑話呢。”

    陳讓連忙道:“公公放心,往後我再也不隨意招惹是非了,一定好好閉門思過,至於這個姓柳的,以後也再不會為難。”

    劉公公雙目一闔,臉色變得無比森然起來,道:“現在想不為難也不成了,不除掉他,你在衛所裡還能抬得起頭嗎?廠公抬舉你,是讓你在錦衣衛裡做出點樣子來,讓宮裡頭能在這錦衣衛佔有一席之地,咱們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這點本錢,怎麼能因為一個柳乘風而斷送了?不過要除掉他,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一等看。”

    陳讓恍然大悟,這時候發現這劉公公居然和自己乾爹一樣讓人捉摸不透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07 AM 編輯

第三十五章:東廠的油水

    領著老霍去敷了傷藥,新任的千戶還沒有下來,不過內西城是整個京師較為緊要的衛所之一,這一次多出一個空額只怕也足夠有人打破頭來爭搶了。

    柳乘風與老霍回到衛所的時候,宮中的賞賜和百戶的腰牌、文書也發放了下來,此前那個王司吏見到他也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一邊請柳乘風到簽押房坐下,一邊小心翼翼地給柳乘風斟茶,道:“百戶大人,方才指揮使大人已經有了吩咐,您這百戶仍然掛在內西城這邊,為此,咱們千戶所裡專門開闢了一個地方,從此之後,由柳百戶來管轄,人手也已經調撥好了,這是名冊,請柳百戶過目。”

    柳乘風看了王司吏一眼,先不忙著接名冊,笑道:“王司吏如此熱情,真讓人不習慣。”

    王司吏立即變得尷尬起來,賠罪道:“大人,若是此前有什麼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

    柳乘風淡淡地道:“罷了,從前的事就不提了。”

    王司吏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而柳乘風則開始看起名冊來,雖然他是百戶,可是旗下的人並不多,只有六十三人而已,而且這些都是從各百戶所調撥來的,人員多半是良莠不齊,好在柳乘風也不至於挑肥揀瘦,錦衣衛的威嚴靠的本就不是武力,而是他們身上這一身皮和腰間的錦春刀,尋常的百姓看到了穿著飛魚服和配著錦春刀的校尉,誰敢不服?

    不過柳乘風所管轄的區域,居然就在太學附近,這太學邊上恰好有三條街,主要是賣一些書籍、文墨之類的生意,最週邊倒是有一處繁華的所在,叫煙花胡同,這煙花胡同地如其名,乃是京城最高級的妓館聚集之地,據說出入的達官貴人可謂多不勝數,一擲千金的豪客如過江之鯽,柳乘風擺字攤的時候就曾聽人提及過這個地方,只是當時寒酸,只知道那裡鮮衣怒馬,是富人的聚集地,尋常人去了,拿一年的信奉出來也未必能進得了那清館的大門。

    柳乘風心裡想:“這倒是個好地方。”說罷朝王司吏微微一笑,道:“把這花名冊裡的人都叫來,我要親自點卯。對了,還有一件事,這次老霍在國子監裡功勞也是不小,指揮使大人那邊沒傳出話來給他升賞嗎?”

    老霍這人雖然膽小怕事,可是今日咬著牙不肯栽贓柳乘風的交情,柳乘風算是記住了,在柳乘風的印象中,老霍雖然老實,不過卻最信得過,柳乘風沒理由不給他討個賞。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霍校尉自然是有功的,多半鎮撫司那邊也在商討,一個小旗總是跑不了的。”

    柳乘風知道升官不是輕易的事,自己這連升三級的百戶是因為皇帝有旨意,可是在衛所的內部,卻不會這麼快頒佈出升賞來,尤其是現在這錦衣衛內部本來就四分五裂,要平衡大家的利益關係,沒有十天半個月也不會有委任下來。

    柳乘風知道問一個司吏也問不出什麼來,便與老霍在這簽押房等著,王司吏則是召集校尉了,方才發生的事對老霍來說真是驚險到了極點,如過山車一樣,一下子跌入地獄,又一下子升上天堂,到現在他還沒緩過勁來。

    柳乘風見他呆呆的樣子,也沒有和他多說什麼,老霍心情激動,他又何嘗不激動?就在不久前,他還是個人人瞧不起的上門女婿,而現今,他總算抓住了機遇,有了一個做侍郎的恩師,成了錦衣衛百戶,更有御賜的飛魚服在身。從前那個落魄書生,如今已成了京師裡不算小的人物,這種將未來和前程把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實在愜意到了極點。

    柳乘風喝了幾口茶,才平復了心情,王司吏也已經回來,道:“大人,校尉們已經到了。”

    柳乘風點點頭,帶著老霍一起出去,這千戶所外頭已經聚集了不少歪瓜裂棗的校尉,都是一樣的服色,佩戴著錦春刀,這時見了柳乘風出來,也不顯得積極,都是既散漫又稀稀拉拉地朝柳乘風勉強行了個禮,道:“見過百戶大人。”…

    柳乘風看在眼裡,那一肚子的豪情立即給打消了。他掃視了這些人一眼,發現這些校尉都是滿腹牢騷的樣子,好像是柳乘風欠了他們的錢一樣。

    柳乘風咳嗽一聲,對他們說了幾句話,無非是將來好好辦差之類,才將他們全部打發走,接著將老霍拉到一邊,道:“老霍,你對衛所上上下下的事都熟悉,我問你,方才那些校尉為什麼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柳乘風對衛所的事有點兒兩眼一抹黑,編制之類的東西還知道一些,可是這衛所之中的許多潛規則就不懂了。老霍則不同,雖然一輩子碌碌無為,可是畢竟呆的時間長,許多事都知道一二。

    老霍打起精神,道:“柳兄……柳大人,這事兒其實是理所應當的。大人可知道,咱們內西城百戶所的油水算是不少的,比如西祠胡同附近的趙百戶那邊,每年從商家撈來的油水就有白銀數萬兩,百戶所上下人人都是肥頭大耳,就是一個小小校尉,一年能拿個幾十上百兩銀子也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至於其他百戶所,也大多都是如此,有的少些,卻也少不到哪裡去。正因為如此,所以咱們內西城這邊,校尉的日子是最好過的。不過嘛……”

    老霍故意頓了頓口氣,賣了個關子,道:“不過國子監附近就不同了,且不說這裡管轄的街道、胡同少,除了國子監以外,滿打滿算也就是三條長街,那些賣文墨、書冊的街坊都是小本生意,而且大多數都是讀書人在經營,一年多半連一千兩都撈不到。咱們這百戶所的校尉都是從四處調來的,原先每個月無論如何都有幾十上百兩,可是到了大人手裡頭做事,就只能坐吃山空了,沒了油水,單靠薪俸,大家怎麼過活?多半是因為這個,所以大家都一肚子的怨氣。”

    柳乘風認真地聽著老霍的話,對老霍稱呼他大人顯得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沒有糾正老霍。柳乘風想了想,道:“不是還有一個煙花胡同嗎?那是京城裡最熱鬧的幾處地方之一,油水最是豐厚,就是從那裡拔出一根毛來,也足夠養活他們了。”

    老霍臉色一變,道:“大人這就不知道了,煙花胡同和別處不一樣,別的地方,咱們錦衣衛還能插上手,但是那煙花胡同卻不是錦衣衛能吃得開的,你想想看,進那裡的官員富戶有多少?那些大妓館的身後,哪個沒有一兩個人看著?再加上那裡一直都是東廠的範圍,東廠那邊倒是能撈到一些油水,至於咱們衛所……”老霍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早就大不如前了,成祖皇帝在的時候,咱們錦衣衛一手遮天,此後歷代先帝即位,也總算還有一點威風,可是到了弘治朝,稍有一些油水的地方也輪不到咱們,衛所裡的校尉穿了飛魚服出去嚇唬嚇唬尋常的百姓倒還沒什麼問題,可是這京師裡豪門比狗多,一不留神就踢到了鐵板上,尤其是煙花胡同那種地方,是萬萬不能碰的。”

    柳乘風這才明白,煙花胡同就是鐵板,錦衣衛這些年混得不如意,好處和油水都被東廠的番子占去了,這麼說自己這百戶雖然上任,可是照樣還要吃西北風,手裡沒有錢,沒有油水可撈,不說自己會被人輕視,就是下頭這些辦事的人也都懶洋洋的,畢竟大家都要討生活,也都有妻子兒女,真靠衛所裡的薪俸吃飯早就餓得死得不能再死了。現在大家到了柳乘風的下頭來辦事,卻要看著自己的妻兒嗷嗷地餓肚子,換做是誰也沒有盡忠效力的心思。

    柳乘風想了想,道:“若是我們來踢一踢這鐵板呢?”

    老霍聽了柳乘風的話,嚇得臉都變綠了,道:“大人,這可萬萬不成,十幾年前,也有個百戶想從東廠口裡奪食的,結果還不是被番子們拿了?打了個半死不活,還栽了個罪名流放三千里呢!番子和校尉不同,他們是宮裡的人,咱們搶了他們的油水,豈不是和宮裡的諸位公公們奪食?”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我說笑的。”他心裡卻想:不去搶別人的油水,那就一輩子都只能寄人籬下,看人臉色,永遠被人壓得死死地,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半輩子,兩世為人,窩囊得還不夠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09 AM 編輯

第三十六章:英姿颯爽的小姨子

    夕陽西下的時候,柳乘風回到溫府,一天下來,他的精神疲憊了很多,溫府這邊一見到柳乘風回來,立即有人傳話道:“姑爺,老爺請您過去。”

    柳乘風頜首點頭,心裡知道以溫正的身份已經知道了今日的事,大踏步地去了溫正的書房。

    今日發生的事,溫正到現在都沒有回過味來,原本自己看不起的上門女婿,竟是來了個驚天逆轉,從一開始必死的局面,到此後指揮使大人出面,再到皇上的聖旨,溫正雖然遠在南鎮撫司,卻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時見柳乘風進來,不由奇怪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這書呆子到底憑著的是好運氣,還是不像自己從前所想的那般輕易簡單?

    “來,坐。”溫正的聲音仍是冷冷的,不過態度少了從前的不屑之色。

    柳乘風欠身坐下。

    溫正才慢吞吞地道:“你進入衛所也不過十幾日的光景就從校尉到了百戶,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雖是如此,你也不要自傲,在你的上頭,有千戶、有僉事、有同知,有指揮使,還有歷經司上上下下,哪一個都不是你能輕易惹得起的。還有那同知陳讓,今日你讓他吃了虧,早晚有一天他要找你麻煩的,往後要小心謹慎,如履薄冰,知道嗎?”

    柳乘風心裡想:陳讓的背後是東廠,小心謹慎,如履薄冰?我倒是想,可是都已經將人得罪死了,我還有辦法回頭嗎?

    溫正抬眼,見柳乘風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恍然間生出一種錯覺,這個書呆子的體內,似乎藏著某種鋒芒畢露的野心。這個傢伙,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溫正莞爾一笑,他從前輕視的是柳乘風書呆子的秉性,男人,自然還是咄咄逼人一些的好。

    想了想,溫正繼續道:“你心裡不服嗎?告訴你,這世上的事從來沒有一蹴而就的,你若是不服,那就更該懂得隱忍,老夫送你一句話,凡事以忍為先,真要忍不住的時候,若要剪除對手,就要斬草除根,千萬不要留下任何後患,就比如這一次,你雖剷除了劉中夏,卻是得罪了陳讓,這就是大忌,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畢竟是同知,身後是東廠,只要抓住機會,就可以剷除你。”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乘風明白了。”心裡卻是在想:他惦記我,我也惦記著他,我若是對他們有一點點的畏懼,早晚會被他們欺到頭上。

    溫正莞爾一笑,又繼續道:“不過今日的事,你做得漂亮,聖旨欽賜世襲百戶,賜飛魚服,這是值得慶賀的事,你好好用心去做,不要辜負了聖恩。”

    柳乘風道:“岳父大人,小婿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如今小婿已經積攢了一些錢財,總是住在府上也有諸多不方便的地方,我想在外頭置一個宅子,接晨曦一起出去住。”

    這個想法從柳乘風進府的第一天起就萌生了,住在溫家,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味道。現如今劉中夏許諾賠償三千兩銀子出來,柳乘風琢磨著與老霍對半分之後,還能有個一千五百兩,這麼一大筆錢,足夠在京城裡頭置辦些家業了。

    溫正臉色一變,語氣不善起來,道:“怎麼?在溫家就這麼讓你不舒暢?”

    柳乘風搖頭,微微一笑,很直接地道:“寄人籬下總是不好的,再者說也免得別人說閒話。”

    溫正想了想,道:“要搬出去住是不成的,老夫就這麼兩個女兒,你要是帶著晨曦出去住,老太君那邊心裡也不痛快。不如這樣,你要購置宅子,你現在住的宅院索性就賣給你,雖然仍舊住在溫府裡頭,可是你將那宅院買下,往後那宅院就是你的了,自然也可以堵住別人的口。”

    柳乘風想了想,也覺得這主意好,便應了下來。

    溫正語氣緩和了一些,又道:“你好自為之,早些回去歇息吧。”

    一番對談,柳乘風覺得溫正對他態度好了許多,不再是從前那樣的不屑於故,雖然仍是冰冷冷的態度,可是二人之間的地位正在悄然產生變化。…

    柳乘風也不多逗留,從溫正的書房出來,回到自己的宅院,溫晨曦還不知道外頭發生的事,笑吟吟地給柳乘風脫了笨重的靴子,給柳乘風換上了木屐,笑吟吟地看著柳乘風帶回來的包袱,道:“夫君,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說著,溫晨曦輕輕地將包袱解開,不禁驚呼一聲,這包袱中是一件上好綢緞織造、宛若飛龍的淡黃飛魚服,這種成色的飛魚服,溫晨曦並不是沒有見過,事實上溫正就有這麼一件,但只有在正式的場合才會穿出去。也正因為知曉這些,溫晨曦很明白飛魚服的珍貴。這樣的飛魚服,整個京城不會超過一百件,除了一些中樞要害的文武官員,或者是天子近臣,其餘的便是地位顯赫也未必能得來一件。

    “這……這是……”

    柳乘風輕輕地從後環住她的細腰,微微笑道:“這是飛魚服,皇上看你家夫君辦事得力,精明強幹,允文允武,相貌堂堂,才破例賞賜了一件。”

    “真的?”溫晨曦被柳乘風抱著,臉色不由俏紅,顯得有些局促,如此貴重的賞賜,朝廷之中不知多少人盼都盼不來,柳乘風才入錦衣衛幾天,若不是對柳乘風有一種盲目的信任,溫晨曦還當柳乘風是偷來的。

    柳乘風抓著溫晨曦的細肩,將她旋轉過來,對著溫晨曦吹彈可破的臉,正色道:“當然是真的,你當我是偷來的嗎?”

    溫晨曦大喜,不禁道:“我還真以為是偷來的呢!”

    正在這時候,外頭傳來清脆的聲音:“姐姐……姐姐……好消息,好消息,姐夫賜了飛魚服,做了百戶了……”

    柳乘風不禁咂舌,這小姨子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小密探,什麼事都瞞不過她,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是剝了殼的熟雞蛋一樣。

    一會兒功夫,溫晨若便大喇喇地閃身進來,嚇得溫晨曦連忙從柳乘風的懷中掙脫,整理了一下耳鬢邊有些散亂的銀釵,勉強擠出幾許笑容,道:“是嗎?你姐夫已經說了。”

    溫晨若撞到了這一幕場景,臉色略紅,咳嗽兩聲,才故意當做沒有瞧見的樣子道:“連他的百戶轄區我都打聽清楚了,是煙花胡同……”

    柳乘風無語,這傢伙不只是小密探,簡直是挑撥離間啊,連忙顧左右而言他地道:“晨若,來,我有事和你商量。”

    溫晨若警惕地看著柳乘風道:“商量什麼?我們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得寸進尺,否則我要叫人了。”

    柳乘風不禁莞爾:“我原本還以為我家小姨子是女中豪傑,颯爽巾幗,誰知道也是小雞肚腸的小女子,這樣的記仇,罷了……罷了……”

    溫晨若聽完柳乘風的話,神色一變,不禁挺起胸脯,用著驕傲的口吻道:“誰說我記仇,你要說什麼?”

    溫晨曦笑道:“你們兩個在一起總是這樣鬧個不休。夫君,我叫人去把這飛魚服好好地洗一洗,說不準什麼時候,你要穿的。”說罷抱著飛魚服,踩著蓮步走了出去。

    見四下無人,柳乘風逼近溫晨若幾步,問道:“我問你,你這麼多消息,都是從哪兒來的?”

    溫晨若的眼中掠過一絲狡黠,道:“不告訴你。”

    她不願意說,柳乘風也不繼續問,含笑道:“姐夫拜託你去做一件事怎麼樣?煙花胡同你知道嗎?”

    溫晨若啐了一聲,怒氣衝衝地道:“我要知道那烏七八糟的地方做什麼?”

    柳乘風無語,只好道:“我的意思是,那煙花胡同裡頭各家妓館有什麼後臺,你能不能幫我去打聽打聽。”

    溫晨若立即笑嘻嘻起來,道:“姐夫是在求我嗎?要打聽這個倒是容易,不過……”

    柳乘風立即擺出一副真摯的樣子,道:“姐夫一向很喜歡晨若的,這個忙,你一定要幫,不要提條件,提了條件就庸俗了,京城之中誰不知道我家小姨子是女中豪傑,急公好義……”

    溫晨若笑嘻嘻地道:“姐夫喜歡我?那我問你,你喜歡我什麼?”

    柳乘風打量了溫晨若那並不豐腴卻很是堅挺的小胸脯一眼,目光很是艱難地從胸脯上移開,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心裡想:“真是要人命,她這算不算勾搭自己的姐夫?”隨即正兒八經起來,語氣真摯地道:“我喜歡晨若颯爽的性子。”

    溫晨若咬著唇,道:“我怎麼感覺你是在騙我?”

    柳乘風臉色正經無比,道:“姐夫怎麼會騙你?你看,當日你綁我來的時候,姐夫都沒有怪你是不是?這溫府之中除了你姐姐,我就和你關係最好,我騙你做什麼?”

    溫晨若嘻嘻一笑,道:“好吧,算你過關,我這就去找公……去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0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0 AM 編輯

第三十七章:煙花胡同的水很深

    煙花胡同的百戶所顯得很是破敗,雖說有官不修衙的潛規則,可是這兒的建築比荒廢的城隍廟更加不堪,從前這裡本是歸五馬街那邊的百戶所監管,現在從五馬街那邊分割出來,所謂的百戶所,其實就是從前的總旗衙署而已。

    一大清早,柳乘風興致勃勃地打馬到了這兒,可是這破敗的場景立即讓他的好心情煙消雲散,原以為這兒至少還能遮風避雨,可是現在看來,連這項最基本的功能都似乎有些勉強。

    柳乘風的臉色沉了下去,京師裡的百戶所,他都是見過的,雖然大多不起眼,可是佈置方面都不差什麼,偏偏自己這煙花胡同的百戶所卻是要多差就有多差。他負著手踱步進去,裡頭已經有不少校尉來點卯了,隨即有個文吏出來,竟是此前在千戶所中的王司吏,王司吏給柳乘風稽首作了個禮,恭恭敬敬地道:“大人。”

    柳乘風板著臉,道:“你不在千戶所裡管案牘的事,怎麼跑到咱們這兒來了?”

    王司吏苦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從前劉千戶在的時候,還用得上小人,現如今新任千戶走馬上任,自然也會帶上他的心腹,學生早晚也會被踢出來的,索性請調到煙花胡同來了。”

    柳乘風算是明白了,王司吏這傢伙後臺倒了,巴結到自己的頭上來了。他心裡不由苦笑,自己這座廟已是簡陋到了極點,居然還能對王司吏這種人有吸引力,這姓王的也不知是怎麼想的。

    王司吏道:“大人,人都已經到齊了,是不是開始訓話?”

    柳乘風點點頭,道:“都叫到大堂去,我有話要吩咐。”

    …………………………………………

    簡陋的大堂裡,六十多個校尉列成四列,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只是勉強表現出一點兒對新任百戶的尊敬。這些校尉的前頭,分別站著老霍和總旗陳泓宇,這陳泓宇也是從五馬街那邊調撥過來的,年紀三十歲上下,雙眉濃如漆墨,虎目大口,虎背熊腰。不過這時他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五馬街那邊油水足,調撥到了這裡跟流放差不多,雖然是小旗的身份調到這裡做總旗,卻還是虧了,不止是他,就是下頭的這些校尉,哪個心裡沒有怨氣?所以見了這百戶大人,也沒多少巴結的興致,奪人錢財跟殺人父母一樣,若不是柳乘風被欽賜為百戶,千戶所沒有空額也得騰出一個空額出來給他,大家又何必遭這個罪?

    京師十二衛的薪餉每年不過十五兩銀子,大多數時候付的還不是現銀,上頭克扣一下,多半連十兩銀子都到不了手,沒有了油水,一家人喝西北風嗎?

    柳乘風看著他們,雖然大家此前都曾照過面,不過今日算是正式認識了,柳乘風臉皮厚,對校尉們的幽怨視而不見,咳嗽一聲,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本大人今日到任,召集大家來就是要講明白規矩。咱們衛所所轄的總共三條街,煙花胡同就罷了,其餘兩條大多都是做文墨生意,那兒讀書人多,平素也無人滋事,咱們百戶所也不許有人去鬧事,誰鬧事或者訛詐店家,可別怪本大人不客氣。”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連那些做文墨生意的窮酸都不許去,這不是連最後一點油水也沒有了?雖說那裡多是字攤兒,也榨不出幾個錢,可是蚊子大小也是塊肉,這百戶是發了失心瘋?

    陳泓宇頓時怒了,大喝道:“大人,卑下有話要說。”

    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陳泓宇的身上,笑吟吟的道:“怎麼?陳總旗有話要說?”

    陳泓宇冷哼道:“自然是有話說,大人,這廳堂裡的都是拖家帶口的弟兄,每個月沒有二三兩銀子連養家糊口都吃力,現在咱們跟在大人後頭做事,大家也肯為百戶大人盡忠,可是大人勒令大家不許勒索錢財,這又是什麼意思?咱們錦衣衛的薪餉是多少,大人是知道的,靠這點俸祿,誰家的日子能過得下去?沒有錢,這差又怎麼當?”…

    陳泓宇的話觸動了不少校尉的心事,自然引起他們的共鳴,於是不少人嚶嚶嗡嗡地抱怨起來:“大人,卑下還欠著幾十兩銀子的賭債,若是真要靠領薪俸過日子,只怕要準備賣祖屋了。”

    “我一家十三口,都靠著我一人養活的,這日子往後可怎麼過?大家跟著百戶大人也不指望發財,只求能混個溫飽而已……”

    柳乘風笑吟吟地聽著大家的抱怨,足足過了一炷香時間,才臉色一變,道:“都說完了嗎?你們說完了,那就我說了!”柳乘風冷若寒霜地道:“這是本大人立下的規矩,你們是天子親軍,這規矩既然已經立下,所有人都要遵守!”柳乘風冷笑一聲,繼續道:“誰要是犯一下本大人的規矩試試看,劉中夏就是你們的下場!”

    滿個廳堂裡都是鴉雀無聲,眾人再不敢七嘴八舌了,柳乘風這句話還是很有用的,畢竟這百戶來頭不小,不但和朝中有關係,便是南鎮府司裡也有人護著他,千戶劉中夏都完了,要收拾他們,還不是掐死螞蟻一樣的容易?

    陳泓宇這時候也不吭氣了,雖然心裡萬般的不服,卻不敢再反駁柳乘風一句。

    柳乘風冷冷道:“王司吏……”

    王司吏連忙站出來,道:“在。”

    柳乘風道:“去,安排大家巡守、坐探,讓他們打起精神,好好地辦差事。”

    王司吏連忙道:“是。”

    眾人才一哄而散,一干人出了這廳堂裡,紛紛去簽押房裡接差事,那陳泓宇的邊上也聚集了不少人,大家現在不敢向柳乘風抱怨,可是陳泓宇畢竟是總旗,都來吐一下苦水,陳泓宇聽了眾人七嘴八舌,不禁怒道:“這些和我說了有什麼用?沒聽見百戶大人怎麼說嗎?都老實去辦差吧。”

    簽押房裡的王司吏也笑吟吟地勸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百戶大人和讀書人能說得上話,維護一下那些擺字攤、擺書畫的窮酸也是應當的,只是辛了大家,或許什麼時候百戶大人體恤,總會讓大家有口飯吃。”

    有人冷笑道:“我倒是聽說百戶大人就是擺字攤出身的,這叫惺惺相惜,臭味相投……”

    眾人頓然哄笑起來。

    老霍忍不住道:“都胡說什麼?柳百戶待人很好的,有什麼話,有膽子就和他當面說去。”

    眾人才想起邊上有老霍在,都知道老霍是柳乘風身邊的人,就都不吱聲了。

    王司吏也跟著道:“霍校尉說的不錯,好好辦差要緊。”

    ………………………………………………………………………………………………………………………………

    紫禁城裡。

    一座幽暗的宮殿裡,幾個小太監分別坐在案牘上,將通政司遞來的奏疏紛紛整理起來,哪些是可以直接發回內閣的,哪些是要呈送御覽的都要厘清,一點都不容出差錯。

    此時,上首的位置空無一人,可是在這下首,劉公公卻是抱著茶盞闔著眼兒在這兒養神。劉公公在這宮裡頭地位不低,雖說當今皇上倚重外臣,可是他好歹也算跺跺腳地皮能顫一顫的人物,更何況他又是秉筆太監跟前的紅人,這地位就更加了不得了。

    宮裡的內侍都知道,昨天劉公公出去宣了旨意之後,臉色一直不太好看,所以也沒有人驚擾他,連說話走路都是躡手躡腳的,呼吸都不敢過份的粗重。

    過了一會兒,有個內侍急匆匆地進來,到了劉公公跟前低聲耳語了幾句。

    劉公公闔著的眼眸陡然張開,閃過一絲厲色。他揮了揮手,道:“都退下去……”

    案牘後的內侍們聽了不敢怠慢,紛紛站起,如潮水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殿。

    劉公公慢悠悠地開口道:“煙花胡同?”

    “沒錯,就是煙花胡同,打聽煙花胡同的,是個叫溫晨若的小妮子,和柳乘風是親戚,經的是公主殿下的手。”

    劉公公的臉色更加陰沉,道:“怎麼連公主都摻和進來了?”

    “那叫溫晨若的和公主一夥子人結了個什麼巾幗營,經常在一起瞎胡鬧的,皇后娘娘只有一子一女,都是百般寵溺,誰管得住?”

    劉公公微微頜首點頭,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意,才將注意力轉到了柳乘風身上:“他要打聽煙花胡同做什麼?難道想虎口奪食?”

    “公公,咱們東廠的油水有三成是從煙花胡同裡來的,他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有這膽子?是不是……”

    劉公公冷笑一聲,道:“你說的也沒錯,他既然要打探,那就索性讓他打探清楚,讓他知道煙花胡同的水有多深,省得他沒頭沒腦地撞進來。煙花胡同的油水,莫說是他一個百戶,就是千戶、僉事也吃不下,雜家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還有,去跟陳讓說一聲,在衛所裡好好地盯著那姓柳的,這人是個禍害,不過現在還不是動他的時候。”

    “這事兒要不要和廠公打聲招呼?”

    劉公公猶豫了一下,道:“雜家親自去說,你下去吧。”

    “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1 AM 編輯

第三十八章:打草驚蛇

    煙花胡同白日裡顯得格外蕭條,可是一到夜晚,便如蟄伏蘇醒過來的蜂窩,車馬如龍、燈紅酒綠,接踵而來的轎子、車馬在一家家妓館門口停下,隨即便有一個個穿著便服的人在僕役的前倨後恭之下,步入那煙花粉地之中。

    若不是身臨其境,柳乘風絕不會想到天子腳下會有這麼一個逍遙的地方,再對比自己那破敗不堪的百戶所,與這些雕樑畫棟的妓館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兒與其他的流鶯娼妓不同,並沒有人塗了胭脂下來拉客的,連氣氛都顯得極為高雅,裡頭並沒有肆無忌憚的歡笑,而是靡靡的絲竹之聲微微蕩漾出來,一扇扇窗戶,都冉冉地射出暗紅的光線。

    柳乘風只在這鮮衣怒馬的人群中佇立了一會兒,隨即便拉了拉身邊畏首畏腳的老霍,道:“走,回去。”

    老霍愕然,道:“大人不是去……”

    “去你個頭。”柳乘風正兒八經地教育他:“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有什麼去的?我可是有家室有小姨子的人,你把我當什麼了?再者說,這鬼地方的清倌人碰又不能碰,摸又不能摸,成天拿些曲兒、琵琶之類的來糊弄你的錢,什麼才子佳人,都是拿來騙錢的,傻子才去做這冤大頭。”

    老霍不禁咂舌,低聲道:“大人,小聲些,被人聽見了不好。”這兒川流不息的人群,有自命不凡的才子,有各家府邸的老爺,柳乘風一句話,算是把他們罵得不能再透了,說不準引起了眾怒就不好收場了。

    柳乘風帶著老霍出去,一日下來,便各自告辭。

    回到溫府,剛進了門房,柳乘風便被溫晨若截住,溫晨若今日穿著颯爽的皮甲,英姿勃發,亭亭玉立的身材被這緊身的皮甲包裹,更顯得前凸後翹,柳乘風眼睛一亮,不由想起方才在煙花胡同的那一番話,心裡想,當時我為什麼會對老霍說有家室有小姨子?太邪惡了,難道在我的內心深處,居然還有如此邪惡的想法?連自家小姨子都不放過?

    他想了想,隨即立即打消了這念頭,這小妮子太兇殘,還是不要引火焚身的好。

    溫晨若朝他嘻嘻一笑,道:“看什麼看,再看挖你眼睛。”

    柳乘風卻不是從前的書呆子了,換做從前非要打個冷戰不可,而如今做了百戶,身心都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自信。柳乘風笑呵呵地與她打趣道:“你挖我眼睛,我就大聲嚷嚷,大叫非禮……”

    溫晨若啐了柳乘風一口,道:“誰稀罕非禮你來著?今日為了給你打探消息,當真是累死我了,足足拷問了幾個不識相的傢伙才問出了點東西來。”

    柳乘風立即正經起來,道:“我的好姨子,來說說看,你打探出了什麼?”

    溫晨若的大眼睛拱成了彎月,道:“說出來有什麼好處?”

    柳乘風道:“姐夫和小姨子也這麼庸俗?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是女中君子,我是君子中的戰鬥機……”

    “戰鬥機是什麼?”

    柳乘風呆住了,呵呵笑道:“一時口誤,一時口誤而已。總而言之,姐夫和你不能談好處,談了好處,感情就淡了,你想想看,你最親近的人是誰?”

    溫晨若歪著頭想了想:“祖母……”

    柳乘風循循善誘的道:“還有呢?”

    溫晨若道:“我爹。”

    柳乘風咬咬牙:“還有沒有?”

    溫晨若道:“自然還有我姐姐。”

    總算把話套出來了,柳乘風雙手擊掌:“這就是了,你最親近的是你姐姐,我最親近的是自己的妻子,姐夫最親近的人與你最親近的人都是一樣,這是什麼樣的緣分?”

    溫晨若不禁咂舌:“想從我口裡探出消息而已,何必繞這麼大圈子?你們這些讀書人真可恨,一個個道貌岸然、男盜女娼。”

    柳乘風不禁被她的邏輯打敗了,繞圈子和可恨還有一點關係,可是繞圈子和道貌岸然、男盜女娼有什麼聯繫?

    溫晨若銀鈴般地笑了笑,道:“好啦,不陪姐夫囉嗦這麼多了,待會兒我還要去祖母那兒。”說罷掏出一本冊子,交給柳乘風道:“煙花胡同六十三家妓館的消息都在這裡頭,你自己看。”

    說罷,溫晨若宛若一陣青煙飄然而去,只留下星點淡淡的香粉氣。柳乘風不禁揉了揉鼻子,心裡說:“這是什麼香粉?我怎麼記得這小妮子從來不塗香粉的,怎麼今日從良了?”來不及多想,又借著屋簷下的燈籠隨手翻開書冊看了看,才發現這裡頭的消息居然詳盡得很,一點遺漏都沒有。

    柳乘風反而更覺得一頭霧水了,只是短短一天的時間,這小妮子到底用的是什麼辦法查出來的?看來晨若也不簡單,平時看上去傻乎乎的,只怕是柳乘風低估了她。

    柳乘風收起這冊子貼身藏好,隨即閒庭散步地踱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歇息。

    幾天下來,柳乘風按部就班,每日去百戶所署理一下公務,偶爾也會去國子監裡聽聽課,坐堂校尉雖然已經換了人,出自煙花胡同的百戶所,可是柳乘風閒暇時也願意去坐坐。他與國子監裡的博士和監生都已經產生了一種默契,雖然大家平時未必熱絡,可是誰也沒有再給柳乘風顯露出輕視的眼神,有時甚至會有人與他相互行個禮,表現出對這百戶的尊重。

    秦博士與柳乘風已經有了交情,偶爾下課時也會和柳乘風彼此閒聊幾句,柳乘風有時沒有事做,秦博士也會借幾本手抄的書給他看。借書這種事本是談戀愛用的手段,可是這麼一個老男人和柳乘風三天兩日借書還書,讓柳乘風心裡頭覺得有點怪怪的。

    京城的春天已是悄然而去,初夏炎炎,在一場場霏霏的春雨之後,天氣變得越來越炎熱起來,如今這京師裡頭已有早熟的西瓜販賣,雖然不甜,可是價格卻是貴得駭人,出去巡街的校尉都是滿頭大汗,滿肚子的怨氣。可是正在這時候,在國子監裡卻是流言四起起來。

    這些流言有的言之鑿鑿,有的是捕風捉影,可是所有的輿論焦點都集中在煙花胡同上。

    “那煙花胡同的蒔花館乃是戶部錢糧主事的營生,據說連蒔花館的東家都是主事家裡的家奴,這位主事大人好大的家業……”

    “哼……什麼家業!堂堂朝廷命官,連禮義廉恥都不要,竟是偷偷摸摸地經商,做的還是這等皮肉生意,真真是斯文掃地,平素見他的時候還是道貌岸然,想不到滿肚子的銅臭和男盜女娼。”

    “不只是蒔花館,連翠雲坊也和朝廷命官有關係,據說和順天府的某位大人有關。”

    “人心不古啊……這樣的人與禽獸無以,士農工商四字,在太祖的時候就是成例,從商是賤業,想不到當今的命官好好的士人、官人不做,卻操這等賤業……”

    這些消息,一開始只是在暗中流傳,漸漸地開始在國子監中大肆討論起來,兵部尚書馬文升的事如今已經淡化,國子監的矛頭,這一次是直指煙花胡同,抨擊之聲不絕於耳,眼看又一場風暴在醞釀,聲勢浩大到了極點。

    國子監乃是清議的聚集地,引導著清議的潮流,從這裡傳遞出的消息,立即引發了清議的抨擊,整個北京城裡似乎在喧鬧之下湧動著某種看不見摸不透的暗流,但凡是涉身其中的人,都忍不住打起冷戰。

    “百戶大人,近來卑下在國子監坐堂發現了一些異常,國子監裡的博士、監生如今都群情激奮,甚至公然在課堂上辱駡朝廷命官,還有幾個,甚至說要火燒煙花胡同……”

    百戶所的正堂裡,柳乘風站在案牘前握著筆一絲不苟地寫著書法,一邊聽著坐堂的校尉稟告。

    他莞爾一笑,等那校尉說完了,才將毛筆丟入筆筒之中,認真地端詳了自己的字,隨即抬起頭來,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

    “可是什麼?”柳乘風語氣溫和,宛若謙謙君子,含笑道:“我們是天子親軍,只要不是涉及到皇家的事,隨國子監的讀書人說去,不該管的事不要管,不要惹禍上身知道嗎?下去吧。”

    待那校尉告退出去。

    柳乘風認真端詳著案牘上自己用濃墨仿著董其昌書法的四個字,不由笑了笑,喃喃道:“打草驚蛇……這四個字寫得好,有進步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1 AM 編輯

第三十九章:把你逼到絕路

    寫完了字,柳乘風拍拍手,看天色晚了,便從百戶所裡出來。這百戶所,他是一天都不想多待,所謂錦衣衛的威嚴,正如這破城隍廟般的建築一樣灰頭土臉。

    “這百戶做得真沒有意思。”柳乘風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心裡這般想。

    雖是天子腳下,柳乘風現在卻明白了一個道理,這裡仍然奉行的是叢林法則,東廠的拳頭硬,所以在這兒就有大把的油水可撈,各妓館的後臺大,就敢輕視錦衣衛,一個子兒也不肯拿出來。

    堂堂天子親軍又如何?拳頭沒有別人大,結果就是處處受氣,人人吃不飽穿不暖。

    別說什麼天子親軍,一旦沒有錢,就什麼事都辦不成,上頭的人不肯為你出頭,下頭的人也不肯為你效力。擺在柳乘風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要嘛默默無聞,要嘛有聲有色。

    默默無聞了太久,早已習慣了被人輕視,受人白眼,柳乘風現在的選擇卻是後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出了百戶所,柳乘風孤零零地騎了馬,在暗淡的月色下,沒入黑暗之中。

    …………………………

    “總旗大人……我這日子是沒法過了,大家這麼多年的老兄弟,現在家裡頭真的沒米下鍋了,再沒錢,一家老小都要餓死。總旗大人開開恩,先借一點兒碎銀,領餉的時候一定還的。”

    陳泓宇眯著眼兒,盯著下頭那一副惴惴不安樣子的校尉,隨即道:“你家裡沒米下鍋,你當我的日子好過嗎?錦衣衛總旗?嘿嘿……聽著多風光?可是你也不想想,就算是總旗的俸祿一個月也不過三兩,我一家大小八口,還有幾個丫頭老媽子,靠這些銀子,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也就是往年的時候還存了點積蓄,還勉強支撐著這光鮮,早晚有一日,只要還在這煙花胡同百戶所,就要到坐吃山空的時候。借錢的事休要再提了,錢是沒有的。”

    陳泓宇的臉色很不好看,這幾日已不止是十個人向他來告借了,錦衣衛沒了油水,這日子本來就不好過,他這總旗應酬的事更多,真憑著那點俸祿,只怕再過些時日,連家裡的丫頭都要打發遣散走。習慣了養尊處優的他,如今一下子成了落地鳳凰,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來不說,眼下連生計都困難得很。偏偏旗下的校尉卻是不懂事,他們沒飯吃,要找也該找那柳呆子,尋自己做什麼?

    “大人……您就可憐……可憐……”

    “住口!”陳泓宇拍案而起,怒氣衝衝地大聲喝道:“要怪,就怪那個姓柳的,哼,做百戶的不體恤下頭的兄弟,看看咱們百戶所都成了什麼樣子?再這樣下去,咱們的日子還能過嗎?哼!反正橫是死、豎也是死,索性明日點卯的時候,我親自去質問他,他這個不許,那個不許,既不許咱們為難讀書人,又讓我們嚴守規矩。守住了規矩,沒有飯吃,沒有衣穿又有什麼用?”陳泓宇冷笑一聲,森然道:“人都要餓死了,誰管得了這麼多規矩!”

    “大人……那柳百戶的身後……”

    陳泓宇勃然大怒道:“我管他身後是誰,不管怎麼說,總比活活餓死的好,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他有個做僉事的岳父,怎麼也餓不死他,可是弟兄們怎麼辦?老王,你我也是十幾年的交情,這件事非鬧不可了,麻煩你走一趟,跟大家都先打個商量,明日清早的時候,我來起頭,大家一起鬧一場。”

    叫老王的校尉被陳泓宇一鼓動,也咬了咬牙,惡狠狠地道:“大人說的不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怕他一個百戶?”

    一夜過去,陳泓宇大清早地到了百戶所這邊,柳乘風顯然還沒有到,這百戶所裡已是議論紛紛,眾校尉們見陳泓宇到了,紛紛湧上來,陳泓宇揮揮手,道:“都留著力氣,待會兒等柳百戶來了再說,咱們也不是欺他,只是想有口飯吃而已。只要有飯吃,大家甘願為他賣命,可要是沒飯吃,我就算是拼著被拿去南鎮副司,也要和他爭一爭,大不了丟了差事而已。”…

    校尉們群情激奮,紛紛道:“陳總旗肯打頭,弟兄們怕什麼!”

    正說著,柳乘風不知什麼時候負著手出現了,含笑道:“打什麼頭?大家今日的興致都高昂得很啊!”

    陳泓宇見了柳乘風來,心裡不禁生出一些畏懼,柳乘風不在時,他是膽氣十足,可是當著百戶大人的面,心裡免不了有些發虛。可是這時候他也顧不得什麼了,話都已經放了出來,若是光打雷不下雨,下頭的人怎麼看他?這面子也沒處擱去,於是陳泓宇朗聲道:“百戶大人,卑下有事要稟告。”

    柳乘風始終是如沐春風的樣子,他今日穿著御賜的飛魚服,配著鯊皮鞘的錦春刀,帶著儒雅的笑容,卻又有幾分英姿勃發的雄武之氣。柳乘風三兩步上前,慢悠悠地道:“稟告?有什麼稟告?是發現了暗藏著的道門,還是有人在百戶所的地頭滋事?”

    陳泓宇聲若洪鐘地道:“大人,卑下要說的不是這個。”

    柳乘風微微一笑,已是坐在了自己的案牘之後,全身倚在梨木椅上,問道:“不知要說的是什麼?”

    見柳乘風來了,王司吏也是三步兩步地搶著到了案牘邊上,朝柳乘風擠了擠眼,示意今日有事要發生。

    柳乘風卻是從容淡定,這時候他心裡卻不禁在笑,憋了你們這麼久,也該是你們將怨氣一起爆發出來的時候了。人有了怨氣才好,有了怨氣、有了不滿,才肯赴湯蹈火。

    不過他的心思,別人怎麼猜得透,柳乘風甚至覺得,自己的心機居然深沉無比,為什麼自己從前沒有表現出來?難道一入了這仕途、官場,就被傳染了嗎?

    “太壞了,如此純潔的一個讀書人,就這麼被一群壞人感染了。”柳乘風心裡賊賊地笑。

    陳泓宇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大人,弟兄們已經沒有活路了,往年在別處的時候,每個月多少都有十幾兩銀子的進項,吃穿無憂,養家糊口還是夠的。可是現如今大人不許咱們去收份子錢,這讓兄弟們怎麼過日子?百戶所裡的陳校尉欠了一身的賭債,原本有原先的進項倒也不至於走投無路,可是現在一點進項都沒有,如今人家已經逼到了家門口,再不還帳,連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柳乘風便怒道:“是什麼人,居然敢逼債逼到咱們錦衣衛頭上?”

    陳泓宇見柳乘風這樣一問,心裡對柳乘風生出輕視,但凡是敢賭債的,哪個身後頭沒有一點兒後臺,若是百戶、千戶這樣的人,或許人家不敢得罪,一個校尉敢不還帳還不照樣整死?

    可是這些話,陳泓宇根本沒有心思去給柳乘風解釋,繼續道:“除此之外,還有趙校尉,現在家裡連米都沒了,婆娘孩子餓了一晚上,到現在還是水米未進。大人體恤讀書人沒有錯,那些擺子攤、賣字畫的也多是窮困潦倒之人,可是大人為何不體恤一下咱們這些兄弟?大家都要吃飯,總不能陪著大人吃西北風吧?請大人可憐可憐我等……”

    柳乘風雙目一沉,冷笑一聲:“原來你說來說去,要說的是這個。”

    陳泓宇這時候也是橫了心,道:“卑下要說的就是這個,大人要做好人,可是弟兄們要吃飯,沒有飯吃,不吃那些擺字攤、賣字畫的酸秀才,難道活活餓死?大人若是不肯給弟兄們行個方便,弟兄們將來犯了大人的規矩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句話就有些威脅的味道了,可是陳泓宇話音剛落,校尉們立即鼓噪起來,這個道:“不錯,請大人做主。”

    “大人身份顯赫,卻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卑下已經沒有活路了。”

    這些校尉一旦被鼓動起來,也頗有幾分膽魄,人人都是紅著眼睛,一副捨命與百戶大人頂著幹的意思,更有幾個鼓噪:“弟兄們沒了飯吃,只能卷了鋪蓋去大人家討口飯吃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3 AM 編輯

第四十章:太歲頭上動土

    在一片的怨聲之下,柳乘風的臉上浮出越來越濃的冷笑,良久之後,才掃視著這些校尉道:“說完了嗎?說完了該我來說話了。”

    堂中的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看向柳乘風,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柳乘風怒視著陳泓宇,冷笑道:“陳總旗,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煽動校尉在百戶所裡鬧事,你這點小伎倆,真以為我不知道?身為下屬總旗,膽大包天,這是什麼罪?來,將他拿下,送去南鎮府司,治他一個欺上之罪!”

    堂中宛若吹起了一陣陰風,尤其是陳泓宇,只覺得背後冷颼颼的,若說他不害怕那是假的,南鎮副司是什麼地方?對錦衣衛來說那就是朝廷命官眼中的詔獄,進去了就別想出來。再者對柳百戶來說,南鎮府司就跟他家開的差不多了,柳百戶送過去的人,還不要扒了幾層皮嗎?

    陳泓宇平時膽子並不大,今日也是被逼到了絕路才壯起了膽子,一聽到柳乘風要整他,立即跪倒在地,道:“大人……卑下也是為了……”

    “為了什麼?”柳乘風拍案而起,怒目道:“為了給本百戶一個下馬威?今日我若是不收拾你,這百戶所裡還會有王法嗎?”

    校尉們聽了,紛紛拜倒,為陳泓宇求情,一時間又是哀鴻一片,像柳乘風這樣敢以下犯上的錦衣衛還真的不多見,大家一看柳乘風要動真格,什麼怨氣都嚇得煙消雲散。

    柳乘風卻是森然笑道:“求情?你們不是膽大包天的嗎?不是沒有飯吃了嗎?不是一家大小都要餓死了嗎?還求個什麼情!哼,真是混帳東西,你們要收份子錢是不是?好,那就去收,陳泓宇!”

    陳泓宇打了個激靈,道:“卑下在。”

    柳乘風漫不經心地闔起眼睛,道:“你知罪嗎?”

    陳泓宇打了個冷戰:“知罪!”

    “那好!”柳乘風站起來,道:“我給你一個將功贖罪和養家糊口的機會,你們不是要銀子嗎?那就去煙花胡同,要份子錢,那裡有的是!”

    整個百戶所的大堂安靜了,所有人面面相覷,陳泓宇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來,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

    柳乘風冷笑道:“不敢?你就這麼沒出息?寧可去討要擺字攤的蠅頭小利,也不敢賺煙花胡同裡的大錢?你若是不敢,我便將你送去南鎮府司,往後誰要再敢提養不活一家來老小的事,你們這衛所的差事也不必做了,兩條腿的蛤蟆沒有,難道這百戶所裡連校尉都招募不到?”

    校尉們又開始低聲議論起來,嘗到了沒錢的滋味,這時候幾乎人人手頭上都緊缺得很,有的已經山窮水盡了,就是還有些積蓄的,大多數也已經坐吃山空,畢竟從前的油水足,開銷也大,現在一下子打回了原形,誰還願意回去過苦哈哈的日子?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大家都是男人,承擔著一家老小的生計,讓他們三餐不見肉腥,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柳乘風鼓動道:“咱們百戶所轄制煙花胡同,這煙花胡同就該百戶所說了算,東廠的番子能撈油水,咱們身為天子親軍為何不能拿該拿的錢?煙花胡同的油水在整個京城油水最重,只要能收到份子錢,我保證大家吃香喝辣,每月都有一二百兩銀子的開銷,可是你們若是不敢,也就當我沒有說過這番話,這是你們咎由自取,挨餓受凍也是活該,怪不得別人!”

    聽到一二百兩銀子,校尉們都不禁舔舔嘴,眼中閃露出貪婪之色,從前他們在別處百戶所裡,一個月也不過二三十兩銀子而已,現在這麼多銀子的許諾對他們的誘惑實在太大,若是從前倒也罷了,可是現在連日子都過不下去了,不少人都有了躍躍欲試的心思。

    何止是校尉,就是陳泓宇的心裡頭也是驚起了驚濤駭浪,校尉能拿一二百兩,他這總旗豈不是至少有五百兩?從前他是從來沒有想過把主意打到煙花胡同的,就算有這心,也沒這個膽。可是柳乘風的話說得明明白白,不去,就去南鎮府司,去了,或許還有些許的富貴希望,左右都是死,自然是放手一搏。…

    “大人,卑下去!”陳泓宇的眼睛都紅了,就差嗷嗷叫了。

    ………………………………………………………………………………………………

    蒔花館是一棟四層的獨棟小樓,仿的是江南閣樓的精細,門臉兒開闊極了,紅粉彩繪裝飾其間,一排兒紅燈籠懸在二樓的簷下,隨風搖曳,明晃晃的。

    雖是清早,客人不多,不過也有些起早的公子、富賈三三兩兩地到了,多是來聽曲兒、喝茶、與當紅的姑娘談玄的,守在門口的幾個護衛眉開眼笑,但凡有客來都是用勁地巴結,能到這兒來的都是一擲千金的主兒,心情一好就是一個十足銀的元寶丟過來,足夠你一年衣食無憂了。

    其實到這兒來的,既有真正的豪門,也多的是那些充大頭的暴發戶,豪門倒也罷了,談吐得體,打賞也有限度,可是暴發戶不同,附庸的就是風雅,擺的就是闊氣,誰敢說他們沒錢,他們非要跟人拼命不可。

    蒔花館算是這煙花胡同裡最大的妓館,只是這裡的妓與其他的妓不同,窯子賣的是肉,這兒賣的卻是藝,蒔花館裡的當紅姑娘,哪個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詞令、詩歌信手捏來?再加上一個個貌美如花,柔情似水,不知引來多少人趨之若鶩,不過這兒的姑娘也未必不賣身,只是身價高,也有自己選擇的機會,要一親芳澤,除了要有銀子,還得人家瞧得上眼才成。

    也正因為如此,公子哥、巨賈們才被吸引過來,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癢難耐,為了蒙得垂青,這銀子自然花得如水似的,能來這裡的,其實才學都有限得緊,要獲得青睞,只能發揮自己的優勢,而這些人的優勢,無非是錢而已。

    陳泓宇帶著三四個校尉,一臉遲疑地到了蒔花館的門口,錦衣衛雖然驕橫,可是能在這兒消費得起的還真沒幾個,便是陳泓宇這總旗,來這兒也是第一次。

    陳泓宇心裡有點兒發虛,可是如今已經立下了軍令狀,最終還是壯起了膽子,帶著幾個校尉便要往裡頭闖。

    “喂喂……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門口的護衛看到了幾個穿飛魚服的人要進去,並沒有像尋常無知百姓一樣露出驚駭之色,反而趾高氣昂地抱著手將陳泓宇等人攔住,一臉不屑的樣子發出似有似無的嘲笑。

    “是錦衣衛的?瞧你們也是尋常的校尉、小旗,這也是你們能來的地方嗎?真是失心瘋了,要找娘們,趙家橋下的流鶯有的是,快走!”

    陳泓宇被這麼一喝,偌大的勇氣霎時煙消雲散,自覺地比人矮了一截,卻還是壯著膽子,道:“少囉嗦,我是煙花胡同百戶所的,奉百戶大人之命,來你們這兒收份子錢,把你們東家叫來,我親自和他說?”

    門口的幾個護衛驚呆了,相互面面相覷地對視一眼,隨即有個護衛道:“好,你等著,我去請東家來。”說罷飛快地進了蒔花館。

    陳泓宇的手上已經捏了一大把的冷汗,不過見對方當真去請能說得上話的人出來與他交涉,他的心情輕鬆了許多。膽子也不禁壯了起來,心裡想:“畢竟是天子親軍,這些人打開門做生意,總還是心裡存著一點敬畏的,這便好,只要他們肯拿出一點兒好處出來,我既可以回去交差,到時候也少不得一份豐厚的油水,一舉兩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5 AM 編輯

第四十一章:你敢殺人嗎?

    陳泓宇沒有等多久,便見一個人負著手從蒔花館出來。高高的個子,穿著圓領員外衫,肥頭大耳,兩眼似是被肥肉堆起總是笑眯眯的,不過他的嘴角並沒有露出笑容,只是淡漠地打量了陳泓宇一眼。

    同時,在這人的身後,跟來了十幾個護衛,如眾星捧月一樣將他擁簇起來。

    “鄙人周泰,便是這蒔花館的東家,怎麼?你們錦衣衛來此有何公幹?”

    周泰說話時氣勢十足、語氣尖刻,顯得很不客氣。

    陳泓宇深吸口氣,儘量擺出一點官儀,道:“天子腳下做生意,按月給錦衣衛交份子錢是亙古不變的規矩,你們蒔花館既然在咱們百戶所的治下……”

    “份子錢?”周泰的臉色更加冷了,一副不屑于顧的樣子看著陳泓宇,打斷陳泓宇道:“這是什麼規矩?咱們打開門堂堂正正地做生意,哪條王法寫了要給你們交份子錢?”

    陳泓宇頓時心虛了,不禁道:“你們算什麼安安分分做生意?逼良為娼……”

    話說到這裡,周泰的臉色驟變,小小的錦衣衛,更何況只是個小小的總旗,他還真不放在眼裡,能來這蒔花館裡消費的,上至王公下到各家府邸的公子、少爺,什麼世面他沒有見過?再者說,東廠那邊已經要了一份過去,怎麼可能再給錦衣衛一份?這蒔花館的背後可不只是他周泰的生意,站在周泰身後的人,也絕不會瞧得上這些窮酸校尉。

    周泰已經勃然大怒了,幾個窮酸校尉居然敢盤剝到蒔花館來,真是天大的笑話。

    “你胡說什麼?什麼逼良為娼,你們錦衣衛難道要構陷老夫?哼,老夫身正不怕影子斜,錦衣衛是什麼東西?來人,把這些人全部打出去,要錢居然要到咱們蒔花館來,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打……打走!”

    護衛們二話不說,一個個捋起了袖子,手持著木棒就要衝上去。

    陳泓宇也嚇了一跳,雖然之前知道對方多半會給自己一個閉門羹,可不曾想到他們居然敢動手。他壯起膽子,大喝一聲,從腰間拔出錦春刀,怒道:“天子親軍,誰敢動手?”

    “打的就是你們天子親軍,哼,新上來的百戶叫柳乘風是不是?癡心妄想的小子,居然敢要錢要到我的頭上,今日叫他長長眼,看看這煙花胡同裡是誰說了算!打!”周泰大喝一聲。

    這些護衛一擁而上,手中亂棒毫不猶豫地朝陳泓宇等人的頭上砸過去,無奈何陳泓宇畢竟有幾分理智,拿了錦春刀居然不敢動手,反倒被一個護衛卸下來,隨即拳腳交加,一陣亂棒打下來,陳泓宇被打倒在地,而這總旗一被打倒,身後的幾個校尉立即失去了主張,被護衛們圍住,狠狠暴打。

    蒔花館外頭的動靜,立即引來不少人的圍看,那勾欄上、長街上霎時人頭攢動,一見打的是錦衣衛,不少人竟是拍手叫好。

    “瞎了他的狗眼,也敢到煙花胡同來。”

    “據說是一個新來的百戶,還是皇上欽賜的傢伙,多半以為有了這個,就可以在煙花胡同橫著走呢。”

    “欽賜了也不過是個百戶,就算是錦衣衛僉事來了這裡,也得乖乖地低頭,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一頓打下來,陳泓宇幾個已是渾身傷痕累累,護衛們這才散去,那周泰趾高氣昂地搖著白扇笑吟吟地道:“記著,這頓打是教你們家百戶如何做人,什麼地方不能碰,什麼地方的錢不能拿,得長個心眼,回去告訴你們家百戶大人,再來拿錢,就要了你們的命。”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隨手拋在地上,繼續道:“別說周爺小氣,周爺的銀子有的是,就看你們有沒有本事拿了,這點兒碎銀拿去治傷把。”

    “走!”周泰冷冷一笑,將白扇收攏,闊步進了蒔花館。

    護衛們哄然大笑,其中一個道:“狗東西,這一次是我們撞見,若是下次撞見的是東廠的人,非打死你們不可,快滾!”留下這番話,便隨著周泰揚長而去。…

    邊上的看客卻都不肯散去,還有不少勾欄上搖著扇子的公子或是捏著手絹兒的女人都是哄堂大笑,七嘴八舌地奚落打趣。

    陳泓宇的臉都丟盡了,被打得腰骨都快要直不起來了,和幾個校尉相互攙扶著掩面從人群中灰溜溜地出去。

    ……………………………………………………………………………………

    “大人……”陳泓宇一臉青腫地跪在百戶堂裡,四周已是站滿了義憤填膺的校尉,一雙雙眼睛,都落在柳乘風身上。

    “那姓周的非但不給銀子,還指使人對卑下動手,大人……那姓周的還說,叫卑下給大人傳個話,再敢去拿錢,就要了咱們的命。”

    柳乘風撫摸著案牘,眼睛掃視著一張張憤怒的臉,隨即哂然一笑,道:“咱們是天子親軍,他們居然也敢動手?如此說來,這姓周的是有恃無恐,背後有人撐腰了?諸位,既然從煙花胡同裡索要不來錢,依本大人看,大家也只能忍氣吞聲了,你們說活不下去,要去索要些份子錢來,現在既然要不來,也怪不到本大人頭上了,大家散了吧,該巡街的巡街,該去坐堂的坐堂,老霍,你扶受傷的兄弟去治傷……”

    “大人……”這一下整個百戶所裡炸開了鍋,要不到錢餓了肚子倒是其次的事了,大家都是天子親軍,不管怎麼說也是有些身份臉面的人,總旗大人平時待大家也不薄,現在為了給大家去討錢,錢沒要到,反而被打了一頓和羞辱了一番,這口氣如何咽得下?

    平素這些校尉走在街上,可謂是橫行霸道,一向是他們欺人,如今被人欺負到頭上,胸腹之中都積攢了無窮的怒火。

    眾人紛紛道:“求大人為陳總旗做主,不問來錢,弟兄們都得吃西北風,不討還這個公道,弟兄們一輩子抬不起頭來。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對,不能這麼算了。”

    陳泓宇哭喪著臉道:“求大人給卑下做主。”

    柳乘風的心裡偷笑,臉上卻是一副凝重的樣子,道:“你們可知道,蒔花館的東家既然敢對總旗動手,這背後一定有大人物撐腰,動了他,若是有人報復,你們就不怕?”

    若是換做平時,大家自然是怕,天子腳下的人,誰沒有幾分謹慎?可是現在大家都是一肚子火,再加上幾個與陳總旗關係好的校尉鼓噪,眾人一起道:“怕個什麼?管他是誰,既然敢動咱們天子親軍,若是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往後怎麼出去做人?”

    柳乘風的眼中已掠過一絲殺機,整個人變得無比冷冽起來,狠狠地拍著案牘站起來,用手撐著案牘,大喝道:“說得好,管他是誰,既然敢動到咱們天子親軍頭上,就不能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陳總旗是柳某人的下屬,有人毆打錦衣衛總旗,還敢口出狂言,你們不能忍,難道本大人又是怕事的人嗎?不過要去討這公道之前,本大人有一句話要問:你們敢殺人嗎?”

    校尉們不由地呆了一下,空氣雖然無比緊張,可是聽到明目張膽地去殺人卻不由讓他們露出畏色。

    柳乘風冷哼了一聲,佇立在案牘之後,手按著錦春刀道:“本大人不怕,毆打天子親軍……”柳乘風四顧著眾人,接著道:“就是死罪!”

    柳乘風一臉肅殺,鼓起了校尉們的勇氣,眾人隨即爆發出大吼:“有何不敢!”

    “傳本大人的命令,衛所的所有兄弟全部在百戶所外頭集結,檢查好自己的佩刀,把後院飼養的幾匹馬也一道兒牽來,所有人聽本大人的號令,誰要是敢畏縮不前,柳某人先斬了他以儆效尤。陳總旗,你先去敷藥,待會兒給本大人帶路。”

    “遵命!”陳泓宇的臉上閃露出一絲感激之色,自覺地與這百戶大人親近了幾分。

    其他校尉已是蜂擁出去,各自去檢查佩刀、武器,由王司吏領著,開始集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17 AM 編輯

第四十二章:錦衣衛辦事

    柳乘風穿著一身御賜的飛魚服,挎著錦春刀,英姿颯爽地從百戶所出來,外頭六十余名校尉已經集結,他旁若無人地翻身上馬,振臂一呼:“走!”

    大隊人馬隨著柳乘風身後,稀裡嘩啦地蜂擁前進。

    這些人的隊形雖然散漫,不過重在人多,黑壓壓的一團人擠在一起,氣勢十足。立即引來沿街不少人的圍看,也有幾個巡街的番子和順天府的差役見了,默不作聲地退出人群,飛快地向各自的衙門稟告去了。

    其實百戶所距離煙花胡同不過幾步之遙,轉個街角能就到,只是與那煙花胡同比起來,只轉了一個街角便恍如隔世一樣,這時正是晌午,初夏時分的正午天氣還不算炎熱,因此在煙花胡同閒逛的公子哥已是越來越多了,柳乘風等人蜂擁到的時候,更有不少人呼啦啦地追過來,一副瞧熱鬧的樣子。

    “就是這裡。”陳泓宇到了蒔花館外頭,手指著那燙金的蒔花館招牌扭頭對柳乘風大呼一聲。

    所有的校尉都將目光落在了柳乘風的身上。

    若是別的百戶,他們未必敢跟來在煙花胡同裡滋事,可是這位新任百戶有南鎮府司、吏部侍郎的背景,有他做主,也未必不能替他們出氣。

    柳乘風翻身下馬,當先按著錦春刀朝蒔花館走過去,老霍、陳泓宇、王司吏以及眾校尉呼啦啦地跟上。

    這蒔花館門口的護衛見了,早有人進去通知東家,柳乘風還沒有進去蒔花館,一個護衛便橫手將柳乘風擋住,道:“且慢,我家東家……”

    柳乘風唰地一聲拔出錦春刀,一刀劈過去,長刀在半空劃過半弧,連皮帶肉地斬在護衛的手上,這護衛話說到一半,痛得發出一聲低吼,隨即癱倒在地,痛得暈死過去。

    其餘的幾個護衛一下子手足無措了,一個個臉色蒼白,看到這少年百戶,一時間不知該將人攔住,還是放人進去。

    柳乘風將染血的錦春刀收回鞘中,看著那幾個護衛,冷笑一聲道:“錦衣衛辦差,閒雜人等全部退散,誰敢阻撓,以謀反論處。來人,將這幾個人全部拿下,待會兒帶回百戶所去。”

    有了柳乘風先動手,校尉們士氣如虹,如潮水一般從柳乘風身後湧出來,一個個拔出長刀,大叫:“錦衣衛辦差,將這些人拿下。”

    幾個護衛連反抗的膽子都沒了,被校尉們反剪住雙手,用繩索綁成了粽子。

    其餘的校尉已經提刀沖了進去,那蒔花館裡立即傳出一聲聲女人的驚呼和男人的怒喝。

    柳乘風踏著官靴進去,進了蒔花館的一樓客廳,這兒的地下都鋪了羊絨做的波斯地毯,雖是正午,可是四壁的紗燈卻仍是冉冉搖曳,帶著粉色光暈,將大廳照得通亮。

    上好的紅楠木桌上已是一片狼藉,酒水、瓜果撒了一地,清倌人們發出尖銳的驚叫,公子哥們一個個怒斥:“什麼人,好大的膽子……”

    一群校尉也沒什麼顧忌,呼喝一聲,把他們全部逼到牆角。

    周泰已是帶著十幾個護衛從二樓慢吞吞地走下來,他嘴角揚著一絲冷笑,今日打了個錦衣衛總旗,想不到還真有人給那總旗出頭,這姓柳的百戶真是瘋了,也不打聽打聽蒔花館的背後都是誰,就敢像沒頭蒼蠅般的沖進來,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不過柳乘風的背景,周泰不是沒有打聽過,這人雖然棘手,倒也不必怕他,周泰大剌剌地下了樓,笑吟吟地走到柳乘風的跟前,先打量了柳乘風一眼,心裡想:“果然沒有猜錯,這人是個沒頭蒼蠅,年紀這麼輕,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真以為憑著有人撐腰,就敢在這煙花胡同裡胡鬧?”

    “原來是柳百戶,鄙人久仰百戶大人……”

    砰……周泰話還沒說完,臉上還堆著笑,柳乘風已是一拳直接朝他的面門砸過來。

    這一下下手重到了極點,正中周泰的鼻樑,只聽到骨肉拍擊的脆響,等柳乘風將拳頭收回的時候,周泰的整張臉已是被鼻血染紅了。

    周泰一輩子養尊處優,哪裡受得住痛,立即捂著鼻子嘶嚎起來。

    “姓柳的,你不得好死,你敢打我……”

    “好……好……這筆帳…”

    柳乘風冷笑,道:“打的就是你。”說罷抓住他的衣襟,左右開弓,十幾個耳刮子煽下去,周泰痛得哀嚎幾聲,便暈死了過去。

    柳乘風大叫一聲:“校尉何在?”

    有了柳乘風先動手,校尉們已是氣勢如虹,一齊大喝道:“在。”

    柳乘風道:“把這蒔花館砸了!將蒔花館裡的東家、掌櫃、夥計、護衛全部帶回去細細拷問,本百戶懷疑他們與亂黨勾結,欲圖不軌,喪心病狂到竟敢襲擊天子親軍!”

    “遵命!”

    一聲令下,整個蒔花館霎時雞飛狗跳起來,校尉們踢爛屏風,捉拿這店中人等,砸掉那上好的燈架、瓷瓶兒,將桌椅掀翻,數十個人一起動手,頃刻之間,一樓已是一片狼藉,隨後,陳泓宇便帶著一隊人沖上二樓,上頭又傳出一陣女子的驚呼,接著是稀裡嘩啦的聲音。

    柳乘風搬來一個完好的椅子,大剌剌地坐在這一片狼藉的廳中,雙目射出寒光,今日砸這蒔花館,就是要給煙花胡同裡的各大妓館們看看,敲山震虎、打草驚蛇,要玩,他柳乘風奉陪到底。

    這蒔花館外頭,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不少妓館的東家紛紛趕過來,聽到裡頭的動靜,都是露出駭然之色,不過也有人不以為意的,低聲與人議論道:“他們敢砸蒔花館,到時候人家給他們算起賬來,莫說是一個小小百戶,就是千戶也吃不消。早聽說新任的百戶是個呆子,從前在街角擺字攤過活的,這樣的人真是不知死活,今日讓他痛快這麼一回,待會兒就有樂子可瞧了。”

    正說著,幾個褐衫的漢子排眾而出,為首的一個面色冷峻,大喝一聲:“都讓開,讓開。”

    眾人不禁看過去,已是不少人向那戴著管事戴圓帽的漢子拱手行禮了:“鄧檔頭好……”也有人不明就裡,悄悄問:“鄧檔頭是誰?”

    “你連這都不知道,這是東廠的人來了。”

    正是議論紛紛的時候,鄧檔頭已帶著十幾個褐衫番子跨刀進去。這裡一向是東廠的地盤,現在錦衣衛突然殺出來鬧事,早已引起了東廠的注意,只是誰都不曾想到,這姓柳的居然敢把事情鬧得這麼大,這鄧檔頭便是東廠派駐這裡的地頭蛇,一收到消息便感覺到事態嚴重,慌忙之下召集了十幾個番子趕過來。

    “是誰敢砸蒔花館?”東廠辦事,一向是蠻橫無理,自有一番威勢。鄧檔頭進來時雖然看到了身穿欽賜飛魚服的柳乘風,卻還是大喝一聲,將這樓中的校尉嚇了一跳。

    柳乘風笑吟吟地坐在椅上,好像是專侯鄧檔頭來一樣,冷笑一聲道:“是誰敢在本官面前喧嘩!”

    鄧檔頭看到一片狼藉的蒔花館,臉上的橫肉一陣抽搐,心中已是勃然大怒,錦衣衛砸蒔花館,不啻是當著眾人的面打東廠的臉,動搖東廠的權威。

    鄧檔頭踏著大步過去,冷冷地看著柳乘風,怒道:“原來是新上來的柳百戶,咱們東廠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現在帶著人到蒔花館來鬧事,卻是為了什麼?”

    柳乘風依然冷笑道:“井水不犯河水?那麼我問你,你是誰?”

    鄧檔頭傲然道:“鄙人東廠檔頭鄧通。”

    柳乘風笑得更冷:“一個檔頭是幾品官?”

    鄧檔頭呆了一下,檔頭在東廠無品無級,沒有官職卻有實權,相當於隊長的級別,與錦衣衛的總旗也差不了太多了。更何況東廠大多數時候都淩駕於錦衣衛之上,所以一個檔頭,比之錦衣衛裡的百戶更有權勢一些。

    柳乘風豁然而起,他這一站起來,邊上已有二十多個校尉聚集起來,站在了他的身後,柳乘風一步步地走向鄧檔口,冷笑道:“本官是世襲百戶,朝廷欽賜的正六品武官,你是什麼東西,不入流的貨色,也敢當著本官的面咆哮?還不跪下給本官磕頭行禮?怎麼?難道你要以下犯上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0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跪下再和我說話

    柳乘風一聲怒喝,身後的校尉的膽氣壯了起來,東廠的編製與錦衣衛不同,柳乘風這百戶雖然權利上與檔頭差不多,可是好歹是朝廷認可的武官,而鄧通雖然在東廠地位也是不小,手握實權,可是偏偏隻能算是個小吏,與縣衙門裏的都頭沒有多少區別。

    依大明的禮製,武官之間的等級尤其鮮明,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柳乘風這正六品武官與鄧通之間地位懸殊,相差何止是一級?

    鏘鏘……眾校尉紛紛將錦春刀抽出一半,大喝一聲:“跪下!”

    鄧通這一下傻眼了,跪又不是,不跪又不是,他哪裏有柳乘風那樣的口舌,能引經據典把周禮、禮記都搬出來?若是在平常,他見了錦衣衛千戶都不必行跪禮,可是現在柳乘風這小小百戶把國家的法度和規矩搬出來,一副你若是敢不跪下,老子就憑著這一條當場格殺你的架勢。

    “瘋了,瘋了……都瘋了……”鄧通在心裏咆哮,這個姓柳的,簡直是個瘋子。

    柳乘風朝他微微一笑,按著腰間長刀的手開始動作起來,慢悠悠地道:“王司吏在不在?我來問你,若是有人以下犯上,一個無品無級的小吏竟敢對六品武官咆哮,該當何罪?”

    王司吏對柳乘風已有了幾分敬畏之心,他和校尉們不同,畢竟是讀書人,知道東廠的厲害,可是這時候隻能苦笑以對,道:“回大人,殺無赦!”

    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鄧通身上,笑吟吟地道:“鄧檔頭,他的話,你清楚了嗎?”隨即臉色板起來,道:“來人!”

    鄧通真的被嚇唬住了,碰到這麼個呆子,也算他倒黴,人家既然敢來砸蒔花館,本就隻能用不可理喻來形容,誰能保證這家夥不對自己下毒手?他雙膝一軟,萬般不情願地在柳乘風動作之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小人東廠檔頭鄧通見過百戶大人。”

    柳乘風哂然一笑,得意洋洋地坐回椅子上,卻不讓鄧通起來說話,瞪了身邊擁簇過來的校尉們一眼,道:“都愣著做什麼?繼續砸,不把這亂黨的屋子砸了,如何向朝廷交代?王司吏,你去給我斟杯茶來。”

    校尉們咂舌,心裏對柳乘風已是佩服到五體投地,於是一哄而散,各自散開打砸去了。

    柳乘風則是悠悠然地坐著,等到王司吏送來了茶,才好整以暇地看著跪在地上的鄧通,道:“鄧檔頭方才和本大人說什麼來著?哦,是了,是本大人不該砸這蒔花館是嗎?”

    人一跪下,所有的氣勢都化為了灰燼,人家居高臨下地和你說話,你便是再有威勢、再有靠山也自覺地比別人矮了一截,鄧通雖然心裏憤恨,可是又怕這呆子發瘋而不敢站起來,嘴唇都咬出血來,道:“這蒔花館乃是……”

    柳乘風冷冷地打斷他道:“乃是什麼?本大人管不了。本大人隻知道這裏有人竟敢襲擊錦衣衛親軍,還敢不把錦衣衛放在眼裏,這些人已是亂黨無疑了。怎麼?你們東廠,你這小小一個檔頭,居然和這些亂黨有關係?”

    柳乘風的話裏頭,擺明瞭是挖了個坑請鄧通跳下去,若說是,那麼結交亂黨四個字可不是好玩的。可要是搖頭,人家要砸蒔花館,東廠又有什麼藉口幹涉?鄧通已被柳乘風整得七葷八素,縱是他鐵口銅牙,這時候也有一種使不上勁的感覺。

    隻聽柳乘風繼續道:“東廠的公公們都是天子的私奴,斷子絕孫了的閹人,想必也不會和亂黨有瓜葛。這麼說來,是你們這些下頭的人私自結交亂黨,圖謀不軌是嗎?哼,待會兒本大人將這些亂黨全部拿去百戶所拷問,若是確有其事,莫說是東廠,便是牽涉到了內閣,本大人身為禦下爪牙,也敢進去拿人,你還跪在這兒做什麼?唱戲是嗎?帶著你的人給本大人滾出去!”

    鄧通聽了柳乘風的話,差點兒沒有一口氣提上來吐血而亡,先是罵自家的主子斷子絕孫,之後又是攀咬東廠通賊,最後一句話更離譜,跪是他逼著跪,滾又是讓揮手要滾,一個錦衣衛百戶,這口氣、這架子,當真比指揮使還要大幾分,偏偏人家說的話無懈可擊,若內閣真有亂黨,他當然可以去拿人,可是內閣又有誰是亂黨?這不是廢話嗎?…

    鄧通最大的悲劇是,事情發生得太倉促,沒有糾集到足夠多的人手,若是帶了三十、四十個人來,也不必怕這姓柳的,現在人都已經跪下了,想要翻盤已經不可能了。

    “哼,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今日鄧某算是認栽了,還是走得幹淨,這蒔花館背後的人自然會出麵收拾他。”鄧通心裏這般一想,便帶著十幾個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整個蒔花館,已是被砸了個稀巴爛,除此之外,老霍等人還在一處庫房裏抄沒了一萬四千兩紋銀的贓款,各種金銀首飾、字畫美玉若幹,柳乘風一聲令下,命人壓著二十多個亂黨,才打道回府。

    這一趟打砸,百戶所的校尉可算是揚眉吐氣,錦衣衛至今,幾個油水多的地方一直被東廠把持,東廠那邊,更是將錦衣衛壓得死死的,而現如今柳乘風一出手,那平素威風八麵的檔頭便乖乖給百戶大人磕頭,這是何等威風?眾人押著人犯走在大街上,都覺得滿麵紅光,很是得意。

    唯一暗暗顯露出擔心的,卻是那王司吏,王司吏偷偷追上在前頭騎馬的柳乘風,牽住柳乘風的馬,一麵走一麵道:“大人……這一趟固然痛快,可是這一下不但得罪了東廠,連帶著還得罪了戶部錢糧主事,大人,這蒔花館的背後,就有那錢糧主事的身影,隻怕……”

    六部最緊要的部門之中,除了吏部之外,還有一個戶部。戶部手掌天下錢糧,乃是朝廷的錢袋子,而戶部錢糧主事,更是肥得流油的位置,能做戶部錢糧主事的人,一定非同小可。別看這主事品級不高,可是影響力卻是巨大,否則早被環伺在四周垂涎已久的同僚們擠下去了。這樣的人絕對不是柳乘風一個百戶能惹得起的,若是人家情急之下要和你拚命,便是柳乘風的恩師王鼇也未必能將柳乘風保住。

    天子腳下的人,誰不知道這官兒雖然有三六九等,可是這差事也是分了子醜寅卯的?有的官兒看上去顯赫清高,卻也未必比得上一個低品的人更有手腕。那錢糧主事就是後者,絕不是個輕易能招惹的人物。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東廠那邊,我已經有了辦法。至於這個錢糧主事……”柳乘風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繼續道:“今日就一並連他一起收拾了,斬草除根!”

    柳乘風的身上居然透露著一股強烈的自信心,事實上像他這種讀書人本就是個謹慎到無比的人,可謂是心如發絲,細得不能再細,若不是沒有把握,怎麼可能做這種驚世駭俗的事?

    王司吏聽了,不由搖頭,柳呆子果然是柳呆子,說得一點兒也沒有錯,就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居然敢奢談收拾戶部錢糧主事,簡直是瘋了。王司吏現在是一肚子的苦水沒地方倒去,原以為這柳呆子有個好嶽父,又有個好恩師,後來又把千戶大人整倒了,是個很有前途的家夥。誰知道現在看來,人家叫他呆子是果然沒有錯的。連千戶大人都不敢去砸的地方,他敢去砸;便是連指揮使僉事都不敢得罪的人,他卻敢去得罪。現在百戶大人是突然發難,把人家打了個措手不及,可是往後等到人家反擊了,還有命在嗎?說不準自己也會被牽連上去,這一輩子的前程算是搭在了一個呆子的身上了。

    “冤孽啊……”王司吏很想仰天長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2 AM 編輯

第四十四章:讓你吃啞巴虧

    正午的烈陽高高懸掛在正空,熱氣彌漫中,柳乘風一身淋漓大汗地回到百戶所,一面命人拿了錢去就近的客棧定幾桌菜來,一面開始著手審問‘亂黨’。

    砸蒔花館,只是柳乘風計畫中的第一步,事情要結束還早得很,現在最緊要的,是讓蒔花館東家周泰鑽進自己的圈套裏,把他背後的人一起牽扯進來。

    要嘛不做,要做就要趕盡殺絕,既然人已經得罪,那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一網打盡。

    砸蒔花館,只是向煙花胡同的商戶立威。而收拾了蒔花館背後的幕後人物,才會讓那些商家們徹底地害怕,人有了畏懼之心,才會乖乖地按月送上份子錢來。有了錢,柳乘風才能建立威信,才能做出許多事,才能成為錦衣衛所中的黑馬,朝著自己的既定目標,一步步攀爬。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對我不屑于顧的人知道,柳乘風不是呆子。”

    王司吏已經安排好了,錦衣衛拷問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辦法,一般是抓了人尋個偏僻的城隍廟痛打一頓,再帶回衛所裏發落。不過現在卻是大大不同,既然到了衛所,便先拉去偏房裏折磨上半個時辰,那周泰才半死不活地被幾個校尉提到廳堂來,總旗陳泓宇對著柳乘風拱手行禮,道:“大人,周泰招供了。”

    柳乘風坐在案後,嗯了一聲,目光才落在周泰身上,慢吞吞地問道:“周泰,你要招供什麼?”

    校尉打人經驗豐富,雖是將周泰打得死去活來,偏偏沒有傷到筋骨,這時候的周泰和一條死狗已經沒有了多少區別,一跪倒在地便拼命磕頭,嗚咽道:“小人襲擊錦衣衛實在該死……”

    柳乘風顯然對這供詞很不滿意,冷冷一笑,道:“這就是你的供詞?快說,你是不是亂黨?”

    亂黨兩個字可不是輕易敢認的,周泰是何其八面玲瓏的人?否則也不會打理蒔花館,這種事當然不敢承認,連忙磕頭道:“小人不是亂黨……絕不是亂黨……”

    柳乘風呵呵一笑,淡然道:“放心,今日你是也是,不是也是,你進了這百戶所,本大人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你自己想清楚,不要誤了自己。”

    周泰的眼珠子已經開始亂轉了,良久之後,終於咬咬牙道:“小人倒是有人證明絕不是亂黨。”

    柳乘風露出莞爾的笑容,道:“哦?誰能證明?”

    周泰道:“回大人,蒔花館真正的東家並不是小人,而是我家老爺陳默陳大人,我家老爺乃是朝廷命官,我是他的家奴,又豈肯去做亂黨?”

    柳乘風森然一笑道:“你家老爺任何職?”

    “戶部錢糧主事。”

    “就是他了。”柳乘風心裏已經明白,周泰最後一定會將這幕後之人牽扯出來的,周泰現在多半是希望拿自家的老爺來壓一壓自己,另一方面也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他千算萬算都算不到,柳乘風在砸蒔花館之前就已經把算盤打到了他家老爺的頭上。

    只聽柳乘風道:“王司吏,既然事情涉及到了朝廷命官,又關係到了亂黨的大案,無論如何,也要將陳大人請來做個證明了,你立即拿了本官的名刺去請陳大人來,告訴陳大人,這件事干係重大,早晚要上達天聽,請他來認認人便是。”

    王司吏聽了,飛快地去了。

    柳乘風叫人斟了茶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這時候肚子其實已經餓了,外頭採買酒菜的校尉想必已經回來,這堂外飄出一股濃烈的菜香,柳乘風心裏不禁牢騷:“大明朝像我這樣廢寢忘食,寧可餓著肚子也要栽贓陷害、嚴刑逼供的錦衣衛到了弘治朝只怕沒有幾個了,真是珍稀保護動物啊。”

    可是現在不解決掉那戶部主事的事,柳乘風這頓飯就吃不下,這種事最怕的就是拖延時日,現在對方的陣腳已經亂了,時間拖得越久,等他們站穩了腳跟再進行反擊,便是他有十個錦衣衛百戶也不夠人家捏死的。…

    柳乘風這般一想,立即打起了精神,撫著案牘正襟危坐。

    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戶部錢糧主事陳默才施施然地進來,周泰費勁地轉過頭去,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大東家——戶部錢糧主事陳默穿著一身便服緩緩步入大堂,不由低喚了一聲老爺。

    陳默的眼睛卻沒有在周泰身上停留,他年紀不小,或許是常年埋首案牘的緣故,臉上蒼白得有些嚇人,不過雖是穿著一身便服,卻有幾分從容的氣勢,唯獨那一雙眼睛與他風吹即倒的身形不同,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銳利狠狠地盯著柳乘風。

    陳默這錢糧主事雖然掌管天下錢糧,可是這些錢,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要想貪墨可不容易,可是像他佔據的這肥差要想安穩就需要上下打點,打點的錢一部分從錢糧裏拿,另外一部分就是蒔花館這些放在外頭的生意。現在一個錦衣衛百戶居然帶人把自己下金蛋的母雞砸了,陳默聽到這消息時,開始還不信,親自打發人去查看之後,才知道真有其事,因此急忙從戶部告假出來,正準備尋人商量對策。而恰在這時候,柳乘風卻下了名刺來請,陳默畢竟是個老官油子,很快他就意識到問題已經不簡單了。

    對陳默,柳乘風要客氣得多,先起身施禮,然後請這位主事就坐。

    陳默也不客氣,板著臉坐在一旁的椅上,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柳乘風,才道:“不知柳百戶請本官過來所為何事?”

    柳乘風微微一笑,和顏悅色地道:“不過是想請大人來做個人證而已。”柳乘風指了指周泰,道:“大人請仔細看看,此人可是大人府上的家奴嗎?他自己招認,說是蒔花館乃是大人的生意,大人才是蒔花館裏真正的東家。除此之外,此人襲擊了咱們衛所的總旗,更是口出狂言,說什麼錦衣衛又如何之類的話。大人應當知道,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這麼大的事,已經可以視同有人圖謀造反了。不過要是這人當真是大人的家奴,造反二字就無從談起,現在就請大人辨認吧。”

    陳默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只是在周泰的身上掃視了一眼。周泰連忙叫了一句:“老爺……”

    陳默卻不理會周泰,毫不猶豫地對柳乘風道:“柳百戶,這個人,本官並不認識。”

    “啊……”周泰一臉驚愕,隨即叫道:“老爺,你不能見死不救哪……老爺……”

    陳默已經站了起來,微微含笑道:“這人突然說是本官的家奴,想必是有什麼誤會,柳百戶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本官就告辭了。”

    柳乘風很客氣地站起來,相送道:“陳大人請。”

    陳默也是和顏悅色地道:“不必相送,柳百戶繼續忙公務吧。”說罷,不理會周泰的嘶吼,施施然地從這堂中出去。

    出了廳堂,陳默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森然地冷哼了一聲,喃喃細語道:“咱們走著瞧吧。”

    陳默之所以搖頭否認自己與周泰的關係,一方面是周泰涉及到了毆打錦衣衛,這已經可以被人誣賴為謀反了,牽扯自己進去,實在不值當。更重要的是,這幾日國子監和清議議論紛紛,都說煙花胡同裏的許多生意都有朝廷官員參與,現在正鬧得不可開交,要聯名上書,彈劾那些幕後操縱妓館的官員。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若是陳默當眾承認蒔花館與他這戶部主事有關,陳默幾乎可以預見,整個國子監、清議甚至是禦使的抨擊都將集中在他身上,一旦抨擊的聲音太大,內閣為了息事寧人,極有可能將他當作棄子一樣拋棄掉,到了那個時候,不但前程無望,連聲名也要變得一片狼藉,陳默在這個時候,只能選擇丟車保帥,將周泰如死狗一樣拋棄掉。

    不過拋棄歸拋棄,自己既然吃了這一次啞巴虧,被柳乘風狠狠當眾扇了一個耳光,卻不代表他不懷恨在心,這筆帳,他早晚要和柳乘風算的,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而已。

    陳默坐上了停在百戶所外頭的小轎,半躺在轎中的軟椅上,淡淡道:“起轎回府。還有……待會兒叫個人,去把東廠的王千戶請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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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收拾你

    百戶所大堂裏。

    等戶部主事陳默出去後,柳乘風的臉上已經露出了奸計得逞的笑容,陳默矢口否認自己與蒔花館有關是意料之中的事,畢竟是戶部錢糧主事,牽涉到了生意,尤其是妓館這種生意,在眼下這風口浪尖的時候,怎麼敢輕易示人?

    柳乘風怕的就是陳默承認,只要他一口咬定了與蒔花館沒有干係,柳乘風就有整治他的手段。

    “周泰……抬起臉來!”柳乘風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在周泰的身上。

    “大……大人……”周泰抬起又青又腫的臉,又是畏縮又是絕望的樣子。

    柳乘風拍案道:“你方才說蒔花館的東家另有其人,陳默陳大人可以為你作保,我將陳大人請了來,他卻說並不認識你。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周泰打了個冷戰,忙道:“小人並無虛言。”

    “沒有嗎?”柳乘風值得玩味地看著他,慢悠悠地道:“實話和你說,你先是襲擊錦衣衛,此後又攀咬朝廷大臣,現在已經原形畢露,證據確鑿,就是不取你的口供,照樣可以向指揮使大人呈報你的反狀,你可知道,圖謀不軌是什麼罪名?”

    周泰的牙關磕磕作響,謀反是什麼罪名,他哪里不知道?更何況還是送進了錦衣衛所?一旦柳乘風呈報上去,北鎮撫司便立即拿人,之後投入詔獄,不說性命難保,便是一家老小也保全不住了。

    周泰道:“大……大人,那陳默在胡說,他就是我的主子,小人自幼就是在陳府裏做事的,這是人盡皆知的事,陳默怎麼會不認得小人?除此之外,陳默在外頭不只參與了蒔花館的生意,還派了不少家奴在外頭開賭坊、借著戶部的漕船販運江南的絲綢,這些事,小人一清二楚,陳默不認得我,我卻是化作了鬼也認得他。”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最大的癥結就在於周泰是否與陳默有特殊關係,只要有這層關係,謀反這條罪狀就難以成立,畢竟涉及到了高官,就算要栽贓誣陷也得掂量掂量。

    “大膽。”柳乘風臉色不變,道:“你胡說什麼!到了現在還敢攀咬陳大人?陳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是我大明的棟樑……”

    “小人有證據……小人藏著賬簿,可以證明陳府與蒔花館之間的錢財出入……”

    柳乘風聽到周泰這番話,臉上已經露出了笑容,隨即朝案牘邊佇立的王司吏笑了起來,道:“命人押著他去取賬簿,簽字畫押之後,這賬簿和口供送去指揮使大人那裏。此外……”柳乘風淡淡道:“此外,國子監那邊也抄錄一份,交給秦博士就成了。”

    王司吏畢竟是老油條,這時候開始琢磨起來,隨即,他悟了,腦中豁然開朗,不由道:“卑下明白。”

    柳乘風一拍桌子,長身而起,大聲嚷嚷道:“審了這麼久,大家肚子都餓了,弟兄們抄傢伙,吃飯!”

    兩邊的校尉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聽柳乘風這麼一喊,立即如蒙大赦地歡呼起來。

    ……………………………………

    國子監這邊,已經亂作了一團,這幾日抨擊的聲音本來就厲害,等到秦博士拿出一份口供來,整個國子監一下子譁然了。

    堂堂戶部錢糧主事,不但有妓館的生意,還牽涉到了賭坊,再加上以權謀私,用漕船去運送自己的貨物,只這些,就足夠清議鬧一陣子了。

    其實在這大明,官員退居幕後做生意的也不是沒有,聖人說的話再好,可是大家畢竟要養活老婆孩子,就如貪瀆一樣,朝廷上下人人都貪墨,也沒見幾個清廉的,可是這種事一旦被人揭發出來,就成了大事。

    更何況這位錢糧主事還有更令人髮指的事,錦衣衛請他去,他矢口否認自己與蒔花館有關係,現在錦衣衛拿出了鐵證,他便是想逃也逃不脫了。

    清議已經開始議論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現在陳默以權謀私,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謀利不說,還謊話連篇,這樣的德行也能做官?

    於是乎,無數篇奏書如雪片一般飛入內閣,嚴懲陳默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這些人中,有的是全憑著一腔義憤,還有的是巴不得戶部立即空出個缺來。除此之外,嫉恨者也是不少,尤其是那些禦使,禦使清苦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大家領著這麼點兒死工資,平時也沒有孝敬、沒有油水,大家都是讀書人出身,憑什麼你吃香喝辣,一面蹲在戶部一面出去賺來金山銀山,而自己連雇個轎夫都要摳著手指頭計算?

    內閣這邊也沒有想到事情會得這麼大,這一向燈火通明的外朝偏殿裏,內閣大學士劉健端著茶盞坐在一旁供學士小憩的榻上慢悠悠地喝著茶,李東陽則坐在另一邊的案牘,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新進來的奏書,至於內閣學士謝遷,這時候已是臉色鐵青地抱著手冷笑。

    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想到會出這種事,這種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是清議抨擊得厲害;現在是抨擊陳默,可是終究還是要抨擊到內閣來的,畢竟陳默是錢糧主事,占著六部的中樞位置,這個人品行不端,那麼就會有人要問,朝廷選賢用能,是誰把這人提拔上去的?

    清議這東西,一向難以掌握,若是有人借著陳默的事抨擊內閣,事情只怕就麻煩了。

    劉健慢吞吞地喝著茶,一雙老眼顯得鎮定自若,只是這時候他的心裏頭也未必痛快,他當然記得就在三年之前,有個叫江瑢的國子監監生彈劾他身為大學士獨斷專權,雖然皇上信賴自己,將這事兒壓了下去,可是對謝遷來說,仍是一件心有餘悸的事。

    現在外頭的大火已經燒起來了,若是再不處置,極有可能會引火焚身,上次只是一個監生江瑢,誰能保證這一次不會是整個國子監?甚至那些不甘寂寞的禦使,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賓之、于喬,你們怎麼看?”

    劉健笑了笑,向李東陽和謝遷和顏悅色地問道。

    謝遷是個急性子,拍案而起,怒喝道:“這是錦衣衛在搗鬼,是那姓柳的刻意要鬧大事態,劉公難道還看不出來?一個小小的百戶,居然敢挑撥是非,內閣不能讓步,應該給他一個教訓。”

    李東陽抬了抬眼皮,道:“可是不管怎麼說,陳默也太大膽了,內閣若是庇護,天下人會怎麼看?”李東陽微微笑了笑,繼續道:“再者說,柳乘風的藉口也是無懈可擊,砸蒔花館是緝拿襲擊錦衣校尉的亂匪,拷問之後也是那些‘亂匪’自己攀咬到陳默頭上去的,鐵證如山,已經是回天乏術了。柳乘風的一舉一動都穩穩站住了一個理字,又怎麼教訓他?今日你教訓了他,明日就有人要衝入內閣來和你我拼命,現在京城已是滿城風雨,再和一個百戶計較,只會引火焚身。”

    劉健喝了口茶,從容道:“賓之說的有道理,不能鬧,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

    謝遷歎了口氣,他性子急躁,其實也早看穿了是那姓柳的玩陰謀,偏偏還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心裏很是不痛快,不禁道:“此子可恨!”

    李東陽向劉健問道:“劉公,陳默該如何處置?”

    謝遷道:“方才于喬說的也有道理,堂堂內閣不能讓一個錦衣衛百戶牽著鼻子走,陳默要處置,可也不能太過了。叫個人給他遞個條子讓他主動請辭吧。至於那個柳乘風……”謝遷微微一笑,繼續道:“煙花胡同的事,老夫也聽說過一些,有了那個柳乘風,錦衣衛和東廠之間只怕要鬥個頭破血流了,隨他們鬧去吧,不過明日發出去的邸報要寫出一篇文章來,告誡一下各部的官員,讓他們三省吾身,不能再重蹈陳默的覆轍,要引以為戒。”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6 AM 編輯

第四十六章:發財了

    戶部錢糧司裏,陳默已是坐立不安,事發突然,他原本以為撇清關係事情也就結束,至於那個錦衣衛百戶的帳可以慢慢地算,雖然損失了一筆錢財,可是壯士斷腕總比被人抨擊的好。

    誰知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陳默如今已成了眾矢之的,他連忙找一些平素關係好的朋友商量應對的措施,可是卻吃了閉門羹。

    朝廷命官做生意,這不算大罪,只要臉皮厚,再有人幫忙壓一壓,就算清議鬧得厲害,大不了也不過去南京養老,三五年後,只要朝中有人,照樣提回來。

    可是陳默錯就錯在當眾撒謊,而且還被人推翻,這就是道德的問題了。大明的官場,雖然大家的道德未必很好,可是德行二字同樣又是重若千斤,德行有虧,誰還敢和你有什麼牽連?須知有一句話叫同流合污,和這麼一個身敗名裂的人廝混在一起,只會讓自己同樣成為眾矢之的。

    一向左右逢源的陳默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孤立,雖然仍在戶部坐堂,可是司裏的官員、書吏這時候竟都有了默契一樣,連見了他都繞著彎走,就差當著他的面捏鼻子了。

    陳默坐在案牘後,案牘上擺著一份福建省的錢糧賬簿,可是他現在完全是心不在焉。

    內閣會怎麼處置?戶部尚書大人會是什麼態度,司裏的同僚會不會落井下石?這一些問題走馬燈似的困擾著陳默。

    正在這時,一個書吏飛快地拿了一份條子過來,道:“大人,內閣有條子。”

    條子在內閣六部中算是一種非官方的檔,有時候一些公務要繞過程式也會用到,只是今日這條子,陳默預感到一定和自己有關,連忙接過了,撕開一看,緊接著臉色蒼白得癱在椅上,整個人仿佛抽空了一樣。

    幾十年寒窗苦讀,幾十年的宦海,這一步步走來何其艱難?原以為已經功成名就,已經高枕無憂,陳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戶部錢糧主事,居然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錦衣衛百戶手裏。

    請辭……告病……

    這是閣老們的意思,若是自己不乖乖聽話,那麼閣老們就會立即有所動作,直接動用吏部,採取革職的手段。

    陳默幽幽歎了口氣,提起了筆……

    ……………………

    天空淅瀝瀝地下著細雨,煙花胡同百戶所的校尉已是傾巢而出,一個個出現在各家妓館門前,煙花胡同這邊,除了妓館,還有為數不少的賭坊、酒肆,整個京師裏最是繁華的地段之一,百戶所已經發了通告,只要在這百戶所裏做生意的,每月都要拿出份子錢,從此之後,這裏由錦衣衛保護。

    份子錢幾乎是整個京師的規矩,要嘛是錦衣衛收,要嘛是東廠拿,所以這公告倒也不過分,當校尉們到了一家家妓館、賭坊、酒肆的時候,那些平時連正眼都不瞧錦衣衛一眼的店家這時候一改從前的態度,客客氣氣地將人請進去,先請他們吃了茶,再叫帳房去拿錢。

    事情已經有了逆轉,蒔花館的後臺夠不夠硬?還不是說砸就砸?連帶著幕後之人也已經請辭了,京師裏頭一向憑的是實力說話,有多大的本事吃多大的飯,現在誰都知道,煙花胡同已是錦衣衛說了算了。

    一箱箱銀子都送到了王司吏這邊,王司吏專門負責清點造冊,柳乘風和老霍、陳泓宇則是喜滋滋地看著,都是興高采烈。

    “大人,咱們這一趟要發財了,真真想不到,我老霍也有今日,能見到這麼多的銀子。”老霍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他人雖然膽小,卻是知道衛所占住了煙花胡同的好處,東廠那邊每個月至少能從煙花胡同撈取五萬兩白銀的好處,五萬兩可不是小數目,足夠這百戶所裏所有人吃香喝辣綽綽有餘了。

    陳泓宇臉上的傷已經消了腫,一臉諂媚地對柳乘風道:“現在衛所的兄弟都說百戶大人英明神武,弟兄們跟著大人,這輩子吃穿不愁了。”…

    柳乘風正色道:“不要拍馬屁,這些錢是弟兄們跟著我一起掙來的。”雖是這樣說,柳乘風心裏卻是腹誹:“沒有我,你們一輩子也掙不來這個錢,英明神武四個字形容在我身上還當真貼切,不過我要矜持,不能驕傲,太得意了不好。”

    柳乘風其實心裏也很激動,每個月五萬兩銀子,一年就是六十萬,而現在大明的歲入居然只有數百萬兩,不過朝廷的歲入除了銀兩,最多的還是糧食,再加上沒有計入鹽鐵稅之類,真正的歲入,應當在千萬兩之上,可是這六十萬兩,已經足夠讓所有人怦然心動了,難怪東廠那邊占住了幾個繁華之地就可以衣食無憂,原來這裏頭的油水竟是豐厚到這個地步。

    大明是沒有工商稅的,而真正涉及到了工商,才知道這裏頭有多大的利益。煙花胡同是整個京師最繁華的所在,出入的都是豪門貴族以及一擲千金的富賈,柳乘風也是現在才知道,什麼叫做國窮民富,一個商賈出入一下這裏,就敢幾十上百兩銀子的消費,而朝廷連兵餉都籌措不及,拖欠更是常有的事。

    也難怪朱元璋要拿沈萬三開刀,柳乘風心裏琢磨著:“自己要是皇帝,也非抄了沈萬三的家不可。”

    現在有了錢,許多不敢做的事就敢做了,至少這百戶所裏頭上下人等算是安穩了下來,柳乘風這百戶算是坐穩了,有了錢就有了威信。

    王司吏啵啵地打著算盤珠子,終於抬起頭來,道:“算出來了,總計是四萬七千三百二十三兩。再加上從蒔花館抄來的財物,現在咱們衛所裏的存銀至少超過六萬餘兩紋銀。”王司吏說話時有些顫抖,便是在千戶所的時候,銀兩的出入也不過千兩左右,這還是下頭的人努力盤剝勒索百姓的結果,而現在根本不必去找百姓,商戶們按月就能把錢送來,旱澇保收。

    柳乘風拿過了賬簿看了看,點頭道:“去,把所有的校尉全部召集起來,不是都說沒飯吃了嗎?今日就撐死他們。”

    柳乘風的意思是要發錢了,陳泓宇一聽,歡呼一聲去了。

    一聽到要發銀子,校尉們的積極性自然高漲,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從四面八方趕回來,都圍在百戶所的院落外頭翹首以盼,喜滋滋地議論。

    柳乘風把人全部招入堂中來,六十多人濟濟一堂,隨即開始訓話,接著便是將所收的銀子公示出來,隨即道:“每月大致四萬七千兩的銀子,除了一萬兩要按時送去指揮使那邊,本百戶每月拿銀五百兩,總旗官按月拿三百兩,小旗每月一百,其餘校尉每人五十兩,除此之外,對一些差事不好的兄弟也要補償,有的人被分去了國子監坐堂,這是辛苦的差事,另外再加十兩銀子的差補,從此往後,只要是衛所的兄弟,但凡有個生老病死,都有銀兩撫恤,至於其他的銀子,暫時都封存起來。”

    尋常的校尉都有五十兩,此外還有撫恤,這已是十分優厚了,若是在別的衛所,便是總旗也只有這麼一個數,眾校尉紛紛道:“謝大人恩典。”

    柳乘風的臉又板起來,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往後衛所按月發錢,巡街的校尉不能再勒索百姓,發現一個就查處一個。還有就是咱們既然拿了商家的錢,也不能不做事,這煙花胡同的商戶若是有人鬧事,都得咱們百戶所去處理,誰都不能怠慢,別讓人以為咱們只知道收錢不知道辦事。”

    陳泓宇在旁笑嘻嘻地道:“這個好說,誰敢在煙花胡同鬧事,弟兄們都不答應。”

    煙花胡同是衛所裏下蛋的金雞,誰來鬧事就等於砸大家飯碗,這個道理是誰都知道的,眾校尉紛紛道:“絕不答應,拼了性命也要維持住煙花胡同。”

    柳乘風莞爾一笑道:“這幾日更要打起精神,東廠那邊肯定會有動作,咱們到他碗裏搶了食,他們也可以搶回來,所以都不要懈怠,王司吏,這幾日安排巡查的時候,多派些人到煙花胡同。”

    王司吏道:“小人知道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7 AM 編輯

第四十七章: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

    東華門左近便是東緝事廠的衙門,東廠的格局比錦衣衛所自要差了幾分,可是卻比錦衣衛要森嚴得多,東華門連接著紫禁城,幾乎隨時都有宮中的公公在這兒出入。

    就在這東緝事廠的大堂,一隻上好的青花瓷瓶砰的一聲摔落在地。

    碎落的瓷片濺射出去,幾個頭重重磕在地磚上的人腦門恰好被這飛射瓷片紮中。殷紅的血,宛若蚯蚓一般蜿蜒下來。

    幾十個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大氣不敢出,縱然是滿腦門都是血的,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坐在這大堂邊的,是一個穿著欽賜飛魚服的武官,武官慢吞吞地喝著茶,對眼前的場景視而不見。

    “鄧通,你來說!”

    說話的,正是上次給柳乘風傳旨意的劉公公,劉公公臉色猙獰,怒氣衝衝,宛若發怒的雄獅,方才那瓷瓶兒就是他砸在地上的,這瓷瓶本是他的心愛之物,換做是其他時候,別人碰都不敢碰一下。他撒了氣,才坐回椅上,一雙陰惻惻的眼眸落在跪在地磚上的鄧通身上。

    “商戶們說了,份子錢錦衣衛那邊已經拿了去,咱們東廠若是想要,大可以向錦衣衛那邊索要。小人帶著人連續走了幾家妓館,都吃了閉門羹,他們說……他們說……份子錢只有一份,給了東廠就沒有錦衣衛的,給了錦衣衛就……”

    “啪……”劉公公拍案而起,冷笑道:“好,好一個錦衣衛,什麼時候一群校尉敢騎在咱們東廠的頭上撒野了?放肆,放肆!”

    “劉公公別生氣……”坐在一邊喝著茶的武官微微一笑,將茶盞放下,慢吞吞地道:“有什麼事從長計議嘛。”

    這武官乃是東廠掌刑千戶吳用,掌刑千戶是東廠之中除了諸位公公之外的實權人物,因為公公們往往在宮裏還有差事,兩面不能兼顧,所以這東廠平時的運轉都由吳用來處置。吳用生得相貌堂堂,又是東廠廠公的外侄,所以就算是劉公公見了他,也得陪個笑臉不可。

    劉公公聽吳用發了話,陰沉著臉道:“那吳千戶說說看,又該如何從長計議?”

    吳用闔著目,論定力,他確實比劉公公高得太多,微微一笑道:“現在要分清楚的是這件事到底是一個小小的百戶吃了豬油蒙了心,為了煙花胡同這麼大的好處鋌而走險。還是這百戶只是個提線木偶,這件事是錦衣衛蓄謀已久,借著這個百戶對煙花胡同動手?若只是一個柳乘風自作主張,這就好辦,要掐死他還不容易?可若這是柳乘風背後有人指使呢?”

    劉公公抽了口涼氣,沉思了一下,隨即道:“你的意思是牟斌……”

    吳用莞爾一笑,比起這些小雞肚腸只會打著宮裏招牌在外頭狐假虎威的太監來說,他的心思顯然要縝密得多,吳用慢吞吞地道:“牟斌這個人看上去老實,可是這老實是對皇上對內閣的,我就不信了,煙花胡同裏有這麼大的好處,他牟斌會不心動?”

    劉公公的臉抽搐了一下,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兒像,廠公說過,牟斌這人不簡單,看上去老實,其實心機最深,廠公這輩子只佩服三個半人,姓牟的至少算半個。”

    吳用隨即一笑,道:“這也未必的事,到底是不是牟斌指使,這件事反正也不能輕易善罷甘休,東廠這邊每年三成的進項都是從煙花胡同裏來的,沒了煙花胡同的份子錢,廠公和咱們都得喝西北風。有一句話不是說得好嗎?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他們錦衣衛敢黑吃黑,咱們若是不打回去,從此之後,東廠怎麼立足?廠公的面子又怎麼擱得下?劉公公,廠公在宮裏可有什麼交代沒有?”

    劉公公道:“廠公說這京師要下雨了。”

    吳用微微一笑,心下了然了,便道:“廠公要下雨,咱們便要做雷公電母,先攪出雷鳴閃電來,只是要鬧多大,鬧到什麼程度,劉公公有什麼打算?”…

    劉公公咬咬牙,陰狠地道:“他們能砸一個蒔花館,咱們就把煙花胡同拆了,讓大家看看,這京師裏是錦衣衛說了算還是咱們東廠說了算!吳千戶,這件事你去辦,聚集人手,他們不是要鬧嗎?那就索性鬧個痛快,傳令下去,煙花胡同裏只要有穿飛魚服的,都給雜家狠狠地打,若是碰到了柳乘風,打死了更好。”

    吳用搖頭道:“柳乘風這個人暫時不能動。”

    劉公公冷笑道:“這是為何?”

    吳用苦笑道:“此人剛剛被皇上褒獎過,說他忠於王事,辦事得體,若是轉眼被咱們打死,他的恩師王鼇還有國子監肯定要奔相走告的,到時候傳到了陛下那裏,你我如何交代?再者說,陛下欽賜了他飛魚服,御賜之物在身,咱們若是傷了他,難免受人口舌。”

    劉公公憤恨地道:“那就讓他多活幾天。”他的目光落在腳下跪成一片的檔頭身上,尖著嗓子嘶聲道:“還愣著做什麼?要下雨了!”

    “遵命!”

    …………………………………………………………………………

    柳乘風到了傍晚回府,原以為溫正會把他叫去說話,畢竟鬧出這麼大的事,多少要過問一下。不過回了自己的宅院才知道,原來溫正現在還沒有回來,已經叫人傳了話,今夜是不會回來了。

    溫晨曦是個恬靜的性子,在屋裏做著女紅,柳乘風和她說了幾句話,趁著天色還好,便搬了椅子去院子裏看書,溫晨若笑嘻嘻地過來,湊到柳乘風身邊,低聲道:“姐夫,你今日真是英勇極了,整個京師都在傳你的事呢,砸了蒔花館,又嚇走了東廠的番子,只是可惜沒有叫上我去,否則巾幗營出馬,那就更熱鬧了。”

    柳乘風將書放下,好奇地問:“什麼是巾幗營?”

    溫晨若嘻嘻一笑,眨眨眼道:“這個不能說,你知道大家都怎麼說你嗎?”

    柳乘風靠在椅上,敷衍道:“怎麼說的?”

    溫晨若雙膝併攏地坐在柳乘風對面,道:“都說你虎背熊腰,手臂能走馬,牙齒有小臂這麼長……”

    柳乘風無語,以訛傳訛的事多了,這時候的消息都是靠口相傳,自己砸了蒔花館,原來在市井之中是這樣的形象。

    柳乘風連忙打斷溫晨若,道:“這些人胡說,當笑話聽就是了,姐夫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這是在衛所裏出了名的,你若是不信,就去錦衣衛裏挑一個比姐夫更出眾的人出來。”

    溫晨若咂舌:“吹牛,我爹就比你英俊多了。”

    柳乘風想到溫正那印堂發黑、老臉上不喜不怒的形象,不禁打了個冷戰:“你爹……”

    “難道不是?”溫晨若一副你但凡敢說個不字,本奸細立即去打小報告的樣子。

    柳乘風只好搖搖頭,道:“是,泰山大人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是出了名的,我見了他自慚形穢,每次都心肝兒疼。”

    溫晨若嘻嘻一笑,道:“我還有個消息告訴你,你想不想聽?”

    柳乘風一副愛聽不聽的樣子,道:“你先說出來看看。”

    溫晨若道:“東廠那邊許多差遣在外的人手都召回去了,瞧這樣子……哈哈,我聽人說,這京城有樂子瞧了。”

    柳乘風嗯了一聲,道:“就這些?”

    溫晨若見柳乘風臉色平淡,反而沒了多少興致,道:“怎麼?姐夫難道不怕?”

    柳乘風笑道:“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有什麼好怕的?”

    溫晨若顯得有些失望,只好道:“好,好,好,你是君子,我們是小人,你不怕,成了不?實話和你說了,明日這個時候,很多人都會去瞧熱鬧。我明日也去,帶著瓜子兒什麼的……”

    柳乘風對這八卦女實在無語,這小妮子當看電影了,還帶瓜子……

    “不過,這京城裏的閒人似乎不少,莫非還真有人把煙花胡同當戲園子了?也罷,他們要看就看吧,反正也不會掉我一斤肉。”柳乘風心裏暗暗想著,其實東廠有動作早在他的預料中,沒動作那才是見鬼了。只是想不到東廠的動作還沒出來,這些京城的公子、小姐們就能收到風聲,看來這應當是東廠有意為之,是先要給自己施加壓力來了。

    每年近五萬兩銀子的份子錢,只為了這個,柳乘風也已經沒有了退路,就算他肯收手,下頭的人也不會答應。既然東廠要動手,那就只能奉陪到底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9 AM 編輯

第四十八章:兵來將擋

    一大清早,煙花胡同漸漸蕭條下來,一夜的鶯歌曼舞,疲倦的公子哥們帶著不舍坐上了轎子車馬悄悄打道回府。不過今日像是特別反常一樣,天還沒亮,那緊靠著蒔花館附近的雲霄閣便迎來了個客人。

    這客人穿著圓領衫,皮膚白皙,相貌英俊,唯獨那聲音卻帶著尖細,舉止之中有一種尖酸刻薄的味道,這種人一看便是宮裏出來的太監,這太監什麼也沒說,直接拿出了一個元寶,訂了最頂樓靠街的廂房,連唱曲兒的姑娘都沒叫,只叫雲霄閣這邊準備好瓜果,待會兒會有貴客來。

    等過了半個時辰,便有四五輛馬車到了雲霄閣的閣樓下,先是七八名魁梧的漢子,耳聽四路眼看八方,一對肅殺的眼眸,讓人不敢鄙視。

    再之後就是個穿著圓領衣的小公子,十三四歲的大小,身體很魁梧,像一隻小牛犢子一般,頜下有一小茬細細的絨毛短須,眼睛清澈,仰頭看了雲霄閣的招牌,嘻嘻一笑,道:“劉伴伴,是這裏嗎?”

    “少爺……”這叫劉伴伴的,便是今兒來訂廂房的太監,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這公子後頭,諂笑一笑道:“就是這兒了,你看這裏視野開闊,從頂樓臨街往下頭看,這煙花胡同一覽無餘。”

    小少爺嘻嘻一笑,拍拍劉伴伴的肩,道:“做得好,走,走,走,咱們上樓去。”

    進了這雲霄閣,這裏已是曲終人散,只有兩個雜役在做著清掃,倒是有個少婦模樣的人迎上來,笑吟吟地道:“客官……”

    “好一個美人兒……”小少爺一見到這少婦,兩眼頓時發光,不由癡癡地道:“你有丈夫嗎?你家丈夫是誰?”

    這老鴇一時嗔怒,尋常的客人都是來翻牌子點姑娘的,而且這兒不比尋常的青樓,哪里有一見人就問人家丈夫的?不過這小少爺身份想必非同一般,老鴇仍是笑:“小少爺說笑了。奴家領你上樓。”

    這小少爺這才想起了正事,饒有興趣地道:“好,上樓。”

    到了廂房這邊,靠街的窗戶全部打開,果然視線一覽無餘,已經有人送上了瓜果、糕點,奉上了茶,小少爺毫不客氣地在臨窗的位置上坐下,他身邊四五個人雖然都是衣衫華貴,卻一個人都不敢坐,那叫劉伴伴的粘著小少爺躬身站著,道:“少爺,吃些糕點,不要餓壞了肚子。”

    小少爺隨口吃了一塊糕點,又喝了口茶,饒有興致地道:“這兒不錯,可惜太清靜了,那些東廠的番子怎麼還沒有來?劉伴伴,你的消息可靠嗎?”

    劉伴伴連忙道:“絕對可靠,少爺,奴才是聽江夏小侯爺說的。”

    小少爺道:“江夏侯的話,你也信?這人不可靠。”

    劉伴伴依然笑嘻嘻的,不慌不忙地道:“江夏侯說是聽溫姑娘說的。”

    “溫姑娘?是那個溫什麼什麼是不是?”

    “對,就是那個溫姑娘。”劉伴伴笑得更加燦爛了。

    小少爺這才道:“若是她的消息,這就有些可信了,據說那個柳百戶身手不凡,是個高手,今日正好開開眼界。”

    小少爺興致勃勃,完全是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

    就在雲霄閣對面的翠雲樓,也同時來了幾輛馬車,當先下車的仍是魁梧的護衛,接著便是一個個穿著儒衫的人下車,幾個人雖是穿著儒衫,可是身材的妙曼卻是阻擋不住,為首的這個更是驚世駭俗,白衣黑髮,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一雙清澈的眼眸閃動著一種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畫,竟有幾分風儀萬種的氣息。

    若是仔細打量,便知道這人是女扮男裝了,不過這女扮男裝的美人兒臉色卻是冷峻,目光恰好落在街對面停在雲霄閣下的幾輛車馬上,不禁道:“怎的我那個不安分的弟弟也來了?晨若……”…

    跟在這俊俏美人身後的,正是女扮男裝英姿颯爽的溫晨若,溫晨若不禁咂舌,道:“將軍。”

    明明穿著儒衫,卻被人叫做將軍,若是讓別人聽了,多半覺得好笑。不過這男裝的美人卻是嗔怒地看著溫晨若,道:“你這長舌婦,早晚把你的舌頭拔了,肯定是你傳出去的消息。”

    溫晨若握著粉拳,很憤慨地道:“將軍不要小瞧人,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巾幗營的左路先鋒,我一向是守口如瓶,從不洩漏秘密的。”

    女將軍不禁啐了她一口,道:“上次你就洩漏了消息,還讓我母后都知道了。”

    溫晨若臉色一紅,道:“上次只是意外。”

    女將軍道:“那這次呢?”

    溫晨若激憤地道:“這次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將軍明鑒。哎呀,我們快上樓吧,待會兒好戲就要開場了。”

    女將軍無奈,道:“待會兒再收拾你。”

    清晨的薄霧漸漸散去,煙花胡同裏果然出現了一隊隊褐衫的番子,這些番子倒是沒有提刀,卻是人人提著一根木棒,在檔頭的帶領下,如潮水一般地蜂擁進來。

    東廠那邊,幾乎所有能抽調的番子都抽調了過來,足有數百人之多,雖說東廠的頭面人物都沒有出面,便是理刑百戶都不見蹤影,可是任誰都知道,東廠是要動真格了。錦衣衛敢砸蒔花館,他們便能把整個煙花胡同都砸了,至於街上的錦衣衛,他們更是不放在眼裏。

    偶爾有幾個巡街的錦衣衛見了這陣仗,反應快的已是飛快地朝衛所那邊逃之夭夭,反應慢的被番子們圍住,一陣棒打腳踢,這煙花胡同的寧靜終於被打斷了。

    百戶所這邊,消息已經傳來,待命已久的校尉們也都換上了棍棒,聽到番子來了,已是一個個義憤起來。現在每個人每月五十兩,這還不算上各種的撫恤,可以說每個人都是富得流油,現在東廠的番子來了,說穿了就是來搶錢的,這些校尉別的都還好說,一旦涉及到了錢,就不太好說話了。

    “拼了!”眾人發出一陣陣低吼,根本不需要鼓舞,就已是士氣如虹。

    “誰敢砸煙花胡同,就是殺我父母,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

    校尉們七嘴八舌地議論,最後將目光都落在百戶所的大堂裏。

    柳乘風清早過來,就已經下令王司吏去請人了,請來的都是附近街坊的百戶,柳乘風有請,大家也都肯來,兩柱香功夫便來了七八個,柳乘風笑呵呵地與他們寒暄,大家也都笑嘻嘻地與柳乘風客氣。現在衛所裏誰不知道柳百戶的腰杆硬?有人撐腰,還肥得流油,這種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得罪的。

    客氣之後,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諸位,煙花胡同自古以來就是衛所的地盤,成祖年間就是如此。後來卻被東廠奪去,現在東廠的人實在欺人太甚,竟然帶著人要來煙花胡同鬧事,大家都是衛所的兄弟,豈能坐視不理?”

    柳乘風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就是要各百戶所幫襯一下,諸百戶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道:“柳百戶,這是什麼話?咱們各有自己的差事,我那百戶所裏人手本來就緊缺得很,要有人坐堂,有人巡街,真是一個人都抽調不出了……”

    其餘人紛紛點頭,道:“實在是抽調不出人來。”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當然,大家先別急著拒絕,柳某人也不會讓大家白忙活,肯定會給大家一點好處的。”

    “錢都是小事,真要是抽調的出人來,咱們還敢要柳百戶的錢嗎?柳百戶也太小瞧咱們了,只是……”

    柳乘風繼續道:“每個百戶所一千兩銀子,抽調出一個人來,便追加二十兩,若是有人受傷,另外還有撫恤。”

    各家百戶呆住了,大手筆啊,這麼一算的話,只要肯多出人,一轉手就能賺個兩三千兩銀子了,尋常的百戶便是一年到頭也不過幾百兩的油水,這種好事當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呔!東廠欺人太甚了,咱們身為錦衣衛豈能坐視不理?哼,他們要打,我們難道不敢打?一人有難,八方支援,現在柳百戶這裏出了亂子,咱們能冷眼旁觀嗎?不能!幾個番子而已,他們敢鬧事,我們就敢打回去。”

    眾百戶激動了,原本還忌憚著東廠,不過現在想來,人家東廠這麼明目張膽也不必怕什麼,錦衣衛是錦衣衛,東廠是東廠,公公們的手再長,難道還能拿捏著自己?再者說,若是東廠真要收拾人,最先收拾的也是柳乘風,眼下這麼一大筆銀子不去賺,那才是呆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0:29 AM 編輯

第四十九章:高手高手高高手

    沿街的所有商戶,都已經上了門板,東方的番子分成幾隊,開始去拍門。

    裏頭的商戶當然知道外頭是什麼人,可就是偏偏不敢開。

    領頭帶隊的是檔頭鄧通,鄧通上一次吃了虧,今日奉了劉公公的命令,頓時覺得腰杆子硬了,罵罵咧咧一通,用腳踹了幾下門,隨即道:“堆乾草,燒了!”

    這話本是恫嚇之詞,果然將裏頭的商戶嚇了一跳,正要拉開門閂,正好聽到外頭的番子們都激動地大叫:“來了,來了……”

    從煙花胡同的各條小巷子裏,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聚集,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一個個出現,也都是橫著棍子,氣勢洶洶的模樣,人數也在數百人上下。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平時東廠瞧不起錦衣衛,錦衣衛也對東廠的蠻橫深痛惡絕,雙方一起發出低吼,便有人大叫一聲:“打!”兩股洪流便在這沒有人煙的街道上提著棍棒相互毆打起來。

    這種陣仗,其實和街上的潑皮打架差不多,也無人指揮,靠的都是一股子血氣。

    那坐在樓上看著的公子眼睛一亮,立即變得躍躍欲試了,拍手道:“打起來了,打得好,打!”

    邊上的劉伴伴見小公子高興,立即露出笑容,也跟著叫著好。

    “可為何不見那個柳百戶?”小公子攀著窗向下張望,不禁露出失望之色,他昨日聽劉伴伴說有個柳百戶砸了蒔花館,打翻了不少護衛,可是今日卻連影兒都沒有看到,不禁顯得有些失望了。

    劉伴伴笑呵呵地道:“壓軸好戲總是要遲些登場才是。”

    下頭已經完全亂套了,一片狼藉,四處都是打鬥之聲,雙方都是鉚足了勁頭。而在百戶所那邊,一個個消息傳到柳乘風的耳朵裏。

    “大人,老霍被人打了……”

    “大人,王小旗受了重傷。”

    柳乘風聽了,這時候已經換上了欽賜的飛魚服,手中提著錦春刀,道:“咱們的援軍一時半刻也來不了,還留駐在百戶所的兄弟都集合起來跟我走。”

    “大人,咱們還有援軍?”

    柳乘風微微一笑,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你等著瞧吧,援軍一個時辰之內准要來的。”

    柳乘風提著錦春刀帶著十幾個人沖出百戶所,飛快地到了煙花胡同,看到這裏一片狼藉的模樣,不少校尉和番子在地上滾爬,長刀前指,道:“都跟我殺上去,打倒一個狗番子賞銀十兩。”

    身後的校尉士氣如虹,隨著柳乘風直沖上去。

    這一趟東廠有備而來,原本就占了上風,可是柳乘風的出現,卻是立即讓東廠的隊伍紊亂起來,柳乘風猶如下山的猛虎,手提著錦春刀,沖進番子的隊伍之後,便瘋狂地用刀背狂斬,一時之間,竟是連續打倒了數人,其餘人見了他,紛紛倉皇而逃,所過之處,可謂是所向披靡。

    “原來我這麼厲害。”柳乘風驚呆了,他突然發現,原來打架是如此簡單。

    其實柳乘風不知道的是,這些東廠的番子之前就已經得到了訓誡,不得傷了百戶柳乘風,至於其他人,管他是千戶百戶,一概狠狠地痛打就是。而柳乘風也是最好辨認的,畢竟整個京城能穿著欽賜飛魚服招搖過市的人不會超過一百個,這些番子一見一個穿著黃色錦繡飛魚服的少年惡狠狠地衝殺過來,哪里敢還手?柳乘風在這邊處處下重手,而番子們卻只能挨打著不能還擊,結果自然就是所向披靡,無人敢當。

    打了片刻功夫,柳乘風也明白了,原來東廠那邊還有忌憚,心裏一想,便知道了對方忌憚的是什麼。不久之前,皇上親自下旨意給自己褒獎了一番,還欽賜了飛魚服,這麼大的恩典可是整個大明頭一遭的事,雖然自己現在仍然地位低下,可是誰也不知道這時候皇上是不是還記得這個百戶,可要是在這個時候,柳乘風被番子們失手打死或者打傷,這件事傳進了宮裏,皇上會怎麼想?…

    皇上剛剛誇獎,要天下的人以他為楷模的人突然被人打死打殘了,這簡直如同伸手打皇帝的臉,東廠就是再囂張,也絕對不至於連這一點看不清。

    “原來如此。”柳乘風恍然大悟,隨即打起了精神,既然你們不還手,這就好辦了。

    若說一開始柳乘風還有一些顧忌,現在想明白了,也就再沒有了顧慮,這等於是自己身上加了一道無敵光環,還怕個什麼?柳乘風低吼一聲,便毫不猶豫地沖入番子們紮堆的地方,手中的錦春刀毫不猶豫地左右劈砍,一時之間,番子們大亂,又是數人被打倒在地上呻吟,其餘的人只好抱頭鼠竄。

    柳乘風大感痛快,如入無人之境,所過之處,哀嚎遍地,手起刀落,已是不知打倒了多少人,以至於番子們見了他便立即躲開,只是在這種混戰局面之下,想躲哪里有這般容易?柳乘風開始時還有些生澀,現在手握著刀,虎軀一震,就足以嚇得人癱下去。

    ……………………………………………………………………

    “高人……”坐在樓上湊出腦袋的小公子看得目瞪口呆,從這裏往下看,雖然距離足足有三十丈,可是柳乘風穿著太過醒目,又大放異彩,所過之處無人可擋,只一炷香功夫,竟是打倒了數十人。

    “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也不過如此,此人真是高人了,只怕連本宮也不是他的對手。”小公子一雙清澈的眼睛放著光芒,只恨不得立即飛快下樓,去和那柳百戶比一比。

    一邊的劉伴伴不禁笑起來,道:“公子爺,我說什麼來著,咱們京城裏還是有高人的,您瞧,這不就是一位?”

    “厲害,厲害……”公子興奮地搓著手,好半天才回過勁來,滿臉通紅地道:“我大明有此猛將,蒙古韃子便是來再多又有什麼畏懼的?將來我要是做了……做了……一定要拜他為上將。”

    劉伴伴笑呵呵地舔舔嘴,沒有吱聲。

    公子又忍不住捋起袖子道:“不成了,不成了,我一定要下去會會他,倒要看看,到底是本公子厲害,還是柳百戶厲害。”

    劉伴伴和隨來的人都嚇了一跳,連忙將公子抱住,這個勸道:“少爺不可啊,現在下頭人荒馬亂,若是出了差錯,奴才們怎麼吃罪得起。”那個道:“小少爺一身功夫深不可測,可是少爺身份高貴,豈可與他們在街上毆鬥?找幾日功夫,把那姓柳的招過來比一比就是了。”

    公子這才興致闌珊地打消念頭,沒好氣地道:“那好吧!索性就忍這幾日,過幾日和他來比,劉伴伴,你說他這是什麼刀法?竟是厲害到這個地步?我那黃師傅再厲害,至多也不過能讓四五個武士不能近身,可現在這姓柳的百戶居然打倒了數十人,莫非是練了什麼絕世神功嗎?”

    劉伴伴的額頭上不禁滲出冷汗,這個小主子可不是好伺候的主,自小就好武藝和打仗,每年不知請來多少名師,一旦見了厲害的武師或者是高明的拳腳功夫,便連吃飯睡覺都不香了,現在他這副樣子,八成這幾日都甭想消停下來。

    劉伴伴猶豫了再三,才道:“瞧這架勢,應當是傳說中的瘋魔刀法。”

    到底是什麼刀法,劉伴伴也猜不出,可是這小主子有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你若是不回答,他非得現在跑下去問一問不可。可是一旦下了樓,若是有了什麼危險,那可就真正糟了,所以劉伴伴只能隨口胡扯。

    公子聽了,眼中更加放光,忍不住拍手道:“好一個瘋魔刀法,好一個高人,這樣的英雄好漢,我一定要和他打一打不可。若是他勝了,便請他來做我的師傅,若是他敗了,也正好以武會友,劉伴伴,這個人的底細,你去查一查,打聽清楚。”

    劉伴伴連忙道:“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0:3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17 AM 編輯

第五十章:老實人也瘋狂

    煙花胡同的打鬥其實還未動手就已經傳遍了內閣六部,不過那些知道內情的人既沒有表現出驚愕,也沒有露出驚愕之色。甚至所有人都選擇了沉默,連一聲議論都沒有。

    大家仍然按部就班,該如何就如何,別人說起東廠和錦衣衛,總會以廠衛二字代之,豈不知這個廠和這個衛的矛盾已積蓄得太久太久,以至於突然爆發出來,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太適應。

    弘治朝是個有特色的時代,明朝延續到現在,要嘛是衛所占了上風,要嘛就是東廠掌握了主動,誰和皇上的關係好,誰就牢牢地握住了權柄。可是如今的弘治皇帝卻有一個特點,他既不喜歡錦衣衛,對東廠的興致也不大,一方面限制了錦衣衛的權利,另一方面對太監的管理也很是嚴格。

    如此一來,這廠衛的權勢就大不如前了,從前的諸多好處也一下子不見了蹤影,大家守著一畝三分地一起吃西北風,這矛盾自然就出來了。

    油水只有這麼多,大家都想要,東廠仗著自己宮裏有人吃得多了一些,錦衣衛自然不滿,錦衣衛的構架比東廠要大,憑什麼你們吃香喝辣,我們吃西北風?再加上現在大家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又憑什麼你們占著便宜?

    柳乘風這個傢伙……

    轉眼之間,一個小小百戶的大名居然讓不少佔據要津的官員耳熟能詳,不過提起他,便有人搖頭,這真是個無風不起浪的呆子啊。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沒有柳乘風,廠衛之間的關係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大家對廠衛之爭,都是抱著看熱鬧的態度,不過對牟斌來說,這熱鬧,他是看不下去了。

    北鎮府司裏。

    牟斌慢吞吞地喝著茶,今日一大清早,衛所裏的同知、僉事全部聚集,往常便是天大的事也沒有今日這般凝重,大家各自坐在牟斌的下首,或是喝茶,或是咳嗽,誰也沒有率先發言。

    錦衣衛同知陳讓時不時發出冷笑,目光偶爾朝溫正身上看過去。溫正卻微微闔著眼,連理會他的意思都沒有,故作養神。

    另一個同知看不下去了,指揮使大人不說話,這陳讓和溫正又是這個樣子,事情緊急,再裝傻有什麼用?他咳嗽一聲,道:“最新來的消息,已經打起來了,東廠那邊也有了動靜,劉公公坐了轎子帶著一隊人正往那裏趕,諸位總要想一個辦法才是。”

    “想個屁辦法。”陳讓冷笑,尖酸刻薄地道:“事情是那個柳乘風挑起來的,他挑的事,自然是他去處置,我倒要看看他一個小小百戶,怎麼和劉公公鬥。”

    溫正手裏抱著茶盞,聽了陳讓的話,隨即狠狠地將茶盞磕的一聲按在桌幾上,冷笑一聲道:“開口劉公公,閉口劉公公,劉公公是你乾爹嗎?叫得這樣熱絡,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錦衣衛是柳公公的爪牙呢。”

    陳讓臉色一紅,隨即惱羞成怒,陳讓雖然不是劉公公的乾兒子,卻得叫另一個公公為乾爹,溫正這句話的諷刺意味十足,是故意來揭陳讓的短的。

    “哼,總比咱們衛所裏有些人要強,養著一個女婿卻不知道管教,儘是給咱們衛所裏添麻煩。”

    陳讓爭鋒相對。

    溫正拍案,氣得嘴唇發抖,道:“你說誰?”

    陳讓冷笑道:“公道自在人心,怎麼?許人仗著岳家的勢去胡作非為,還怕人說嗎?”

    沉默了良久的牟斌冷起了臉,森然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吃裏爬外的傢伙。”這句話意有所指,讓陳讓的臉色驟變。只聽牟斌繼續道:“柳乘風帶著人拿下了煙花胡同,這是大功一件,現在東廠要奪回去,要鬧事,要給錦衣衛所臉色看,怎麼?還有人給東廠說話的?”

    牟斌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一雙虎目狠狠瞪了陳讓一眼,惡聲惡氣地道:“劉公公去了,本指揮使也要去,他們東廠有人去出頭撐腰。可不要忘了,在煙花胡同裏還有咱們衛所的兄弟。來人,知會下去,各千戶所把手頭的事都放一放,東廠這樣做是太不將牟某放在眼裏了,今日,就讓他們見識見識錦衣衛的厲害!”…

    一聲令下,再無爭議,只是誰都不曾想到,一向老實的牟指揮使這時候竟會雄起一次。

    陳讓的臉色又青又白,想說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識相地住口了。

    牟斌這時候心裏卻在苦笑:“柳乘風啊柳乘風,這一次本指揮使算是被你坑了,你惹來的事,卻要讓我來給你擦屁股,這個傢伙到底是個呆子,還是早就算計到了我的頭上?”

    站在牟斌的角度來講,這一趟他非去不可。這次參與了煙花胡同事件的不只是一個煙花胡同百戶所,臨近的百戶所都不能倖免,現在東廠一副氣勢洶洶的架勢,若是牟斌置之不理,這衛所上下,他這指揮使的威信算是徹底地蕩然無存了。

    若說一開始只是柳乘風這百戶還有鄧通這檔頭之間的對峙,而現在廠衛已經不可避免地捲入進來,誰也別想置身事外。

    牟斌帶著幾位同知、僉事已經出了北鎮府司,剛剛坐上轎子,便有校尉急報送來:“大人,京城各處的番子又開始集結了,都在往煙花胡同趕,足有上千人之多。”

    坐在轎子裏的牟斌沉默了一下,慢吞吞地道:“再傳令,但凡見到了番子,就給我狠狠地打,不必客氣!”

    “是。”

    轎子起了轎,牟斌坐在轎子裏,慢吞吞地帶著一隊人馬往煙花胡同過去,這一路上,果然看到許多褐衫的番子提著木棍一隊隊地出現,也有各千戶所的校尉突然出現在街頭,雙方見了,都是分外眼紅,雙方各吼一聲:“鎮府司有命,見了番子就打。”“劉公公有命,不要放過一個校尉。”

    於是便亂戰成了一團,雞飛狗跳。

    眼看這煙花胡同已是越來越近,迎面又來了一隊校尉,一見到牟斌的轎子,便飛快地攔住,神色慌張地道:“大人,有急報。”

    轎子落地,坐在轎中的牟斌慢吞吞地掀開轎簾的一角,神色不動,張口問:“什麼事?”

    轎前的校尉壓低了聲音道:“東宮那邊有消息,說是太子也去了煙花胡同。”

    牟斌的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不過隨即又恢復了常色,道:“消息可靠嗎?”

    “絕對沒有錯,有人在煙花胡同裏看到了太子的蹤跡……”

    牟斌沉默了,他倚在轎子裏半天沒有吭聲,隨即慢悠悠地道:“告訴煙花胡同的所有校尉,全部撤出去,不可造次。”

    “那番子們還打不打?”

    牟斌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意,道:“煙花胡同那邊不能造次,至於其他地方,我不管!”

    “卑下明白了。”

    牟斌放下轎簾,道:“煙花胡同不必去了,所有人打道回府。”

    …………………………………………………………………………………………

    另一處街道,劉公公的車駕拐過了一個彎,同樣停住,在這車駕之後,數百個番子紛紛停住了腳,屏息不動,一個番子勾著身子到了車轅前,低聲對劉公公說了幾句話。劉公公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起來,陰森森地道:“千真萬確?”

    “沒有錯,是從東宮傳來的消息。”

    劉公公頜首點頭,慢吞吞地道:“雜家知道了,去,知會煙花胡同的番子全部撤下來,一個也不許留。誰再敢到那裏喧嘩造次,雜家剮了他。還愣著做什麼?把車馬掉頭,回去,回去……”

    劉公公顯得很惱火,只是事發突然,又涉及到了東宮,他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鬧事了。

    “公公,可是錦衣衛那邊……”

    劉公公淡淡道:“煙花胡同鬧不成,那就去其他地方鬧,雜家這沒卵子的都不怕,你們這些有卵子的怕什麼?雜家算是明白了,這件事就是那姓牟的是主謀,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姓牟的做了這麼多年的老實人,如今總算是圖窮匕見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19 AM 編輯

第五十一章:讓你丫的不學好

    “怎麼回事?”

    柳乘風覺得很奇怪,打得好好的突然之間番子們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還沒有打過癮就這麼跑了個一乾二淨。

    “大人,方才我聽到了幾聲梆子響,這是番子們撤退的口令,多半是東廠那邊叫人撤了。”老霍被打得滿頭是包,兩隻眼睛腫得比饅頭還要大,連他這麼老實的人都紅了眼,捋著袖子一副有種來打死我的模樣。

    柳乘風看著他臉上又青又腫的樣子,不由笑了,道:“老霍,你年紀大了,以後不要再湊這熱鬧了,我有件事交代你去做。”

    老霍道:“大人吩咐就是。”

    柳乘風道:“咱們百戶所人太少,可是干係卻大,衛所裏的校尉讓他們來巡街、坐堂還可以,真要碰到今天這個狀況怎麼辦?反正現在手頭上有的是銀子,索性你代我去招一百個幫閒來,要年輕體壯有力氣的,忠厚的人最好。”

    幫閒是明朝的傳統,不管是衙門還是衛所也都有這種先例。畢竟大明的編制只有這麼多,朝廷也只發這麼多餉,有些官忙不過來,自然而然就拿出私房錢來自己招募人手。比如一個縣衙,真正能吃皇糧的不會超過十個,至於其他如差役、轎夫、書吏其實都是縣尊自己雇傭的。

    衛所今日的表現雖然不錯,可是柳乘風立即發覺出了問題,這些人簡直就是一幫烏合之眾,拿他們去拉虎皮可以,可真要是有事也指望不上。現在手裏有的是錢,等於是有了一座金山,倒不如招募一些幫閒來,好好地操練一下,作為後備力量。

    說來說去,其實還是煙花胡同的水太深了,沒有足夠的實力,是別想在這兒站住腳的。

    柳乘風對老霍交代一番,老霍這個人打架不在行,人也膽小,可是這種雜事卻能得心應手,天子腳下哪里的閑漢最多,哪些地方的人家是清白,這些都在他的肚子裏記得牢牢的。老霍拍著胸脯道:“大人,沒說的,老霍出馬保證辦得妥妥帖帖的。”

    正說著,雲霄閣那邊卻傳出一陣打罵聲,柳乘風聽了皺起眉頭,他這裏距離雲霄閣不遠,只幾步路功夫,朝身後的校尉努努嘴道:“走,看看去。”

    份子錢和保護費是一個道理,拿了人家的錢,當然要為別人排憂解難,現在有人敢在雲霄閣鬧事,就等於是砸百戶所的招牌。

    跨入雲霄閣,便看到幾個護衛模樣的人開始砸店了,這些護衛很是彪悍,在他們腳下,已是打倒了不少雲霄閣的夥計,一隻手掌拍下去,連楠木的八仙桌都似乎要垮下去一樣。

    被另一群護衛擁簇在一邊的,則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還有一個管家模樣光潔著下巴的青年,這青年便是劉伴伴,劉伴伴一見柳乘風,便尖著嗓子大叫:“柳百戶來得好,他們居然敢勒索咱們……咱們少爺,快把這些人全部拿下治罪。”

    柳乘風看著他們,心裏便想:“這些人多半是哪個公侯的家人,想不到鬧事鬧到這兒來了。”

    那雲霄閣的老鴇淚眼婆挲地過來,道:“是這些人來鬧事,大人看看,在這兒又是掀桌子又是砸椅子的,這還像話嗎?這些人在這兒吃了茶用了糕點,卻說忘了帶銀錢出來,說是明兒叫人來還,這是什麼道理?奴家當然不肯放他們出去,人一離了咱們閣樓,這錢還要得回來嗎?”

    那一身錦衣的少年怒道:“幾兩銀子而已,誰稀罕?”

    柳乘風目光落在這錦衣少年的身上,心裏頭發火了,這傢伙居然比自己還無恥,沒錢付賬還敢這麼囂張。

    柳乘風的臉色陰沉下來,壓著嗓子道:“來人,先把這幾人押回百戶所再說。”

    “你敢!”劉伴伴怒了,道:“你可知道我家公子是誰?”

    柳乘風撇撇嘴,道:“拿下!”

    身後的校尉立即出動,而這公子的護衛也紛紛毫不客氣地要動手,反倒是那個公子大喝一聲:“都退下!”他這一句話威勢十足,保護他的護衛呆了一下,居然立即停了手,一動不動。…

    公子笑呵呵地朝柳乘風道:“柳百戶,久仰,久仰。你要拿我倒也簡單,不如你我來打鬥一場,若是我勝了,便放我們走,可要是我輸了,便十倍賠償這裏的東家,怎麼樣?”說罷對左右的人道:“都站開一些,我要和柳百戶比試比試,不要過來。”

    柳乘風不禁笑了,一個小破孩子跑來向自己挑戰,若說是比一比行書作畫倒也罷了,偏偏是比武藝。柳乘風連三腳貓的功夫都不會,現在卻要和一個孩子打架,簡直就是笑話。

    這公子見柳乘風一副不屑的樣子,心裏暗想:“好啊,他竟敢瞧不起我。”少年人受不得氣,更何況這公子平素就生活優渥,所有人寵著溺著,這時候已是躍躍欲試了,大叫一聲:“看我的拳頭……”右手握拳,身子如小牛犢一般飛快地沖到柳乘風的身前,直搗柳乘風的胸口。

    柳乘風呆住了,擦,居然敢襲擊錦衣衛百戶?還真拿百戶不當命官了。他的反應也是極快,抬起腿來,一腳直接伸過去,這個少年還在發育階段,氣力哪有柳乘風大?拳頭還沒有挨到柳乘風的衣服,柳乘風便一腳踹中了他的肚子。少年痛呼一聲,捂著肚子一屁股倒了下去。

    “少爺……”劉伴伴驚叫一聲,已經嚇得面如土色,魂不附體。

    少年卻是眼睛一亮,不由叫了一聲:“好腿法,好功夫。今日果然是遇到對手了。”說罷又翻起身來,躍躍欲試地道:“再來。”

    好功夫……這一句誇獎讓柳乘風目瞪口呆,他實在想不通,自己什麼時候居然有了一手好功夫,難道毆打一個屁大的孩子也叫好功夫?

    其實他哪里知道,這少年自幼跟著武師學武藝,因為身份尊貴,武師們怕傷了他,自然是對他百般遷就,所以雖然學了七八年,其實這少年除了練了一些假把式之外,對所謂的功夫也和柳乘風一樣都是一竅不通。

    而且這少年自詡自己學藝有成,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與人比試,先是和武師來打,武師怕傷了他,自然是處處留手,結果這少年竟是屢戰屢勝,後來一人對敵七八個護衛,那些護衛也早已有了劉伴伴這些人的授意,那少年的拳頭一到,便立即人仰馬翻,一個個甘拜下風。

    如此一來,少年就自以為自己有了一身神功,但凡在京城裏聽說某個人拳腳厲害,便叫劉伴伴請來,那些請來的武師都是攝於他的身份,最後佯裝不敵。再加上劉伴伴這些奴才今日一句神功蓋世,明日一句萬人敵的吹捧。少年不但驕傲自滿,也早就高手寂寞了很久了。

    方才他在樓上先看柳乘風以一敵百毫髮未傷,早已對柳乘風驚為天人。而如今又來試柳乘風的拳腳,誰曾想自己最得意的黑虎掏心狠狠砸過去,對方居然只不經意地一腳踹過來便打了他一個人仰馬翻,這不是高人、不是好功夫是什麼?

    少年的眼中掠過一絲狂熱,無敵了這麼久終於尋到了一個真正的對手,讓他熱血都沸騰起來,心裏暗暗想:這人的功夫果然是神鬼莫測,以往我這一拳過去,便是號稱百人斬的烏江侯都接不住,想不到他竟是輕描淡寫地便化解了。好,今日便亮出我的真本事來。

    說罷兩腿狠狠頓地,大叫一聲:“看我的厲害。”又是沖過去,這一次居然是淩空腿,身體在半空打了個半旋,右腿如秋風掃落葉一樣踢向柳乘風的右肩。

    不得不說,這一個把式很具有觀賞性,很像……很像什麼來著?

    柳乘風的腦子如電閃了一下,想起來了,像是街頭賣藝的。

    柳乘風生氣了,好傢伙,居然敢襲擊百戶,真是沒有王法了,等這少年的腿踢過來,柳乘風握拳重重地朝他腿上砸過去,心裏憤恨地大罵:“讓你不學好,讓你襲擊百戶,讓你玩江湖把式……”

    “啪噠……”拳頭入肉的聲音傳出來,柳乘風一拳狠狠砸在少年的腿上,少年痛得低呼一聲,整個人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0 AM 編輯

第五十二章:王八拳

    劉伴伴眼看自家的小主人重重摔下,已是什麼都顧不得了,整個人撲過去,用著尖細的嗓子叫喚:“少爺……”

    這一叫,比什麼獅子吼還要厲害,雲霄閣裏的人聽了,都不禁打了個冷戰,雞皮疙瘩掉了一層。

    小公子掙扎著爬起來,卻是哈哈一笑,道:“這才是真正的高人,我服了,來人,快去取錢來,我願賭服輸,這裏的損失十倍奉還。”說罷雙目炙熱地看著柳乘風,一眼也不眨。

    這種眼神,就像是西門慶見了潘金蓮,柳乘風感到腦後陰風陣陣,很是不祥。

    這小公子心裏卻是對柳乘風佩服到了極點,平時他拳打護衛、腳踢各路武師,但凡是有名號的武師都請去切磋,結果這滿天下的名宿在他的拳腳之下往往不能走出十個回合。自己賴以自傲的黑虎掏心和旋風腿這般大殺器,平素使出來都是望風披靡,可是撞到了這位柳百戶,人家輕而易舉就化解了。

    什麼是高手?這就是高手!再看柳乘風,只見這穿著欽賜飛魚服的少年,雖只比自己年長幾歲,可是渾身如標槍一樣按刀佇立,雙目幽邃,寵辱不驚,高手風範盡顯無遺,小公子心裏不禁在心裏大喊:“今日見了他,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這樣的高人,才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今日能撞到這樣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

    小公子實在太寂寞了,所謂高手寂寞,平生別的興致沒有,就好一個武字,學武十年,自負已經到了大成的境界,於是成日找人切磋,只可惜那些武師都是三兩下不敵,越是和他們切磋,越是覺得索然無味,如今遇到了柳乘風這樣的高手,小公子心裏才驚歎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你方才的是什麼拳?”小公子看柳乘風的目光,閃露著崇敬。

    柳乘風見他要付賬,神情也就輕鬆下來,一個小破孩子而已,何必與他計較?不過他心裏也覺得好笑,自己這點兒王八拳,居然被這小傢伙驚為天人,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柳乘風呵呵一笑,道:“這是王八拳。”心裏想:專治各種不服的小王八。

    他也懶得再和這小公子糾纏,吩咐幾個人在這兒等著這小公子付了帳,便領著一隊校尉走了。

    “王八拳……”小公子佇立在那裏仍然一動不動,目視著柳乘風高大的背影漸漸在視線中消失不見,忍不住喃喃念道:“好一個柳百戶,好一個王八拳,好,我一定要打敗你。”

    …………………………………………………………

    煙花胡同的安靜,與京城各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開始柳乘風還以為東廠是要息事寧人,後來才知道雖然煙花胡同一片寧靜,可是在這京城各處,番子與校尉之間的毆鬥卻是愈演愈烈。

    “真是奇了,這是要玩哪一出?”柳乘風感覺到事情偏離了他的預想。

    過了一會兒,從外頭打探的校尉回來,也是沒有摸清頭腦,只是知道東廠那邊和北鎮府司同時下了嚴令,不得再去煙花胡同鬥毆,至於其他地方,卻是無人管了,大家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隨他們去吧,只要沒人來煙花胡同鬧事,你們愛打就打。”身為始作俑者,柳乘風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慚愧,他們要打自然去打他們的,完全將自己變成了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到了時間,便離開了百戶所,帶著幾個隨行保護的校尉回了溫府。

    “姑爺,老爺請您過去商量事兒。”門房對柳乘風的態度已是越來越客氣了,從前是愛理不理,到了後來勉強擠出笑容,現如今只能用一見了柳乘風就歡天喜地來形容。

    “人啊……”柳乘風心裏感歎了一句,隨即又想,自己為什麼突然多愁善感了?果然是人做了官,連思維都昇華了。他心裏不由一樂,突然感覺從前那可怕的溫正,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他朝那門房努努嘴道:“你帶我去。”…

    這一次不是在書房,而是在溫府的客廳裏,溫正疲倦地回到家,見過老太君後,便在這裏專侯著柳乘風來。

    “來,坐下說話。”溫正的臉上不溫不火,雖是為了柳乘風和陳讓反目,可是他和柳乘風總是熱絡不起來,家長的氣度讓他放不下架子。

    “這件事很棘手,做得好了,自然有好處。可是一旦鬧僵了,說不準就要危及到身家性命,東廠是大不如前了,卻也不是好欺的,煙花胡同是他們的錢袋子,宮裏公公們的孝敬至少有三成是從這裏來的,更何況這一次被你這麼一鬧,顏面大失之下,什麼事都是做得出的,你要小心一些。”

    溫正不容柳乘風有說話的機會,不過今日的話卻是多,柳乘風在溫正心裏也有了改觀,原先以為他是個書呆子,手無縛雞之力,不懂人情世故。可是現在看來,卻發現這個女婿太會來事了,簡直就是個妖孽,先前和劉中夏鬧還可以說他是不諳世事,得罪上官。可誰知他卻是因禍得福,欽賜了個百戶。溫正本來還想著,做了百戶也不差了,好生生地過日子,熬個十幾二十年,自己打點一下讓他做個千戶,這輩子也不差了。

    誰知道柳乘風這百戶的屁股還沒坐熱,就做了一件歷任錦衣衛指揮使都不敢做的事。

    溫正深望著柳乘風,感覺柳乘風這傢伙不只是個真呆子,還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煙花胡同這一步棋,溫正一開始以為是柳乘風瘋了。可是現在回想,卻覺得不對勁了。柳乘風這麼一鬧,東廠那邊自然是氣勢洶洶,要找柳乘風算賬。可是不要忘了,東廠一有動作,也讓整個衛所生出了同仇敵愾之心,可以說現在衛所上下,除了那個認了廠公做乾爹的陳讓,幾乎達到了空前的一致,便是指揮使大人,也不得不站出來,要與東廠周旋到底。

    其實這裏頭的干係一想就明白,不管指揮使還是同知、僉事們想不想與東廠為敵,在這個風口浪尖上,誰要是退縮一步,不但整個衛所上下被人輕視,這也意味著整個錦衣衛都將蒙羞。大家的權利都來自於這個親軍衛所,牟斌如此、溫正也是如此,正因為有了這個人見人畏的龐然大物,大家才能吃香喝辣,才能呼風喚雨。

    這就是一個死結,東廠被人搶了錢袋子,顏面大失,要想找回自己的顏面,自然是大張旗鼓,不把那些校尉打趴下,打得服服帖帖,如何重拾威信?可是他們這樣大張旗鼓,牟斌這些人的面子也就掛不住了,若是以往,你們事先打個招呼,或者是低調行事也就罷了。偏偏鬧得這麼大,鬧得全城人都看得到,錦衣衛上下除了奉陪到底之外還能有什麼選擇?

    “高明!借力打力,自己卻撈了好處,這樣的人還是從前那個書呆子?”

    溫正心裏忍不住感歎。

    柳乘風坐在椅上,道:“泰山大人的話,小婿記住了。”

    “唔……”溫正的態度又緩和了幾分,繼續道:“眼下要低調處事,避避風頭吧,東廠那邊,牟指揮使已經下了嚴令,他們要是敢鬧,歷經司、南鎮府司、北鎮府司十四千戶所就把他們打回去。不過……”溫正看著柳乘風,繼續道:“明日你拿些銀子出來,同知、僉事都送一份禮去,指揮使大人那份要厚重一些。”

    柳乘風微微一笑,心裏說這種人情世故,我哪里會不懂?禮物早就準備好了,忍不住道:“那個陳讓……”

    溫正冷哼一聲,道:“姓陳的就不必了,反正是得罪死了的,送了也是白送,不必理會那個閹狗。”

    柳乘風不禁笑起來,心裏說,這陳讓和溫正之間只怕鬧得也不輕,如今也算是一致對外了,心裏覺得自己與溫正親近了幾分。接著又與溫正隨口寒暄了幾句,才告辭出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3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高手寂寞

    月色如鉤,星辰燦爛。

    習習晚風刮面而過,月色的照耀之下,那宮牆上的琉璃瓦折射出淡淡的光暈,五光十色。

    此起彼伏的宮室連接著一處花園,花園已命人鏟平了,讓人填上了沙土,這裏時不時傳出一聲聲狗吠,狗是好狗,體格巨大、兇悍淩厲,尤其是在這月夜之下,前爪狠狠地刨著地面的沙石,一雙雙血紅的眼眸,在夜色之中散發出狠戾的氣息。

    沙土上,十幾個穿著武服的彪形大漢各自站在一個角落一動不動,這些都是東宮之中最勇武的武士,那露出武服之外的肌肉宛若饅頭一般隆起,每一口呼吸,肌肉就脹大了一分。

    那此前在煙花胡同裏與柳乘風比試的少年這時候也換上了一身輕甲,臉上雖然稚氣未脫,可是英武之氣十足,他站在不遠處的亭子裏喝了一口茶,隨即撇撇嘴,兩隻手掌壓得咯咯作響,隨即道:“劉伴伴,你在邊上為本宮壓陣。”

    劉伴伴小心翼翼地接過少年的茶,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小心一些。”

    太子不耐煩地道:“知道了。”說罷走入沙石操練場中去,走入武師們的中央,深吸一口氣道:“你們一起上來,誰要是敢不盡力,本宮要治罪的。”

    武士們一起朝太子行了個禮,道了一聲遵命,隨即發出一聲爆喝,氣勢如虹,一擁而上,圍住太子,或是出拳、或是抬腿,更有幾個騰空躍起,橫掃而去。

    太子氣定神閑,虎目一張,雙手左右開弓,先是拳頭如暴雨一般往一個武士身上砸去,這武士啊呀一聲,像是受不了太子的千斤之力,應聲而倒。正在這時,太子腦後傳出一陣拳風,太子身子一旋,抬腿一踹,又是一個武士啊呀一聲摔倒在地。

    在武士人叢中,太子宛若閒庭散步,每一拳每一腳都帶著駭人的威勢,武士們雖然瞧上去勇悍無比,可是往往只在一合之下被太子擊倒。半盞茶的功夫,太子腳下只留下一地痛苦呻吟的人了。

    那劉伴伴見狀,立即歡天喜地地拿了濕巾過來給太子擦汗,一面道:“殿下的功力又長進了,可喜可賀。”

    太子擦了一把汗,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月光之下,這一張稚嫩的臉上露出寂寞之色,籲了口氣,用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稱的口吻慢悠悠地道:“本宮只求一敗而已,為什麼總是這麼難?本宮很寂寞……”

    清澈的眼眸抬起來,對著皎白的彎月,眼眸中倒著月影,折射出一絲狂熱:“現在好了,今日總算讓本宮遇到了對手,好,好得很,明日本宮還要去和柳乘風賜教一下,劉伴伴,你去把幾位武師都召集起來,本宮待會兒要給他演練柳乘風的招數,讓大家想一想有沒有破解之法。”

    劉伴伴一聽到太子爺明日又要去尋柳乘風,臉上的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萬般不情願地道:“殿下……一個小小的百戶,怎麼……”

    這可不是說著玩的,今日的驚險,劉伴伴是親自經歷過,那柳乘風打起太子爺來不留後手,若是當真把太子打傷了,皇上和皇后娘娘怪罪起來,自己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劉伴伴原本只是想讓太子爺去湊湊熱鬧,陪太子開心,哪里想到會有這樣的後遺症?

    太子一見劉伴伴忤逆他,立即憤怒起來,口吻中帶著一種叛逆道:“你若是不喜歡去,那我便叫馬伴伴和穀伴伴他們跟著去。”

    劉伴伴一聽,臉上露出苦瓜之色,連忙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這便把武師們叫來為殿下參詳。”說罷忙不迭地去了。

    這劉伴伴正是東宮太監劉瑾,乃是太子跟前的大紅人,當今皇上勤政,並無嬪妃,只有皇后一人陪侍左右,而這皇后娘娘只生了一子一女,太子朱厚照既是皇上的嫡子,也是獨子,地位超然,可見一斑。所以這朱厚照當之無愧的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皇子,天下的寵愛都集在他的身上,便是他的父皇也處處慣著他,更別提皇后娘娘了。因此朱厚照一旦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劉伴伴開始還想勸兩句,可是一看太子爺那臉色,立即就把所有的話都縮到了肚子裏,老老實實地聽他吩咐了。

    “那個姓柳的下手也太狠了,若是當真打壞了太子可不是好玩的,要不要先給他捎個信?”劉瑾在月色下一邊走一邊想著。

    ……………………………………………………………………………………

    同樣是在這彎月之下,柳乘風所住的前院的天井邊,仙兒笑嘻嘻地提著一盞燈籠,燈籠與月色相互映襯,將這天井附近照的通亮,靠著天井是兩方桌案,柳乘風和問晨曦二人各自在桌案前捉著筆,案上是一方光可鑒人的白紙,柳乘風一邊磨著墨,一邊道:“事先要說好,友誼第一、比賽第二,我們夫妻只是相互切磋,可不是爭強好勝,晨曦要是輸了,讓我親一口,可不許甩賴。”

    柳乘風一邊說,一邊悲憤地瞪了圍在問晨曦案上的溫晨若一眼,這小妮子在自己面前已不知耍賴了多少次,溫晨若一見姐夫瞪他,反倒比柳乘風更加理直氣壯,手插著蠻腰小胸脯一挺,道:“看什麼!我說話一向算話的,是你先耍賴。”

    柳乘風搖頭,道:“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仙兒的眼睛就紅了,道:“姑爺,我可是向著你這一邊的,你為什麼連我也罵?”

    柳乘風無語,只好道:“仙兒,我說的是女子不是你。”

    仙兒的眼眶裏的淚水團團打轉,幽怨道:“原來在姑爺心裏,仙兒連女子都不是。”

    溫晨曦和溫晨若都是撲哧一笑,溫晨若朝柳乘風做了個鬼臉,道:“仙兒快到這邊來,二小姐疼你。”

    柳乘風被孤立了,又是搖搖頭,道:“當我什麼都沒說過。比賽開始。”

    他一句話說完,便開始蘸墨下筆,這幾日雖然事多,可是在這時代的娛樂卻是少得可憐,再加上溫晨曦好書法,柳乘風近朱者赤,讀書和行書都沒有落下,讀書倒也罷了,尤其是這行書,已經越來越接近大家風範了,他行書時細緻到了極點,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很莊重地下筆,務求做到每一筆都一氣呵成,不自覺間,形成自己的風格。

    溫晨曦的字卻是以端莊娟秀為主,落筆比柳乘風還慢,溫晨若則在她邊上為她鼓勁。

    一盞茶之後,大家一起收筆,柳乘風先將筆放入筆筒裏,腦袋湊到溫晨曦的桌案上去,道:“我來看看,嗯,寫得不錯,字體很娟秀,佈局也很好,一點也不生澀。”

    溫晨曦略帶幾分羞澀地捋了捋額前的亂髮,道:“夫君太過獎了。”

    溫晨若道:“這也未必,姐姐寫的就是好。”

    溫晨曦道:“我來看看夫君寫得如何。”說罷走到柳乘風案邊,一對清澈的眼眸霎時光亮起來,如獲珍寶地捧起柳乘風的行書,道:“夫君已經寫得越來越好了,這行書飄逸空靈,風華自足,很好呢。”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那晨曦說誰的字好。”

    溫晨曦莞爾道:“自然是夫君的。”

    溫晨若大叫道:“你們這是相互吹捧,我看姐姐寫得更好一些。”

    柳乘風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道:“連你姐姐都甘拜下風,你還敢不服?還不快走,留在這兒做什麼?”

    溫晨若道:“我為什麼要走?”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夫妻之間要親嘴兒了,難道你也要看?好吧,晨若要看,那姐夫只好犧牲一下,仙兒,快給二小姐搬一個座兒來,讓她圍觀。”

    溫晨若不禁咂舌,道:“誰稀罕看。”說罷忙不迭地走了。

    仙兒見了,也是兩頰嫣紅,匆匆收拾了書桌,道:“姑爺、小姐,我去送一送二小姐。”

    月色之下,庭院裏空蕩蕩的,溫晨若收拾了筆墨,顯得有些局促,雖說夫妻人倫之禮已經習以為常,可是在這院落裏卻有點兒讓她不知所措。

    柳乘風道:“這兒風大,我們進去說話。”

    溫晨曦頜首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道:“夫君,方才的時候,門房那邊說有人送來了一張信箋,說是要給夫君看的。”

    信箋……柳乘風自認自己並沒有什麼朋友,不由一笑,道:“什麼信箋?多半是送錯了,不必理會。咳咳……那個願賭服輸這句話,聖人有沒有說過?”

    溫晨曦啊的一聲,清亮的眸子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明白了柳乘風的意思,不禁輕笑起來:“聖人可沒說過這個。”

    “做人要三觀正確,信守承諾這一句,聖人也沒有說過嗎?”柳乘風一面問,一面與溫晨曦一道入了廂房。

    “沒有。三觀是什麼?”

    屋子裏燈火冉冉,溫晨曦好奇地問。

    “……”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3 AM 編輯

第五十四章:拳打太子爺

    清早起來的時候,溫晨曦已比柳乘風先起了,叫人張羅了糕點,才服侍著柳乘風起來,柳乘風坐在幾上隨口吃了幾塊糕點,溫晨曦不急著吃,撐著下巴坐在一邊兒看。

    柳乘風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口茶道:“咳咳……我害羞了……”

    “……”溫晨曦那清澈的眼眸立即別開。

    柳乘風見狀,隨口和她閒聊:“今日起來的時候眼皮兒老是跳,總覺得會出事似的。”

    “啊?出什麼事?”

    柳乘風想了想,道:“只是預感而已。”

    溫晨曦便道:“你去值堂的時候小心一些,還有,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柳乘風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溫晨曦鼓起勇氣道:“我聽晨若說,京城裏一些名門閨秀們辦了一個詩社……”

    柳乘風見她一臉窘迫,顯得有些說不出口,又有些期盼的樣子,便不禁笑道:“你想去是不是?報名費多少,是不是很貴?不怕的。”

    “啊……”溫晨曦呆呆地看著柳乘風,咂舌道:“我還以為夫君不肯答應呢。”

    柳乘風反倒奇怪地看著她,道:“為什麼不答應?反正你也閑著無事,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嗯嗯……”溫晨曦連忙點頭,俏臉激動得通紅,原以為是一件很難的事,誰知柳乘風竟答應得這般乾脆。

    柳乘風換了衣衫,提著刀便打馬往千戶所去,雖是百戶,可是照例來說每隔一段時間要去千戶所一趟,不過現在內西城千戶所的千戶人選還沒有出來,而是由一個姓馬的百戶暫代,柳乘風到了千戶所的時候,看到這裏不時有人緊張地進出,偶爾有人鼻青臉腫地被人抬進去,他不禁覺得好奇,拉來一個校尉問:“怎麼?出了什麼事?”

    校尉奇怪地看著柳乘風,道:“現在咱們衛所還在和東廠毆鬥呢,怎麼,大人不知道?”

    柳乘風呆住了,不禁無語,原以為事情已經結束,原來後遺症還是這麼嚴重,東廠和錦衣衛的梁子算是結大了,柳乘風這始作俑者倒是反過來問別人發生了什麼事。

    柳乘風不禁莞爾一笑,進去點了個卯,便從千戶所出來,又返身去百戶所裏坐堂。

    煙花胡同卻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那一座座酒肆、妓館仍是歌舞昇平,倒是百戶所門口,卻是裏三圈、外三圈的圍了許多人。柳乘風一到,陳泓宇眼尖看到了他,連忙小跑過來,為柳乘風牽住馬,一面道:“大人,有人來鬧事。”

    柳乘風道:“打回去就是。”說罷翻身下馬:“是東廠的人?”

    陳泓宇搖頭,道:“不是,是個少年,說是要尋你切磋的,帶來了不少護衛,想必是哪家王公的公子,卑下想把他們趕走,誰知這人無論如何也不肯動身,卑下見他帶來的護衛不少,怕給大人惹麻煩,所以……”

    柳乘風一邊聽陳泓宇說,一邊撥開人群,果然看到人群之中站著那個昨日被他打了一頓的少年正被人擁簇著,仍舊是昨日在雲霄閣的原班人馬,那少年左右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等看到了柳乘風,眼睛不由一亮,道:“來了,柳百戶,我等候你多時了。”

    柳乘風對這少年印象談不上好壞,只是把他當小孩子看待,看到他堵住了自己的百戶所,心裏就很不爽了,真是成何體統,昨天挨了打,今日居然還敢找來滋事。

    這少年又道:“昨日柳百戶的拳腳,我已經見識過,苦思了一夜,終於有了破解之法,今日就讓我領教領教柳百戶的王八拳,柳百戶請。”

    見多了有人趨之若鶩的搶錢、找老婆的,柳乘風在這世界,還真沒見過幾個興匆匆地跑來挨揍的人。不過他畢竟是成年人,沒必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莞爾一笑道:“你是誰家的公子?這裏是錦衣衛親軍重地,不是玩鬧的地方。”

    少年正是太子朱厚照,朱厚照聽了,心裏覺得屈辱,他最恨別人將他當小孩兒看待,更何況柳乘風這樣說,明顯是對他三腳貓的功夫不認可。想起雙拳打遍天下,未曾一敗,今日竟是撞到了柳乘風這樣的高手,還被人狠狠地踩在腳下隨意侮辱,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沒錯,朱厚照此時全身的血液都沸騰了,柳乘風越是踩他,他越有一種挑戰高手的痛快,暴喝一聲道:“接我這一拳試試看。”這一次再不是黑虎掏心,而是一拳直搗柳乘風面門,另一隻手手肘橫起,保護自己的前胸。

    三言兩語就開始動手,也好在柳乘風見慣了這少年的無賴手段,早有了防備,朱厚照剛剛說一句接我一拳,柳乘風二話不說,直接握了拳頭,一拳往朱厚照的面門砸過去。

    砰……

    朱厚照雖然靈活,可是手臂畢竟及不上柳乘風,他的拳風還沒到,柳乘風已經一拳砸中了他的面門。啊呀一聲,朱厚照感覺到自己的鼻樑被狠狠地錘擊了一下,整個人癱倒下去。

    “少爺……”劉伴伴連忙帶著護衛搶上去,一起哭天搶地地大叫。

    “我沒事……”朱厚照痛得眼睛也不禁流出淚花,可是男子漢大丈夫,更是身為一名求敗的高手,豈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叫痛?打開眾人,又一次站起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柳乘風,一字一句地道:“你很厲害,出拳竟是比我還快幾分,好,很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遇見你這樣的高手了,既然如此,那就讓你看看我的殺手鐧,若是你能破我這一拳,我便拜你為師。”

    柳乘風不禁覺得好笑,很有一種老子居然也有成為高手的一天。不過他畢竟沒有多少高手的覺悟,至於這少年要拜自己為師,哈哈……今個兒的天氣真好,太陽都打西邊出來了。

    朱厚照見柳乘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心中更是大怒,整個人已是朝柳乘風沖過去,這一次用的卻是蒙古人摔跤的辦法,雙手抱住柳乘風的腰,右腳去勾柳乘風的腿,全身的勁氣都用在腿腳上,要將柳乘風絆倒。

    這樣的辦法,朱厚照在面對‘高手’時時常使用,而且屢試不爽,不過他這一用勁,卻發現柳乘風居然一點被勾倒的跡象都沒有。

    怎麼回事……朱厚照的額頭上已滲出豆大的冷汗,因為他發現,柳乘風居然壓根就拌不倒,更為嚴重的是,柳乘風生氣了。

    柳乘風是成年人,而朱厚照尚在發育,以朱厚照這點氣力,怎麼可能將他絆倒?柳乘風被他這一熊抱,已是怒不可遏。

    從來只有女人這樣小鳥依人地在自己的胸脯之下,現在被這麼一個小男人大庭廣眾地往他懷裏鑽,是人都受不了,連小姨子都沒有這樣的待遇,你這傢伙居然敢來搶大爺的胸,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柳乘風二話不說,腳上用力,朱厚照沒有將他絆倒,柳乘風卻是輕而易舉地把他摔了個人仰馬翻,朱厚照淩空摔落在地,在那劉伴伴的驚叫聲中,柳乘風已經騎在他的身上,左右開弓,直接給了他兩個耳刮子。

    朱厚照從來都是打別人,哪里挨過這樣的打?而且剛才落地的時候,手肘脫臼,痛得哇哇大叫,臉頰上火辣辣的痛。

    “痛……痛……”

    朱厚照哭了……

    劉伴伴也哭了……

    帶來的護衛目瞪口呆,等柳乘風離開朱厚照的時候,有個人蹲下去檢視朱厚照的身體,不禁大叫:“殿……少爺的骨頭斷啦……”

    一下子,這百戶所門口亂成一鍋粥。朱厚照只是滔滔大哭著喊疼,劉伴伴大叫:“叫大夫……叫大夫……”

    柳乘風這時候也後悔自己下手重了,畢竟只是個胡鬧的小孩子,何必跟他計較?他走上去,一把將劉伴伴擠開,檢查了朱厚照的手,氣定神閑地道:“叫什麼叫!骨頭沒有斷,是脫臼了。”

    說罷扶著流眼淚的朱厚照坐直起來,對他道:“你忍著痛,一會兒就好了。”

    朱厚照淚眼婆挲地看著他,又是敬畏,又是信賴。在朱厚照心裏,柳乘風就是神秘的高手,高手行事總是難以捉摸的,但是有一點可以確認,高手無所不能。

    柳乘風趁著他點頭的功夫,扶住他手臂的脫臼處,先是猛地一拉,隨即又重重一推,骨骼的嘎吱聲傳出,只須臾功夫,那原本錯位的骨節就恢復了原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4 AM 編輯

第五十五章:太子老師

    骨骼嘎吱一響,朱厚照像是受到了很大的痛楚,啊地大叫了一聲,但是很快,他的眼淚就收住了,轉了轉胳膊,突然嘻嘻一笑,道:“不疼了,這又是什麼功夫?”

    柳乘風已是站起來,心裏想,這傢伙果然還只是個孩子,說哭就哭,哭了就笑。

    柳乘風板著臉對他道:“這裏是衛所重地,你要玩到別處玩去,本官要辦公了。”

    柳乘風旋身要走,朱厚照翻個身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道:“不要走,我輸了,要拜你為師。”

    拜師……

    柳乘風從前倒是很有為人師的理想,只是這個師是教館開蒙,可不是教人去打架,道:“我可不收徒弟,散了,散了。”不再理會朱厚照,帶著一干校尉進百戶所。

    朱厚照有點傻眼了,平時他要拜師,哪個武師不是歡天喜地的?可是偏偏撞到了柳乘風,毫不客氣地打了他一頓;厚著臉皮來拜師,他理都不理,這……才是真正的高人哪……

    朱厚照激動了,他一激動起來,臉就一陣通紅,興奮地對身邊的劉伴伴道:“我聽父皇說,世上有一種大隱隱于市的高人,性格古怪,卻能治國安邦,這柳百戶就是隱市的高人。不成,這個師傅,本宮非拜了不可,從今兒起,我每日到這兒來等著,他一天不答應,我就一天不走。”

    劉瑾今日是夠驚心動魄的了,先是看到太子斷了骨,嚇得魂不附體,後來柳乘風接了骨,見太子活蹦亂跳才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心想太子殿下和這姓柳的多糾纏一刻都要人命哪,現在居然還要天天來?雜家這日子還怎麼過?

    不過劉瑾最會逢迎,太子說的話,他是一句也不敢悖逆的,一心只想著討朱厚照歡喜,這時候見朱厚照興致勃勃,也來了精神,笑嘻嘻地道:“殿下有這誠心,還怕那姓柳的不就範嗎?”

    “什麼叫就範!”朱厚照氣呼呼的道:“說得倒像是本宮要強搶民女一樣。”

    劉瑾咂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奴才說錯話了,殿下見諒。”

    朱厚照並不介意,笑呵呵地道:“那咱們就在這兒等著,嗯,都給本宮站直了,拿出點誠意來。”

    “殿下,現在日頭大……”

    “日頭大才好。”朱厚照莊重地道:“這樣才顯出誠心來,反正不拜這師父,本宮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劉伴伴,本宮得相思症了……”

    “……”

    劉瑾心裏頭知道,這位太子爺的耐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有時候心血來潮,轉眼間就沒了興致。可是有時候一旦決定的事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至少在這拜師上,朱厚照的決心還是不小,劉瑾陪著朱厚照一直站在百戶所外頭等到日落西山,等柳乘風從百戶所出來依然不理會他們,才失望地打道回府。

    到了第二日、第三日也都是如此,柳乘風一到百戶所,朱厚照便帶著人來,柳乘風打道回府,他們也不糾纏,直接回去。

    到了第四天,天氣下起瓢潑大雨,柳乘風坐在百戶所的大堂裏,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隨手翻閱著近日百戶所的出入賬目,現在全京城都知道,煙花胡同百戶所裏有著金山銀山,每個月五六萬兩白銀的出入,不過在柳乘風看來,掙的錢多,可是花的同樣不少,上頭的孝敬,還有下頭的撫恤,再加上招募幫閒之類的費用,這銀子便如流水一樣花出去。

    “不成,得另外找點什麼生意做做,錢生錢才是王道,否則早晚要坐吃山空。”柳乘風心裏這樣想著,畢竟這些份子錢收上來是公家的,柳乘風若是拿得太多,總會有人說閒話。可是做了生意,這錢就是自己的了。

    只是到底做什麼生意,柳乘風卻還沒有拿定主意。這幾日他天天呆在衛所裏,頭疼的就是這個。

    王司吏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大堂,悄悄地站在柳乘風身邊,柳乘風的目光從賬簿中移開,落在他的身上,道:“怎麼?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笑呵呵地道:“大人,那家的少爺還在外頭站著呢,外頭下了那麼大的雨,也怪可憐的。”

    柳乘風沒好氣地道:“這樣的小孩子不必理會,讓他站著就是。”

    一個少年沒頭沒腦地要和自己打架,打輸了也就是了,居然還跑來拜師,柳乘風心裏只能感歎自己成熟得太早,對現在的年輕人理解不了。

    王司吏壓低聲音,道:“這人出入都帶著數十個護衛,只怕身份不一般,能有這排場的,滿京城也不會超過三十個,大人,依我看,他既要拜師,收了也就收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再者說,這種大富之家拜起師來,年節的孝敬也是不少,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生意……柳乘風最喜歡的就是生意了,他精神一振,想起當日給王鼇拜師時,溫家敲鑼打鼓,靡費確實不小,這傢伙動輒帶著這麼多護衛出入,家底只怕比溫家豐厚多了,這個……這個……

    柳乘風臉色一板,拍案道:“王司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得好像本官貪圖人家的財物一樣,我便是收那小子做徒弟,那也是看在他的誠心份上,至於財物之類的東西,我是瞧不上的。我雖是錦衣衛,可也是讀過書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知道嗎?咳咳……你去把他叫進來吧,我和他說幾句話。”

    那小子天天蹲在衛所外頭也不是辦法,反正收了也就收了,似乎也不掉幾斤肉,柳乘風這樣一想,也就想通了。

    王司吏應了,飛快地出去,過了一會兒便領著朱厚照進來,朱厚照又激動又興奮,一進大堂便大剌剌地叫:“師父在上……”

    柳乘風驚呆了,原以為自己夠不要臉,磨著王鼇拜師,還自覺有些無恥,可是見了這朱厚照,才知道原來還有更不要臉的,他連忙板起臉道:“沒有行師禮,不許叫師父,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朱厚照呆了一下,隨即道:“我姓厚,單名一個照字。”

    厚照……這名兒倒是新鮮。

    柳乘風不疑有他,才道:“你真要拜我為師?”

    朱厚照激動地道:“當然。”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要拜師也容易,明日你帶了拜師禮來吧,看在你誠心的份上。”

    朱厚照呆了一下,想不到柳乘風答應得如此乾脆,不禁道:“當真?”

    柳乘風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不假,不過拜師的規矩,你懂的,你要做我的弟子,往後就隨我到這兒來做事,我時常點撥一下。你不是還有護衛嗎?這些護衛也可以來嘛,百戶所裏要招募一批幫閒,你將來若是拜了師,做了我的弟子,我便讓你做幫閒小頭目。”

    柳乘風很陰險地開始娓娓勸說,朱厚照帶來的護衛,他是知道的,一個個孔武有力,只怕比這京師禁衛更加彪悍一些,若是把這些人糊弄幫閒中去,幫柳乘風操練一下那一群幫閒,不知可以給柳乘風省下多少功夫。

    柳乘風的陰謀,以朱厚照的智商哪里能夠猜透?反正他就指望著柳乘風點頭,一見柳乘風松了口,立即歡呼一聲,道:“我這便去準備拜師的禮物,明日去柳百戶家拜師,師父,你在家裏等著我來。”

    “去吧。”柳乘風很為人師表地點頭,很陰險地在心裏偷樂。

    朱厚照興高采烈地出去,劉瑾等人在雨中淋成了落湯雞,一看朱厚照出來,已經有個護衛拿了件蓑衣沖上去要給朱厚照穿上,朱厚照卻是笑嘻嘻地走到雨裏去,道:“不穿蓑衣,劉伴伴,咱們現在回去準備好拜師禮,對了,拜師禮是什麼?為什麼我家師父提到這個的時候刻意加重了語氣?”

    劉瑾呆了一下,想了想,道:“拜師禮就是拜師的禮物。”

    朱厚照在雨中淋得一身濕透,氣呼呼地踹了劉瑾一腳,道:“誰不知道是拜師的禮物,本宮是問你這拜師禮都要準備些什麼?”

    劉瑾故意哎喲一聲,以博得朱厚照的同情,隨即笑嘻嘻地道:“這個奴才知道,許多百姓人家要拜師,都是提著幾斤臘肉去的。”

    “臘肉?太寒酸了一些吧?”朱厚照托著下巴,陷入沉思,過了好一會,才又道:“不如這樣,你去叫人採買一千斤臘肉來,本宮今次是正兒八經的拜師,當然不能學尋常的百姓,自然越隆重越好,別人一兩斤臘肉,本宮就要比他們多一百倍、一千倍,還愣著做什麼?快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5 AM 編輯

第五十六章:太子,你被人坑了

    東宮徹夜燈火通明,朱厚照指揮若定,下頭幾個太監卻被他指使得團團轉,拜師禮要穿什麼衣衫,名刺裏該寫什麼,這一些都要預早準備。

    朱厚照雖然師父無數,從太子太傅到太子少傅、侍講學士,以至於尋常的武師,可是真正行了師禮的卻是沒有一個。現在好不容易上了心,徹夜不眠,好不容易地等到曙光初露,就已是等候不及了,點選了一些信得過的人,都換上了尋常的衣衫,朱厚照在前騎馬,其餘人都是驅車尾隨。

    溫府這邊,一大清早大門便被人急促地拍開,門房揉著惺忪的睡眼,首先看到的是個渾身錦衣的少年,少年身後,有六七個人將他擁簇在一邊,少年嘻嘻笑道:“柳百戶在不在?”

    門房把頭探出去,往街面上張眼一看,不禁咂舌不已,外頭停駐著七八輛大車,車裏不知裝著什麼,這些人很像那些走貨的商隊,只有在城外的官道才能看到。

    “公子是……”

    “哈哈,鄙人厚照,是來拜師的,快去通報,就說門生厚照特來拜謁,這是我的名刺,你去交給我師父。”朱厚照顯得神采飛揚,笑嘻嘻地遞過自己的名刺,門房半信半疑地接過,只看到上頭寫著弟子厚照敬上幾個字。

    “居然用的還是大紅名刺……”門房咕噥一聲,須知大紅的名刺只在官員之中流行,可是瞧這些人的派頭,更像是商賈多一些。不過他也不敢多問,連忙通報去了。

    柳乘風這時候剛剛起來,門房在外頭低聲敲門,把朱厚照的事說了一遍。

    溫晨曦趿鞋下地,笑道:“拜師?夫君什麼時候也收徒了?”

    柳乘風聽到那門房說到七八輛大車,心裏頭就樂開了花,心裏說,這一下想低調都不成了,原來收徒也可以是一門生意,好,將來要繼續努力,一定要生意興隆。

    柳乘風連忙換了衣衫,對著銅鏡擺出幾個高深莫測的姿態,感覺自己居然還真有幾分為人師表的樣子,溫晨曦在邊上莞爾笑起來,道:“這樣子真像蒙學食古不化的先生。”

    柳乘風嘻嘻一笑,滿足地道:“我們一道去,說起來你現在還是師母呢。”他一面叫門房請朱厚照到大廳去等候,一面和溫晨曦啟程,到了大堂這邊,尋了以往溫正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叫人斟了茶上來,柳乘風不禁埋怨:“這麼早人就來了,這也太性急了一些,往後要好好敲打一下,修身養性才是道理。”

    溫晨曦也覺得好奇,想看看這徒弟的樣子,笑呵呵地道:“弟子還沒有拜入門下,就已經想著如何敲打了……”

    柳乘風心裏說,做人要厚道,人家備了大禮來,總不能收了錢不辦事吧,這是人品問題,你家夫君很厚道的。

    正說著,朱厚照孤身一人進來,他今日身穿著二色大紅箭袖,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這樣打扮,倒是顯得有幾分可愛,一對濃眉下的眼睛看到了柳乘風,忙不迭行禮道:“恩師在上,弟子厚照有禮。”說罷,又乖乖地到一邊,斟了茶奉給柳乘風喝,等發現了溫晨曦的存在,才笑呵呵地問:“師父,這是師母嗎?”

    溫晨曦笑著向他點了個頭。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師父好,還白撿了一個好師母,師母,我給你斟茶。”

    溫晨曦不禁莞爾笑起來,連說幾個好字。

    朱厚照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師父,禮單我都帶來了,請師父過目。”說罷掏出一張單子,得意洋洋地要遞過去。

    柳乘風可惜自己沒有鬍子,只好瞪眼了,大義凜然地道:“禮單是什麼?拜師也要收禮的嗎?別人興這一套,為師卻是深痛惡絕。”他用一副很傲然的口吻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者也,難道傳道授業也要收人禮物嗎?拿回去,為師不稀罕!”

    朱厚照呆住了,吶吶地道:“我……師父……”

    柳乘風便給他臺階下,連忙道:“罷了,你既然送來,好歹也是心意,總不能叫你帶回去,否則讓你的面子也不好看,往後可不許這樣了,為師和別人不同的。”

    朱厚照笑起來,道:“是,是,師父果然是高人,武功好,武德也好。”

    “對。”柳乘風飄飄然了,道:“德行很重要,你要是能學到師父的一半,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柳乘風一面說,一面接過禮單,就在放目過去的一剎那,他的笑臉僵住了,臘肉一千斤,桂圓三百斤、芹菜三百斤、紅豆五百斤、蓮子五百斤、棗子八百斤……

    這……

    按道理來說,拜師確實應該送這六禮的,只是這都是小戶人家的禮儀,一般對大戶人家來說,往往拿了這六禮意思意思也就是了,真正的大頭是金銀玉器、綢緞瓷器什麼的,可是現在……

    “夫君……夫君……”溫晨曦見柳乘風臉上有異,低喚幾聲。

    柳乘風回過頭神來,若不是有溫晨曦在,他非要發飆不可,可是現在嘛……

    柳乘風露出熙和的笑容,平易近人地對朱厚照道:“這禮物太多了,為師不收禮的,不過你既然送來,為師也不能拒絕,不過今日拜了師,為師倒要問一下你的喜好,這樣才能因材施教,我問你,你最喜歡做什麼?”

    朱厚照眉飛色舞的道:“強棒拳腳、行軍佈陣。”

    柳乘風又問:“你最討厭什麼?”

    朱厚照露出痛苦之色,道:“最討厭看書識字,一見書本頓覺頭大如鬥了。”

    柳乘風一拍手道:“好,太好了,為師已經想到了教導你成才的辦法了。”心裏很陰險地想,你怕什麼,我就教你什麼,叫你什麼不好送送臘肉。

    朱厚照眼睛一亮,道:“好極了,不知今日教什麼,是不是先教王八拳?”

    柳乘風站起來,道:“這個待會兒再說,時候不早,先去百戶所,你先在外頭等著,我和你師母還有話要說。”

    朱厚照嗯了一聲,乖乖地去了。

    柳乘風對溫晨曦安囑道:“待會兒給你二叔、堂舅這些人每人送十斤臘肉、五斤芹菜、棗子、紅豆、蓮子、桂圓去,就算這是我的心意,自家人不要客氣。”

    溫晨曦好奇道:“夫君怎麼突發奇想送這些?再者說這東西也不稀罕,只怕送出去,人家反而說我們小氣。”

    柳乘風便拿禮單給溫晨曦看,溫晨曦看了,不禁笑起來,道:“你這弟子真有趣,嘻嘻,好吧,我這便送出去,否則到時候怕要壞了。”

    柳乘風大模大樣地帶著朱厚照出了門,後頭跟著十幾個護衛還是很拉風的,這也算是柳乘風的免費保鏢了,柳乘風心裏有疑,一路問朱厚照道:“你是誰家的子弟?怎麼這麼闊氣?連出個門都這麼多人看著?你看為師好歹也是朝廷六品大員,都沒有這麼大的陣仗。”

    “那是因為師父你為人樸素,不喜張揚。”朱厚照拍馬屁的功夫還是不錯的,多半是從身邊那些伴伴口裏學來的,這一記馬屁拍得柳乘風很舒服,讓他一時也忘記了再追問他剛才問朱厚照的問題。

    “有前途……不過看在臘肉和芹菜的份上,為師還要陰你一把才成。”柳乘風心裏想著。

    等到了百戶所,柳乘風叫朱厚照帶來的隨從全部在外頭候著,自己則帶著朱厚照進百戶大堂,吩咐了王司吏一些公事,又過問了老霍招募幫閒的狀況,才慢吞吞地喝了口茶,讓朱厚照坐下。

    “師父,我要學王八拳,不知那王八拳有什麼口訣?又有什麼要點沒有?”

    朱厚照是急性子,一見柳乘風空下來,便激動地要學拳。

    柳乘風壓壓手,語重心長地道:“厚照啊,你師父這絕世的拳法要學出來可不容易,首先呢,要先築基……”

    “築基……”朱厚照猶如乾枯的小草,貪婪地吸收著養分。

    柳乘風道:“就比如這王八拳,要想略有小成,這第一就是築基,就是打基礎,第二步是練皮,第三步是煉骨……”

    朱厚照不禁咂舌,心想原來一個王八拳就有這麼多道道,不容易啊不容易!

    不過柳乘風所說的功法和尋常武師不同,反而更加深了朱厚照的信念:“這才是真正的高人,才是真正的絕世武功,本宮真是遺憾,只恨本宮不能提早認識師父,否則也不會將時間荒廢在那些三腳貓的功夫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6 AM 編輯

第五十七章:廠公

    “師父,這就是築基?”朱厚照很悲催地握著筆,眼眶裏含著淚水,這筆在他手裏宛若千斤重擔,握著筆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柳乘風坐在邊上喝茶,正色道:“沒錯,這就是築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讀書識字就是築基,等你略有小成了,心志磨礪得堅不可摧,師父再教你勞其筋骨、練皮煉骨的法子。還有,不許偷懶,這一篇論語今日先抄一遍,邊抄還要邊記,否則師父這獨門的王八拳,你永遠也別想學成了。”

    柳乘風的道理說起來一套一套的,朱厚照哪里知道他這師父是借機報復?一邊是最討厭的讀書識字,另一邊卻又是王八拳,朱厚照猶豫了一下,道:“好,我要發奮刻苦,一定要好好磨礪自己的心志,學成這神功,好傳承師父的衣缽。”

    朱厚照緊緊握著筆,正要抄錄攤在桌前的論語,可是猶豫了一下,又抬起頭來,期期艾艾地道:“師父……我……我不識字怎麼記……”

    “不識字?”柳乘風不禁呆了一下,這個徒弟的身家,柳乘風卻是知道的,說是腰纏百萬也不為過,單看他出門的隨從,便能瞧出他非富即貴的出身。這樣的人怎麼可能不識字?難道這傢伙有爹娘生沒爹娘教?誰家的爹娘這麼不負責啊!

    柳乘風心裏腹誹了一番,倒是開始同情朱厚照了,想著這朱厚照雖然出身高貴,多半是庶子或者不受父母寵溺,對他的教育很是放任。他哪里知道,眼下這大明太子乃是自古以來一等一的頑劣,當今皇帝不知為他請了多少名儒教導,只可惜這朱厚照被逼著學了大半輩子,至今還是個半文盲,一篇論語居然有半數的字不認識。

    朱厚照的頑劣,卻是有本錢的,他是當今皇帝和皇后的獨子,那些太子太傅、少傅、侍讀侍講們雖是才高八斗,可是人家不聽,你能拿他怎麼辦?別說是幾個太子老師制不住他,便是在當今皇帝面前,朱厚照照樣敢上房揭瓦,這樣的傢伙若不是文盲才怪了。

    柳乘風不禁搖搖頭,便叫了個文吏先教朱厚照識字,朱厚照一心要學王八拳,居然認真地照做了。

    相比朱厚照,柳乘風就清閒得多了,伸了個懶腰出了大堂,看到劉瑾幾個在外頭候著,那劉瑾一見柳乘風出來,笑吟吟地小跑過來,道:“柳百戶,我家公子……”

    柳乘風看到這劉瑾感覺有些親切,這個人說話雖然陰陽怪氣了一些,可是眼睛很清澈,舉止也不粗俗,言談之間更是小心翼翼,有一種過份的謹慎,渾身上下幾乎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道:“你說的是厚照?厚照現在正在讀書識字,你們不要進去打擾。”

    “讀書識字……”劉瑾呆住了,太子爺居然讀書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劉瑾伺候朱厚照也有了些年頭,對朱厚照的脾氣摸得一清二楚,太子爺什麼時候認真讀過書了?

    就在劉瑾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恰好總旗陳泓宇從煙花胡同巡街回來,見到柳乘風,快步過來給柳乘風行了禮,柳乘風問他道:“怎麼?沒有出事吧?”

    陳泓宇笑道:“大人放心,一點事都沒有,倒是有兩個公子哥在一家青樓裏爭吵,弟兄們沖進去直接把他們拖了出來交給順天府了。”

    柳乘風松了口氣,百戶所現在雖然還是百廢待興,可是也總算步入了正軌,柳乘風的心情也輕鬆了,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陳泓宇道:“陳總旗平時在家裏都吃些什麼?”

    陳泓宇呆了一下,沒有想到柳乘風居然關心上自己的生活問題了,他心裏不禁暗喜,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這表明百戶大人對自家很關心哪。上司對下屬關切,自然是一件歡欣鼓舞的事。況且這位百戶大人身份非同凡響,背後不知有多少大人物,如今又抓住了京城最大的錢袋子,可謂呼風喚雨,便是比那些千戶也不遑多讓了。…

    陳泓宇對柳乘風是打心眼的佩服,受寵若驚地道:“小人在外頭走得勤,體力也消耗快,所以平時回家都是吃麵食居多,偶爾也會切幾斤牛肉回去下酒,家裏倒是雇了個廚子,不過……嘿嘿……”

    陳泓宇打開了話匣子就收不住了,不斷說自家雇來的廚子的壞處,柳乘風打斷他道:“近來吃了臘肉嗎?”

    “臘肉?”陳泓宇道:“這倒是不常吃。”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明日我送幾十斤臘肉給你,除此之外,再送你些蓮子、紅棗什麼的,你拿回去吃吧。”

    陳泓宇的受寵若驚之感不由更濃,道:“這……怎麼好讓大人給卑下送東西。”他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繼續道:“不能,不能,萬萬不能,大人抬愛,卑下只能心領,無功不受祿……”

    柳乘風卻硬是要送,陳泓宇又不敢接,連續拒絕了幾次,柳乘風才歎口氣道:“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所以才送些不值錢的東西給你,你若是不接,豈不是不給我面子?”

    話說到這份上,陳泓宇是想不接也不成了,他連忙道:“讓大人破費了,實在不好意思。”心裏卻在想,大人送了臘肉給我,我怎麼能不孝敬一下?好,待會兒值堂回家的時候想辦法備些禮物禮尚往來,大人送我十幾斤臘肉,怎麼著這回禮也不能寒酸了,他是讀書人出身,最好風雅,倒是可以去古玩鋪子那裏尋一些金銀首飾或是青花瓷瓶來。

    柳乘風與他打了個招呼,便又去簽押房了,陳泓宇仍然在想著回禮的事,呆呆地出了神。

    簽押房裏,王司吏正埋首在案牘上,冷不防看到柳乘風悄然無聲地進來,王司吏連忙將手中的筆放入筆筒,站起來道:“大人怎麼來了。”

    柳乘風壓壓手道:“本大人只是隨便走走,你坐下說話。王司吏,你這裏倒是清靜。”他背著手,目光落在靠牆的一幅贗品畫上饒有興趣地打量。

    王司吏呵呵一笑,道:“不知大人有什麼見教?”

    “沒有什麼事,我只是來問問,王司吏喜歡吃臘肉嗎?蓮子呢?紅棗呢?亦或是桂圓、芹菜……”

    “……”

    ………………………………………………………………………………

    紫禁城、司禮監。

    與外朝的內閣一樣,司禮監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院落,說是衙門,其實並不大,與不遠處的經廠一比較,實在是天壤之別。

    只是出入這裏的太監,一個個都是躡手躡腳的,要多謹慎就有多謹慎,在這司禮監附近,已有不少太監弓著身子等候了。

    若說內閣是外朝的中樞,那麼這裏,則是整個內宮的樞密,當今皇上雖然勤政,可是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內閣通過通政司遞進的奏書除了一些重要的要送到皇帝那裏,大部分還是由秉筆太監和掌印太監處置。

    燈火冉冉之中,坐在案首位置上的老太監正在奮筆疾書,不知寫些什麼,站在他的身邊的是個臉色漠然的小太監,給他小心研著磨。

    這司禮監內堂的氣氛終於被打破了。只能劉公公跪在內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是雜家糊塗了,丟了煙花胡同不說,還惹人笑話,緝事廠的臉面都讓雜家丟盡了,請廠公責罰。”

    燈火幽暗,看不到老太監的面容,他似乎對劉公公的話無動於衷,一對渾濁的眼睛仍舊盯著桌上的奏書,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那斑白的鬢髮和漆黑的眼袋顯得他老態龍鍾,已經佝僂的腰椎弓起來,像是整個人拍在案牘上。

    “廠公,事情現在鬧到這個地步,也怪那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此人大奸大惡,煙花胡同的事八成就是他指使的,現在又與咱們東廠對著幹,他這是不將咱們東廠放在眼裏,不將廠公放在眼裏。”劉公公還在絮絮叨叨。

    老太監的筆鋒突然頓了一下,還是沒有抬起頭來,只是道:“你該死!”

    這三個字說得很是平淡,宛如閒扯家裏長短一樣,語氣輕鬆,可是劉公公聽了,整個人卻像是被電擊了一樣,嚇得魂不附體,連忙重重地在地磚上磕頭,額頭都咳出了血來:“我知罪了,請廠公責罰,廠公……”

    老太監又開始動筆,任劉公公磕得頭破血流也是無動於衷。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7 AM 編輯

第五十八章:皇帝老子不是好人

    青磚石上已滴淌了一灘的血,劉公公身如篩糠,仍舊一次次的用腦袋重重磕著頭,發出咚咚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老太監終於擱下了筆,用著渾濁的眸子掃視了劉公公一眼,卻是如沐春風地道:“茶……”

    站在老太監身邊的小太監弓著身子去斟茶了。

    “廠公……我……我……”劉公公整個人已經虛脫,抬起臉時,整張臉鮮血淋漓,恐怖到了極點。

    老太監歎了口氣,靠在椅上微微笑道:“雜家是怎麼說的?要拿回煙花胡同,你當時聽到了嗎?”

    “聽……聽到了……”劉公公膽戰心驚地道。

    老太監冷笑道:“你沒有聽到,你是在陽奉陰違,雜家問你,煙花胡同現在在誰家的手裏?”

    “當時聽說太子殿下……”

    砰……

    老太監笑得更冷,拍案打斷了劉公公的解釋:“雜家要的是煙花胡同的份子錢,你說再多也是狡辯!”他目光一收,淩厲的氣勢瞬間不見,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靠在椅後的軟墊上,乾枯的手揉了揉太陽穴,慢吞吞地道:“牟斌那邊,不必再管了。他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肯站出來魚死網破,咱們沒有必要陪他一道粉身碎骨。事情鬧大了,不但讓人笑話,內閣那邊也有了把柄說辭,到時候沒準兒會有人說出什麼是非來。把咱們東廠的人都收回來,叫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與錦衣衛的爭執暫時放一放。”

    “是。”雖是這麼說,但劉公公心裏還是不甘,若是東廠這邊示弱,這煙花胡同只怕再也收不回了。他這時腦子已是昏昏沉沉的,腦門上還泊泊地滲出血來,順著他的鼻尖、下巴滴淌下去。

    這時候那小太監已經端了一杯熱茶來,老太監慢悠悠地接住,揭開茶蓋好整以暇的吹著茶沫,漫不經心地道:“問題的癥結不在錦衣衛,也不在牟斌,而是在那個姓柳的百戶身上。你方才說太子殿下這幾日都與他走得近,還拜了師?”

    “沒錯,姓柳的那邊,小人已叫人死死地盯著,這幾日太子殿下每日都去百戶所與他呆在一起,好像是說學什麼拳腳,鬧得很不像話。”

    見廠公消了氣,劉公公才放下了心,恢復了神智,對答如流起來。

    “還有一樣,聽說那姓柳的還時常與太子切磋武藝,對太子爺動拳腳,太子每次回東宮的時候都是傷痕累累。除此之外,還說要讓太子做什麼幫閒……”

    老太監一動不動地聽劉公公的絮叨,待劉公公說完了,便喝了一口茶,眼中掠過一絲殺機,道:“這麼說來,這個姓柳的是再不能留了,就算不為煙花胡同,有他在一日,早晚要為禍,若是攀附了太子,你我遲早要人頭落地。”

    劉公公抬起頭,驚訝地道:“廠公的意思是叫人動手?”

    老太監微微一笑,譏諷地看了劉公公一眼,道:“他是欽賜的百戶,你說這些話未免太大逆不道了。解鈴還需系鈴人,要動手的不是東廠,而是皇上。你先查清楚太子與柳乘風來往的規律,等什麼時候皇上有了閒情雅致,再請皇上出宮一趟。”

    劉公公為難地道:“皇上日理萬機,未必肯出宮去。”

    “這也未必。”老太監冷笑一聲,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繼續道:“若是關係到了太子,就大大不同了。”

    劉公公恍然大悟,連忙道:“我明白了,這是借刀殺人,皇上新近誇獎了柳乘風,要除掉那姓柳的,也只有皇上才成,只要讓皇上看到姓柳的諂媚太子,到時龍顏大怒,誰也救不了他。”

    老太監歎了口氣,道:“劉成,你別的地方都好,有忠心、也肯辦事,就是腦子裏缺了一根弦,許多事不是喊打喊殺就能辦成的,陽光大道走不通,就走小路,只要能把事辦成,總會有辦法。你額頭上的傷怎麼樣?”

    劉成公公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連忙道:“廠公,不打緊的,是小人該死,不會辦事,差點毀了廠公的清譽,令廠公讓人恥笑,從此以後一定悉聽廠公教誨,凡事多用腦子。”…

    老太監頜首點頭,臉色平淡地道:“好,很好,也不枉雜家疼你一場,湖州鎮守太監周勇送來了一些稀奇的玩意,待會兒你去挑幾個好的去玩玩吧。”

    劉成連說不敢。

    老太監道:“這有什麼敢不敢的?這是雜家賞你的,下去吧。”

    劉成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退了出去。

    老太監籲了口氣,眼中掠過一絲冷意,目光注視著桌上冉冉的宮燈,隨即將目光闔起來,淡淡道:“這狗東西,真是越來越不會辦事了。”

    一邊的小太監微微一笑,諂媚地朝老太監笑了笑,道:“乾爹,這宮裏肯辦事的多了去了,劉成既然惹得乾爹不高興,就索性把他分派到針工局去,這樣的廢物,留著有什麼用?”

    老太監抬眸看了小太監一眼,冷冷一笑道:“怎麼?你就這麼急不可待要將劉成取而代之嗎?”

    小太監不由打了個冷戰,忙道:“兒子不敢。”

    老太監換上笑容,道:“你有這個心思也未必是壞處,咱們都是沒了根的人,若是連這點兒野心都沒了,活著還有個什麼意思?不過劉成還要留著,他雖然愚鈍,卻總還算勤懇,只要這一趟除掉了姓柳的,也算是他將功贖罪了。”

    老太監說罷,便沉默下去,又撿起桌上的奏書翻閱,專注到忘了身邊小太監的存在。

    ………………………………………………………………………………………………

    柳乘風的日子過得平淡無奇,每日除了值堂,偶爾也會去王鼇府上一趟,王鼇的痔瘡已經進入了第二個療程,病情明顯緩和了不少,身為柳乘風的恩師,自然免不得要教誨柳乘風幾句,柳乘風反過頭去,便將王鼇的教導返還給朱厚照。

    朱厚照每日都興致勃勃地到百戶所,對這個頑劣的太子來說,柳乘風越是折騰他,這神功才越厲害,若是絕世武功唾手可得,那還叫什麼絕世神功?幾天的功夫,柳乘風已經讓他抄了四遍論語,原先那如狗爬的行書如今總算有了幾分模樣,進步很明顯。

    到了後來,柳乘風在百戶所裏閑著沒事便讓朱厚照背誦論語,朱厚照咬著牙誦讀記憶,好在這論語字數不多,還不至於把朱厚照難倒,朱厚照本就是個極聰明的人,只要用了心,雖然未必能倒背如流,卻也不至於有太多的誤差。

    “師父,磨礪心志還要多久?什麼時候可以開始練皮煉骨?”

    朱厚照漸漸和柳乘風熟稔了,隔三差五總要問一遍這問題才肯甘休。

    “不急,不急,好徒兒,這練功就像建房一樣,地基打得牢,房子才好。現在師父讓你築基,便是讓你打好基礎,將來練起功來才能事半功倍。”

    柳乘風每次都只能這樣回答,事實上,真要讓柳乘風教朱厚照學武功,柳乘風也是不會,現在拿了人家的手短,想把這傢伙逐出門牆都沒有藉口,只好能拖延幾日算幾日,反正讓這傢伙讀讀書也不是什麼壞事,總歸對得起那一千斤臘肉的學費。

    不過那拜師的六禮,也讓柳乘風賺了個缽滿盆滿,他將這些東西全部送出去,各家也都送了回禮來,有字畫有瓷瓶有金銀首飾有絲綢布匹,滿打滿算下來,折銀居然賺了兩千多兩,更有意思的是那陳泓宇,送他十斤臘肉,總共也不過百文銀子的東西,人家硬是回了一個上好的青花瓷瓶來,柳乘風頗知道一些識別古玩的技巧,只一看便知道這瓷瓶兒的價值在紋銀三十兩以上。

    這一筆財富,可是朱厚照這徒兒給柳乘風賺來的,柳乘風決心對朱厚照好一些。所以有時候他閑來無事就會過問朱厚照的功課,也會叫他坐在一邊閒聊。

    “師父,那郭靖這麼蠢,也能學到絕世武功?”

    “南帝真是個呆子,好好的皇帝不做,偏偏要去做和尚。”

    柳乘風和朱厚照的關係已是親近了許多,聽到朱厚照對他的‘故事’大發議論,不禁吹鬍子瞪眼道:“你懂什麼,並不是每個人都愛做皇帝的。”

    朱厚照想了想,道:“這個倒是,就比如說我父……比如說當今皇上,日夜在宮裏處理政務,看上去坐擁天下,擁有四海,可是頭髮都熬白了,真是可憐。”

    柳乘風冷笑,很世故地道:“皇帝老子在宮裏,你如何知道他是日理萬機,還是在與三千佳麗周旋,臥醉在溫柔鄉里?”

    柳乘風這句話有些大逆不道,不過畢竟這裏沒有外人,他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對任何事都抱有一種懷疑態度,說出這番話倒也不覺得什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0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0 11:28 AM 編輯

第五十九章:大事業

    朱厚照聽了柳乘風的話,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立即反駁道:“當今皇上只有皇后一人,哪里有什麼醉臥三千美色?你不知道不要胡說。”

    這是朱厚照第一次在柳乘風的面前頂撞,畢竟涉及到了自己的老爹,子不言父過。

    柳乘風見他這樣激動,便語重心長地道:“厚照啊,很多事你不明白,好吧,為師不和你爭論,就算是皇帝日理萬機吧。”

    柳乘風越是不爭,朱厚照的臉就漲得越紅,什麼叫就算,真是氣死人了。

    朱厚照道:“師父,這不是爭不爭的事,咱們總要說個明白,不能冤枉了好人,當今皇上是一等一的好皇帝,每日批閱奏書到深更半夜……”

    柳乘風打起哈哈:“好了,就算為師的不是,我們不計較這個……”

    朱厚照急了,大叫道:“師父,我說的話,你聽不聽。”

    咦,這倒是奇了,世上還有師父聽徒弟話的?這小傢伙果然不是什麼安份的好東西,看來是皮癢癢了,柳乘風已經摩拳擦掌了,決心教訓教訓他不可。

    “厚照,師父要試一試你的功底,走,我們到外面去試一試拳腳。”

    柳乘風努努嘴,語氣很真摯,一點都看不出打擊報復的跡象,心裏想:“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一句果然是至理名言,先打他一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頂撞。”

    朱厚照方才還是義憤填膺,聽到柳乘風叫自己出去試一試身手,一肚子的怨氣一掃而空,雀躍道:“好,我們這就去。”

    朱厚照的性子就是這樣,對一切拳腳的事物都帶著濃厚的興趣,想到又能見識到柳乘風的王八拳,眼睛不禁一亮,哪里知道柳乘風心中的險惡?

    二人都是興致勃勃地到了百戶所外頭的一塊空地,各自脫了外衣,柳乘風這一次不等朱厚照先動手,大叫一聲:“看師父王八拳第七式痛打落水狗。”整個人仗著身體強健,力氣又大,一拳直搗過去。

    “哎喲……”這一拳打中朱厚照的面門,朱厚照痛叫了一聲,眼窩下頭便出了一個拳印,這還是柳乘風留了氣力的結果,卻也讓朱厚照吃不消,腦子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趁著朱厚照還沒有恢復過來,柳乘風又大叫:“看我王八拳第八式,抓奶龍爪手……”說時遲,那時快,柳乘風化拳為爪,直拍朱厚照的胸膛。

    ………………

    半柱香功夫下來,朱厚照已是鼻青臉腫,柳乘風灑脫地撣撣身上的灰塵,心裏想:“痛快,難怪這麼多人想開山門收徒弟門生,原來有了徒弟,還能治療心理創傷,排解心中陰鬱,揍了這傢伙一頓,腰不酸、腿不疼,神清氣爽、精神奕奕,總而言之,就是一個爽字。”

    朱厚照捂著臉上的傷口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心裏卻想:“原來王八拳施展起來這麼厲害,可憐我習武十幾年,竟是連招架的本事都沒有,師父就是師父,今日見了他的功力,以後要更加努力築基,好好聽師父的話,爭取早日習得神功。”

    “師父好功夫………”揍了一頓之後,朱厚照更加乖巧了,連師父兩個字都叫得甜膩了幾分,圍著柳乘風團團轉。

    柳乘風負著手,道:“現在知道師父的厲害了嗎?”

    朱厚照重重點頭道:“知道了。”

    “那還廢話什麼?快去讀書寫字。”

    “哦。”朱厚照撓撓頭,為難地道:“師父,你教我背了論語,可是這論語裏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卻是一點也不知道,那教我識字的書吏也是語焉不詳。”

    難得朱厚照居然有如此濃厚的求知欲望,柳乘風很是欣慰地點點頭,可是剎那之間,柳乘風似乎捕捉到了什麼,不禁沉思起來。

    讀書……讀書……如今天下升平,讀書人不知有幾千幾萬,平時都是借著夫子傳授課業,可是這時候的夫子,柳乘風卻是知道的,不是說水準不夠,而是過於古板,像朱厚照這樣的人學起來吃力得很。…

    倒不如……

    柳乘風和國子監裏的監生、博士們關係還不錯,要是將他們的文章都登出來,再弄一些淺顯些的經義、八股釋義會怎麼樣?

    想到這個,柳乘風立即來了興致,這是一個極大的商機,靠著國子監,讓監生和博士寫一些文章,必然會引來無數讀書人的趨之若鶩,這就像朝廷的邸報一樣,當官的非看不可。那麼自己難道不能弄一個讀書人的邸報出來?

    要辦成這事,重點還是在國子監上,作為最高學府,能在裏頭授課講學的博士都是當代大儒,能在裏頭讀書的也都是各地的才子,若是他們能提供文章,這事情就好辦多了。一定能讓不少讀書人趨之若鶩。

    “師父……師父……你在想什麼?”

    柳乘風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失神了,不禁道:“師父在想做些小生意。”

    “生意……”朱厚照道:“我也要做,我也要做。只是不知道師父要做什麼生意?”朱厚照畢竟是少年心性,對任何新鮮事物都帶著強烈的好奇心,再加上他對柳乘風有一種盲目的崇敬,但凡是柳乘風想做的事,他都覺得很是了不起。

    柳乘風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和這小子說這個做什麼?只是剛剛打了這小子一頓,現在又見他興致勃勃,不好冷了他的心,柳乘風道:“為師要做的是讀書人的生意,讓讀書人乖乖把銀子送進我的口袋裏。不過要做這筆生意卻要慢慢地來,成本也是不小……”柳乘風見朱厚照聽得認真,居然鬼使神差地將自己的計畫說出來。

    柳乘成想做的就是這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要吃這第一個螃蟹卻也不容易,沒有大筆的銀子是想都別想的,一方面要讓國子監的博士、監生做文章,就少不了潤筆費,這讀書人的邸報要在讀書人中產生影響,還要讓一些名士、大儒來捧場,柳乘風是想好了,自己的恩師王鼇是鐵定被坑定了的,不過單一個王鼇還不夠,還得有更多有影響的人,如此才能一炮打響。

    除此之外,既是邸報,就要雇傭排版、印刷的工人,要做成這件事也不容易,畢竟這年頭印刷不像後世那樣輕易,這印刷的工人一定要技藝精湛才成,而且大量的印刷工具也都價值不菲。真要辦下來,沒有四五千兩銀子也別想做成。

    “師父,賣字也能賺錢?”朱厚照雖然聽得似懂非懂,對柳乘風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卻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柳乘風道:“怎麼不能?讀書人的錢最好騙……不,最好賺的。”

    “可是師父你也是讀書人,為什麼每天總是琢磨著賺別人的錢?”朱厚照眨著清澈的眼睛好奇地問。

    柳乘風惱羞成怒了,什麼叫琢磨著賺別人的錢?這叫經濟頭腦好不好!他深吸口氣,心裏說:要冷靜,要冷靜。最後長吐一口氣,道:“反正這事和你沒關係,為師和你說這麼多做什麼?”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師父,我也要和你一起做生意。”

    “嗯?你也要參股?”柳乘風來了點精神,這筆生意投入不小,風險還是有的,若是有人與自己承擔風險,倒是不錯的主意。況且他這弟子錦衣玉食、僕從如雲,想必身家不小,把他拉入夥來,倒是可以承擔風險。

    柳乘風決定激一激他,露出一副對朱厚照不屑于顧的樣子,道:“就你?你可知道,為師是做大事業的人,要投進去的銀子跟流水似的,就算要參股,沒有一千兩銀子也是不成的。”

    朱厚照果然激動了,他要做的就是大事業,聽了柳乘風的話,額頭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攥著拳頭道:“一千兩銀子而已,我出兩千兩,師父,我們一起做大事業。”

    柳乘風對朱厚照不禁刮目相看,兩千兩白銀對大多數豪門來說也不是說拿就能拿得出,柳乘風之所以敢孤注一擲,那也是在能挪用百戶所庫銀的前提之下,可是朱厚照卻是想都不想便許諾出兩千兩銀子,這徒弟的身家該有多少?

    “好,做大事業……”柳乘風故意將大事業三個字說得很重。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09:5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09:54 PM 編輯

第六十章:天子出宮

    “夏汛就要到了,上一年大水淹了岳州、袁州幾個府縣,問題就是出在堤壩上,工部主事文章書奉欽命治水,不知現在有什麼消息?往後有他的奏書,要立即呈報。”

    “鳳翔、漢中的蝗災也不能輕視,朝廷該給的撫恤要給,災糧調撥時不要延誤,要嚴旨去申飭一下,告誡陝西巡撫,讓他好好督辦一下,若是出現有人貪瀆,災糧不能送至災民手裏,朕唯他是問。”

    “鎮守太監朱建是怎麼回事,惹出這麼大的民怨?到底是誰的過錯要查清楚一些,讓牟斌選調個人去查明吧。”

    “咳咳……”弘治皇帝朱佑樘拼命咳嗽了幾聲,在宣政殿裏隨手翻閱著緊急送來的奏書,一面說話,身邊站著幾個提筆記錄的太監,一絲不苟地將弘治皇帝的話記錄下來。

    朱佑樘劇烈咳嗽之後,身體顯得更佝僂了幾分,臉上因為劇烈咳嗽而脹得暈紅,他放下一本奏書,皺起眉頭道:“這是怎麼回事?大同軍中嘩變?還是為了上次鬧餉的事?內閣那邊是怎麼說的?”

    一旦涉及到了嘩變,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緊張了,也難怪這一份奏書用的是紅本,朱佑樘垂眉看著奏書,握著奏本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荒唐,養兵千日用兵一日,這樣的兵,為了些許蠅頭小利就可以嘩變,真到用的時候,還怎麼禦外囊內?”朱佑樘深吸了口氣,雖只是三旬,可是雙鬢之間已經隱隱看到斑斑白髮了。他闔著目,躺在檀木椅上,全神貫注地用指節敲打著身前的禦案,思索著什麼。

    驟然間,朱佑樘雙目一張,一道厲色掠過,隨即道:“下條子給內閣,這件事這麼辦,先讓大同那邊彈壓住兵變,該安撫的要安撫,可是也不能一味姑息,大同總兵要申飭,參與嘩變的武官全部革職拿問,帶頭的讓錦衣衛和會同鎮守太監一起查辦,抄斬吧……”

    朱佑樘說話的時候,宣政殿裏鴉雀無聲,只有蘸墨和書寫的沙沙聲。

    此時已經接近午時了,朱佑樘總算將最後一份奏書處置完畢,已是疲倦到了極點,他籲了口氣,躺在椅上,隨即有太監小心翼翼地遞來參茶,捧著茶,朱佑樘恢復了幾分精神,慢悠悠地道:“太子近來如何?”

    對這太子,朱佑樘既是寵溺,又有些無奈,再加上他日理萬機,哪里有機會管束?這朱佑樘現在最擔心的,自然是這獨子了,每隔三五日朱佑樘總是要過問一下的。

    這宮裏伺候的太監,哪個不畏懼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威勢?自然是誰也不敢說太子的壞話,朱佑樘問起的時候,都是笑吟吟地道:“太子昨日清早還給皇后娘娘去問安了,又比從前懂事了許多。”

    聽了這些話,朱佑樘的臉上露出欣慰之色,慢悠悠地道:“好,好得很,孝為百善先,這是大節。”

    “不過……”一個小太監微微一笑,縮在人群之中,眼中掠過一絲狡詐,道:“聽說太子殿下又拜了一個師父。”

    “師父……”朱佑樘皺起眉,為了太子的教育,朱佑樘點選了不知多少大儒去詹事府,現在朱厚照那小子又去拜師,八成又是向人學武藝去了。

    為人君者應重教化、省法事、任賢去諂、居安思危、善納諫、嚴責已、專賞罰,學武藝有個什麼用?太祖、成祖皇帝以馬上得天下,可是在馬上還能大治天下?真是荒唐,荒唐!

    朱佑樘心中怫然不悅,不過這種事,他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住,太子的性子,他是知道的,你越是嚴禁,他就更是非做不可,再加上皇后寵溺,連朱佑樘都無計可施。

    沉吟片刻,朱佑樘道:“什麼師父?又是什麼人?這個人要打探一下,讓劉成去辦吧。”

    “已經打探清楚了,劉公公這幾日正等著陛下召問呢。”

    原先說話的太監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朱佑樘不假思索地道:“那就把劉成召進來回話。”…

    過不多時,劉成碎步進來,一見到朱佑樘,便立即跪下,諂媚地道:“奴才見過陛下,陛下萬安。”

    朱佑樘不耐煩地搖搖手,道:“起來,太子近來又拜師了?”

    “是,太子殿下非但拜了師,這拜師之人,陛下想必還記得,是錦衣衛所的柳乘風。”

    “柳乘風……”若不是劉成這時候提醒,朱佑樘險些就忘了這個人,這個人在朱佑樘心目中倒還有幾分不錯的印象,朱佑樘的臉色不由緩和了一些,心裏說:這個人畢竟讀過書,應當知道一些輕重。

    “陛下,現在太子殿下每日與柳乘風呆在一起,熱絡極了,柳乘風還招募了一群幫閒,說是要把太子也安插進去呢。現在這個時候,想必柳乘風又開始教太子習武了,陛下何不如出宮去看看,權且當作散散心,又可以探望太子殿下,一舉兩得。”

    劉成心裏已經掐算好了時間,昨日他還聽到番子回報,說太子鼻青臉腫地回到了東宮,這個時候,想必又是柳乘風‘調教’太子的時間了。

    “嗯……”朱佑樘沉默了一下,隨即頜首點頭道:“出去看看也好,叫人擺駕,朕先去換個便裝再說。”

    劉成心中已是心花怒放,雖然早已知道一涉及到太子,皇上現在又閑來無事,肯定會出宮的,可是想不到事情如此順利,還是讓他帶著幾分驚喜。

    “柳乘風,今日你死定了,敢動東廠,今日就讓你知道東廠翻雲覆雨的手段。”

    “奴才遵旨。”劉成正兒八經地磕了個頭,告退出去做準備了。

    ……………………………………………………………………………………………………………………

    朱厚照每日清早的時候就準時出現在百戶所,不過今日清早,他卻是當真叫人帶了兩千兩銀子來,兩千兩銀子足足裝了一個大箱,由馬車運來的時候,份量實在不小。

    “師父,銀子我帶來了,咱們騙讀書人錢的事什麼時候開始?”朱厚照拍著手,一直等柳乘風處置了百戶所裏的公務,才笑嘻嘻地過去說話。

    柳乘風先去驗了銀子,不禁驚呆了,一夜之間就能拿出兩千兩現銀來,這是什麼樣的手筆?只怕京城裏能有這手筆的人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畢竟家財巨萬是一回事,可是這麼多現銀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徒弟啊好徒弟……”柳乘風看向朱厚照的眼神慈愛了許多,恨不得將朱厚照抱住,甜聲膩氣地說一句:奶媽……啊不,師父疼你了。

    “很好。”有了這筆銀子,柳乘風要做的事就輕易多了,柳乘風鼓勵朱厚照道:“有了厚照入股,為師的大事就成了一半。厚照,不要閑著,快讀書寫字去,待會兒我要吩咐幾個校尉去招募一些工匠,還要選一個印刷刊物的場地。今日開始你不用學論語,開始抄錄禮記,不要耽誤知道嗎?”

    朱厚照的笑容僵住了,期期艾艾地道:“師父……”

    “嗯……你想說什麼?”

    朱厚照道:“師父難道就不看在厚照帶來這麼多銀子的份上,再讓我見識見識師父的王八拳?”

    柳乘風無語,看來是昨天沒有把他打痛快,今天又來哭著求著讓自己松松骨頭了。其實柳乘風今天很開心,真的不願意揍人的,不過人家既然要求,柳乘風為難地想:“那麼只好成全他了。”

    “師父……師父……”朱厚照見柳乘風沒有答應,一臉期盼地看著柳乘風,昨天被柳乘風揍了一頓,朱厚照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結束了,柳乘風的招式,他一個都沒有記住,回到東宮的時候,朱厚照懊惱到了極點,輾轉難眠了一夜,今日就巴望著柳乘風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在打鬥之中再觀摩一下柳乘風的拳風。

    “既然如此……”柳乘風負著手,一臉淡漠的樣子,慢悠悠地道:“為師只好勉為其難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09:55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皇帝暈了

    天子出宮其實也是常有的事,宮中太悶,皇帝私服出巡自然也時有發生,只不過這種事大多時候都是避人耳目,不見史書經傳罷了。

    朱佑樘穿著一件尋常的圓領員外衫,他的臉色顯得過於蒼白,再加上身體孱弱,所以坐著一頂不起眼的暖轎,通過西華門,一路出來。陪在他身邊的的侍衛都是勁裝打扮,分佈在四周隨時警戒,明哨暗哨不計其數。

    在前頭領路的,自然是劉成,劉成在前帶路,直往煙花胡同過去。這一路上,他心裏很是痛快,心中想:“廠公果然非同凡響,只要陛下看到了柳乘風和太子,到時龍顏大怒之下,不但柳乘風要治罪,這錦衣衛所只怕也要受牽連,嘿嘿……今日請陛下出宮,可謂是一箭雙雕,趁著收拾柳乘風,一併給錦衣衛一個下馬威。”

    想到這裏,劉成變得怡然自得起來,只恨不得立即插上翅膀,飛快趕到煙花胡同百戶所。

    坐在轎中的朱佑樘在搖搖晃晃之中,也生出興趣來,雖說出宮時覺得有些疲倦,從卯時醒來到現在,他到現在都沒有休息過,不過出了宮來,掀開轎簾看到外頭的景象,讓他不禁覺得有些稀罕,一路走馬觀花過去,心裏卻又開始琢磨著政務了。

    “朕繼位以來操心勞力,如今這天下總算有了幾分生氣,大明的國乍只看這熙熙攘攘的百姓就可再延續下去了。只是可惜,朕的身子骨是越來越不成了,不知還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朕還有許多事都沒有,一旦撒手,這天下的重擔就要交在太子身上。”

    想到朱厚照,朱佑樘的臉上閃露出了慈色,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是他血脈的延續,也是帝位的傳承者。朱佑樘之所以如此勤政,以至於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為的正是自己的子孫能夠做太平天子,朱厚照被朱佑樘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只是可惜……”朱佑樘坐在轎中不禁搖搖頭,雖然他對朱厚照萬般的寵溺,可是這時候難免還有一些失望:“朕的這個太子太過頑劣,被他的母后寵壞了,性子又急,不好讀書,朕給他請了多少大儒,結果到現在,只怕連一篇論語,一手行書都寫不出。等朕駕鶴西去的那一日,他真的能繼承大統,守衛我大明的江山嗎?”

    朱佑樘坐在轎中變得臉色凝重起來,這個疑問一直憋在他的心裏很久很久,可以算是他生平最大的遺憾,一個國家能否安穩,不但要看君王是否勤政,要看朝廷之中是否有賢明的臣子,更要看這個國家的儲君,若是儲君有才能,國家才可以延續,社稷才能夠繼續傳遞下去。

    朱佑樘最大的問題是他沒有選擇,他的兒子只有一個,朱厚照是太子也是未來的大明皇帝,這一點沒有任何疑問,所以他所擔心的這個問題將一直糾纏著他,永遠都沒有解決的辦法。

    “看來是朕太寵溺他了,不能再讓他放任自流下去。這一次又拜了個錦衣衛做師父,朕一定要好好訓斥他。”

    朱佑樘打定了主意,闔起眼來,靠在小轎的軟墊上小憩起來。

    ………………………………………………………………………………………………………………

    皇帝出宮的消息就算可以瞞過內閣卻瞞不住北鎮府司。指揮使牟斌坐在大堂裏滿是疑色的看了奏報,眼中掠過一絲驚異。

    皇上的作息一直都是雷打不動,什麼時間在做什麼根本不必去問,只要一猜就能猜到,現在快到正午,應該是召喚幾個閣臣午議的時候,怎麼在這個時間點上突然出去?

    牟斌伺候皇帝十幾年,對皇上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當今皇上是絕不可能出宮遊玩的,出宮的可能只有一個,有事!

    “是什麼事呢?”

    牟斌仔細想了想,隨即叫來一個司吏:“查一查,陛下是跟著誰出宮的。”

    “是劉成。”

    是他………

    牟斌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詳的預感,這個劉成在搞陰謀,他帶皇上去哪里?莫非……

    牟斌想到了一個可能,據說這幾日東宮時常去煙花胡同,這件事錦衣衛早已送來了消息,只不過這種事牟斌管不了,也不敢管,太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誰敢插手他的事,非要碰一鼻子灰不可。

    難道……

    牟斌一下子緊張起來,要壞事了,太子、劉成、皇上、煙花胡同,還有柳乘風,這件事絕對不簡單。

    他大叫一聲:“來人,備車,去煙花胡同。”

    不管那劉成要做什麼,牟斌都不能袖手旁觀,廠衛之間的爭鬥已經白熱化,爭鬥的焦點就在煙花胡同,就是柳乘風,一旦那裏出了事,就會有人借煙花胡同牽涉到北鎮府司,借柳乘風牽涉到他牟斌。這就好像行軍打仗一樣,前線崩潰,後方的主帥大營必然不保,牟斌當了這麼多年的差,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不用備車,備馬!”牟斌想了想,已是心急火燎了,帶著幾個校尉,飛快從北鎮府司出來,翻身上馬,駕馭著坐下的駿馬飛快向煙花胡同馳騁過去。

    只兩柱香功夫,等牟斌抵達煙花胡同百戶所的時候,他的心已是一下子提了起來。

    在百戶所外頭,已是擁簇了無數的大漢將軍和太監,有人發出尖叫:“快!太醫,陛下氣暈了過去。”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這是做什麼?”

    “還不快將這大逆不道的錦衣衛百戶拿下,是他毆打太子,是他氣暈了陛下。”

    牟斌聽到那刺耳的聲音,整個人不禁打了個冷戰,完了……還是晚了一步,這一切都是東廠的陰謀,柳乘風完了,而陛下暈倒在這錦衣衛百戶所,必然引起軒然大波,遲早這場風雨會落到自己頭上……

    他連忙翻身下馬,飛快朝那人群狂奔過去,人還未到便被幾個大漢將軍攔住,那大漢將軍呵斥道:“誰這樣大膽,快快滾開。”

    另一個卻認得他,急促的道:“原來是指揮使大人,大人,陛下暈過去了。”

    牟斌看到那裏三層外三層的人一眼,又看到太子朱厚照在人群中打一個太監,還看到有人七手八腳的去捉拿柳乘風,這時候他的反而定下神來,雖是發生了天大的事,可是越是到這個時候,他越是要鎮定,問那大漢將軍道:“出了什麼事?陛下怎麼暈過去的?”

    那大漢將軍道:“大人,陛下微服出宮,由劉公公陪著要來探視太子殿下,誰知到了這裏,卻看到太子殿下被那柳乘風毆打,陛下怒急攻心,龍體便有恙了。”

    牟斌打了個冷戰,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繼續問:“太醫呢,太醫叫了沒有?”

    “已經叫了。”

    牟斌頜首點頭,便鑽入人群,看到有人要拿柳乘風,呵斥一聲道:“事情還未查明,先救了陛下再說。”

    說罷靠近柳乘風,對柳乘風道:“柳乘風,你做的好事。”

    柳乘風這時候也有點兒發懵,自個兒在這兒和徒兒‘切磋’,卻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了個皇帝,又一下子圍來了這麼多人,他好不容易回過神,總算明白了,厚照就是太子,自個兒拍太子,被太子他爹看到,皇帝一時氣急,才發生了這一場悲劇。

    等柳乘風看到了劉成,這一切就更明白了,厚照是太子的事只怕劉成早就知道,這皇帝也是他拉來的,目的不言自明。

    要完蛋了……

    柳乘風冒出一個念頭,可是隨即,他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似乎看到了什麼轉機,不理會牟斌對他的喝問,柳乘風反問道:“指揮使大人,他當真是太子?”

    柳乘風指向朱厚照。牟斌怒道:“自然!”

    柳乘風才松了口氣,不禁喃喃道:“看來事情還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牟斌的臉拉了下來,到了這個份上,這個柳呆子居然還說沒有壞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打了太子,氣暈了皇帝,這已是謀逆犯上的大罪了,這可是要滿門抄斬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09:5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09:56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救命的稻草

    很快便有背著藥箱的太醫由人抬轎飛快趕來,兩個太醫擠開人群,診視之後,朱佑樘才幽幽醒轉。

    “醒了,醒了……”劉成等太監驚呼一聲,有人大叫道:“還不快扶陛下進屋子裏歇息!”

    這些人七手八腳地扶著朱佑樘進了百戶所大堂,百戶所外,一隊隊禁衛出現,順天府的差役、附近的錦衣衛、東廠番子也紛紛趕到,將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以至於內閣六部的大臣也紛紛趕來,內閣大學士劉健聽到皇帝暈倒在煙花胡同,腦子嗡嗡作響,等聽到陛下已經蘇醒,才暗暗松了口氣,隨即劉健、朱厚照、牟斌、劉成等人進去,其餘的人則在外頭等候。

    劉成從百戶所裏出來,左右顧盼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柳乘風的身上,劉成不禁森然一笑,故意提高嗓門,道:“哪個是柳乘風?”

    柳乘風站出來道:“卑下就是柳乘風。”

    劉成努努嘴,冷笑道:“陛下叫你進去說話。”

    柳乘風應了一聲,舉步要進去,劉成朝他冷冷笑道:“柳百戶,走路悠著點兒,這人哪,一不留神走錯了一步,想後悔也不成了?”

    柳乘風朝劉成看了一眼,笑道:“劉公公這話什麼意思?”

    想裝傻?劉成齜牙一笑,道:“沒什麼意思,不過是柳百戶臨進棺材前,雜家給的一句忠告而已。”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柳某人也有一句話忠告給劉公公。”

    “你說。”劉成笑得很燦爛,這時候他頗有幾分貓戲老鼠的痛快感。

    柳乘風正兒八經地道:“劉公公,若還有來生,一定要記得不要再做太監了,割JJ很痛的。”

    “……”劉成的臉色瞬間變得如豬肝一樣,雙目冒出火來,只恨不得將柳乘風生吞活剝。

    柳乘風歎了口氣,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地搖了搖頭,大剌剌地走入百戶堂去。

    百戶堂內已是站滿了人,朱佑樘坐在柳乘風平日坐的位置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個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茶過去,朱佑樘接過茶盞正要喝下。

    柳乘風叫了一聲:“陛下……這茶不能喝。”

    誰也想不到柳乘風這罪臣進來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劉健坐在朱佑樘的下首,淡漠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一副圍觀呆子的表情。

    牟斌氣得臉都脹紅了,這傢伙真是膽大到了極點,一不留神,說不準把自己也一道拖下水去。

    朱厚照朝柳乘風咂了咂舌,心裏卻想,師父果然與別人不同,別人見了父皇早已嚇得跪倒在地,他還能如此鎮定。

    “哦?”朱佑樘淡淡地道:“這是為何?”

    柳乘風道:“陛下龍體初愈,茶水有提神醒目的作用,這時候喝,只怕會傷到龍體。”

    柳乘風這句解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這傢伙就是把皇上氣暈的始作俑者,現在卻又在這兒賣弄醫術了。朱佑樘原本想把柳乘風叫進來直接治罪,雖然不至於抄家滅族,可是流放刺配卻是不能少的,這時候看柳乘風如此鎮定,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朱佑樘莞爾一笑,隨即將茶盞放在幾案上,顯然信了柳乘風的話。

    柳乘風才向朱佑樘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柳乘風的鎮定其實也是裝出來的,若說他不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越到這個時候,柳乘風就知道自己越該鎮定自若,否則一個不慎,就極有可能人頭落地,所以雖然心裏已經翻江倒海,可是柳乘風還是刻意保持著鎮定。

    朱佑樘的眼皮兒一抬,隨即冷著聲音道:“你就是柳乘風?柳乘風,你毆打太子,可知罪嗎?”

    朱厚照連忙道:“父皇,兒臣方才已經說了,是兒臣在與柳師父切磋武藝。”

    朱佑樘瞪了朱厚照一眼,示意他不許說話。誰知朱厚照是個犯渾的性子,立即大叫道:“比武切磋有什麼錯……”

    朱佑樘這時氣得臉色驟變,手指著朱厚照道:“你……你……”…

    朱厚照嚇得縮了縮脖子,怕自己父皇又給氣暈過去,連忙住嘴,道:“好,我不說。”果然閉緊了嘴巴。

    柳乘風這時候才有了申辯的機會,向朱佑樘道:“陛下,微臣並沒有毆打太子,而是在教太子殿下讀書。”

    柳乘風這句話說出來,讓所有人都露出驚愕之色,劉健雙目一沉,捋著鬍鬚道:“柳乘風,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毆打太子是大罪,你此刻向陛下請罪,或許還能從輕發落。”

    柳乘風心裏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狡辯還有活路嗎?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一刻了。他昂起頭,正色道:“卑下所說句句屬實,太子要拜卑下為師,卑下不敢不接受,不過卑下發現,太子殿下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連論語等聖人經典都不能誦讀……”

    說到大字不識幾個,劉健的臉上不禁微微一紅,他也是太子太傅,雖然教導太子的責任並不在他身上,可是話說回來,太子教育堪憂,劉健也脫不了什麼干係。

    朱佑樘的臉色也更加不好看了,太子頑劣天下皆知,大字不識幾個的太子,翻遍古籍也找不出幾個,偏偏到了他弘治皇帝手裏,就出落了這麼個儲君,朱佑樘心裏自然是不痛快。不過柳乘風直言太子大字不識幾個,卻也有些犯了忌諱,觸犯到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不禁勃然一怒,喝道:“豈有此理,宮闈秘事豈是你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能夠說三道四的?來人,拿下去……”

    “遵旨。”幾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將軍大吼一聲,便如狼似虎地要撲上去。

    柳乘風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連忙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子曰後面是什麼。”

    朱厚照也是心裏暗暗著急,這時聽到柳乘風提醒,連忙道:“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不是這一句,我說的是論語第一篇第一句。”柳乘風繼續誘導。

    朱厚照一開始有些慌神,可是隨即他明白了,立即凝神思考,慢吞吞地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十幾天功夫,柳乘風每日要求朱厚照抄錄論語,又讓他背誦,朱厚照其實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是心思並沒有用在讀書上而已,有了柳乘風的逼迫和絕世武功的利誘,朱厚照真正用了心,居然能將論語前三篇全部背熟,一開始他還有些緊張,背誦起來結結巴巴,可是到了後來,看到所有人驚奇地看著自己,心裏不禁得意起來,朱厚照最好出風頭,眼下不就是出風頭的事?這時候,他早已忘了柳乘風,只是專心背誦過去:“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要去將柳乘風拿下的大漢將軍們見狀,已是悄悄退到了一邊,柳乘風不禁松了口氣,心裏想:“現在才知道厚照原來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這種事若是不親身經歷又怎麼相信?”方才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夠活命,就是看到了這一點,太子大字不識,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皇帝並不重視太子的教育,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太子根本學不進去。

    邸報之中,皇帝每每勸誡讀書人要好好讀書,宣揚教化。這樣的皇帝若是不重視教育絕對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厚照學不進去。

    有了這個想法,柳乘風才想到了解決的辦法,這才當著所有人的面讓朱厚照背誦論語。

    “太子殿下,我來問你,學而不思則罔、死而不學則殆出自哪里,又作何解?”眼看朱厚照就要背誦不下去了,畢竟這傢伙只記了三篇,柳乘風趁機發問。

    朱厚照道:“這一句當然是出自論語第一篇《學而》,意思是只學習而不動腦筋思考,就會茫然不解;只憑空思考而不學習,就會疑惑不解。師父,我說得對嗎?”

    “對,對極了。”柳乘風鼓勵了一句,心裏想,你若是說得不對那就真是蠢豬了,這句話的注解,我已經和你說過兩遍的,原想讓你讀書來讓你吃點苦頭,誰知道竟派上了這麼大的用場。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09:58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詹事府洗馬

    朱厚照的表現,足以驚動四座。要知道從前皇上考校太子功課的時候,連論語學而篇,太子都不能背熟,至於論語之中的釋義,那更是語無倫次,連猜帶懵了。

    能把論語前三篇倒背如流,對其餘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可是對朱厚照來說,卻是件絕無僅有的成就。

    朱佑樘的臉色暫態變得通紅起來,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之後,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問道:“厚照,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朱厚照道:“向柳師父學的。”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太子的教育是國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廟社稷,他最擔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問題,想不到這千方百計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今卻被一個錦衣衛解決了。

    柳乘風見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爾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聰明,資質極好,數天功夫,就已經能讀書寫字了。”

    天下誰家的父母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臉上不禁露出幾許溫和的笑意。

    而百戶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臉色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態突然之間峰迴路轉,此刻不禁松了口氣。劉健捋著須,面帶慚色。至於劉成,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了。

    “你叫柳乘風?”朱佑樘這時的目光已經從冷漠和憤怒轉化成了饒有興趣,仿佛柳乘風這個人臉上長了花一樣,和別人有幾分不同。

    柳乘風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風。”

    朱佑樘點點頭,道:“毆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嗎?”

    柳乘風心裏說,我哪里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說自己姓厚名照來著,難道這也能怪到我的頭上?不過柳乘風還知道跟皇帝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聖旨下來,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完了。

    柳乘風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

    朱佑樘撫著桌案,雙目微微闔起來,雖然龍體孱弱,無形之中卻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在他和柳乘風對談的過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氣不敢出,猜測不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嗎?”

    柳乘風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說知罪,可是……”柳乘風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犯渾,可是他的性子就是這樣,明知有些話不該說,可是不說,總覺得有點兒不自在,如鯁在喉。

    “唉……難怪別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風心裏歎了口氣,隨即道:“可是卑下在想,聖人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貴,這個這個我權且就算他的堂叔之類的遠親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經拜了卑下為師,卑下便是太子的長輩,卑下以長輩的身份教導太子,偶爾粗暴一下,想必……想必……”

    柳乘風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這句話和造反已經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聰明,連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對頭,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貴胄,至少也是王爺。

    百戶堂裏鴉雀無聲,一個個看呆子一樣看著柳乘風,都覺得這傢伙簡直是瘋了。

    朱佑樘卻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淡笑,誰也不知他的心裏在想些什麼。

    柳乘風索性不說話了,如木樁一樣站著,等待朱佑樘的發落。

    朱佑樘終於籲了口氣,道:“你毆打太子,這是大罪,該刺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可是話說回來……”朱佑樘張開眸子,繼續道:“你教導太子學習聖人經典,頗有成效,這就是功,按道理,朕該給你賞賜。不過現在功過相抵,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朱佑樘一錘定音,讓牟斌與柳乘風的心裏都不由松了口氣,功過相抵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至於劉成,臉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一下,陰森森地瞄了柳乘風一眼,心裏卻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這麼一個機會,誰知卻讓柳乘風躲了過去,如此一來,自家如何去向廠公交代?…

    這時候朱佑樘繼續道:“太子既然拜了你為師,那麼從此以後,太子的課業,朕就交給你了,擬旨意……錦衣衛百戶柳乘風,兼詹事府洗馬,准予進出東宮。”

    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來,可能是坐得久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穩住身子,劉成連忙將他攙扶住,對朱佑樘道:“陛下小心……”

    柳乘風一看朱佑樘的臉色,就是那種身體虛弱,導致血壓過低的症狀。激動之下暈倒、久坐站起之後頭暈目眩,都是血壓過低的臨床表現。他不禁道:“陛下身體這麼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藥方可以調養。”

    劉成聽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體自有太醫料理,又何須你來多言?”

    朱佑樘卻是淡淡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柳乘風道:“哦?你來說說看。”

    柳乘風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體孱弱,按醫理來說自然該大補,不過陛下的血壓過低,卻不宜大補過頭,卑下倒是有一個辦法,叫做食療,陛下可以先餓個三天,三天之後,再慢慢地進一些紅豆、桂圓等物熬制的粥水,然後再慢慢進用大補之物,龍體定能康健。”

    柳乘風所說的方法,是後世對身體極度虛弱的病人採用的食療辦法,這種辦法看上去不可思議,可是效果卻是顯著,清空腸胃是排毒,然後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強身體的吸收能力,最後用補品滋補,身體也就慢慢地調理好了。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這個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試一試。”

    劉成不禁道:“陛下,這柳乘風包藏禍心,叫陛下餓上三天,這人三天不吃飯,這還了得?陛下千萬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朱佑樘臉色一冷,道:“放肆,朕讓你說話了嗎?”

    劉成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倒請罪。

    朱佑樘不去理會劉成,和藹地看著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宮去見見你的母后。”說罷又對劉健道:“劉愛卿辛苦,內閣裏無事便回府歇一歇吧!”

    柳乘風見機道:“卑下恭送陛下還駕回宮。”

    詹事府洗馬,柳乘風也不知道什麼官,不過這官名和弼馬溫差不多,七八品就頂天了。不過柳乘風卻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個字,這身價就全然不同了,這詹事府等於是朝廷後備幹部的培養基地,一隻腳邁進去,只要不出意外的話,飛黃騰達便指日可待了。

    更何況柳乘風是以錦衣衛的身份入詹事府,這又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柳乘風哪里知道,他教導太子讀書的這一舉是何等的功勞,若不是因為毆打太子,只怕封侯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柳乘風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戶所,一面對太子朱厚照擠眉弄眼,心裏想,往後這徒弟還要不要調教?還能不能打?天潢貴胄啊,這樣的人怎麼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

    朱佑樘已經坐上了轎子,朱厚照還想和柳乘風說幾句話再走,誰知皇帝已在轎中喚了一聲:“厚照,快上轎。”朱厚照哦了一聲,朝柳乘風咂咂舌,低聲道:“明日再來尋師父。”

    劉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轎邊,嫉恨地看著柳乘風,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以為這天衣無縫的計畫,居然讓柳乘風因禍得福,此人現在已經勾搭上了太子,往後要對付只怕更不容易了。

    柳乘風的目光也落在了劉成身上,看到劉成森然地看著自己,柳乘風便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自己幸運,此前教導了朱厚照讀書,只怕現在早已屍骨無存了,這死太監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萬劫不復。

    柳乘風冷笑一聲,心裏說:“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隨即他上前一步,對著皇上的轎子躬身行了個禮,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調養之術,不如請劉公公留下,讓卑下寫一方藥單,讓劉公公帶入宮去。”

    轎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隨即道:“劉成留下,待會兒帶柳乘風的藥方送進宮去。”

    劉成朝柳乘風冷笑一聲,躬身對轎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09:5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09:59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你惹到我了

    這時候已經到了大晌午,烈日當空,空氣仿佛都多了幾許燥熱,百戶所原本是城隍廟,雖然修葺了一下,雜草仍是不少,草中陣陣蟲鳴,叫人聽的心煩意燥。

    方才的動靜實在太大,陳泓宇已從街上趕回來,王司吏也不敢在簽押房呆著,一見皇上起駕回宮,這二人便帶著幾十個校尉一齊湧過來,問柳乘風發生了什麼。

    柳乘風現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戶在,大家才有今日的好處,再加上這些時日的接觸,大家和柳乘風的私交還算不錯,大家自然擔心柳乘風一些。

    柳乘風朝他們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事,不過是打了幾下太子而已,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筆墨紙硯來,我要寫一張藥方子。”

    只不過……還而已。

    柳乘風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卻讓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若是從別人的口裏說出來,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當作笑話聽了。可是柳乘風不同,柳百戶從來不胡說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確實來過,而且還在百戶所門前昏倒,除了毆打了太子,還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嚇得面如土色,毆打太子,這差不多等於是造反了,就算你運氣好,皇上不願意重懲,至少也該是個流放刺配,這還了得?不過柳乘風吩咐下來,王司吏還是飛快跑去簽押房拿筆墨去了。

    一邊站著的劉成也有些不耐煩了,本來他心裏頭就不痛快,讓柳乘風躲過了一劫,廠公那邊還不知道該怎麼交代,於是便黑著臉道:“柳百戶,要寫藥方子就快一些,雜家還要回宮複命。”

    柳乘風並不理會他,直接帶著劉成到了百戶所大堂,王司吏端來筆墨紙硯,他提筆蘸了墨,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前世的食療食譜,隨即開始落筆,如今他的行書已經得到了幾分董其昌的神韻,行書之間,頗有些集大成的氣象,這倒不是他進步神速,只不過行書憑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時,總會比平時更有發揮的餘地。

    須臾功夫,洋洋數百字便出現在宣紙上,柳乘風隨手將筆丟入筆筒裏,一邊的劉成等待的更不耐煩,惡聲惡氣的道:“拿這藥方來,雜家這就回宮。”

    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劉成瞪了他一眼:“怎麼,柳百戶還有什麼話要說?”

    柳乘風吹了吹墨蹟,慢吞吞的道:“這皇上是劉公公引來的?”

    劉成見他囉唆,不禁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放肆了。”

    柳乘風籲了口氣,道:“廠衛之爭光明正大,劉公公卻要將柳某人置於死地,劉公公,你來說說看,你這麼說,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劉成冷笑:“人情?誰和你有人情,今日你得罪了東廠,得罪了廠公,早晚有一日讓你知道雜家的厲害。”

    “是嗎?”柳乘風把玩著案牘上的硯臺,硯是好硯,市值至少三兩銀子,柳乘風想不到王司吏居然私藏了這麼好的貨色,這硯臺的紋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來有一種透心的涼意。

    劉成大喝道:“拿藥方給雜家,雜家沒興致和你多說什麼?”

    他話音剛落,柳乘風手上的硯臺突然養起來,劉成的臉上露出驚愕之色,眼眸中閃露出恐懼,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這是要做什麼?”

    柳乘風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惡意,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劉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硯臺從手中脫出,直飛劉成的額頭。

    啪……

    硯臺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風狠命一砸,正中劉成的額頭,劉成大叫一聲,額頭上立即流出殷紅的血來,劉成的腦子裏嗡嗡作響,整個人呆住了。

    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敢砸雜家……

    雜家便是見了牟斌,牟斌也絕不敢如此放肆………

    這個人瘋了嗎?

    無數的念頭隨著巨大的頭痛和不解一起湧上來,劉成再也支援不住,身體搖搖欲墜的搖晃了幾下,一下子癱在地上。

    柳乘風臉色平靜,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劉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風,別人叫我柳呆子,你可以跟我開玩笑,可以對我蔑視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記住這句話,順道也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繼續玩下去,本呆子奉陪到底。”

    柳乘風撇撇嘴,將藥方子摔在劉成的身上:“滾!”

    劉成腦子嗡嗡作響,臉色慘白,手往額頭上一摸,又是大叫一聲,滿手都是血,自從入宮做了太監,他哪里吃過這麼大的苦頭,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風,你瘋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風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來,道:“知道什麼?我數三下,你再在這裏囉嗦,今日叫你這死太監走不出這百戶所大門,一……”

    劉成這一下是真的被嚇住了,柳乘風說不讓他走出去,劉成是絕對不會認為柳乘風是開玩笑的,他二話不說,丟下一句話:“柳乘風,你等著。”說罷強忍著劇痛,帶著那藥方,連滾帶爬的出去。

    從百戶所裏出來,劉成整張臉猙獰的可怕,再加上滿頭是血,更增添了幾分恐怖,他心裏想著:“姓柳的,你等著瞧吧,雜家若是不弄死你,雜家便不信劉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一個九品的詹事府洗馬就敢在這天子腳下如此囂張,真是……真是……”

    劉成心裏琢磨著怎麼對付這柳乘風,可是想來想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現在去皇上那告狀?現在皇上要柳乘風教導太子讀書,哪里肯為自己出頭。估摸著就是廠公他老人家,只怕暫時也找不到收拾這柳乘風的辦法出來。

    劉成悲哀的發現,自己居然拿柳乘風無可奈何。

    ………………………………………………

    百戶所裏,柳乘風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筆,鋪開一張紙來開始寫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腦子一動,手就覺得癢癢。

    他一邊凝神寫字,心裏卻是亂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難怪這傢伙人前人後總是跟著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裏糊塗的成了太子的老師,等於是自己有了與太子親近的權利,可是話說回來,皇帝敕封這個詹事府洗馬,不管這官有多大,用意卻很明確,那就是自己必須教導太子讀書,而且要出成績才成,否則這洗馬官就真的要一輩子去洗馬了。

    怎麼教呢?

    厚照的性子,柳乘風卻是知道一點的,這傢伙吃硬不吃軟,不打他幾下,他是不肯聽話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會你,畢竟這世上哄著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從前打他還可以說是不知者不罪,現在還打,這就有點兒喪盡天良了。

    怎麼辦?怎麼辦?

    柳乘風當然明白,這個詹事府洗馬對柳乘風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做的好了,將來必然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不好,只怕這一輩子仍舊要平庸的過下去。自己就算甘於平凡,可是東廠會讓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下去?

    不會!平凡就是死!

    柳乘風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下筆之處,也多了幾分煩躁。

    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不讓別人小看,讓我親近的人沾染我的榮光,讓那些視我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縮顫抖。

    正在這時候,王司吏不知什麼時候進來,朝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大人還在練書法?”

    柳乘風並沒有抬頭,只是對著案牘上的筆墨笑了笑,繼續奮筆疾書,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剛剛來了一次,說招募幫閒銀兩不夠,還要再撥付一些。大人,之前衛所就撥給了他三百兩銀子,這麼多錢也足夠了,怎麼還不夠,是不是老霍那邊……”

    柳乘風打斷王司吏道:“老霍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必猜忌,再撥付給他三百兩。”

    “是。”王司吏點了點頭,卻不肯退出去,繼續道:“大人,方才劉公公出去的時候滿頭是血……”

    柳乘風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監都這樣,眼睛盯著房梁,牛氣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腳下的路,摔跟頭是遲早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風一眼,微微一笑:“是,卑下明白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10:0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10:01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錦衣衛公幹 閒人滾開

    天色不早,柳乘風擱了筆,從百戶所出來。今天的事讓他腦子有些暈沉沉的,不過打那死太監,他卻一點都不後悔。

    柳乘風為人處事的標準就是既然把人得罪了,那就索性得罪到死,不打劉成,劉成也非害死自己不可,那麼索性往死裏打,看誰先死。

    柳乘風翻身上了馬,隔街的煙花胡同已經點起了一盞盞花燈,人流交織,人聲鼎沸,燈火在黯淡的天色之下發出絢麗的光彩。

    “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醉死在這溫柔鄉里了。”柳乘風心裏想,卻是撥了馬頭,往煙花胡同相反的方向去。柳乘風不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倒不是因為他是正人君子,無非是心裏還有幾分矜持而已,妓女寡情無義,和她們談感情,就像和錦衣衛講道理沒有多少區別。

    不過對百戶所來說,這煙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雞,柳乘風又希望這滿京城的富賈公子們天天和妓女們談感情才好。

    正胡思亂想著,遠處老霍恰好騎著一頭驢子過來,這錦衣衛一向都是騎馬,偏偏老霍膽子小,說是怕摔著了,卻是弄了一頭驢來代步,錦衣衛的臉面和威風在他身上是一點兒也沒有瞧出來。

    許久沒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膚色比從前黑了許多,不過精神倒是比從前好了,遙遙看到柳乘風,立即下了驢子,牽驢過來,道:“大人好。”

    柳乘風駐馬不前,含笑道:“老霍,許久不見了,我聽說歷經司那邊不日就要把任命頒發下來,再過幾日,你也是總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連忙道:“我老霍是什麼人,大人會不知道?實在不是做總旗的材料。這個……這個……”

    柳乘風笑道:“我說你能你就能,怕個什麼?誰要是敢說你不配,我第一個收拾他。”

    老霍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謝大人。”說罷又對柳乘風道:“大人,幫閒的人選已經敲定了,總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鄉民,年齡在雙十上下,身體結實,也都識得幾個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大人不是說還要操練一下再用嗎?可是操練他們的教頭就比較難找了點。”

    柳乘風翻身下馬,牽馬與老霍並肩而行,沉默片刻後才道:“教頭的事,我來挑選,你先把他們安置起來。”

    老霍奮力點點頭,二人一邊寒暄,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到了哪條街巷,這時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前方的街角處卻是圍著一大圈的人。

    柳乘風饒有興趣地看了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這是哪條街?不知是哪個百戶所管轄的地面?”

    老霍左右張望了一下,道:“這應當是三番街,是內東城千戶所地盤。”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顯得有點兒膽小,四處張望了一下,低聲道:“大人,何必要瞧熱鬧?說不準會惹麻煩。”

    柳乘風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煩,也能做錦衣衛?咱們錦衣衛就是惹麻煩的。”

    二人尋了個樹樁,將馬和驢子拴好,隨即柳乘風闊步過去,老霍則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風的身後。

    撥開人群,只見幾個穿著褐衫的漢子按著刀正腳踢著一個老頭,這老頭抱著頭,口裏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邊上一個按刀而立的褐衫漢子冷笑道:“私賣武器,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們走一趟罷。”

    說罷,幾個褐衫漢子按住這老頭,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銃出來,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道:“這是什麼?這是神機營的三眼火銃,這樣的東西你也敢賣?不怕死嗎?”

    老頭已被打得頭破血流,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邊上圍看的人紛紛指指點點,多是一臉興奮之色,也有人露出幾許忿然,不過天子腳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東廠,誰敢穿褐衫?東廠對平民百姓來說,卻是絕不能招惹的。…

    柳乘風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著熱鬧,當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緻的短銃的時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風也不是沒有見識過神機營的火銃,當時的印象只有一個——粗劣,粗劣到了極點,不過這老頭身上搜出來的火銃卻讓人眼睛一亮,與那些尋常的火銃相比起來,簡直就是鮮花和糞土的區別。

    “這火銃,不知是哪個巧匠制出來的?”柳乘風心裏暗暗思咐,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幾個錦衣衛校尉在遠處駐留,卻不肯過來,想必也是攝於這些東廠番子的身份,踟躕不前。

    柳乘風歎了口氣,心裏想,雖然有廠衛之爭,可是由於長年累月的習慣,校尉在番子面前還是矮了一頭。他想了想,隨即站了出來,臉上帶著笑容,道:“好一把火銃。”

    正說著,毫不猶豫地奪過番子裏的火銃在手中把玩,隨即推開一個番子,走到那老頭的身邊,問道:“這火銃是哪里來的?老丈是要打算賣嗎?不知是什麼價錢?”

    柳乘風的出現,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些東廠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殺出了個程咬金,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圍看的百姓一見到柳乘風身上的飛魚服,立即猜測到了柳乘風的身份,聯想到前些時日廠衛的街鬥,一時又是議論紛紛。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雖說掌刑千戶已經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錦衣衛廝打,可是現在有錦衣衛跳出來和他們為難,動起手來他們也不必有什麼顧忌。

    其中一個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著柳乘風,道:“哪里來的狗校尉?東廠在這裏公幹,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包庇賊人?”

    道理上,番子們也確實站得住腳,畢竟這老頭私藏違禁武器證據確鑿,想抵賴也抵賴不成,柳乘風這麼做,確實有包庇賊人的意味。

    若是換做從前的柳乘風多半會和他們講道理,可是現在卻是瞧都不瞧他們一眼,慢吞吞地道:“這倒是巧了,錦衣衛今日也在此公幹,識相的趕快滾開。”

    幾個番子見了,又是相互對視一眼,都是露出殘忍的笑容,他們不自覺地已將柳乘風的前路、後路堵住,一副準備動手的樣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見了,這時候卻不知該不該沖上去,一方面他最怕這種場面,可是柳乘風與他的交情匪淺,老霍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隨即走了出來,他不敢說什麼話,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風的身邊,手裏按著錦春刀。

    柳乘風卻仍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短銃,越來越愛不釋手,這火銃竟是用打磨之後的精鋼打造,手柄處用了桃木,銃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頗重,只是小臂長的短銃,想必射程並不遠。

    這樣的短銃用來防身,出其不意地射擊出去,威力想必不小,而且柳乘風發現在短銃中居然填充了火藥和彈丸。

    “小子,不要多管閒事,再不滾開,可別怪咱們東廠欺負你。”

    番子們已經忍不住了,其中一個已經拔出了刀來。

    邊上圍看的百姓都不由地向後退了幾步,與柳乘風拉開距離,大多數仍是好事者的心態,也有幾個不禁同情地看著柳乘風。老霍嚇得臉色蒼白,下意識地要拔刀,

    這時卻聽到柳乘風道:“欺負我?也好,今日我來見識見識這火銃的威力。”

    柳乘風從腰間取出了火摺子,在這個時代,火摺子幾乎是人人必備的用具,只是尋常人家的火摺子是用紙卷成緊密的紙卷,用火點燃後再把它吹滅,這時候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地燃燒,一旦要用時再把火星吹開。柳乘風這種錦衣衛用的火摺子卻是一種磷棒,這種易燃物在氣溫高的情況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會與氧充分接觸而起劇烈反應而燃燒起來,用起來很是方便。

    柳乘風抬起短銃,黑乎乎的銃眼對準了其中一個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試試嗎?不想試的話就給我滾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10: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10:02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社稷有望

    幾個番子不禁向後退縮了一步,柳乘風這種拼命的架勢讓他們有了幾分遲疑。

    柳乘風端著火銃,這是他第一次動火器,除了覺得這短銃太沉,還是覺得很拉風的。心裏不禁想:“若是帶著這麼一把短銃在身,倒是有點兒意思,大明火銃的花樣雖然繁多,短銃卻少,能做成這個樣子,只怕已經是極限了,這樣的寶貝非要揣在身上不可。”

    幾個番子的後退立即引來看客們的一陣哄笑,大家原以為東廠的番子能占上風,可是誰知卻是這不起眼的錦衣衛翻雲覆雨,憑著一柄短銃把番子逼退了。

    聽到許多人放肆地嘲笑,褐衫番子們的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其中一個道:“咱們是東廠的人,他不敢動手,弟兄們,將他拿下。”

    眾番子一聽,也是大受鼓舞,他們的自信並不盲目,廠衛之間的爭鬥雖然愈演愈烈,可是卻沒有人敢下死手的,畢竟大家都是天子鷹犬,多少有些顧忌。他們不相信柳乘風敢動手殺人。

    另一個矮小精悍的番子臉部的橫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道:“沒錯,咱們也是吃公糧的親軍,一個錦衣衛難道敢當街殺人嗎?”說罷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惡聲惡氣地道:“把火銃放下,饒你一條狗命,若是敢負隅頑抗,咱們拿你去見周擋頭。”

    話音剛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馬當先沖上去,長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將柳乘風的火銃磕開。

    就在這個時候……

    “砰……”巨響傳出,黑色的硝煙升騰起來帶著刺鼻的氣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臉上已被無數的彈珠打成了篩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柳乘風,手中的刀磕的一聲跌落在地,整個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風仍然保持著平舉火銃的姿勢,面無表情,將火銃的銃口對準另一個番子,這番子嚇了一跳,雖然柳乘風的火銃中的火藥已經射出,卻連連後退,臉色蒼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敢當街殺我東廠……”

    柳乘風微微一笑,打斷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街衝撞本百戶!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氣,便來找我柳乘風,柳某人隨時候駕。”

    “柳乘風……”番子們看著柳乘風,又看看倒地的同伴,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踢到了鐵板上,柳呆子的大名對東廠的番子來說可謂如雷貫耳,誰也不曾想到,今日會在這裏撞見他。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已經膽怯了,什麼話也沒有說,幾個人抬著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風將短銃放下,別在腰間,對老霍道:“給這老頭幾兩銀子,就說火銃咱們已經買了,走。”

    老霍驚魂未定,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忙道:“是,是……”說罷拿出一塊碎銀,丟在地上,連忙與柳乘風鑽出人群。

    “老霍……”柳乘風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柳乘風走到那系了馬的大槐樹下,解開馬繩,一面道:“做人不能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嗎?”

    老霍點頭道:“是。”

    柳乘風歎了口氣,翻身上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天性就是這樣,我又能拿你有什麼辦法?不過你這個人有義氣,這才是我看重的地方,你好自為之吧,操練幫閒的事,我會交給你來辦,至於教頭,過幾日我便交給你。”

    老霍道:“大人放心。”

    柳乘風駐著馬,發現街上的所有人都怪異地看著自己,帶著一種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們就在這裏分手,告辭。”

    老霍目送著柳乘風騎馬拐過了街角,撇著嘴似在思索著什麼,人善被人欺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卻是難了。

    “現在大人讓我來操練幫閒,可是有朝一日,幫閒操練完了呢?以我這樣的膽子,大人還肯委於我重擔嗎?”老霍心裏胡思亂想起來。…

    ……………………………………………………………………………………………………

    “這個柳乘風,看來還真有點手段,朝廷上的袞袞諸公都辦不成的事,竟讓他辦成了。太子聰明伶俐,只可惜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風真能讓他收斂,倒也是國家社稷的福氣。”

    李東陽坐在皇宮的偏殿裏,一邊喝著茶,一邊慢吞吞地說著話。他每一次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先看劉健一眼,似乎在考慮劉健的態度。

    劉健捋須,含笑道:“不過,太子是儲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學,這是好事一樁,不管是翰林學士還是侍講侍讀,就算是錦衣衛,只要能讓太子沐化聖人之道,就是好事。這個柳乘風,聽說是個呆子,這些時日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想不到他竟有這樣的才能,倒是讓人沒有想到。”

    劉健的下首,坐著的是內閣學士謝遷,謝遷冷著臉,冷不丁道:“教太子讀書是好事,可是毆打太子卻也是罪過,動手毆打太子,這是綱常顛倒,不忠不義,這個人,也沒有大家說的這麼好。”

    李東陽聽了謝遷的話,不禁莞爾一笑,低著頭去吹茶中的茶沫。

    劉健沉默了一下,又道:“太子讀書的事是大節,毆打太子是小義,不可混為一談。”

    劉健這大學士一句話,算是一錘定音,謝遷想要再說什麼,只好作罷。

    三人各自歇了一會兒,又開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什麼時候,外頭傳來一個聲音:“皇上駕到。”

    朱佑樘穿著一身道服踱步進來,穿著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術數,只是因為道服寬大,穿起來舒適,許多王公貴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時的穿戴。

    朱佑樘今日臉色紅潤了許多,眼眸中閃出幾許亮光,連腳步都開闊了不少,搖著一柄白扇進來之後,三位內閣學士還未行禮,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禮,朕只是隨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興,倒不是他刻意顯露出來的,只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終於肯讀書,從此之後再不必為太子的教育擔心,整個人一下子輕鬆了許多。堂堂太子,怎麼能大字不識,整日舞槍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這朝中這麼多大臣就更別提了。

    現在太子終於收了心,當朱厚照當著朱佑樘的面背誦論語的時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謂激動到了極點,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拋入了雲端一樣,滿是欣慰和喜悅。只是當時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沒有表露罷了,如今在這內閣辦事的偏殿,他卻不必隱瞞自己的情緒,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國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讀書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國家和社稷這種層面頗有些大題小做的意味,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國家社稷確實與儲君息息相關,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聯繫,眼見陛下興致如此高昂,劉健和李東陽都露出會心的笑容,便是謝遷,這時候也是精神振奮,一時忘了柳乘風這傢伙平素的‘放浪’行為。

    “方才朕帶著太子去見皇后,太子當著皇后的面寫出了論語學而篇,雖說字形差了一些,可這卻是一個好兆頭,為人君者,要沐化了聖人的道理,才能知道天下得來的不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萬民。三位先生,朕今日很高興,今日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們坐在這裏隨意閒聊幾句吧。”

    劉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興自然該高興,可是政務卻不能荒廢,奏疏延遲了一刻,就不知有多少兵餉要延遲發放,災糧不能及時送去,河堤不能及時修復,貪官墨吏不能及時懲處,以至國家有損,這就得不償失了。”

    這一句規勸,並沒有讓朱佑樘生氣,朱佑樘反而露出慚愧之色,道:“劉先生說的是,倒是朕不能體察,好吧,朕陪在這兒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閱奏疏,來人,去端參茶來,給三位先生嘗一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10:03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才子

    三個閣臣配著朱佑樘喝了茶,恰好這內閣外頭又有人進來,是吏部侍郎王鼇,王鼇今日容光煥發,臉色極好,進了這內閣的大堂,看到朱佑樘也在,王鼇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道:“陛下萬安。”

    朱佑樘微微一笑,陡然想起這王鼇正是柳乘風的恩師,含笑道:“王愛卿來內閣做什麼?”

    王鼇對答道:“吏部今年的功考已出來了,微臣送來給幾位大人過目。”

    朱佑樘頜首點頭,淡淡笑了笑,道:“王愛卿隨意,朕看看奏書。”說罷不再理會王鼇,低頭去看奏書。

    像這種皇上與閣臣一起閱覽奏書的事在弘治朝司空見慣,所以大家也都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謹慎,王鼇直接拿了一份章程奏本到劉健身邊,低聲與劉健議論。

    “劉大人,成都府的知府王龍文,這人的功考爭議最大,今年成都府河提決口,王龍文上書說要疏導,帶著兩個縣的百姓到河東遷徙,兩縣一夜之間變為汪澤,房屋皆沒,現在川省巡撫衙門那邊指斥他放任大水淹沒良田,工部那邊卻又說他解決了水患,功大於過。這件事鬧得紛紛揚揚,罵的有,褒獎的也有,大人怎麼看?”

    劉健看著一份公考的資料,似在猶豫,剎那之後,他已有了主意,道:“治水無外乎堵疏兩種辦法而已,王文龍雖然放任大水淹沒了兩縣,卻解決了當下的水患,更何況遷徙百姓時並未造成傷亡,可見他確實盡了心力。按理說,應該在公考簿上應當寫一個優字,可是話說回來,他獨斷專行,不請旨意而率先行事,雖然說是事急從權,可是若是人人效仿,這天下就要大亂了。既然如此,那就記一個中字吧。”

    天下都說當今朝廷三大閣臣之中劉健善斷、李東陽善謀、謝遷善辯果然沒有錯,劉健只是須臾功夫,就將這其中的關係梳理得清清楚楚,雖然有和稀泥的樣子,可是王鼇心裏卻是暗暗佩服,劉健的決斷,至少是最折中的辦法。

    劉健又看了一會兒章程,時不時與王鼇低語幾句,朱佑樘和李東陽、謝遷三人也都在案牘上點了燈,埋首默默看著一遝遝奏書。

    等到看完章程之後,劉健才抬起頭來,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乾瘦的臉上露出幾分笑容,捋了捋頜下稀疏的長須,悠悠然道:“廷芳,今日你的氣色不錯,怎麼?是有什麼喜事嗎?老夫記得,你那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許了好親事?”

    王鼇先是愕然,隨即不由哂然笑起來,喜事他倒是真的有,不過不是兒子娶親,而是他幾年來的宿疾自從吃下了柳乘風的藥之後,已是越來越好了,從前那隱疾不知尋了多少大夫問了多少藥,現如今那疼痛已是減輕了許多,復蘇有望,王鼇自然是容光煥發了許多。心裏頭琢磨著自己那門生倒也沒有收錯,雖然做事愣頭愣腦了一些,經常會惹來麻煩,自己卻還算是賺了。

    只是這種事,王鼇怎麼能和劉健說?只是打了個哈哈,道:“大人說笑了,犬子不肖,談婚論嫁還早著呢。”

    劉健眼眸一閃,知道王鼇不肯說,也就笑了笑,和他寒暄了幾句。

    正說著,外頭傳來劉成的聲音:“奴才劉成見過陛下……”

    朱佑樘被這聲音打斷,眼中掠過一絲不悅,卻還是抬起眸來,淡淡道:“進來說話。”

    弘治朝裏,大臣和太監的待遇顛倒了個個,從前歷來是太監頗受信重,能在這禁宮暢行無阻,現如今的太監卻一個個小心翼翼,誰都知道,大臣犯了錯,皇上大多都會體諒,可是太監若是敢狂妄,那就離死不遠了。

    劉成聽了朱佑樘的話,才小心翼翼地提著袍裾進來,納頭便拜,道:“陛下,奴才把柳乘風的藥方帶回來了。”

    朱佑樘嗯了一聲,借著屋內的燈火,看到劉成臉上鼻青臉腫,慢悠悠地道:“把頭抬起來。”

    劉成立即把頭抬起,眼睛卻不敢去看朱佑樘,故意躲閃到一邊,生怕觸犯了逆鱗。…

    “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朱佑樘問起這個,劉成的眼中立即掠過一絲憤怒,小小一個錦衣衛百戶,居然敢肆無忌憚地毆打自己,東廠便是再不值錢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個仇,他非報不可,只是……劉成此時卻是明白,朱佑樘這樣問他,只不過是出於好奇,並不是關心,一個太監對當今皇上來說,實在是可有可無,那柳乘風現在誆騙著柳乘風太子讀書,皇上眼下正要借重他,怎麼可能因為自己這麼一個奴才,而加罪於他?最後的結果,或者是皇上大事化小,就算是懲戒自己一頓也不一定。

    劉成想到這裏,再不遲疑,連忙道:“是奴才不小心,磕著了。”

    他這麼一說,朱佑樘也就不再問了,事實上劉成對他性子摸得還算透徹,朱佑樘根本不關心一個奴才的死活,如今好奇心散去,也就沒有了再追究的性子,只是慢吞吞地道:“把藥方拿來。”

    劉成應了一聲是,隨即小心翼翼地弓著身到朱佑樘的案牘前,將藥方放在朱佑樘的案牘上,又碎步退回去,躬身而立。

    朱佑樘拿起藥方,對柳乘風的醫術,朱佑樘並沒有太多信心,只是柳乘風提出來,他大喜之下沒有回絕而已。柳乘風的藥方,朱佑樘的興趣有限,只是看了這藥方,他不由驚奇地低呼一聲,道:“筆力蒼勁,自行卻又有幾分媚態,行書之間的佈局極好,這字兒好。”

    朱佑樘不禁朝劉健招招手,道:“劉愛卿,你也是行書大家,你來看看,這字兒仿的是歷朝歷代哪個行書大家的字體?”

    劉健也覺得奇怪,一個錦衣衛百戶的行書,決然能引得朱佑樘嘖嘖稱奇?他倒是也想見識見識,不只是他,這內閣之中,誰都要一睹為快,能進這內閣來的都是庶起士出身,學富五車,都寫得一手好字,平時大家寒暄時,也少不得提一下歷代的名家,朱佑樘這麼一喊,劉健和李東陽、謝遷、王鼇四人都不禁圍上去。

    看到了那藥方,所有人又露出一副一頭霧水的樣子,只有王鼇心裏了然著什麼,卻只是沉吟不語。

    良久之後,劉健苦笑道:“陛下,老臣老眼昏花,並不曾記得歷代先賢有這樣的字體。”

    他說的倒是實在話,這藥方中的字體豪放中又隱藏著媚態,細膩之中又別有一番不拘一格,可謂集合了百家的大成,歷朝歷代的行書大家所作的行書,要嘛是媚態有餘,要嘛便是奔放熱情,還真沒有聽說過誰寫出過這樣的字體。

    劉健搖頭之後,李東陽也不禁搖頭,道:“陛下,老臣才疏學淺,也未曾見過這樣的行書。”

    朱佑樘不由深吸了口氣道:“難道是他自創的?”

    所有人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便是劉健、李東陽這樣的行書大家都不敢說開山門自創字體,可見要形成自己的風格難度會有多高,縱然古今,這樣的人也不會超過二十個,偏偏一個年輕的錦衣衛百戶卻寫出了這樣的文字,這就有點兒滑天下之大稽了。

    倒是王鼇,此時心裏有了幾分得意,悠悠然地捋著鬍鬚,心裏想大聲喊出來:“這柳乘風是我王鼇的門生,老夫是他的恩師。”

    朱佑樘隨即道:“這個人,朕倒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國子監的時候,是他當機立斷,消彌了一場大禍,其後又是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讓厚照讀書,現在看來,此人倒還真有幾分才學,朕聽說他也是個有功名的人,只是被革除了是不是?真是可惜,這樣的行書,想必學問不差,如今卻是做了親軍。不過話說回來,這樣也好,天子親軍也不能充斥武夫,大明以道德治天下,便是天子親軍,也該讓有德行有學問的人充當才是。”

    朱佑樘的話立即得到內閣眾人的共鳴,就是那一向對柳乘風有些討厭的謝遷,此時也不禁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對他們來說,什麼是清平世界,清平世界就是讀書人控制一切,不再有東廠、不再有錦衣衛,皇上說錦衣衛裏也要讓讀書人充任,這倒有點兒像是一個政治信號,謝遷怎麼能搖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10:0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10:06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全家擔保

    正在這時候,謝遷的眼眸一轉,目光開始落在藥方的內容上,謝遷臉色一變,隨即道:“皇上,柳乘風身為錦衣衛百戶,又怎麼會通醫術?依老夫看,這柳乘風也是嘩眾取寵之輩罷了,他的藥方,不必理會。”

    謝遷顯得有些憤怒,雖然剛剛還佩服柳乘風的行書,可是再看這藥方,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藥方簡直是胡說八道,說是要清空腸胃,先要餓上三兩天再輔以粥水進食,人怎麼能餓這麼久?皇上乃是萬金之軀,龍體本來就孱弱得很,餓壞了身體怎麼辦?

    朱佑樘微微一笑,這藥方確實有點兒嘩眾取寵的味道,幾位先帝有前車之鑒,歷朝歷代相信術士藥丸的皇帝也是不少,朱佑樘飽讀經史,倒是覺得這柳乘風的藥方和術士所開的差不多,朱佑樘當然不會去嘗試。

    只是王鼇此時卻是陷入了深思,別人或許不知道柳乘風的醫術,可是王鼇卻是相信,現在皇上身體不好,這個藥方倒是可以試一試。

    “皇上……”王鼇想好了措辭:“磨刀不誤砍柴工,陛下的身體事關著江山社稷,眼下調養好身體,大明才能繼續鼎盛下去,陛下倒不如試一試這藥方,若是能令陛下龍體康健,這便是我大明的福氣。”

    王鼇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讓劉健、李東陽二人一齊露出奇怪之色,柳乘風雖然是王鼇的門生,可是王鼇當著皇帝說這番話,卻是要承擔極大的風險的,畢竟若是藥方用得宜倒也罷了,可要是吃出了什麼事,那可是要人命的事。

    更好況柳乘風不過是個校尉,就算學問好,書法好,卻未必醫術精湛,王鼇這時候卻勸陛下用藥,難道是當真對柳乘風有信心?還是王鼇心懷私心,包庇自己的門生?

    謝遷卻是怒了,斥道:“王鼇,你好放肆,你也是讀過書的,難道忘了前朝術士禍國的典故?柳乘風就是一個江湖術士,他的藥方,怎麼能讓陛下隨意服用?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鼇慢吞吞地道:“柳乘風不是術士,這是藥方,也不是仙藥貢丸。”

    謝遷冷笑道:“這是什麼藥方?天下哪里會有這樣的藥方?這就是下九流的把戲,王鼇,你是老糊塗了,到時候皇上若是吃藥出了岔子,你擔當得起這個干係嗎?”

    這一句話,對內閣大臣來說,算是十分鋒利的了,王鼇沉默了,朱佑樘撫著案牘抿嘴不語,李東陽與劉健二人對視一眼,也覺得王鼇有些過份,皇上怎麼能隨便用藥?再退一萬步講,皇上若是如謝遷所說吃藥出了岔子,王鼇擔得起這個干係嗎?

    內閣之中,靜籟無聲,落針可聞,王鼇在沉默良久之後,突然迎向了謝遷咄咄逼人的目光,無聲地朝著朱佑樘拜下,三跪九叩大禮之後,正色道:“陛下,臣敢擔下這個干係,微臣願以全家作保,此藥方並無害處,陛下龍體與萬千臣民息息相關,臣並不私心,只求陛下龍體康健,奮歷代先帝余烈,中興大明。請陛下調養身體,若是藥方有問題,臣請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內閣之中,又是沉默,不過方才只是無話可說,可是現在卻都是震驚了,連謝遷這時候也想不出反對的理由,王鼇的話說得很明白,他願意全家作保,人家都敢拿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來做賭注了,謝遷便是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無話可說了。

    朱佑樘撫著桌案,咀嚼著王鼇的話,原先他對這藥方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敷衍,可是現在王鼇拿了項上人頭作保,就不得不令他重新審視了。

    沉吟片刻後,朱佑樘有了主意,對王鼇和藹地道:“王愛卿請起,王愛卿的忠義公心,朕怎麼能信不過?既然如此,朕按著這藥方試一試就是,若是用得好,自有賞賜。就算是用差了,那也是朕的過錯,與愛卿無關。”

    “謝陛下。”王鼇感激涕零,微微顫顫地站起,他之所以如此,還真是出了公心,並不是意氣用事,現在皇上如此說,倒是沒有枉費他的苦心。…

    朱佑樘站起來,含笑道:“諸位愛卿都是我大明的棟樑,為了一件藥方爭吵實在不該,朕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朕好,也是為了大明的社稷打算,可是這樣的爭議,往後還是儘量避免,否則傳出去,難免為人所笑,今日就說到這裏吧,朕在這裏倒是讓大家不能心無旁騖了,那朕起駕回內宮去,劉成,你把藥方帶上,朕要用這藥試試看。”

    ……………………………………………………………………

    柳乘風回到溫家的時候,已是疲憊不堪,他帶著一柄火銃到家,溫晨曦見了不由驚奇,把玩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這精緻稀罕的東西竟是兇器,不禁蹙起眉來,可是隨即又是莞爾一笑,便對柳乘風道:“夫君帶著防身也好,不過這東西攜帶不便,我來織一個袋子,讓夫君貼身藏著吧。”

    柳乘風嗯了一聲,草草用過飯便呼呼大睡,他實在太累了,一沾到床榻,眼皮子就開始打架。溫晨曦則是叫小仙兒拿來針線,坐在屋內的八仙桌旁,移近了油燈,開始做起女工,那清澈的美眸時不時地撇向在床上的柳乘風,心裡很是滿足。

    外頭發生了什麼,溫晨曦並不知道,不過溫晨曦卻知道父親對柳乘風的態度卻是好了很多,比如方才去老太君那裏,老太君就說,一向瞧不起柳乘風的爹近來都說丈夫只怕要飛黃騰達了,說是進了什麼詹事府,將來穩打穩在錦衣衛中也是個僉事、同知,便是做指揮使也是不一定的事。還有那二叔,有時來府裡也會說幾句好話,哄得老太君直笑。

    其實溫晨曦聽在心裡,又何嘗不是喜滋滋的?男人有了出息,被人瞧得起,做妻子的當然高興。

    油燈豆大的光芒之下,溫晨曦略帶蓬鬆的一頭秀髮發出烏黑光亮的光澤,鵝蛋般的臉蛋,一面光可鑒人,如玉如脂,另一面隱藏在燈火的背面,陰暗中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澈的眼眸閃動著光輝,小嘴輕抿,微微上揚,當那目光又一次落在床榻上柳乘風身上的剎那,臉頰上出現兩個極好看的酒窩,溫晨曦露出滿足的微笑。

    一夜過去,柳乘風醒來的時候,發現溫晨曦竟是趴著桌子睡著了,柳乘風趿了鞋下地,輕輕地給她蓋了一張毯子,又生怕驚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穿了衣衫,才發現在這八仙桌上,已經織好了一個香囊。

    雖是香囊的式樣,可是裏頭卻沒有填充香料,顯然是用來放短銃的,柳乘風將短銃放進去,感覺這香囊極好,既不顯得臃腫,又恰好將短銃包裹得嚴嚴實實,再將它懸掛在自己的腰間,用長衫一擋,攜帶很方便。

    不過短銃大致有六七斤,腰間掛著這麼一個東西,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柳乘風嘗試著走了幾步,心裡想:“慢慢地也就習慣了,有了一柄短銃也好,至少可以用來防身,現在得罪了這麼多人,總要有那麼一點殺手鐧才成。”

    心裏這樣想著,便套上了飛魚服,腰間懸上錦春刀,悄悄掩門出去。

    如今的柳乘風,身份已是大不相同,在這溫府裏,已成了老太君、溫正之後的第三號人物一般,所有奴僕見了他,都是謹慎地行禮。柳乘風也不客氣,偶爾朝他們點點頭,匆匆到門房這邊喚人去牽馬。

    詹事府洗馬到底是什麼官職,具體有什麼責任,柳乘風其實也不知道,不過這只是他的一個兼差,每日百戶所那邊還是會去的。只是柳乘風不知道的是,太子今日會不會去百戶所,如今一層窗戶紙已經捅破,自己又該以什麼身份去面對太子?

    想到這裏,柳乘風就覺得有些頭痛,從前要收拾一下自己的弟子也就收拾了,可是現在知道人家是太子,柳乘風又不是真的呆子,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他還是知道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2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2 10:12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太子威武

    柳乘風到了百戶所,今日天氣陰沉沉的,讓柳乘風也顯得有點兒心神不寧。好在百戶所在王司吏的安排下井井有條,上街巡檢的都上了街,坐堂的也都去坐了堂,還有一些留在百戶所裡警戒,也都是按部就班,沒有出什麼差錯。

    陳泓宇那邊已經送來了一張單子,這陳泓宇是京城的地頭蛇,柳乘風曾命他去找一些排版、雕刻、印刷的工匠,再尋一些落魄的讀書人,陳泓宇倒也不敢怠慢,一下子就把人招募來了。

    不過這些人要的月錢也是不少,一個熟練的工匠開口便是一年三十兩銀子,如此算下來,單這些人七七八八算下來,每年至少要有一千兩銀子的開銷。

    柳乘風不由倒吸了口涼氣,一千兩銀子足夠到鄉下去做一個不小的地主了,想不到這些技術的人居然緊俏到這個地步。除此之外,再加上用具、場地、紙張的開銷,看來自己的邸報生意只怕還是想得太樂觀了些。

    唯一讓柳乘風安心的就是朱厚照送來了兩千兩銀子,有朱厚照入股,至少承擔了不少風險。

    柳乘風沉吟了一會兒,反正這百戶所也沒什麼公務,便把王司吏拉來,問他一些學派的事。王司吏也是讀書人,再加上耳目靈敏,多少知道一些讀書人之間的齷齪,便道:“近來大明的學派倒是不少,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三原學派,這三原學的大儒叫王恕,現居吏部尚書兼太子太保。三原學派主張盡心、知性,與各學派區別很大,因此這王氏學派被人非議得也是最多,怎麼?大人對這個有興致了?”

    柳乘風心裡卻是想,就是他了,我的邸報能不能成功,希望都寄託在這王恕的身上了,王太保啊王太保,為了柳某人的錢途,只怕要請你老人家做一下炮灰了。

    只是人家是吏部尚書兼任太子太保,地位並不比閣臣要差,要和這樣的人牽上線只怕並不容易。

    “太子太保……”柳乘風想了想,注意力放在了太子兩個字上,有了,這種事當然要請太子出面才成。

    他心裡有了計較,便隨意與王司吏寒暄起來,等過了一個多時辰,還不見朱厚照過來,柳乘風就有點兒心神不屬了,平時不願見朱厚照,朱厚照每天都要湊這個熱鬧,現在想見他,反而不見人影。

    又過了半柱香,才有個人過來,在外頭問:“柳洗馬在不在?”

    柳乘風聽到洗馬二字,便知道應當是東宮裏來的人,立即站起來,出去見一個小太監迎面過來,做太監的最擅察言觀色,雖然不認得柳乘風,可是一看柳乘風的衣著氣度,便立即換上了笑臉,笑嘻嘻地小跑過來道:“柳洗馬好,雜家叫高鳳,太子爺在東宮左等右等,都不見洗馬去拜訪,便叫雜家來請了,柳洗馬若是無事,便去東宮一趟,太子急著見您呢。”

    他左口一句洗馬,右口一句洗馬,叫得柳乘風很是無語,也難怪孫猴子要大鬧天空,一個弼馬溫,鼻屎大的官,還要被人天天呼來喚去,換做誰也受不了。

    不過柳乘風急著去見朱厚照,也沒心情和這高鳳糾纏,點了點頭,讓高鳳領路,出了百戶所,已有一輛精緻的馬車等著了,柳乘風也不客氣,二話不說鑽進車去。他剛剛坐穩,車軲轆動起來,車窗外的景物開始慢慢地在柳乘風的眼中後退。

    第一次到東宮,讓柳乘風略感失望,原以為這裡應當是雕樑畫棟,誰知建築群落雖然宏大,可卻比自己以往想像的簡樸得多,甚至裡頭的一些設施,連溫府都比不上,柳乘風心裏腹誹,難怪這麼多太子急不可耐地要做皇帝,要入主紫禁城,這皇宮和東宮都有一個宮字,可是區別也太大了一些。

    邊上的高鳳似乎知曉柳乘風的心意一樣,笑呵呵地道:“皇上勤政簡樸,更是希望太子殿下戒驕戒奢,所以平時賞賜的書冊多了一些,倒是這東宮的修葺卻是疏忽了許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皇上不愛護太子,可是在雜家看來,這卻是皇上的舔犢之情,是要太子殿下將來做一個好皇上。”…

    柳乘風聽這高鳳一番話,不由多看了高鳳一眼,心裡想,這個姓高的太監像是別人肚子裡的蛔蟲一般,能說會道,果然不愧是個太監,想來這人在東宮裏的地位也是不低了。

    正說著,朱厚照已是紅光滿面地迎面過來,穿過閣樓、儀門,遠遠離柳乘風三丈遠的時候就激動地道:“師父,本宮等你很久了。”

    眼看朱厚照穿著一件杏黃色紋龍錦袍,戴著進賢冠,雖然顯得有些稚嫩,卻也有了幾分太子的風度,柳乘風心裏頭不由感覺與朱厚照疏遠了一些,從前在他面前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罵就罵,要打便打,可是如今多了一重身份,似乎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柳乘風略一猶豫,壓抑住去拍一拍朱厚照的腦殼叫一聲好徒弟的想法,乖乖地拱手道:“太子殿下好……”

    朱厚照卻不理會這些,也沒有特意去觀察柳乘風的異樣,直接走過來,挽住柳乘風的手臂,笑嘻嘻地道:“師父第一次來徒兒的家裏,今日我帶你隨便走走看看,往後師父要常來的。”

    說罷拉著柳乘風在東宮走了一圈,到了一處偏僻的廂房,朱厚照站住,對柳乘風道:“師父,你進去看看裏頭有什麼東西。”

    柳乘風看了眼前的柴房一眼,道:“太子殿下為什麼不進去。”這時候柳乘風心裏在感歎,哥們果然斯文了,連說話都文雅了許多。

    朱厚照拉著柳乘風的袖子,幾乎是耍賴似地道:“師父進去便是。”

    柳乘風拿他沒辦法,若是換做從前,早就拍一拍他腦袋訓斥一番了,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他覺得在太子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才好,便乖乖道:“好,我進去看看,倒是想看看太子殿下要給我什麼驚喜。”

    他推開門,大剌剌地進去,裏頭點著一根蠟燭,暗淡的燈火下,什麼都看不清,可是在這昏暗之中,似乎有兩點綠色的光亮在閃爍,耳中聽到撲哧撲哧的喘息聲。

    腥臭……

    柳乘風的鼻尖有些忍受不住了,正要返身回去,才發現大門咚的一聲被幾個小太監關上。

    嗚嗷……

    這是狼的聲音,柳乘風明白了,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我草!”

    幽暗的屋子裡,只看到餓狼的一對眼睛,那碧綠殘忍的眸子,讓柳乘風汗毛都豎了起來。

    而在這屋子外頭,朱厚照卻是笑呵呵地俯著身聽裏頭的動靜,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邊上的高鳳一臉忐忑,低聲道:“太子殿下,這位柳百戶好歹是詹事府洗馬,這是皇上欽賜的官兒,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可不是好玩的。”

    朱厚照卻是笑嘻嘻地道:“不會出事的,我師父是什麼人?莫說是一條狼,便是來十隻百隻也算不得什麼,這只狼太可惡了,居然吃掉了我四個護衛和一個武師,今日就讓師父教訓教訓他。”

    高鳳不禁打了個冷戰,別人不知道朱厚照的癖好,高鳳卻是知道,朱厚照不但喜歡習武,還喜歡馴養虎豹,只是皇上曾再三訓誡,不許東宮飼養,最後太子殿下無奈之下才只養了幾頭狼來應景。但凡是太子殿下自以為了不起的人,都要請他們進這狼房裏打個轉,只是能從這裏走出來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看這位柳乘風柳洗馬,今日也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這時候,狼室裡傳出狼的嘶吼,巨大的碰撞聲傳出來,柳乘風的聲音也傳出來,那巨大的吼叫聲讓朱厚照大是興奮,拍手叫好道:“師父要施展王八拳了,好,好極了,打死那臭狼!”

    再之後,狼室又變得安靜起來,正當朱厚照覺得奇怪的時候,砰的一聲脆響傳出,朱厚照將耳朵貼在門上,這巨大的響動震得他耳朵都嗡嗡作響,他連忙揉了揉耳朵,不禁道:“這是什麼聲音?這倒是怪了,難道是師父另外還深藏著絕技?”

    餓狼的嘶吼聲已經越來越大,狼室裡又陷入了混亂,足足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狼室才安靜下來。

    “就完了?”朱厚照顯得有點兒吃驚,這才過了多久?怎麼就沒響動了?也不知到底誰得了勝利,朱厚照便大叫高鳳道:“高鳳,去,把門打開給本宮看看。”

    高鳳哪裡敢去?生怕那餓狼竄出來傷人,連連搖頭。

    正在這時候,門卻是被一下子撞開,哄的一聲,一身衣衫襤褸,滿身是血的柳乘風怒目出現在門洞前,那一對眼睛想殺人,直勾勾地看著朱厚照,似是要噴出火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24 AM 編輯

第七十章:三天不打 上房揭瓦

    柳乘風憤怒了。

    若不是他帶著火銃,在情急之下拔出來正中了餓狼的腦門,只怕現在早已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縱然是火銃打中了餓狼,那劇痛之下的餓狼仍然在奮力一搏,柳乘風差點葬身進狼口,拼了全身的氣力,再加上小小的一點運氣,才終於在餓狼鮮血流盡之後活下來。

    太子簡直就是瘋子,太瘋狂了,這和謀殺幾乎沒有什麼區別。

    柳乘風的眼睛,狠狠地瞪著朱厚照,這時候他只有一個念頭,不收拾這姓朱的,老子柳字倒過來寫。

    朱厚照看到柳乘風殺人的目光,不禁退了一步,原本還想柳乘風凱旋出來,要拉柳乘風去慶賀,可是現在察覺出有些異樣,期期艾艾地道:“師……師父……”

    柳乘風依稀記得,在明朝的皇帝中,還真有一個傢伙是以養虎狼為樂,還將自己的親信大臣送入豹園裏去與虎豹搏鬥的。

    “難道……我的運氣這麼差,這個皇帝就是現在的朱厚照……草了!”柳乘風今日叫駡不迭,方才還想著裝幾下斯文,提高一點個人的素質,以便昇華一下人格,現在想起來,實在是自己太幼稚。

    “厚照……”柳乘風現在連太子都不叫了,一步步向前,慢吞吞地道:“你過來。”

    “師……師父……”朱厚照心裏的異樣感覺越來越濃,可是柳乘風的話,他一向是聽的,小心翼翼地,朱厚照朝柳乘風走過去。

    緊接著,柳乘風一拳砸過去,這一次和從前不一樣,從前多少留著一點餘地,可是今天,柳乘風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啊呀……”朱厚照向後仰倒,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柳乘風欺身上去,又是一拳。拳如疾風,不留餘地,正中朱厚照的胸膛。

    朱厚照原本打了個趔趄,還能維持住平衡,可是胸口又中一拳的時候,再也支持不住了,整個人摔倒在地。

    邊上的高鳳嚇得臉色蒼白,連忙大叫:“柳百戶……柳百戶不要打。”說罷沖上來要抱住柳乘風,柳乘風理都不理他,見他近身,一拳砸過去,高鳳發出尖叫,整個人也倒了下去。

    柳乘風雖然沒有學習過什麼武藝,可是拳打少年,腳踢太監卻也足夠,現在哪里顧得上什麼太子?什麼皇權,什麼治罪,一想到方才的一幕,柳乘風就覺得後怕,若是自己稍微疏忽一下,只怕現在已是死無全屍了。

    朱厚照這時候才意識到柳乘風玩真的,一開始還嘻嘻哈哈地想見識一下柳乘風的王八拳,可是很快也憤怒了,他爬起來,沖上去,要與柳乘風廝打在一起,柳乘風又是一拳砸過去,氣力已經有些不繼。

    緊接著,兩個人廝打在了一起,口裏都發出一陣叫駡。

    “龜兒子……”

    “你這蠻子……”

    “操!”

    “狗賊……”

    朱厚照年紀小,氣力也小,柳乘風方才耗盡了體力,到了最後,已經是筋疲力盡,二人一起跌倒在石磚上,最後只剩下撲哧撲哧的喘氣聲了。

    高鳳見柳乘風行兇,嚇得臉色蒼白,連忙去喚人去了,等到一干太監和侍衛趕到的時候,發現這二人躺在地上,都睜大著眼睛,朱厚照突然手肘朝柳乘風捅一下,然後柳乘風又很艱難地揮拳朝身邊的朱厚照的腿上甩過去,兩個人一起發出呻吟。

    “你服不服?”

    “你服不服?”

    “你還敢頂嘴!”

    “到了這個份上你居然還敢耀武揚威。”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這一幕場景,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那劉瑾已是趕到了,和高鳳並肩站在一起,已是扯開嗓子,如鴨子一般尖聲道:“還愣著做什麼,把柳乘風拿下,快……扶太子殿下去治傷。”

    侍衛們這才醒悟,一個個中氣十足地低吼一聲。

    “誰敢過來拿我,我是皇上欽賜詹事府洗馬,督導太子責無旁貸。”柳乘風雖然沒有了一點氣力,可是中氣還是很足的,躺在地上朝他們怒目而叫,這時候他已經想好了,先嚇住這些人,找了機會就溜出去,立即回家收拾好東西,帶著自己的妻子隱姓埋名逃出京城去。…

    “不要過來,誰敢拿我師父,本宮送他去狼室……”朱厚照也是大叫。

    侍衛們這才停止了動作,一臉怪異地退後一步。

    趁著這個功夫,躺在地上的朱厚照用腿一蹬,一腳踢在柳乘風手臂上,柳乘風驚呼一聲,也不甘示弱,用腦袋朝朱厚照的腋窩一頂,朱厚照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

    “師父……我們不打了好不好?”朱厚照終於示弱了。

    柳乘風正在沉吟,正在思考是否就這樣輕易放過他。

    趁著柳乘風失神的功夫,朱厚照的眼中掠過一絲狡黠,又是一拳打中柳乘風的腰。

    柳乘風又憤怒了,眼睛變得血紅,朝朱厚照連踹兩下。

    “不來了,不來了,真的不打了,師父,我錯了!”這兩下打得重,縱是這朱厚照皮糙肉厚,也吃不消,眼睛生出騰騰淚霧,求饒起來。

    柳乘風見他哭的樣子,覺得很是痛快,一肚子的怨氣一掃而空,心裏想:“本大爺大人大量,今日且放他一馬。”

    朱厚照見柳乘風笑,也放聲大笑起來。

    這麼一笑,劉瑾也跟著嘿嘿地笑,高鳳也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侍衛們見狀,目瞪口呆,勉強牽扯一下肌肉,算是自己笑過了,到底笑什麼,他們卻是不知道。

    “狗奴才,還不快扶我和師父去上傷藥!”

    朱厚照怒斥一聲。

    劉瑾和高鳳才不敢笑了,劉瑾和高鳳都要搶上去扶朱厚照,最後卻被劉瑾搶了先,高鳳一副酸溜溜很幽怨的樣子,朝劉瑾的背後瞪了一眼,只好過去扶柳乘風。

    待上過了傷藥,小小地休息了一下之後,柳乘風恢復了氣力,又被東宮的人帶到一處小廳來,這小廳很粗獷,看不到任何書畫瓷瓶,地上鋪著牛皮氊子,中間只有一個火盆,火盆上頭架著燒烤架,正烤著一隻羊羔,煙霧騰騰之中,一股肉香彌漫出來,朱厚照穿著一件寬大的蒙古袍子,帶著皮毛,盤膝坐在火盆旁,在他的身前,則擺著一方小桌案,桌案上有碗碟、小刀等餐具。

    朱厚照一見他來,興奮地道:“師父,坐到我邊上來。”

    柳乘風對這太子的特殊愛好實在無語,什麼不好學居然去學蒙古人玩燒烤,不過……柳乘風也喜歡燒烤,便大剌剌地坐過去,與朱厚照挨著坐下,朱厚照笑吟吟地用一隻羊皮酒囊倒出一杯酒來,道:“師父能滿飲這一杯嗎?”

    柳乘風也不廢話,直接端起杯子,將酒一飲而盡。這酒很粗劣,有一股腥奶味,酒精度數並不算高,大致和啤酒差不多,一杯酒下肚,對在前世吃慣了白酒的柳乘風來說簡直是小兒科。

    朱厚照見柳乘風如此痛快,一杯酒下肚之後臉不紅、心不揣,並沒有一點矯揉造作、惺惺作態,眼眸不由一亮,道:“這麼烈的酒,也只有我和師父這樣的人喝才痛快。”說罷端起自己身前的杯子,也是一飲而盡,大叫了一聲好酒。

    柳乘風心裏卻想:“這算什麼勞什子好酒?雖然比黃酒味道更醇厚了一些,可是和後世的佳釀相比,還是差多了。”

    劉瑾拿著一柄銀色小刀,割了幾片羊羔肉來,送到二人的桌案前,柳乘風不客氣地抓起羊羔肉大口咀嚼,朱厚照也不多說話,豪邁地用銀刀切下一大塊肉放進口裏。

    “我大明的男子為何不如韃子健壯,就是沒有吃肉,沒有喝馬奶酒,本宮若是做了皇帝,一定叫文武大臣都吃肉,都喝酒,這樣才能不畏韃子南下。”

    朱厚照的臉色脹得通紅,發表著他的高論。

    柳乘風心裏卻在想這太子真幼稚,居然會想到以己之短去和別人的長處較量,不過他的話,聽聽也就是了,柳乘風沒有反駁,一口又將斟滿的酒飲盡,道:“今日的功課做了沒有?”

    朱厚照苦兮兮地道:“師父能不能讓我歇一日,明日我就去背書。”

    柳乘風點了點頭,威脅道:“下次若是再敢把我關進狼室去,我一定收拾你。”

    朱厚照慢不情願地哦了一聲,隨即目光一亮,道:“師父真是厲害,我聽說韃子能徒手打死一頭餓狼便是千里挑一的勇士,師父只用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打死了一頭餓狼,這天下只怕再沒有人是對手了。”

    雖然沒有醉,不過柳乘風還是有了幾分豪氣,狠狠地用空杯盞砸著桌子,惡狠狠地道:“要矜持,要矜持,天下的高人這麼多,怎麼能如此小視天下英雄!”

    朱厚照佩服地道:“對,師父就是太矜持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25 AM 編輯

第七十一章:太保被坑

    香嫩的羊肉和馬奶酒下肚,柳乘風的肚子裏暖呵呵的,用濕巾抹了嘴,身邊的朱厚照疲倦地伸了個懶腰,對柳乘風道:“師父不是說要做生意嗎?現在這生意如何了?”

    朱厚照這個人雖然糊塗,卻也不是一個拿了錢出去無動於衷的人,表面上瘋瘋癲癲,其實一直惦記著柳乘風的大事業,他現在多半還指望著拿這兩千兩銀子出去,賺得四千、五千兩銀子回來。

    柳乘風喝了一口馬奶酒,說起他的生意經也來了勁頭,這是他在這時代第一次做生意,事實上柳乘風也需要一筆錢來周轉,雖然只是個百戶,可是將來用錢的地方多的是,百戶所那裏每個月雖然可以拿個幾百兩銀子,可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只有自己名下的東西才是自己的。

    柳乘風沉吟了片刻,對朱厚照道:“生意的事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場地、工匠也都齊備,眼下最緊要的是如何打開局面。”

    “什麼叫打開局面?”朱厚照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柳乘風問道。

    這一雙清澈的眸子,讓柳乘風一下子有些恍惚,誰都想不到,這雙眼睛的主人就在不久前還差點要了柳乘風的命,柳乘風深吸一口氣,心裏想,千萬不要被這傢伙的外表矇騙,對這個傢伙要小心。

    柳乘風又想了想,解釋道:“這就和行軍打仗一樣,開戰之前,非要擂鼓助威壯壯聲勢不可。”

    這句話淺顯易懂,朱厚照明白了,心裏想,原來做生意也是這般複雜,他興致不減反增,道:“師父要怎麼樣壯聲勢?有沒有用得到本宮的地方?”

    柳乘風笑呵呵地道:“當然要用你,我們是合夥人,殿下又精明能幹,這生意怎麼能少了殿下來幫手?”

    柳乘風口舌如簧,讓朱厚照立即激動起來,一下子成為不可或缺的部分,更何況還是柳乘風親口說出,這句話對朱厚照的鼓勵很大,朱厚照道:“師父要本宮做什麼?”

    柳乘風道:“王恕這個人,殿下認識嗎?”

    柳乘風提到王恕,朱厚照的眉頭便皺起來,道:“這個食古不化的老傢伙,看著就心煩,經常板著臉訓斥本宮,本宮當然認識。”

    柳乘風心裏偷笑,認識就好,他朝朱厚照擠擠眼道:“殿下想不想給他下個絆子?”

    “絆子……”朱厚照的呼吸開始加重,打起了精神,疲態一掃而空,興致盎然地道:“師父有什麼辦法?”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你來,我教你怎麼做?”說著附著朱厚照的耳朵,低聲密語幾句,朱厚照猶豫道:“這……”

    柳乘風板著臉,威逼利誘道:“你不是說一向瞧他不順眼嗎?放心,只要你的事做成了,咱們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不說,還能瞧瞧他的熱鬧,何樂而不為?”

    ………………………………………………

    晌午的北京城烈陽當空,這炙熱的日頭一出來,城內一下子清靜了許多,各家的炊煙這時也升了出來,原本這個時候,便是腳夫、肩客、貨郎也都不肯冒出頭來,更別提各大衙門和大宅院裏的老爺、富戶了。

    這時候,在空蕩蕩的長街上卻有一頂轎子慢吞吞地揚長而過,這是一頂紅尼轎子,除非三品以上的大員是不敢坐的,路邊客棧腰間披著毛巾坐著長凳打盹兒的小二微微張開眼,看到這個架勢也不由覺得奇怪,雖說這兒距離東宮不遠,可是這個時候居然有大人物去東宮,卻是鮮見得很。

    抬轎的四個轎夫此時已是汗流浹背了,滿頭被汗水淋得濕漉漉的,大口地喘著粗氣。

    或許是路邊的知了叫聲吵得人心煩意燥,那轎簾子捂得嚴嚴實實的,轎中傳出些許鼾聲,想必轎中的人也已經疲倦了。

    轎子穩穩地在東宮外頭停住,轎夫低喚一聲:“老爺……東宮到了……”

    轎子裏沒有動靜。

    轎夫又抵喚一聲,轎子的人才威嚴地應了一聲,從轎子裏鑽出來。…

    站出來的人五旬上下,稀眉長目,雙鬢斑斑,這人一舉一動之中,都有著一股讓人不敢過份親近的威嚴,那一雙略帶渾濁的眸子目不斜視,舉步跨過了轎柄,便對身側的轎夫道:“到這兒等著。”說罷走上東宮門前的白玉石階,直入東宮。

    不多時,便有一個小太監迎面過來,朝這人嘿嘿一笑,道:“王太保好,殿下正等著您呢,請太保速速去書房。”

    王太保便是王恕,王恕的身份可謂超然,身為吏部尚書,自成一派,在朝中人脈也是不小,不但如此,他還是太子太保,雖說當今皇上重視太子教育,太子太傅、少傅、太保、少保、侍講就有十幾人,可是這個身份再配上吏部尚書就全然不同了,絕對屬於無人敢惹的龐然大物,在朝中見了他不必行禮的,兩隻手就可以數得過來。

    王恕聽了太監的話,臉上看不到喜怒,只是頜首點點頭,便隨著這太監一步步朝東宮深處去。

    雖然一副漠然的樣子,可是王恕的心裏卻是疑雲重重,平時太子見了他如老鼠見了貓,便是有時來授課,他也是一副眼睛閃爍的樣子,怎麼今天卻是轉了性子,特意叫人下了條子請他來授課?

    不過太子相召,王恕又怎麼能怠慢?在吏部大堂接了條子便立即動身來了。他心裏疑惑地想:“近來聽說太子肯讀書了,莫非是真的轉了性子,一下子求學若渴起來了?”雖然覺得有點兒荒誕,不過王恕也只能往這個方向去想。

    片刻功夫,那小太監便領著王恕到了東宮書房,東宮的書房與百姓家自是不同,占地並不比國子監誠心堂要小,步入進去,三面都是屏風書架,琳琅滿目的經典古籍帶著墨香,其收藏不下千本。

    十幾盞宮燈由小太監們提著,將這書房照的通亮,所有人都弓著身,大氣不敢出,唯一昂著頭的便是朱厚照,朱厚照正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抱著一本書朗讀,見王恕來了,露出滿臉的笑容,連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王師傅。”

    “嗯。”王恕對朱厚照現在的表現覺得很滿意,甚至這時候他突然覺得,太子長大了,方才自己進來的時候他非但在讀書,而且見了自己也很知禮,太子這樣彬彬有禮的樣子,王恕只依稀記得在四五年前,太子還是稚童的時候看得見,那個時候的太子也是彬彬有禮,只是年紀越大,反而越來越刁蠻成性了。

    “王師傅,我方才正看到了論語裏仁篇,裏頭有許多不懂的地方,還要請王師傅指教。”朱厚照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顯得很真誠,還不忘對身後的劉瑾道:“狗奴才,還不快給王師傅開盤坐!”

    劉瑾搬來了椅子,王恕欠身坐下,道了一聲謝,很是欣慰地道:“殿下有哪些不懂的地方,老臣自然為殿下解惑,不知殿下有哪些疑問?”

    朱厚照便湊過去,說了幾處疑點,這王恕乃是庶起士出身,又是三原學派的領袖人物,這些問題對他自然是小兒科,連遲疑都沒有,便滔滔不絕地為朱厚照講解起來,朱厚照只有點頭的份,有時還不忘道:“王師傅說得真好。”

    到了這個時候,王恕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太子果然長大了,已經有了儲君的氣象。”接著便是心潮起伏,大是欣慰。

    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朱厚照學得差不多了,便叫人看茶,對王恕笑呵呵地道:“王師傅,據說當年您科舉的時候,中的是探花,名列三甲,在這滿朝文武之中,這學問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了。”

    名列三甲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回憶的事,王恕聽朱厚照這般說,露出莞爾的微笑,謙虛道:“哪里,哪里,因緣際會而已。”

    朱厚照卻是板著臉,道:“這不是因緣際會,本宮知道,每三年一次科考,全天下的讀書人都要參加,應考者何止十萬?能從這麼多人中脫穎而出,王師傅這大儒二字當之無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2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27 AM 編輯

第七十二章:學而

    王恕被朱厚照這麼連吹帶捧,頓時大笑,他雖是儘量擺出一副謙虛的樣子,可是顧盼之間還是露出了幾分得意之色,這是他人生為數不多幾次的風光,事後回想,當真是意氣風發。

    朱厚照見王恕大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道:“本宮經常聽人說,王師傅的文章寫得很好,本宮這幾日都在讀書,卻也覺得悶得很,倒不如請王師傅寫出一篇文章來給本宮看看,好讓本宮知道王師傅的才學。”

    “寫文章?”王恕先是愕然,隨即不由失笑,自己的文章,這太子看得懂嗎?可是話又說回來,皇上欽點了這麼多東宮侍講、侍讀,也不見太子去求他們的文章,自己若是拒絕,難免有點兒不近人情了。

    王恕心念隨即一動,道:“好,拿筆墨來。”

    這書房裏的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朱厚照身邊的劉瑾聽到王恕的話,笑嘻嘻地去書桌取了筆墨到王恕的桌案上,道:“請大人用墨。”

    王恕也不多言,沉吟片刻,隨即開始動筆,這一動筆,就有點兒收不住了。

    他是三原學派的領袖人物,三原學派與其他學派大大不同,這學派雖是以地方為主,並非官學,可是對程朱理學進行了質疑甚至直接的推翻。

    雖然三原學派也是儒學的一種,可是在這個時代已經屬於是離經叛道了,大明的儒學正統是程朱,既所理學,理學發展已有四五百年,再加上官方的認可,早已深入人心,而三原學的許多言論卻與理學大相庭徑、背道而馳,所以王恕雖然累官到了吏部尚書、太子太保,可是在學術上卻是孤立的。

    他的文章並不經常示人,今日答應給朱厚照寫一篇文章已是非常難得的了,王恕的文章多以批判理學為主,推崇盡心、知興,他本就是大儒,寫起來得心應手,片刻功夫,一篇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文章就算做成了。

    王恕吹幹了墨蹟,看了看自己的文字,心裏頗覺得得意,所謂文由心生,就算他要刻意掩藏,儘量地不去批判理學,可是在不知不覺之中,還是不可避免地對理學的思想進行了些許暗諷,他擱了筆,心裏倒是隱隱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影響到這大明朝的儲君,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覺得有些不妥。只是方才朱厚照大大地吹捧了他一番,令他有點兒飄飄然,這時候就算是想把文章收回去也來不及了。

    不過是一篇小小的文章而已,就算是讓其他的人看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王恕心裏這樣想,其實他還真不怕有人為難,如今他貴為吏部尚書,又怕誰來?

    王恕心中這樣一想,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文章做成了。”

    朱厚照連忙圍到案牘邊來看,可是文章好不好,他還真沒有什麼品鑒能力,只是一個勁地叫好,王恕捋須笑道:“這一篇文章,權當是老臣進獻給殿下閑來翻看的,殿下若有空閒,可以好好琢磨這文章中的話。”

    朱厚照笑道:“王師傅要將這文章送給本宮嗎?”

    王恕道:“這是自然。”

    朱厚照倒像是生怕王恕反悔似的,連忙叫劉瑾將文章收好,一面稱謝,惹得王恕不由暗笑,方才還說太子長大了,可是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還是稚氣未脫啊,他不知該哭該笑,眼看天色不早,道:“老臣今日先告退了,要去吏部大堂裏看看,這幾日要敲定功考簿,老臣抽不開身來,殿下什麼時候還有疑問,便下條子到吏部就是。”

    朱厚照道:“本宮知道了,劉瑾,快送王師傅。”

    一直將王師傅送走,朱厚照不斷地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長吐了一口氣道:“快,備車馬,去煙花胡同。”

    ……………………………………

    柳乘風所選的場地距離百戶所並不遠,煙花胡同寸土寸金,自然是不能去租憑地方去做邸報館的,不過附近兩條街也都在百戶所的管轄之下,再加上這裏擺字攤賣字畫的讀書人多,租憑也不貴,柳乘風便把位址選擇在了這裏。…

    從昨天開始,陳泓宇便帶著人領著工匠搬了印刷的器具到了這裏,這裏與其叫做鋪面,倒不是說是個大宅子,前堂用來做門臉招待之用,裏頭還有廳堂若干,除了用來做工坊,其餘的要嘛是給文編、審校的讀書人用來做書房,再有幾個就是堆放些雜物。

    幾十個工匠和讀書人都已經在這兒集合了,柳乘風一一和他們打了個照面,這報館暫定的主編叫鄧文,鄧文也是個秀才,才氣有一些,就是運氣差了,屢試不中,再加上家境貧寒便不得不改作其他營生,曾教過館,也做過些生意,所以臉上雖然有幾分書卷氣,可是雙目閃動之間,也有幾許市儈之氣。

    鄧文乖乖地給柳乘風這東主行禮,柳乘風對他抱之以笑容,道:“鄧先生不必多禮,鄧先生的才幹,柳某人早就得知,今日能請你來主持大局,這就好極了,想必這邸報的操作,鄧先生已經知道了吧?”

    柳乘風要顧著公務,不可能對報館事無巨細都過問,所以鄧文這樣的儒商掌櫃必不可少,這鄧文是柳乘風花了大價錢挖來的,柳乘風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

    不過花說回來,柳乘風也不怕鄧文學了他的絕技去,能在這大明開報館的,背後沒有後臺,左右沒有人支持,誰有這個膽子?柳乘風現在拉了太子入股,自身又是錦衣衛,國子監那邊的清議又能暗中地鼓動一下,一個是皇室太子,一個是天子親軍,一個是士林清議,要辦成報館都是缺一不可的,否則一不小心,就可能釀成大禍。

    鄧文第一次見東家,早就知道這東家是個愣頭青,還是個惹事精,只是不知柳乘風居然如此年輕,他暗暗看了柳乘風一眼,見柳乘風一臉的書卷氣,身上穿著飛魚服,腰間挎著刀,又顯出了幾分英武,鄧文心裏不禁說:“怪哉,這樣的人物也來做生意?這倒是奇了。”

    鄧文朝柳乘風笑笑,道:“東家說哪里話?太客氣了。報館的流程,鄧某已是熟稔了,由幾個編輯去收稿,收稿之後再由人校對,最後鄧某來定奪,由工匠印刷,待印刷成文,便發放出去,由人去販賣。”

    柳乘風頜首點頭,不由笑道:“大致就是這麼個流程,可是這裏頭的細節,還要鄧先生去琢磨,不過這幾日咱們就要把第一期趕制出來。”柳乘風頓了頓,隨即從袖中掏出一遝紙來,道:“這裏有不少國子監博士、監生的文章,可以請鄧先生先看看,選一些好的登載進去,不過頭版要留著,待會兒有人把頭版的文稿送來。”

    國子監博士、監生的文章……

    鄧文有點兒吃驚,接過文章之後,略略看了幾眼,就知道柳乘風不是吹牛,這些文稿水準都不差,都是上乘的佳作,只是不知柳乘風是怎麼弄來的。

    其實鄧文哪里知道,能把自己的文章印刷為字廣為廣播,本就是讀書人的心願,柳乘風正是抓住這個心理,再趁著自己與秦博士的交情,秦博士先打了頭,那稿子便如雪花般地送來了。

    再加上文章若是選用,報館還給稿費,雖然不多,對不少貧寒的監生也是雪中送炭,所以這國子監裏已是炸開了鍋,只要能把自己的文章送入這讀書人的邸報裏,這就等於是名利雙收,自然都是一鼓作氣,人人爭先恐後。

    柳乘風又笑著道:“你看看後面幾篇,若是只刊載讀書人的文章未免也太索然無趣了一些,後面幾篇都是柳某人想出來的一些小故事,第一期的故事由柳某人來寫,但是以後得是招募幾個擅長寫故事的人來了,不過這事兒多不急,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打響第一炮,要讓這京城上下的人都知道咱們的邸報。”

    鄧文遲疑了一下,道:“這報館是否取個名字更好一些?”

    柳乘風呆了一下,不由無語,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咒駡自己:“我是豬啊我,忙前忙後的,居然忘了取名,這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他隨即一笑,道:“哈哈……其實名兒我早就想好了,只是想試一試鄧先生而已,想不到鄧先生慧眼如炬,居然一眼便看破了我的小把戲,果然不愧是心細如發,好,好得很,我沒有請錯人。”

    鄧文謙虛地笑了笑,隨即又問:“只是不知該取什麼名字?”

    柳乘風一時膛目結舌,好不容易擠出了一句話道:“就叫學而如何?”

    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這學而二字,既應了報刊的主要作用,另一方面,學而也是論語第一篇的開篇,頗有點兒的味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28 AM 編輯

第七十三章:賣報 賣報

    報館的後院裏,工匠們開始忙活起來,字模都是現成的,不過這是活字印刷,要印刷之前,還得排版,再刷上油墨,準備好紙張。

    鄧文那邊已經開始校稿,挑了十幾篇的文章和故事,便交給工頭,工頭開始排字,這樣的工序很耗時間,沒有三四個時辰也做不完。好在工匠都是高價請來的熟手,做起事來倒也井井有條,柳乘風只需坐在邊上喝茶就是。

    又過了一會兒,朱厚照便來了,當柳乘風接過王恕的文章,仔細端詳了片刻,不由拍著大腿,道:“好一個激昂的文字,要發財了。”

    人家文字激昂,卻和柳乘風發財有關係,圍在柳乘風身邊的人都是一頭霧水,柳乘風撣了撣手上的文章,將鄧文叫來,交給鄧文道:“頭版就印刷這個,一個字都不要更改,署名是吏部尚書、太子太保王恕王大人。”

    鄧文看了這文章一眼,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學程朱學的,對王恕的文章很感冒,不過他畢竟是商人,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應了一聲,便去吩咐人校對了。

    “師父,咱們這邸報什麼時候能印刷出來?”朱厚照精神奕奕地問。

    柳乘風道:“明日能出第一版,先印兩百份試試水,咱們先不急,若是賣得好,就再加印。”

    朱厚照不由擔心地道:“師父,印這麼點兒紙片就能掙銀子?”

    柳乘風道:“一定能賺,不但能賺,還能大賺,往後殿下若是沒銀子用,就吃這報館的分紅就是了。”

    聽了柳乘風的話,朱厚照眉開眼笑,他雖然貴為太子,可是每個月的銀子都是固定的,換做其他的太子倒也罷了,內庫撥出來的銀子總是足夠開銷,可是朱厚照卻是花銀子如流水一樣的人,沒錢的時候就只能向自己母后討要了,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去得多了總是有點兒不好意思,他一向自認自己已是男兒大丈夫,世上哪里有男子漢大丈夫還向母后討要的道理?

    若是報館這邊真的能賺錢,這就等於是給朱厚照一個源源不斷的錢袋子,往後再也不必為這些事發愁了。

    柳乘風心裏也在笑,朱厚照這個人,他多少已經有了點兒瞭解,這個人脾氣古怪不定,自己這個詹事府洗馬單憑那空穴來風的所謂王八拳是不成的,早晚也有被識破的一天,要想拉攏住這太子,就要與他有共同利益,若是報館開成了,只要這太子殿下還缺銀子,就得仰仗著他柳乘風。

    而且報館畢竟是一個犯忌諱的事,沒有堅強的後臺做後盾,這生意要做下去也不容易。

    等了一會兒,第一份學而邸報總算印了出來,鄧文親自拿來給柳乘風看,柳乘風看到這油墨印刷而成的文字,不由得有些激動,這一筆生意對自己事關重要,他一字字地從頭版開始看下去,一直看到最末版,這時代的邸報和後世的報紙雖然相差甚遠,油墨有許多不清晰的地方,可是這份邸報,卻已經有里程碑式的意義了,甚至在印刷和紙張上,比市面上的其他書籍要好得多。

    鄧文看了柳乘風一眼,對柳乘風道:“東家,一份報紙打算定價多少?”

    柳乘風心裏早有計較,現在這報紙並不是供應給尋常人,真正購買的以讀書人為多,說得難聽一些,就是奢侈品,正如這時代的書籍一樣,價格自然不能低,柳乘風想了想,道:“五十文,不能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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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位於文廟的青雲茶肆已是高朋滿座了,與那些尋常的百姓不同,這時候天色雖然大亮,可是尋常的人起得更早,開始為生計奔波;可是對這裏的常客來說,這青雲茶樓一面靠著文廟,一面與不遠處的各衙門群落相鄰,國子監距離這裏也不過兩柱香的時間,是最清雅的所在,不少讀書人閑來無事的時候總是會來這裏坐坐,也不必刻意邀上朋友,到了這兒,往往都有幾個面熟的,大家湊在一桌,飲茶談玄,亦或是文思泉湧時,脫口出幾句詩詞,以助茶興。…

    這裏的茶博士也都是八面玲瓏的人,知道能進這裏來的都是清貴的秀才、清客,雖說不至於一擲千金,可是身份卻是與眾不同,多少都有點兒傲氣,茶博士們一見有客到,就會笑呵呵地提著茶壺過去,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會露出市儈的笑容,只是問一句要些什麼糕點,待客人點了糕點,便從容而去。

    對書生,茶博士已有了自己的辦法,越是阿諛,反而被他們瞧不起,不卑不吭,雖然同樣遭他們漠視,卻不會導致人的反感。

    這裏與其他鬧市比起來,要清靜得多,就算是坐在這兒的茶客,也都儘量地不弄出聲音,低聲交談,等到文廟那邊的鐘鼓傳揚出來,此時已過了辰時了,茶客也開始越來越多,尤其是在這二樓的雅座,一個個茶客默默的魚貫進來,隨即目光一掃,尋到幾個面熟的朋友,便大剌剌地走過去,相互作揖示意,再尋個椅子就坐。

    不過這茶肆也並非是什麼時候都這般安靜,一盞茶功夫過去,從樓梯間裏上來一個搖著白扇、身穿道服的乾瘦老人時,幾乎所有的茶客都被這人的目光吸引,隨即,一個個人站了起來,紛紛朝這人作揖,鬧哄哄地道:“松山先生好興致,今日也來飲茶嗎?”

    “先生不在內東城的清館談玄,今日怎的有這雅興來這等地方。”

    “先生好,學生有禮。”

    ……

    這些人七嘴八舌,一個個笑容滿面,可見對這叫松山先生的人很是佩服,這叫松山先生的只是朝他們頜首點點頭,壓壓手示意大家隨意,隨後目光在茶座中一掃,尋了個空位置坐下,與他相鄰而坐的幾個茶客立即露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一個去給他斟茶,另一個低聲問候。

    松山先生只是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口茶下肚,才顯得興致盎然起來,道:“這茶好。”說罷咂咂嘴,開始與身邊的請客談論起詩文來。

    他妙語如珠,每每讓身邊的茶客嘆服不已,一副受教狀,令得遠處的茶客紛紛側目,再不肯彼此交談了,多是豎著耳朵聽這松山先生的話。

    正在這時候,卻是有個稚童上來,以往這個時候,也會有些乞討、賣唱的人上來討幾個銅板,最稀奇的是這茶肆的主人居然並不驅趕,茶客們也早已習慣,泰然處之。事實上這也是此間主人招徠客人的手段之一,讓一些不算太髒的人上去乞討,也給了這些清貴茶客打賞幾文錢讓人刮目相看的機會,打賞了錢的請客賞錢拿出來,便自覺地有了光彩,連喝茶的勁頭都添了幾分。

    這少年不過十一二歲,身上還算乾淨,烏漆漆的眼珠子在人群中轉了轉,帶著一種深諳世事的機靈。不過這少年竟是沒有乞討,他的身上披著一個大袋子,咳嗽一聲之後,少年扯開了嗓子道:“新鮮出爐的學而邸報,國子監秦博士親自撰文,更有國子監學子的文章,五十文一份,要買的請快。”

    這少年這麼一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人不禁皺起眉來,連那松山先生也都閉上了嘴,淡淡地朝這少年瞥了一眼。

    邸報這東西,大家都知道,看過的人也不少,都是朝廷最新的聖諭以及官員升賞、責罰的新聞,有時還有禮部的一些訓誡,可是學而邸報是什麼,大家卻是一頭霧水,更何況五十文一份,這就有點兒離譜了,畢竟五十文的價值不低,便是豬肉也能買上七八斤,就這麼點兒小紙片,跟邸報一樣的東西,也能賣這麼高的價?

    不過方才這少年提及到國子監,倒有一些人動容了,國子監乃是大明至高學府,裏頭的大儒自是不少,就比如那秦博士,也是京城之名的大儒之一,文章這東西有的人棄之如敝,可是對這些讀書人來說,在這資訊貧乏的時代,若是能看到一些大儒的好文章,是很受益匪淺的。

    只是……五十文還是太貴了,大多數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表示並不感興趣,卻也有人開始猶豫起來,心裏正在取捨著什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29 AM 編輯

第七十四章:一報難求

    “來一份。”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朝那賣報的少年喚了一聲,少年立即從大袋子裏抽出一份墨香濃郁的報紙來,報紙一份五張,擺在了的這人的面前。

    這書生喝了口茶,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略帶幾分得意地開始閱讀起來,看到頭版的時候,不由咦了一聲,眼睛不由一亮,忍不住道:“原來吏部尚書王恕王大人也有文章。”

    吏部尚書在大明朝絕對是朝廷裏的前五號人物,說是位極人臣也差不離了,看了他的文章,管中窺豹就能知道他的秉性。能摸清這吏部尚書大人的性子,對這些有意科舉之人實在莫大的好處,所以當這書生喃喃一念,更有不少人伸長了脖子。

    被這麼多人矚目著,書生的臉上泛出些許紅暈,於是乾脆念了起來:“聖人卒,墨子興,孟子攘臂而起,力辟楊墨……孟子言性善,宋儒亦言性善,實則宋儒之學,非孟子也,曰:孟子之學,不損傷我字,宋儒之學說,損傷我字……”

    “砰……”念到這裏,非但那書生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已有人拍案而起了。

    這篇文章道理再清楚不過,是打著孔孟的旗號反宋儒,責駡宋儒禁欲,理學所謂存天理、滅人欲便是這王恕批判的目標,於是把孔孟搬出來,一句孟子之學不損傷我字,宋儒之學說損傷我字便是這文章的精髓。王恕雖是反宋儒,其實真正要反的,卻是理學,理學本就是所謂的宋儒開創,傳到現在已有數百年,枝繁葉茂,樹大根深,所以這書生念到這裏,方才還想聽一聽王恕高論的書生已是紛紛拍案而起,叫駡不絕了。

    “曲解經典,無恥之尤,這樣的人居然位居袞袞諸公之上,也是百姓的福氣嗎?”

    “早就聽聞三原學妖言惑眾,今日聽了,才知道竟是驚人駭俗到這個地步。”

    “來,拿份那什麼學而報來。”

    “我也來一份……”

    “還有我……”

    這時候在場的人倒是肯慷慨解囊了,說穿了,大家都是看這王恕發言不爽,可是你要反駁人家,要罵人家,也不能對著空氣去罵,要罵,就把報紙買下來,對照著他的文章,逐條來罵才成。

    於是一時間所有人紛紛朝那賣報的少年湧去,報童想必不曾想到生意會這麼好,這時候也不能思考了,忙不迭地收錢賣報,頃刻之間,三十份報紙便一掃而空,還有不少沒有買到的,不由捶胸跌足,義憤填膺地責問:“為何賣他,卻不賣我?真真豈有此理!”

    買了報的人,都是坐下來逐字逐句地看,看到憤怒處,又是破口大駡,或者心裏在琢磨,該如何引經據典來反駁這悖逆之詞,於是有人紅著脖子叫囂,也有人皺眉百思不解狀。

    那松山先生,報紙還沒有買,就有人送到他的面前,松山先生顯得寵辱不驚,捋著鬍鬚闔目看著文章,這茶肆之中,可以算是最冷靜的。

    這松山先生也姓王,叫王碧,乃是京師的理學大儒,早年層做過官,後來辭官隱市了,在士林之中影響不小。王碧心裏頭清楚,三原學刊載文章在這報紙上,笑駡由人,別人罵罵也就是了,可是自己卻是要反駁的,不但要反駁,還要逐字逐句反駁過去,要讓人痛快才成,否則積攢了這麼多年的清譽,只怕要毀於一旦。

    名士就是如此,別看平時人前人後的風光奪目,處處受人尊敬,可是遇到了事,就非要挺身而出不可,別人可以做縮頭烏龜,唯獨他王碧不成。

    文章只看了一半,王碧心裏就開始琢磨了,等看到末尾的時候,肚子裏已經開始打了腹稿,整個人如癡如醉地呆坐了一會兒,才大叫一聲:“拿筆墨來。”

    茶肆中的讀書人一聽,知道松山先生要寫文章了,於是一個個激動起來,有人忙不迭地去拿筆墨,更多人朝王碧這邊擁簇過來,等到筆墨紙硯送上來,王碧開始提筆蘸墨,隨即筆走龍蛇,在眾人的灼熱目光之中,片刻功夫便寫出了一篇文章。…

    “好……嬉笑怒駡,都在松山先生筆下,罵得好,寫得痛快。”

    “那姓王的以為自家是吏部尚書,就敢小視我天下理學才子,今日讓他見識見識松山先生的厲害。”

    王碧拋了筆,卻是顯得風淡雲清,用著淡淡的口吻道:“這什麼學而報是什麼東西?去打聽打聽,把這文章送過去。”

    ………………………………………………

    不只是青雲茶肆,幾乎所有讀書人聚集的地方都沸騰了,一石激起千層浪,當這消息傳開,不但王恕被人記住,連學而報也一時之間成為熱議的話題,為了這個,連國子監裏頭也是爭議不斷,王恕身為吏部尚書,倒也有不少替他奔走的人,再加上三原學在陝西學院深入人心,有人罵,自然也就有人維護,各種爭吵接連不斷,同時也是鬧得洛陽紙貴,兩百份學而報頃刻間銷售一空。不少人仍在四處求購,以至於市面上的價格從五十文漲到了三百文以上。對有功名的讀書人來說,這點錢算什麼?緊要的是那王恕出格的言論,緊要的是與同窗好友清談時,人家談及三原學或者王恕時,你能接得上話。若是別人說一句學而報,你卻是吱吱嗚嗚,不知何謂學而,多半就要被人恥笑了。

    柳乘風從百戶所值堂下來,便忙不迭地往報館去了,鄧文已經告急,灰頭土臉地見了柳乘風第一句話便是:“東家,現在加印來不及了,到處都是索求學而報的,兩百份已經銷售一空,就是再加印五百份一千份只怕也不夠。”

    柳乘風想了想,道:“不必加印了,準備校對第二期吧,咱們就弄饑餓銷售的法子,讀書人的錢跟撿的一樣,咱們越是吊他們的胃口,他們就越有興致,鄧老兄,實話和你說吧,咱們賣的不是報……”

    “不是報……”鄧文一頭霧水。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咱們賣的是概念,是文化,什麼叫文化?文化就是你想買都得求著咱們,要想看咱們的報紙,得大清早起來排好隊,花尋常人一天、兩天甚至一個月的飯錢哭著喊著來買咱們的報紙。”

    鄧文目瞪口呆,他也是做過生意的,還從來沒有聽說這樣賣東西的,不是都說做生意要逢人三分笑,好好伺候著客人的嗎?怎麼到了這東家的口裏,倒像是客人要哭著喊著被你踹幾腳也不肯鬆手一樣?

    不過這生意怎麼做是東家的事,虧了也是東家,鄧文也不便多問,道:“東家的意思是第一期只印這麼多,不再加印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就印這麼多,收稿的事怎麼樣了?”

    鄧文眼睛一亮,道:“報紙賣出去三個時辰不到,就送來了不少稿子,東家到我主編房去看看。”

    柳乘風到了主編房,所謂主編房其實就是個小辦公室,裏頭一累累的文稿,鄧文抽出了一遝來請柳乘風過目,心裏不禁有點兒震驚:“竟是送來了這麼多?”隨即開始走馬觀花似地看了起來,這裏頭的文章幾乎全是駁斥三原學的,柳乘風看了文章的署名,問了鄧文這些人的背景,寫文章的人有名士、有大儒,還有言官翰林,什麼人都有,柳乘風不由眼睛一亮,效果果然出來了,柳乘風道:“你在裏頭挑一些言辭犀利些的,越犀利越好,若是一些聲名大的大儒、名士也可以挑一些,至於言官、翰林就不必了,想要自己的文章登報,最低也要是翰林學士或者六部侍郎的身份,其他的……”柳乘風很倨傲地背著手笑了笑道:“不必理會。”

    鄧文連忙道:“知道了,知道了。”

    柳乘風又吩咐道:“下一期印五百份,不過價錢要提一提……”柳乘風的目光閃爍著極少有的市儈,呵呵一笑,隨即風淡雲清地道:“就三百文吧,暫時先定這個辦法,先把人的胃口吊起來,你等著瞧,好戲還在後頭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3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30 AM 編輯

第七十五章:花樣式駡街

    第二天,不少人起了個大早,秀才、士子們裝作無事的樣子仍舊去茶肆、清館,今日他們來得出奇的早,一個個表面上若無其事,可是眼神卻顯得有點兒神魂不屬。

    這些清貴人與尋常的小老百姓不同,他們不必為生計奔波,每日要做的無非是吟詩作對、風花雪月而已。學問的事是他們最看重的,尤其是他們幾十年來讀的道理更是不容置疑,可是現在,卻有人大張旗鼓地宣揚三原學,這就讓人有點兒義憤填膺了。

    事情當然沒有結束,誰都知道,現在大家議論得最多的就是各大名士的反擊,那吏部尚書王恕如此悖逆經典,自然有人挺身而出,只是不知道名士、大儒們會如何反駁他的奇談怪論罷了。

    如此一想,所有人都生出了些許希翼,都想看看今日的報紙,想看看又會有什麼高論。

    只是有了昨日的經驗,大家才知道這報紙居然是有錢也未必能買到,不知多少人為了看看那王恕的荒謬無稽之談而願意以兩倍、三倍的價錢去搜購,在許多人心中,若是能捧上一張報紙在茶肆中端看,也是一件體面的事。

    別人沒有的,你有;別人索求不到的,你能得到。這就是面子,是非凡。

    今日在這茶肆中,也有幾個讀書人拿著昨日的報紙開始裝模作樣地看著,他擺出這個架勢,立即引來不少人的側目,有的人只知道王恕胡言亂語,卻不知道王恕的文章到底寫的是什麼,看別人熱烈地討論,自個兒卻是兩眼一抹黑,總覺得有那麼點兒無從出口的尷尬。所以這些人一見到有人捧出報紙,立即笑吟吟地走過去,或是借閱,或是求購,耳根子都紅了。

    “若是這報紙今日還出,非要買上一份不可。”許多人的表情如一泓秋水,心裏卻都是打定了主意。

    辰時過去,樓梯口又傳出腳踩的咯吱聲,這聲音和尋常的茶博士以及茶客不同,腳步踩得很重,所有人聽了,紛紛都支起了耳朵,報童來了,仍舊扯開嗓子:“賣報了,學而報第二版,當代大儒王碧撰文,此外還有尤文勝、趙茗……等名士也有文章……”

    他叫到一半,許多人連斯文都顧不得了,紛紛道:“來,我這兒來一份……”

    “我……我要一份……”

    眾人七嘴八舌地叫起來,喧鬧到了極點,那報童反而不知送去給誰了,繼續道:“三百文一份,要的趕早。”

    有人不禁怒道:“昨日還是五十文,怎麼今日就是三百文了?”

    這報童早就有了說辭:“諸位,這邸報都是請許多大儒和名士撰的文,報館是要出潤筆費的,這些老先生難道能拿幾百文來打發?咱們大明的學問什麼時候這麼不值錢了?”

    這樣一說,那先前盤問的人立即啞了火,學問怎麼能不值錢?他若說個不字,只怕立即被口水淹死。

    雖然價錢漲了,可是在座之人大多數都是身家豐厚之人,倒也不在乎這麼點兒錢,只是一心想看看那些文章是如何反駁王恕的三原學說。

    頃刻之間,這報紙便傾銷一空,方才還在猶豫的人,這時候只有後悔的份了,至於那些買到了報紙的,一副得意洋洋地看著報,搖頭晃腦如癡如醉的樣子,真真是讓那些買不到報紙的羨慕得腸子都悔青了。

    “小兄弟,這報紙還有沒有?能不能去你們報館再取一些來,四百文我也要。”

    那報童要走,卻被人攔著追問。

    報童皓齒一笑,道:“各街的報童都定了數的,一張不多,一張不少,今日的是賣完了,莫說是我這兒,便是報館也沒有了存貨。”

    說罷,便蹦蹦跳跳地下了樓。

    下手遲了的,聽到報童的話一時無語,想不到這報紙竟是緊俏到這個地步,這時候又不好厚著臉皮去向別人借閱,只好悶著頭喝茶。

    那些看了報紙的人也恰在這時叫起了好來,一個端著報紙的人道:“痛快,痛快,松山先生果然是天下名士,這幾句罵得好,痛快淋漓,這樣的文章,這樣的犀利之筆,真令人不得不嘆服。”…

    另一個拿了報紙的也不由拍案,附和道:“好,好,好……”

    他們看得手舞足蹈,邊上沒有報紙的卻更覺得百爪撓心,只恨不得把脖子伸過去,看看痛快在哪里,又好在哪里。

    ……………………………………………………………………………………

    吏部為六部之首位於天安門東側,與禮部相鄰,平時這裏本就是門庭若市,下頭衙門來請示的,還有批示的條子要送出的,內閣那邊旨意頒發的,更有不少到京的外官跑門路的,進進出出的人流宛若廟會一般。

    距離這裏不遠的,都是一些大宅子,不過大宅子裏卻不是住著公侯,而是一些富戶的產業,這些富戶倒不住在這裏,卻是將這兒都租憑出去,留給那些跑官的人住,臨街又有許多酒肆和青樓,也都是用來迎來往送的,若說煙花胡同是京城油水最豐厚的所在,那這吏部附近的一些街道也敢稱第二了。

    據說有不少的封疆大吏,都打發了家人在這兒租憑了房子常住,專門與這吏部的大小官員打交道,為的無非是功考二字,可以說這吏部決定了許多人的榮辱,自然不能輕慢。

    現在還是清早,不過人已是不少了,王恕的轎子按時到了衙門外頭,轎夫小心翼翼地放下轎子,這衙門口立即有個門吏小跑過來,將轎簾子拉開,低聲道:“大人請下轎。”

    轎子裏的王恕只是面如秋水一般地嗯了一聲,從轎中鑽出來,隨即拉直身子,仰頭看了這吏部兩個金漆大字,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大剌剌地走上石階,一步步走進去。

    一部之首,位極人臣,正是因為如此,王恕早已養成了一張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面孔,昨日那學而報散佈出來,王恕也聽到了一些消息,不過也沒有過于在意,只是今日進了部堂,王恕就感覺有點兒異樣了。

    平時那些下官見了他來,都是笑呵呵地過來見禮,偶爾有其他衙門過來傳條子的,不管是生臉孔還是熟臉孔也都會笑呵呵地道一聲大人早。今日雖然也有人來見禮,大家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可是大家的臉上卻總是閃爍著某種怪異。

    “出了什麼事?怎麼今日的人都是怪怪的?”王恕心裏發出疑問,可是隨即又打消了深究的念頭,不便多問,直接到了正堂,尋了個耳室去喝茶。

    這是王恕的生活規律,他辦公的場所就是這耳室,若是有什麼堂官踟躇不決的事,便會來這兒請示,而他偶爾看看朝廷的邸報,偶爾批閱下公文,極少去拋頭露面與人打交道。

    王恕前腳剛坐下,後腳便有人臉色鐵青地來了,來人是個四十歲上下的官員,穿著紅色官袍,戴著翅帽,一進來便跺腳道:“恩師,出大事了。”

    王恕正抱著茶,眼皮兒只是微微抬起了一下,隨即慢吞吞地道:“出什麼大事?楚才,你太性急了,天塌不下來,再者說了,從前我是怎麼教導你的?在這衙門裏不要叫我恩師,要叫大人,國法與私誼孰輕孰重,你會不知道嗎?有什麼話好好地說。”

    這叫楚才的才不得不乖乖地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大人,隨即道:“大人請看這個。”

    楚才拿著的是一份邸報,只是這邸報與朝廷的邸報不同,王恕也不說什麼,將這邸報接過來,笑道:“是什麼事?竟是讓你慌張成這個樣……”話說到一半,就不再言語了,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這邸報中的言論吸引,他的臉色也開始越來越壞。

    半柱香過去,王恕冷哼一聲,隨即翻開第二版,若說頭版是罵他王恕,是誹謗三原學,那麼二版、三版都是如此,只是罵的人不同,罵的花樣不同,有的是旁敲側擊,有的是指桑駡槐,有的是引經據典了之後再放口大罵,有的乾脆就質疑到王恕的德行了。

    王恕的臉完全黑了下來,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只看到了第二版,就再也放不下去,只是他並沒有激動,只是抿抿嘴,隨後將這邸報放到了身邊的幾案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31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發大財了

    “他們欺人太甚了。”

    王恕喝了口茶,目光掠過一絲怒色,隨即將茶盞放下,慢吞吞地道:“真是可惡,這些嘩眾取寵的小丑!”

    王恕生氣了,堂堂吏部尚書被人罵得狗血淋頭,頗有牆倒被人推的感覺,這倒也沒什麼,他數十年來悉心開創推廣三原學,這三原學在陝西一帶已是有了不小的局面,現在這些人指摘他的德行不說,居然還謾駡三原學的觀點。王恕是一根筋的人,如何受得了他們這樣的謾駡?

    “楚才,你怎麼看?”王恕隱忍著,目光落在楚才的身上。

    “大人……”楚才說著一口的陝西官腔,慢吞吞地道:“若是我們做縮頭烏龜,天下就再無三原學了。”

    王恕愣住了,他是身在局中,若不是楚才提醒,他只怕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可是現在楚才的話就不得不令他好好琢磨一下了,這些理學之人對三原學人人喊打,若連他都袖手不管,自己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面豈不是徹底完了?

    “這什麼學而報,是如何得到老夫文章的?莫非是太子……”王恕怒氣衝衝,可是隨即又想,不對,想必是東宮的哪個太監手腳不乾淨,偷偷地抄錄了散播出去的,這種事也是常有,便是在紫禁城,皇上親自寫的文章也時常會傳揚到市井中去,倒也並不稀奇。王恕繼續道:“學而報太大膽了,若不是他們蓄意滋事,又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

    楚才微微一愣,道:“大人的意思是知會一下順天府,直接把這學而報館封了?”

    王恕深望楚才一眼,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容,淡淡地道:“楚才,你太年輕了,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罷了,不說這個,你方才說的也沒有錯,若是不反擊,三原學就要被天下人所輕,老夫不能袖手旁觀,他們既然要文鬥,那麼索性就文鬥吧,去信宏道書院,把事情和邸報都送去平川那裏,除此之外,咱們陝西在京城的會館裏也要知會一聲,告訴他們,不必客氣,該如何做就如何做,吾輩讀書人處事,該忍讓時要忍讓,忍無可忍的時候就反戈一擊,務求做到致命才成。他們既然要興風作浪,那麼就鬧吧。”

    王恕闔著眼睛,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隨即又慢悠悠地道:“翰林院學士吳志章這個人的陸學在南京頗為知名,你去問問他的意思,看看他怎麼說。”

    楚才驚愕地看了王恕一眼,道:“大人,吳大人的陸學和咱們……”

    “和咱們不同是不是?”王恕慢吞吞地道:“君子和而不同,可是無論是陸學還是咱們三原學,都是程朱學眼中的異類,眼下對三原學對陸學都是個機會,是淡然無光還是發揚光大就看今日了。”

    楚才明白了,眼眸一亮,道:“門下明白,門下這就去聯絡。”說罷告辭出去。

    王恕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歎了口氣,卻不禁琢磨起來,學而報,學而報,這東西倒是新鮮,可是是誰開辦起來的東西?只是尋常的商賈嗎?還是這朝中有人另有所圖?要左右清議?王恕不由地想到了內閣中的三位閣老,王建雖然明察秋毫,卻是個謹慎的性子,他不像。謝遷性格衝動,善與人辯論,可是也未必有這樣的機心。倒是這李東陽心機沉重,為人狡猾如狐,又素有機謀,莫非是他?若不是他暗中指使,又會是誰呢?

    王恕一時之間,竟是想得癡了,拉長著聲音叫了一聲:“來人。”

    外頭立即來了個書吏,道:“大人有何吩咐?”

    王恕慢吞吞地道:“學而報知道嗎?”

    書吏笑道:“回大人的話,現在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小人豈會不知?”

    “嗯……”王恕一副悠悠然的樣子,面不改色地撫摸著案牘道:“老夫托你一件事,往後再有學而報放出來,你想辦法去買一份送到老夫的案牘這裏來。”

    “是。”…

    這書吏硬著頭皮許諾,心裏卻在想,大人說得倒是輕鬆,想辦法買一份?這學而報都緊俏到爭搶的地步了,有錢也未必能買到,你卻是一句話吩咐下來就成了。

    ………………………………

    第三日清晨,整個京城都轟動了,學而報的報館居然排起了長龍,這長龍一直蜿蜒到了街尾,來排隊的都是各府的家丁,也有不少衙門的差役,報館的門一開,報童都還沒出門,這學報便被搶購了一空。

    這第三期的學報可是加印到了一千份的,饒是如此,還是在短時間內兜售一空,可謂盛況空前,一方面,是公子、秀才們多少要些面子,這學報越是緊俏,他們就越是趨之若鶩,價錢越是不菲,才越顯出身家。另一方面,那學術的爭論謾駡已經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致,這場爭論牽涉太大,程朱理學和三原學之爭空前激烈,幾乎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再者學報的文章品質極高,投稿的都是當代的大儒、名士,不少人買回去琢磨。

    如此一來,沒買到的人又是捶胸頓足,只恨起得遲了,看到別人津津有味地在那兒看報,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去。

    學報的供不應求,和它的影響有極大的關係,若說第二日關注學報的人只有數千,可是到了第三天,關注的人就已超過萬人了,之前是數千人搶五百份學報,現在是上萬人搶一千份學報,雖然發行量增大了一倍,供不應求的狀況非但沒有緩解,反而更添了幾分。

    今日的報紙之中,除了刊載了一些大儒的文章,竟是有半數的版面是三原學的大儒的反擊之詞了,你程朱理學可以罵,我三原學為什麼不能罵?更好笑的是,在一個豆腐的小版塊裏,居然還有個宣揚陸學的豆腐塊文章,這陸學突然插上了一腳,倒也讓人大跌眼鏡。

    真正令人關注的還是三原學,三原學的大儒、學子們憤怒了,他們人數雖然不多,可是大多是由親友、同窗故舊結連而成,以會館為據點,團結一致,再加上背後有王恕的支持,只一日功夫,便送了四篇文章到報館,對理學反唇相譏,言辭犀利不遑多讓。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開始一發不可收拾了,原本大家以為三原學只是九流的偏門學派,可是人家大張旗鼓地站出來扯起了大旗,一副要把皇帝拉下馬,甚至是要動搖程朱官學的氣勢,自然是愛者有之,恨者也有之,喜愛的愛得一發不可收拾,仇恨的如殺人父母不共戴天。

    其實這種事想一想就明白,各學派都有自己的主旨比如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三原學的有天理即無人欲、有人欲即無天理。陸學的格物致知,不管是承襲哪一派的經義,哪個不是窮究了該學半輩子才初通門徑?大家花費了這麼多心思,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好不容易有了一點兒成就,現在卻被人說的一錢不值,換做是誰都要冒火,所以這學術之爭,與朝廷的權位之爭並不遑多讓。

    只是這些人爭得死去活來,笑得最開心的卻是柳乘風,柳乘風仍然每日去百戶所值堂,已經很少去報館了,不過錦衣衛的職責本就是打探各種消息,外頭的事,柳乘風怎麼會不知道?

    這第三天報館就賣出了一千份,盈利便高達近三百兩紋銀,刨除各種開銷,純利應當在一百五十兩上下,一天是一百五十兩,一個月下來就是四千餘兩,這樣的生意,只能用暴利來形容了。更何況現在關注的人越來越多,隨著求購者的增加,往後的銷量還會步步攀升,若是銷量再翻個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就算是報紙的價格適當的降低一些,這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發財了,發財了……”柳乘風冒出這麼個念頭,整個人變得精神奕奕。

    人有了錢,許多從前不敢做的事才敢去做,柳乘風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即將腰纏萬貫,這時候反而有點兒不知怎麼做是好了,只是這報紙要想站住腳跟,還有許多事要做,京城就是這麼個地方,任何東西有了油水,就會招惹來蒼蠅,柳乘風現在不過是個錦衣衛百戶,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3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32 AM 編輯

第七十七章:薑是老的辣

    事情已經越來越不可收拾了,三原學派的反擊,就如捅了馬蜂窩一樣,朝廷各部各衙門以至於內閣都不得安生了,翰林院那邊也是爭議不休,不管是士子還是官員,他們讀的都是四書五經,所教授的也都是聖人的道理,可是聖人的教誨各自理解不同,若是在往年的時候,由於朝廷的壓制,程朱官學可謂一家獨大,便是誰有異議也不敢聲張。

    可是朝廷對學派的管理已越來越鬆散,再加上程朱之後,各大地方性學派在各地設學館講學,更有不少學派入主朝廷,而弘治帝對他們的態度一直保持著沉默,甚至有某種縱容的意味。

    學而報不過是這場爭端的一個導火線,只是爭議一起,事情就越來越向著最壞的局面發展了。

    第四日的清早,各學派的文章都出現在學而報上,相互爭論,火藥味濃到了極點。也正因為如此,不出幾天功夫,學而報已是變得家喻戶曉,從第一天的兩百份,到第二天的五百份,第三天的一千份,一直到第十天的五千份,雖然銷量節節攀升,可是仍然供不應求,因為每日關注的人都是成倍地增長,先是尋常的讀書人,再到朝廷命官,以至於富戶公子也都參與進來。

    京城的富戶極多,腰纏萬貫的足有數萬戶以上,這些人從事著賤籍,雖是富可敵國,可仍是被人瞧不起。因而他們也成了最附庸風雅的人群,讀書人喜好字畫,他們便搜羅天下的名字、名畫,讀書人好古玩,他們就不惜成本,購買唐宋瓷瓶用以裝飾府邸,而如今潮流的風向一變,讀書人紛紛求報紙去了,這些富家子弟們表現的更加狂熱,以至於為了一份報紙,不惜叫人四處出動收購,便是過期的報紙,他們也樂此不疲地收集,甚至有時候出來會客,寒暄一陣之後,飲過了茶,隨即拿出一份報紙,直截了當地當著客人觀看,再與人談論各學派之間的八卦、紛爭。

    因此這五千份報紙一放出來,爭先索購之人竟是有七八萬之多,天子腳下,本就是讀書人和富戶聚集最多的地方,那報館清晨還未開門,便被人潮擠滿了,以至於人滿為患,連進出都成了艱難的事。

    不久之後,又傳出一個消息來,說是一名讀書人,因為極想一覽學而報,又苦於家境貧寒,於是在大街上賣身買報,一時之間,這學而報更是讓人眼紅了幾分,一份報紙能讓人連受命于父母的身體發膚都能不要,這報紙的價值就更讓人眼熱了。

    內閣裏。

    一到了正午,這裏便從忙亂中閑下來,閣臣因為在皇宮辦公,外人又不能進來送飯,所以若是沒有皇帝特別叮囑,大家都是隨便喝幾口茶吃幾塊糕點草草地填飽肚子便算是用過午飯了。

    因此一到正午的時候,幾個內閣大臣還有幾個從屬官員便聚在一起,隨意著吃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劉健吃茶和他那慢吞吞的性子不同,因為忙碌的關係,有時候一邊吃著茶一邊還要看著奏本,所以他喝茶像喝水一樣,一骨碌下去,一盞茶就算進肚了。為了這個,謝遷還笑他沒有宰相的吃相,卻也一時之間傳為了佳話,不過今日劉健卻沒有抱著奏本吃茶,像是一個老朽的機器一下子閑了下來,穩穩地坐在椅上,輕輕吹著茶沫並不急著吃,反而慢悠悠地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了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糕點的李東陽身上。

    “賓之,於遷去哪兒了?”

    于遷是謝遷的字,這時候謝遷確實不在內閣閣房裏,也不知是什麼時候走的,讓人顯得有些意外。

    李東陽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還能去哪兒?去左廂的耳室寫文章了。”

    劉健愕然道:“又是那學而報?”

    “是。”李東陽老老實實地回答。

    劉健的眼中掠過一絲憂色,慢吞吞地道:“天下本無事,奈何總會有人跳出來攪一攪,真是煩不勝煩,這學而報要惹出大禍來的,賓之想想看,咱們大明朝能長治久安,靠的是什麼?”

    李東陽道:“自然是靠臣民一心,君臣共體。”

    劉健重重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人心若是散了,這邦還是邦嗎?可不要忘了前宋時黨爭的教訓,現在各學派若是借著這學而報開了爭議的口子,難道就不會波及到朝廷?到了那時候國家怎麼辦?社稷當如何?”

    李東陽與劉健的心思卻是不同,劉健看到了學而報的壞處,可是李東陽卻是看到了這學報的好處,有了學報,名家大儒有了用武之地,這也是一個宣洩的口子,總比大家悶在心裏的好。

    劉健抬了抬眼,見李東陽沉眉不語,隨即慢吞吞地道:“賓之,你和我說句實在話,這學報有沒有你的份?有這奇思妙想,有這本事辦起學報的,老夫左思右想,也想不到其他人,除了賓之……”

    劉健的猜測與那吏部尚書王恕竟是一樣,原本這個猜測,劉健一直都藏在心底不好問出來。可是今日見李東陽一副曖昧不清的樣子,劉健終於還是忍不住,直接發問。

    “啊……”李東陽驚訝地看著劉健,連忙道:“劉公這是什麼話?若我與那學報有染,這便請辭致仕,這內閣裏這麼多事,老夫都已忙的焦頭爛額,豈會拿心力去做這種事……”

    劉健與李東陽共事多年,見李東陽這個樣子,疑心便已盡去,隨即哂然地道:“不是你就不是你,我也不過是問問而已。”隨即露出疑惑之色,道:“既不是賓之,這倒是奇了,還會有誰有這能耐,有這奇思妙想?”

    李東陽道:“莫不是吏部尚書王恕?”

    “是他?”劉健的眼中閃過亮光,淡淡道:“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點兒眉目了,這學而報第一篇文章就是他王恕的吧,莫非是王恕想要趁機擴大他的三原學,才辦的學報?哎……八成就是他了,他這三原學本也沒有錯,可是他這般急功冒進,為了學派之爭,竟是去捅馬蜂窩,這麼做於國家並沒有好處。”

    李東陽道:“要不要下個條子去問一下?”

    劉健顯得衰老了幾分,王恕為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這一點劉健是佩服的,只是想不到他如此糊塗,劉健想了想,搖頭道:“罷了,不要問,問了也問不出什麼,這層窗戶紙還是不要捅破的好。你看這樣好不好,直接敲山震虎,讓順天府那邊把報館封了。”

    李東陽露出訝然之色,連忙道:“劉公,萬萬不可,咱們大明建朝到現在,可有內閣封鎖沿路的嗎?若是如此做,天下的清議和士林必然群情洶湧,到了那時,劉公與我都是罪人了。”

    李東陽這句話正說中了內閣的軟肋,大明朝的國體相互制衡,貓吃老鼠、老鼠吃象,內閣看上去總覽天下政務,可是最怕的卻是清議,這內閣之中被清議逼迫引辭的閣老也不是少數,若是劉健如此做,一旦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那麼就不是這麼好收場了。

    劉健愕然,隨即明白了,不由苦笑道:“難道真拿這小小報館沒有辦法?”

    李東陽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李東陽善謀,這是天下公認的事,他沉默了片刻,道:“按理說,我並不反對這學報的,只是劉公既然憂心如焚,那索性就封了它也好。不過這種事內閣不能出面,要出面就讓東廠來,內閣怕清議,可是東廠卻不怕,我聽說那學報日入金鬥,東廠早就垂涎已久了,只是攝於內閣不敢下口罷了,既然如此,那就悄悄給他們透個口風,給他們壯壯膽氣。”

    劉健想了想道:“只怕不妥吧。”

    李東陽莞爾一笑,端起了茶盞,道:“非常時行非常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劉健頜首點頭道:“和東廠打交道要小心一些,不要下條子,直接去口授機宜,切不可留下話柄。這件事老夫親自去辦,待會兒去尋那秉筆太監說句話。”

    二人商議定了,恰好謝遷意氣風發地回來,撣了撣手上的一紙文章道:“來,來,來,劉公、李公,來看看我這文章如何,王恕那老兒曲解經義,我今日非罵罵他不可。”

    劉健與李東陽對視一眼,相視一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3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33 AM 編輯

第七十八章:一報還一報

    “廠公有什麼吩咐?”

    森然的東廠大堂,懸掛在正牆的嶽飛像栩栩如生,不過畫紙已有些斑駁了,手按寶劍,一手捋須的‘嶽飛’前踏一步,幾乎要從畫中走下來。

    在畫像的下頭,是一張供桌,桌上擺了時鮮蔬果,中間是個小鼎爐,香燭冉冉,讓這大堂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

    當一名風塵僕僕的小太監急促地進了大堂的時候,坐在這兒久候多時的東廠副檔頭劉成,掌刑千戶吳用都焦急地站起來,朝這小太監發問。

    小太監只慵懶地抬著眼皮看了他們一眼,並不理會他們,而是直愣愣地走到這供桌前,取了香拿燭火引燃,隨即恭恭敬敬地向著嶽飛的畫像拜了三拜,不疾不徐地將香插上爐子,才旋過身來,皮笑肉不笑地對劉成道:“廠公有話要問。”

    劉成立即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道:“劉成聽著呢。”

    小太監慢吞吞地道:“廠公問:那學而報館都打聽清楚了嗎。”

    劉成一副謹慎慎微的樣子道:“打聽清楚了,這報館的東家叫鄧文,豫州人,曾中過秀才,後來棄筆從商。不過後來雜家多方打聽,派出番子左右打探,才知道這報館並沒有這麼簡單,真正的主事之人是柳乘風,幕後策劃之人也是他。”

    小太監頜首點頭道:“那吏部尚書王恕的文章是哪兒來的?”

    劉成道:“這件事倒是沒有打聽仔細,只怕還要再花費些時日才成,不過雜家想了想,那柳乘風是禮部侍郎王鼇的弟子,王恕與王鼇同在吏部,一個是尚書,一個是侍郎,是不是這姓柳的走了王鼇的關係,才索來的文章?”

    小太監又是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顯得頗為滿意,隨即道:“多半也只能如此了。”

    劉成小心翼翼地看了小太監一眼,道:“要不要雜家再仔細打聽一下,或許會有確切的消息。”

    小太監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道:“遲了,內閣那邊透露出了風聲,也是覺得那報館很惹人嫌,廠公有些事還要仰仗著內閣幾位閣老,所以要你們儘快動手,要乾脆俐落。”

    劉成一聽,眼中掠過喜出望外的神采出來,驚喜地道:“原來連內閣……”

    小太監臉色一板,冷笑道:“劉公公慎言,須知禍從口出,誹謗內閣閣老是什麼罪雜家就不必提醒了吧?這件事聽聽也就是了,不可外傳出去。廠公說了,劉成雖然辦事糊塗,煙花胡同的事也辦出了岔子,可是忠心還是有的,這一次原來又是那柳乘風興風作浪,這敢情好,劉成,這筆帳你連本帶利一起討回來吧。廠公還說,若是這一次再把事情辦差了,劉成也不必再去見他老人家了,直接去尚衣監裏頤養天年吧。”

    劉成先是聽了廠公說自己忠心,心中大喜,做人奴才的本事大不大其實都不打緊,只要讓主子知道自己忠誠不二就夠了。可是到後來聽到尚衣監養老,劉成的臉色已經凝重起來,尚衣監是什麼地方,他自個兒心裏清楚,進去了一輩子就再無出頭之日,宮裏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在那兒你若是一朝得志,自然是被人哄著抬著,可是一旦虎落平陽,那些朝你巴結的人立即就恨不得上來踩你一腳朝你吐一口吐沫,若是真去了尚衣監,劉成就算是全完了。

    劉成擠出一點笑容,道:“是,請公公回去幫雜家向廠公轉告一句話,雜家便是拼了性命,也不敢怠慢。”

    這小太監倨傲地點點頭,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道:“這樣便好,雜家回宮去了。”連口茶都不肯喝,拂袖而去。

    看著這小太監的背影,劉成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察覺到吳用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長吐一口氣,道:“吳千戶,方才的話,你是聽見了的,雜家的身家性命都維繫在這件事上……”劉成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道:“不把那報館打垮了,雜家也活不成。現在內閣那邊既然已經默許,廠公又有了明示,封禁報館的事,你怎麼看?”…

    吳用道:“這種事好辦,將這報館裏的人全部拿了,再把那報館砸個乾淨也就是了。”

    “說得倒是簡單。”劉成抿抿嘴,道:“麻煩就麻煩在善後上,那些讀書人若是鬧起來怎麼辦?”

    吳用不由認真地打量了劉成一眼,道:“劉公公今日反而謹慎了,讀書人怕什麼?內閣怕他們,咱們卻不怕,最緊要的是要把這報館圍住,一個人都不許放出去,只是柳乘風,咱們砸了他的報館,他會不會伺機報復?”

    劉成尷尬地乾咳一聲,道:“柳乘風這個人不過是狐假虎威罷了,不必理會,你這樣一說,雜家反倒放心了,有內閣和廠公支持,這天下就沒有怕的事。”劉成冷笑一聲,繼續道:“姓柳的當日敢砸蒔花館,今日咱們就砸了他的報館,看他能奈雜家何!吳千戶,你立即去召集人手,咱們這便出發,廠公交代下來的事耽誤不得,不過事先不要走漏什麼風聲,只說有事就是。”

    吳用呵呵一笑道:“公公放心,保准不會有什麼差錯。”

    …………………………………………………………

    學而報館裏往往是清早的時候熱鬧非凡,可是過了正午日頭當空的時候,人群便散了去,不過也有例外,隔三差五,總會有一些人帶著文章來請報館刊載,這些人中除了一些嘩眾取寵的秀才,竟還有不少名士、大儒。

    這事兒倒也有些意思,一開始的時候,學而報幾乎是求著別人拿文章來,可是如今學而報的影響越來越大,那些眼高於頂的大儒、名士們才發現原來能在這報中刊載自己的文章是一件多麼光宗耀祖的事,不說那不菲的潤筆費,只需想一想自己的文字印成千份、萬份,送去給人瞻觀,就足夠叫人眼紅心熱了。

    人生在世,無非是名利而已,若是家境貧寒的,投稿過來是希望拿筆潤筆費補貼家用,若是家境富裕的,則是看中了那名氣,所以這幾日投稿的文章都有數百份之多。

    主編室裏點著一盞油燈,鄧文坐埋首在燈下,正在琢磨著明日的稿子,要從這數百份文章裏挑出出眾且又能吸引眼球的確實不容易,不過鄧文現在多少有了一些經驗,倒不至於慌了手腳,報館只十幾日功夫就到如今這規模,鄧文是全然沒有想到的,他現在除了對柳乘風佩服之外,再沒有其他的心思了。

    從前的時候他只是個小商賈,因為是棄筆從商,所以遭了不少的白眼和譏諷,就連從前的同窗好友也大多嫌他一身銅臭而不和他來往了,可是現如今卻是不同了,他這主編的身份一下子成了眾人眼中的香餑餑,就是見了聞名遐邇的大儒,他也有與對方侃侃而談的本錢。又能賺錢,又不被人冷落,這樣的好事哪里找去?至少在這大明朝對一個秀才出身的人來說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

    所以一想到這個,鄧文就越發不敢出絲毫的差錯了,這時已經接近傍晚,霞光萬道,投過一扇小窗射進來,鄧文卻是一動不動,一點回家的意思都沒有,現在文章才看到七成,還有四五十份沒有看,得趕著一個時辰之後把明日要登載的文章都挑選出來,好讓人連夜排版、印刷。

    “看來明日要多挑幾篇陸學和三原學的文章了……,只不過這幾篇都不甚好,只有一篇陸學的還有點兒火藥味……”鄧文一邊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心裏一邊在琢磨著,柳乘風的方法和手腕,他已經學了個七七八八,報紙這東西,不只是要文章出彩,有了爭議才更有意思,所以這學而報一向對各學派奉守中立,儘量讓他們能在學報中打成平手,誰也不服誰才有看頭。

    就比如前兩日程朱理學大反擊,精彩的文章一篇接著一篇,若是明日再刊載程朱理學的文章,三原學和陸學那邊豈不是連腳跟都站不住?沒了他們,就沒了談資,報紙的閱讀性就降低了三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0:36 AM 編輯

第七十九章:吃肉寢皮

    天色漸漸暗淡,鄧文看了看天色,略有些被燭火熏紅的眼睛抬起來,起身去推開木窗,正在時候,樓下咚的一聲傳出巨響,鄧文皺起眉,正要喚人進來發生了什麼事,這主編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一個夥計踉蹌的進來,咋咋呼呼的道:“先生,不好了,來了好多番子,把報館都圍了,四處打砸,還說要拿人,說咱們妖言惑眾,是亂黨!”

    鄧文眼中掠過一絲愕然,剛要說帶我下去看看,那樓梯間已是傳出嘈雜的腳步聲,過不多時,便有黑壓壓的番子湧上來,各自手提著刀,兇神惡煞,有人在混亂中大叫:“莫要走了亂黨!”

    “你們……”鄧文又氣又怒,手指著這些番子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是讀書人的地方……”

    他話沒說到一半,一個番子衝上去,提了鄧文的衣襟,左右開弓啪啪兩巴掌煽在鄧文臉上,齜牙笑道:“狗東西,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拿了!”

    鄧文被打的頭暈眼花,被人用刀背狠狠一砸,早已失去了抵抗,被人扭著手腕押住,黑壓壓的番子分出一條道來,便看到劉成和吳用二人排眾而出,劉成穿著大紅色的錦袍,一張冷漠的眸子打量了鄧文一下,陰陽怪氣的笑道:“這就是匪首鄧文是嗎?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聚眾天子腳下,妖言惑眾。”

    吳用卻是一臉漠然的表情,淡淡道:“好在劉公公及時察覺,若是一時不慎,豈不是讓這些賊人得逞了?”

    吳用給劉成戴了一頂高帽子,劉成聽了,不禁呵呵笑起來,道:“功勞雜家不敢獨領,若沒有吳千戶襄助,這事兒也辦不成。”

    劉成一邊說,一邊朝身邊一個番子使了個眼色,那番子會意,拿出一張戒尺來,劉成接了戒尺,當頭朝鄧文的頭上砸去,劉成惡狠狠的道:“雜家問你,這報館誰才是真正主事的,是不是柳乘風?只要你肯交代,雜家饒你一命。”

    鄧文痛的死去活來,嚎叫一聲,嘴巴卻是硬得很,心裏想,東家若是也牽連進來,我進了東廠還可以設法營救?只要東家還在,就有脫身的希望,若是拉他下水,就必死無疑了。

    他叫道:“這報館就是我開的,不知犯了什麼罪,請公公示下。”

    劉成不由笑了,打趣道:“想不到你竟有幾分膽子,雜家也不急,回去慢慢收拾你,自然叫你招供,來人,把這匪首帶回去。”

    正在這時,一個個番子上了樓來,稟告道:“公公,後院的工匠都拿了。”

    “公公,印刷的工具都銷毀了。”

    “公公,幾個逃了的讀書人統統鎖拿了回來。”

    “好!”劉成的臉上綻放出些許的紅暈,吃了柳乘風幾次虧,今日連本帶利的都拿了回來,他正色道:“告訴諸位弟兄,大家做的很好,雜家親自拿出私錢來打賞。”

    眾番子一齊道:“謝公公恩賞。”

    劉成轉而對吳用道:“吳千戶,今夜你這掌刑千戶要辛苦一下,待會兒雜家趁著宮門沒有落鑰趕緊入宮去給廠公他老人家回報,你呢,好好拷問一下這些匪徒,只要能攀咬到柳乘風的身上,事情就好辦了。便是這柳乘風有牟斌、王鼇撐腰又如何?可不要忘了,這事兒可是有人專門過問了的,王鼇是什麼,小小一個侍郎而已,他要是敢跳出來,到時候正好連他一塊兒收拾。”

    劉成這般得意倒不是空穴來風,宮裏都透出了風來,是內閣幾位閣老親自過問了的,當今天下權柄最重的就是內閣,王鼇就是再有本事,難道比的過內閣?至於牟斌,劉成就更不怕了,這傢伙是個謹慎甚微的人,上一次不知吃了什麼藥,跳出來維護這柳乘風,可是真要風向不對頭,只怕這姓牟的撇清關係起來比誰都快。

    吳用聽了,不禁莞爾,笑道:“劉公公吩咐,卑下索性今夜不睡了,連夜審問,不怕他們不開口。”

    劉成滿意點了點頭,道:“吩咐下去,各自散了吧。”

    學報被搗毀,事出突然,因為這時已到了半夜,所以得知消息的人並不多,消息報到劉健那邊,劉健此時正邀著李東陽對弈,劉健為人清白,不尚奢侈,所以這府邸並不堂皇,他與劉東陽二人在庭院前的大槐樹下,借著掛在樹梢上的隱約燈籠光線,一邊對飲,一邊對弈。

    “你看,這不又是風平浪靜了嗎?”劉健消瘦的臉上露出笑容,手中執著白子,含笑道。

    李東陽卻是笑起來:“這也未必,有些事越想壓下去,反而會有更大的反彈,順其自然才好。”

    劉健將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上,淡淡道:“人定勝天,凡事只要用心去做,就一定能有解決的辦法。反彈?就算那報館背後是王恕又如何?這一次是敲山震虎,是看在同僚的情面上稍作敲打,可是他要是不服,老夫為了蒼生計,也只有與他割袍斷義,給他一點教訓了。”

    李東陽默不作聲,心裏歎了口氣,全神貫注去下棋。

    這一夜過去,東廠徹夜燈火通明,刑房裏哀號連連,那虎狼一般的番子輪番上陣,那掌刑千戶吳用則是在一邊的耳房裏危襟正坐著慢吞吞的喝茶,一直到了拂曉,刑房那邊終於來了消息,一個檔頭小心翼翼的進來,朝哈欠連連的吳用行了個禮,道:“大人,問出來了,這報館背後確實是柳乘風,那姓鄧的已經簽字畫押,如今是鐵證如山了。”

    吳用聽了,猛地將一口冷茶喝乾淨,打起精神,道:“好,這一下劉公公那邊總算有了交代,大家辛苦,待劉公公來了,咱們就回去歇息。”

    又等了一盞茶功夫,劉成才姍姍來遲,劉成一夜沒有睡好,總是想著宮外的事,怕就怕那姓鄧的口緊,攀咬不到柳乘風的頭上,對劉成來說,封了報館是其次,收拾鄧文等人也無關緊要,最緊要的是把事情牽涉到柳乘風身上,如此一來,便可借著內閣的默許,廠公的撐腰,一次把這柳乘風打倒,教他永遠不能超生。

    “吳千戶,怎麼樣了?”

    吳用見了劉成來,打起精神:“鐵證如山,那柳乘風是別想翻盤了。”

    劉成大喜過望,幾乎要雀躍起來,兩手相擊發出手掌撞擊的啪嗒聲,道:“好,好極了,總算沒有白費功夫。”

    吳用道:“公公現在要召那柳乘風來問話嗎?”

    劉成想了想,臉色陰沉下來,道:“現在這個時候,姓柳的不在百戶所就在東宮,咱們若去百戶所裏拿人,到時候只怕會引起衝突,若是他在東宮,也怕太子袒護他。還是等天黑吧,天黑了之後,咱們直接去圍鐵證在了溫府,把他拿出來,今天夜裏就訊問,咱們有鐵證在手,就算是將他打死了也不礙事,至於王鼇這些人也不必理會,內閣會為咱們說話的。”

    吳用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公公高見,看來倒是那姓柳的可以多快活一日了。”

    劉成的眼中掠過一絲冷意,咬牙切齒的道:“雜家恨不得吃了那姓柳的肉,剝了他的皮,可是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出差錯了,吳千戶,你去歇了吧,記得過了晌午過來,雜家就在這兒鎮著。”

    吳用笑呵呵的道:“那吳某人去了,劉公公辛苦。”說罷讓人換了班,回家歇息去了。

    劉成則是焦急的在這堂中來回踱步,在他看來,時間過得實在太慢,每一時每一刻過去都教他像度日如年一樣,他時不時抬頭呼喚外頭的番子到了什麼時辰,等番子回答之後,他的臉上又閃露出一些失落,更顯得焦灼。

    “姓柳的,你等著瞧,今次你便是有三頭六臂,雜家也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劉成的目光殺機騰騰,那一張臉幾近扭曲,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陰森的氣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15 AM 編輯

第八十章:殺你片甲不留

    一大清早,許多不知情的人仍然湧來報館,這才發覺,才開業不久的報館竟是一下子被人砸了個粉碎,大門處,已張貼了東緝事廠的封條。

    一下子出了這麼大的事,許多人仍然不肯散去,議論紛紛。

    過了一會兒,便有一隊隊的錦衣衛出現,陳宏宇帶著一隊校尉排眾而出,看到這東廠的封條,臉色一下子驟變了。

    陳宏宇咬咬牙道:“撕開!”

    幾個校尉二話不說,走上前去,將封條撕了個稀爛,陳宏宇帶著人進去,在一片狼藉的報館裏巡視了一下,隨即陰沉著臉出來。

    別人或許不知道,可是陳宏宇卻是知道報館與自家百戶大人的干係的,東廠突然將報館封了,鄧文等人又不知凶多吉少,這擺明瞭是打了柳百戶的臉。

    “回去稟告!叫兩個人在這裏看著,若是再有東廠的來,不要和他們衝突,一切等百戶大人定奪之後再說。”

    陳宏宇打了一聲招呼,便帶著一隊人離開。

    “好端端的報館,怎麼就被人封了?這又是犯了哪家的國法?”

    “誰知道,東廠做事一向都是如此,犯了國法要封,不犯國法也要封。”

    “哼,真是欺人太甚,皇上屢屢頒佈旨意,要優渥讀書人,這報館中的人難道就不是讀書人?看報紙的難道就不是讀書人?說封就封,未免也太放肆了。”

    有人低聲道:“慎言,慎言,這種事豈是你我一時能說明白的?”

    這聲音在人群中傳出來,立即引來不少人呵斥:“怕個什麼!家事國事天下事,你我皆是讀書人,豈可置之不理?哼,東廠禍國,如今又欺在咱們讀書人的頭上,還要讓咱們敢怒不敢言嗎?”

    “就是,老兄,瞧你也是讀書人的樣子,為何連這點風骨都沒有?”

    “誰……誰說我沒有風骨?”

    報館外頭,還是亂糟糟的,不過一股怨氣卻在醞釀。

    百戶所裏,陳宏宇弓著身,將報館的事述說了一遍。坐在一邊的王司吏沉著眉,報館才開張幾天,剛剛步入正軌,誰知道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東廠那邊,豈不是故意要給柳百戶臉色看?

    王司吏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柳乘風正俯身在案牘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書法,等到陳宏宇說到鄧文等人已被東廠拿了,柳乘風的雙目掠過一絲寒光,狠狠地將筆擲落在地。、

    柳乘風深吸一口氣,道:“欺人太甚了!”

    雖然知道報館不可能順風順水,可是柳乘風想不到事情會糟到這個地步,尤其是東廠,東廠的聲勢已經大不如前,再加上此前與錦衣衛的衝突,這時候他們如此大張旗鼓地動報館,這背後……一定有人支持。

    只是支持他們的是誰呢?

    這才是柳乘風不得不注意的問題,他擰著眉,淡淡道:“事情到了這地步,大家來說說看,我該怎麼辦?”

    王司吏和陳宏宇面面相覷,良久之後,王司吏道:“大人,現在最緊要的,是防止東廠借機報復,他們拿了鄧文等人,多半是想問出點東西來,將這盆髒水潑在大人的身上。”

    陳宏宇不以為然地道:“報館又沒做什麼違禁的事,朝廷也沒有說不能開報館,就算報館是大人開的,又有什麼打緊?”

    王司吏世故地笑了笑道:“依學生看,這事兒沒有這麼簡單,東廠既然敢動手,就一定有把握,能指使他們的,在京師裏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說不準是內閣也是未必,他們若說開報館有罪,大人就是主犯,大人現在只是百戶,就算有人袒護,可是證據確鑿之下,卻也未必能息事寧人。”

    柳乘風聽了王司吏的分析,不由點了點頭,道:“王司吏說得對,想息事寧人是不可能了,他們既然要羅織罪名,我也不能坐以待斃。”

    陳宏宇立即道:“大人吩咐就是。”

    柳乘風在百戶所裏的威望已經達到了頂點,有了柳乘風,大家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再加上這百戶所裏的人都知道,自家大人背景非同小可,這時候雖然遇到了事,卻都懷著一股躍躍欲試的心思,要為柳乘風效力。…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你們知道我平生最恨什麼人嗎?”

    王司吏和陳宏宇都默默不敢作答。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我那些當我是傻子、呆子的人。”他的目光變得冷冽起來,繼續道:“東廠欺人太甚了,他們若是佈置下巧計來整倒我也就罷了,卻用如此直截了當的辦法,當我柳乘風是呆子,一點都不尊重我這對手,簡直是豈有此理!”

    王司吏和陳宏宇傻眼。

    柳乘風看了王司吏和陳宏宇一眼,又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不講規矩,用這種粗暴手段,那麼也就別怪我以暴制暴了。他們敢封我的報館,我就敢封了東廠!”

    王司吏和陳宏宇驚呆了。

    柳乘風道:“你們不要驚訝,羅織罪名是東廠的強項,又何嘗不是錦衣衛的拿手好戲?柳某人原本是清清白白很天真很純潔的讀書人,平時呢,就愛看看書,寫寫字,可是自從進了這錦衣衛才明白了一件事,這世上有一種人會吃人的,你不吃他,他就吃你。”

    “現在東廠敢吃到我的頭上,便是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我?今日只能和東廠生死相搏了。王司吏,你去將老霍叫來,他那邊的幫閒也招募得差不多了,現在我需要人手。還有陳總旗,你叫兄弟們把手頭的事也放一放,告訴他們,有膽子的就跟著我去東廠,這世上從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銀子,想跟著我吃香喝辣,就得拿出點膽氣來給我看看。”

    王司吏道:“大人,是不是鬧得有點過了?這樣招惹東廠便是指揮使大人也未必能……”

    柳乘風擺擺手道:“是他們惹我,不是我惹他們,你們只管去召集人手就去。”

    王司吏和陳宏宇頓時覺得無奈,卻也不敢再勸了,忐忑不安地告辭出去召集人手。

    柳乘風坐在案牘之後,呆了半個時辰,百戶所的校尉已經紛紛放下手頭的事回到百戶所裏,老霍也帶著百餘名精壯幫閒在外頭候命。

    柳乘風背著手走出來,看到這黑壓壓的人,校尉們雖然良莠不齊,可是平時驕橫慣了,膽氣卻壯。幫閒雖然大多數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卻勝在孔武有力,虎背熊腰。

    柳乘風深吸口氣,道:“我有一個夢想……”

    “……”這黑壓壓的人都是無言以對,到了這個時候不說弟兄們抄傢伙,卻是說夢想了。

    其實在場的眾人又有哪個沒有夢想?大家的夢想是有使不完的銀子,有睡不夠的娘們,只是這百戶大人的夢想是什麼,大家倒是也想聽聽。

    柳乘風道:“我的夢想是有使不完的銀子,有睡不夠的娘們……”

    大家一聽,都覺得失望,原來百戶大人和大家的想法並沒什麼不同,原以為百戶大人的夢想是治國平天下呢。

    柳乘風咬了咬牙,繼續道:“可是有一群混賬,卻擋了我的財路,奪人錢財就是殺人父母,柳某人雖然沒有父母,可也是讀過書的人,百善孝為先,這群混賬敢擋我盡孝,我就叫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王司吏的腮幫子不由抽搐了一下,心裏不由暗歎,柳百戶好口才。

    陳宏宇目瞪口呆。

    老霍的腦子還沒有轉過彎來,先是財路,後來是父母,最後又是盡孝,這些不相干的字眼居然被柳百戶一句話總結出來,而且好像還很有道理的樣子,這……

    柳乘風大手一揮,道:“國朝以孝治國,連當今皇上都是如此,我若是無動於衷,豈不是不仁不孝,不仁不孝,德行就會有虧,德行若是有虧,這還是人嗎?既然如此,他們殺我父母,我只能殺他們片甲不留了,所有人跟我走,去東廠。”

    這一句話,大家總算聽懂了,不少人心裏嘀咕,早說去東廠就是了,何必繞這麼多彎子?於是大家都做出一副義憤填膺狀:“走,為柳百戶的父母報仇!去東廠!”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1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16 AM 編輯

第八十一章:不共戴天

    兩百餘人的隊伍出現在長街上,一下子讓這京師沸騰起來。

    走在最前的,正是近來京師風頭正健的柳乘風,柳乘風騎著一匹馬,身後王司吏、陳泓宇也都各自騎馬尾隨,再之後便是騎驢的老霍,對於這個不太合群的傢伙,柳乘風無言以對,聽說暈車、暈船的,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有人暈馬的,不過老霍畢竟跟自己時候久了,這麼點兒怪癖也只能忍著。

    再後頭,就是一隊隊的校尉、幫閒,一個個殺氣騰騰,闊步跟隨。

    在這隊伍的四周,已是擠滿了許多看客,大家都是相互詢問,議論紛紛。

    “這些校尉是要去做什麼?瞧他們殺氣騰騰的,莫非是出了欽犯亂黨?”

    “胡說,就算是欽犯亂黨那也是北鎮府司的事,和一個百戶所有什麼干係?”

    “這事兒我倒是知道一些。”

    “啊……兄台知道什麼?”

    被無數人側目的這個閑漢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道:“這消息還是我從鄰家表哥的大舅子那兒打聽來的,瞧瞧,就是那個虎背熊腰的幫閒,他方才給我傳的話。”

    眾人都急不可耐了,紛紛堵住這人問道:“管他什麼大舅哥,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怎麼鬧出來的動靜?”

    閑漢正色道:“其實這些人之所以鬧得這麼大,是因為柳百戶的爹媽被人殺了!”

    “啊……難怪了,殺人父母不共戴天,這柳百戶豈不是非氣死不可?只是不知他的爹娘被誰所殺,又是如何殺的?”

    “敢殺柳百戶爹娘的還能有幾個?不過殺人償命,大家瞧熱鬧就是。”

    眾人這般議論,都是興致勃勃,一個個爭先恐後地隨著隊伍湧動,到了後來居然聚眾到了萬人,堵住了幾條長街。一些順天府的差役和東廠的番子也都混雜在人群中,打聽了一下消息,都是露出駭然之色,隨即各自從人群中散去,各自向順天府和東廠回報去了。

    天子腳下,既不是燈會又不是廟會,聚眾這麼多人,按道理應該有人來彈壓的,不過今日的氣氛卻是出奇的詭異,以至於大隊的錦衣衛校尉、順天府差役、東廠番子都沒有出現。就像各大衙門誰也沒有關注此事,都聾了、瞎了一般。

    柳乘風坐在馬上,放目掃視著周遭黑壓壓的人群,不由感歎這世道湊熱鬧的人真多,不過隨即一想:若是我看到有熱鬧可瞧,多半比他們還要積極一些。因此也就沒什麼埋怨了,圍觀而已,人家猴子天天被人慘遭圍觀,也不見它們掉了肉,若是連被人圍觀都吃不消,那豈不是連猴子都不如?

    柳乘風想到這裏,心裏不禁樂了,其實一開始聽到報館被砸,他也是勃然大怒過的,不過事後想想,東廠和自己早就有了嫌隙,人家不來找麻煩那才怪了。既然如此,那就找上門去與他們算賬,打他柳乘風的主意?想都別想!

    從百戶所到天安門東側,足足要走半個時辰,這一路走下來,柳乘風已是汗流浹背,身上欽賜的飛魚服已是濕透了一片,他催促一聲:“都快一些!”

    隊伍的速度才加快了幾分,不過這裏是街市,熙熙攘攘,雖然行人紛紛避讓,可是速度卻還是快不了多少。

    ……………………………………………………

    大清早的時候,內閣已經揀出了一些重要的奏書通過通政司直接送進宮裏了。第二批奏書還沒有送來,倒是讓閣臣可以緩一口氣,劉健今日的興致格外的好,喚人端來茶盞,含笑問道:“今兒有什麼新鮮事嗎?”

    遷道:“報館被東廠砸了。”

    劉健不由含笑搖頭,其實這件事,他並沒有知會謝遷,一是謝遷這人脾氣暴躁,捂不住嘴巴,若是天下人知道是內閣授意東廠砸了報館,這件事只怕就嚴重了。這第二,也是因為劉健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所以聽了謝遷的話,劉健不由看了一旁闔目小憩的李東陽一眼,笑吟吟地道:“是嗎?東廠真是失心瘋了,沒事砸報館做什麼?”

    謝遷不由冷笑道:“東廠太大膽了,報館雖然放肆,卻好歹也是讀書人自娛的東西,他們這是要反天嗎?”

    李東陽這時候雙目張開一線,淡淡道:“謝公,此事就不要再議論了。”他咂咂嘴道:“說起來,我倒是知道有件新鮮事,方才我聽幾個小宦官在議論,說是煙花胡同的錦衣衛百戶柳乘風帶著一干人上街,殺氣騰騰的,倒像是要尋仇生釁一樣。而且我還聽說東廠那邊已經從報館的人的口裏問出了點東西來。”

    劉健藉故去喝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是聽到柳乘風帶人上街,又聽說東廠那邊盤問出了消息,眼眸一閃,淡淡問:“哦?姓柳的現在是太子身邊的紅人這且不說,他只要不違反國法綱紀,就由著他去。只是東廠那邊問出了什麼?”

    謝遷聽到柳乘風三字,卻是忍不住怒道:“小兒又要放肆了。”

    李東陽不理會謝遷的牢騷,深看了劉健一眼,道:“東廠那邊得到確鑿證據,說那報館是柳乘風幕後指使!”

    劉健雖然看上去不動如山,可是握著茶盞的手還是忍不住微微顫了顫,顯得有些不可置信,深吸口氣,道:“不是東廠胡亂攀咬吧?”

    “柳乘風和別人不一樣,沒有鐵證,東廠還不至於栽贓,這種事怎麼可能空xué來風?依我看,這事兒八成是可信的。”李東陽微微一笑,深看著劉健,似乎是在說:劉公請看,大麻煩來了。

    劉健沉默了一下,隨即冷笑,整個人煥發出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氣勢,他慢悠悠地放下茶盞,淡淡道:“原來是他,真真沒有想到,一個錦衣衛百戶居然有這機心……”

    隨即,劉健的怒容更甚,通常在別人眼裏,劉健這大學士是個老好人,見人三分笑,對人和藹,與人談吐不分貴賤都能讓人感受到如沐春風。不過只有李東陽和謝遷知道,這位大學士動起真怒來卻不是好玩的。

    劉健的聲音洪亮,語速不快,字字清楚:“老夫明白了,柳乘風帶著人上街,是不服氣,他要造反嗎?這件事,內閣不能袖手旁觀,你們怎麼看?”

    李東陽性子並不堅忍,雖然談不上對劉健馬首是瞻,可是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反駁劉健,他心裏雖然認為劉健的處置不妥當,卻還是淡淡一笑道:“內閣是一體,我怎麼看不要緊,重要的是劉公怎麼看。”

    謝遷這時候反而皺起眉,道:“就算要治罪,也要有罪名才成,就算他開辦報館又如何?廣開言路有什麼不好?”

    劉健正色道:“罪名容易,不過這件事,我們不能插手,先作壁上觀吧,等那柳乘風冒出頭來再說。”

    說罷,劉健壓壓手,如沐春風地笑起來,繼續道:“好吧,今日的閒話就說到這裏,公務要緊,諸公隨老夫一道署理政務吧。”

    謝遷原本還想辯駁,誰知劉健壓根本不給他機會,一時吹鬍子瞪眼,卻也無可奈何,回到自己案牘去了。

    李東陽將茶一飲而盡,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之後,口裏小聲嘀咕一聲:“他帶著人去東廠有什麼用?莫非……莫非……”李東陽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麼,繼而搖搖頭,歎道:“由著他們去吧,只是這個人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銳氣和膽量,倒是不能小視了,這樣的人成了東宮的心腹,也不知是福是禍。”

    李東陽自言自語,聲音低若蚊吟,可是還是被耳尖的劉健聽到,劉健抬眸,看著李東陽,道:“賓之,你在嘀咕什麼?”

    李東陽微微一笑,很坦然的樣子道:“沒有什麼,只怕是劉公聽岔了。”

    劉健疑惑地看著李東陽,見他面色如常,雙目清澈坦然,便再沒有說什麼,低下頭去撿起案牘上的奏疏觀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18 AM 編輯

第八十二章:擋我者死

    東廠那邊已經炸開了鍋,天安門這邊本就沒有多少衙門,一隊錦衣衛殺氣騰騰往這邊來,傻子都知道是往東廠來的。一些東廠的番子感覺不對勁,立即回去稟告了,負責坐堂的理刑百戶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叫人去探問,等消息遞回來,才知道一點兒也沒有錯,那柳乘風打頭,兩百餘人攜帶著兵刃竟當真是徑往這邊過來,一副要拼命的架勢。

    “公公……”理刑百戶高強有點兒發慌,其實莫說是他,這東廠上下都彌漫著一股莫名驚詫的氣氛,東緝事廠創立也有些年頭了,還沒聽說過有人敢找東廠麻煩的,雖說當今聖上登極之後,錦衣衛和東廠的權勢一落千丈,可是這一落千丈也只是對朝廷對內閣而言,並不是說是誰都可以欺上門來。

    現在有人大張旗鼓地來尋仇,這是破天荒的事,東廠打破別人家的大門或許輕車熟路,可是有人要破門來尋仇卻是第一次。

    說來說去,還是沒有經驗,這高強雖然是個老刑名,也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可是還是慌了,匆匆到耳室去尋了劉成,劉成昨夜沒有睡好,今日坐在這椅上正好打個盹,被高強叫醒,劉成微微闔開眼來,冉冉的燭火將他的臉色照得忽明忽暗,劉成道:“出了什麼事?”

    高強躬身,勉強露出點笑容道:“公公,柳乘風帶著人要殺上門來了。”

    劉成打了個激靈,清醒了。可是隨即,他又呆住了。打上門來,自家沒有去尋他,他反倒打上門來了,這是什麼道理?

    高強低聲道:“公公,現在該怎麼辦?那姓柳的……”

    “姓柳的瘋了……”劉成反應過來,拍案而起,怒容滿面地道:“他這是要做什麼?還嫌自己的罪不夠重?以為有牟斌、王鼇這些人照看著他,就可以為所欲為?哼,他太放肆了,雜家說句難聽的話,就是太子殿下維護著他,他今日也必死無疑,好,來得好,來得正好,他不來,雜家還要去尋他呢,去,把番子們能招回來的都找回來,告訴他們,誰敢踏進東廠一步,都不要客氣,該拿就拿,該殺就殺!”

    高強有了主心骨兒,朝劉成諂媚一笑,道:“是,是,我明白了。”

    劉成負著手,道:“你下去吧,把珠兒叫來。”

    高強頜首點頭,躬身碎步出去,再過了一會兒,便有個叫珠兒的小太監進來,珠兒朝劉成露出笑臉道:“乾爹……”

    劉成旋身,看了這瘦得像乾柴,腰似是永遠伸不直的珠兒一眼,慢吞吞地道:“你即刻入宮,去內閣,跟他們說,柳乘風要發瘋了,還要請內閣做主。”

    珠兒呆了一下,道:“去內閣……”

    劉成冷聲道:“叫你去就去,愣著做什麼?”

    珠兒不敢再多問了,連忙告辭出去。

    這燭光冉冉的耳房裏,劉成的臉色顯得更加猙獰,冷冷道:“叫咱們做出頭鳥,內閣的諸公總要出一把力,這樣也好,姓柳的找上門,正好把他一次釘死了。”

    他這時候反而冷靜下來,慢吞吞地坐下,叫人上茶來,喝了口茶,恢復了精神,便起身走到大堂這邊,東廠的番子已經七七八八地集結了不少,都是就近的地方被叫回來的,不過時間倉促,不少出去辦差的來不及趕回,所以人數只有一百余人,劉成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在一邊,任那理刑百戶高強調配人手,哪些堵在門口,哪些隨扈左右,倒是亂中有序。

    過了一會兒,外頭終於有番子快步進來,跪地道:“公公,高大人,錦衣衛來了。”

    劉成長身而起,陰陽怪氣地冷笑道:“走,隨雜家出去招呼。”

    一聲令下,番子們呼啦啦地擁簇在劉成身邊,劉成背著手闊步出去,到了東廠大門這邊,果然看到黑壓壓的錦衣衛正要往裏頭闖,為首的正是柳乘風,幾個番子要攔住,被柳乘風身邊的幫閒、校尉一巴掌打翻,這些守在門口的番子見對方人多,只好連連後退,捂著腮幫任他們進來。

    “大膽!”劉成的聲音很是獨特,尖銳中又帶著嘶啞,一下子把場面鎮下來,自始至終,劉成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柳乘風,他陰冷一笑,道:“東廠是什麼地方!也是什麼阿貓阿狗敢擅闖的?柳乘風,你要造反嗎?你來得正好,你不來,雜家還要去找你,你私辦報館,妖言惑眾,已是鐵證如山,身為天子親軍,竟敢罔顧王法,今日便是大羅金仙在這兒也救你不活了。”

    劉成說話的時候,前頭的番子紛紛讓到一邊,柳乘風那邊也是黑壓壓地過來,柳乘風朝他呵呵一笑,道:“劉公公別來無恙,想不到幾日不見,劉公公還是這般盛氣淩人,劉公公方才說什麼?說柳某人私辦報館是嗎?原來辦報館也有罪?這倒是奇了。劉公公當真要治柳某的罪?”

    “就是要治你私辦報館的罪!”劉成不甘示弱,雖然見對方人多,且是有備而來,不過他是什麼人?根本不將這些人放在眼裏,現在自家抓住了柳乘風的小辮子,還怕他反天不成?這是天子腳下,是有王法的地方,柳乘風就算要造反,這些校尉、幫閒難道也跟著吃了豬油蒙了心隨他胡鬧?

    柳乘風又笑了,道:“私辦報館是什麼罪?犯的又是哪家王法?這倒是奇了,莫非是你劉公公家的王法?劉公公好端端的死太監不做,怎麼一下子又要學內閣閣老們制定律令了?

    “你……你……”劉成怒極,可是隨後反而笑了起來,道:“柳乘風,到了現在你還嘴硬?私辦報館是不是觸犯了王法雜家當然說了不算,可是有人說了算。”

    柳乘風就笑:“你莫非說的是內閣?”

    劉成呆了一下,矢口否認:“是不是內閣,也和你沒關係,你現在擅闖東廠,這筆帳雜家先和你算算!”

    柳乘風道:“我不但要闖東廠,還要將你們這些人全部拿了治罪,來人!”

    身後的校尉一齊大喝:“在。”

    柳乘風道:“東廠說我私辦報館,我今日卻要治他們誹謗朝廷的罪名,將這些亂黨都拿下。”

    劉成這時候不由一愣,隨即冷笑道:“你敢!”

    他距離柳乘風,其實不過是兩步的距離,就在這個時候,柳乘風已經一步步靠近他,與他對視:“我為什麼不敢?天子親軍拱衛皇室,你們既然敢治皇家的罪?柳某人就敢拿你!”

    治皇家的罪……劉成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來,這時候他已經氣急了,手指著柳乘風道:“你來試試看。”

    柳乘風沒有接話,而是揚起手來,狠狠地一巴掌朝劉成的臉上啪的一下打下去,劉成躲避不及,啊呀一聲打了個趔趄,柳乘風伸腿,一腳踹中他的襠部,劉成又是一陣痛呼,仰面摔倒。

    劉成又是痛又是狼狽,尖叫道:“瘋了……瘋了……拿下他。”

    番子們匆匆要拔刀,柳乘風這時候已經掏出了火銃來,對準了要衝上來的一個番子。

    這番子的額頭上已是冒出了冷汗,就在半個月之前,柳呆子一槍打死了一個番子的事在東廠內部可是沸沸揚揚的,這柳呆子到了東廠連劉公公都敢打,若說他不敢開放銃,打死這番子都不信。

    所有人都停住了,柳乘風的嘴角浮出一絲冷笑,道:“你們可知道,這報館是誰辦的嗎?是柳某人沒有錯,不過太子殿下也有份,方才劉公公說什麼來著?私辦報館、妖言惑眾、罪無可赦是嗎?這麼說來,你們東廠不但要拿柳某人,還要拿太子殿下了?你們好大的膽子,今上子嗣唯有太子一人而已,你們要治太子的罪,這大明的天下到底是陛下和太子的,還是你們這幫子閹貨的,柳某人身為天子親軍,職責所在,豈容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狗賊放肆?誰敢上前一步,格殺勿論。來人,把他們全部拿下,將報館的工匠全部救出來,誰敢阻攔,殺!”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1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19 AM 編輯

第八十三章:是你死還是我活

    柳乘風的一番話,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東廠咬死了柳乘風私辦報館,又有內的支持,所以這一次以為吃定了柳乘風。誰曾想到,連太也有一份。若是如此,事情就棘手了,若說辦報有罪,那太也是罪無可恕,當今天下,太的地位比歷朝歷代都要穩固,東廠就是再能翻雲覆雨,又能如何?

    所有東廠的番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時候都長吸口氣,隨即大氣不敢出了。

    劉成被打得七葷八素,聽到這句話也是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呆的說不出話來。只看到柳乘風朝他冷笑道:“劉公公,柳某人再問你一遍,這辦報館到底算不算妖言惑眾,是不是觸犯了我大明的國法?”

    劉成腦嗡嗡的,看到柳乘風咄咄逼人地看著他,下意識地道:“沒有……啊……有……”

    他一時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了,原以為勝券在握,誰知道這時候太卻攙和了進來,若說柳乘風有罪,那便是太殿下也有罪,這和謀逆已經差不多了。可要說無罪……自家抓了這麼多人,其中讀書人更是不少,豈不是說濫拿無辜?到時候禦使們彈劾,柳乘風再串聯人施加壓力,自家如何頂得住?

    更何況……更何況……

    劉成想到廠公的那一句話,這件事若是再辦砸了,就打發去尚衣監養老。劉成想到這句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走到這一步,他已經十分不容易,現在讓他失去一切,倒不如殺了他。

    左右都是死,劉成已經無路可走了。

    不容劉成多想,柳乘風身後的校尉已經紛紛拔刀,要將番們統統圍住,更有幾個校尉放肆地要進東廠內部搜查欽犯。

    “事到如今,只有拼一拼了!”劉成心中發了狠勁,陡然冷笑起來,道:“雜家說過,有沒有罪,你我都說了不算,是皇上和內說了算。來人,打發個人去內,請內的諸位老做主。”他撇撇嘴,繼續道:“這件事暫且先放下,你擅闖東廠,這又是什麼意思?是欺東廠無人嗎?你一個錦衣衛百戶真是放肆,來人,將他拿下。”

    劉成這句話刁鑽到了極點,一方面擺出一副這事兒和我無關,又搬出內來裁判報館的事,這等於是把所有的問題都退到了內頭上。另一方面,又抓住柳乘風帶人闖東廠的事,讓這些原本士氣落到低谷的番們一下生出同仇敵愾之心。他們是番,一向橫行霸道慣了,什麼時候輪到一群錦衣衛騎到他們的頭上拉屎?

    劉成一句話,番們二話不說,紛紛拔刀,錦衣衛、幫閒也都抽出武器來,兩方人都是大呼:“把刀放下,要造反嗎?”

    其中一個番,已經悄悄地從人群中退出去,報信去了。

    柳乘風的手仍端著火銃,銃口指在一個沖在最前的番身上,冷著臉道:“在我面前你也敢拔刀?退下去。”

    這番想退,可是身後都是自己人,連個退路都沒有,額頭上冒出冷汗,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當然不願意示弱,道:“這裏是東廠……不是你們錦衣衛的衛所……”

    “轟……”

    硝煙彌漫,柳乘風按動了機關,火藥推動著彈激射出來,將這嘴硬的番打成了馬蜂窩。

    “大膽……放肆……”

    番們大叫,眼見柳乘風敢行兇,口裏都是發出暴喝,卻無人再敢上前了。

    劉成氣得眼睛都紅了,柳乘風這麼做,既是在打東廠的臉,也表明了一個態度,就是今日要與東廠魚死網破,他尖叫道:“柳乘風,這裏是東廠!”

    “我來的就是東廠,殺的就是你們這些作亂的番。”柳乘風毫不客氣,接著又將火銃對準了另一個靠得近的番,那番嚇了一跳,有了前車之鑒,連忙向後退幾步,惹得身後那些黑壓壓的番都向後推擠。

    柳乘風這麼做,當然不只是和東廠翻臉那麼簡單,眼下一切都已經明朗,他的這個報館只要繼續辦下去,便是日進金鬥也是遲早的事,這麼一大筆財富,尤其是在這天腳下,若說沒有人想打主意那是假的,說不準已經有不少人開始眼紅耳熱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索性今日就告訴別人,誰想動報館,柳乘風就敢和他拼命,誰動一下試試看,柳呆就敢殺人!

    劉成這時候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了,一個錦衣衛百戶帶著人殺進東廠大堂來,當眾打了自己,又格殺了個番,這在一盞茶功夫之前,是他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事。可是這樣的事偏偏發生了,劉成以為自己在做夢,做噩夢,只可惜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太過真切,以至於他想回避都不成。

    “柳乘風,你放肆,你大膽,你若是真有膽,就用火銃打雜家一下試試,雜家不信,你有多大的膽,連宮裏的人都敢殺!”

    劉成突然想起了什麼,幾乎是咆哮著對柳乘風大吼。

    劉成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一重身份,他是太監,是宮裏的人,換句話說,他是皇上的私奴,這一重身份聽上去卑微,可是另一重意義來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柳乘風敢用手打他,卻肯定不敢用火銃打他。現在柳乘風拿著一把火銃如此耀武揚威,番們嚇得面如土色,若是他劉成不站出來叫囂幾句,只怕這姓柳的更要上房揭瓦了。

    面對這樣的叫囂,柳乘風確實猶豫了,這傢伙……擺明瞭是耍賴!

    劉成見柳乘風露出猶豫之色,心中大喜過望,柳乘風帶著人進來,可以說步步緊逼,打得他喘過氣來,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一些上風,立即明白,這柳呆怕了,柳呆也有怕的時候。

    劉成膽氣更壯,齜牙冷笑,一雙眼睛恨恨地瞪著柳乘風,叫囂道:“怎麼?不敢?柳乘風,別以為背後有太撐腰就可肆無忌憚,雜家是宮裏人,身後是內……”

    他本想說內二字,雖說當朝太固若金湯,可是皇上卻還是聽內的,太雖然與皇上親近,可是太就算要動手,在皇上眼裏也只是胡鬧而已,內就不同了,隨便一個人站出來訓斥一下太,太也只有乖乖俯首貼耳的份兒,說得再明白一些,就是太可以要他劉成的命,可是碰到了板著臉孔教訓人的大臣也只有大氣不敢出的份兒。

    柳乘風的臉上猶豫之色更甚。

    劉成哈哈一笑,叉著手,朝劉成怒喝道:“狗東西,一個小小百戶而已,也敢拉虎皮扮老虎?來,雜家就在這裏,你不是很威風嗎?不是敢來東廠放肆嗎?來,若是有本事就放火銃打雜家看看。”

    “你不是說雜家是亂黨嗎?你不是說誰敢攔你便殺無赦嗎?雜家就是亂黨,就是要攔你,你能奈何?來人,把這些狗東西都趕出去,這筆帳,待會兒自然有人會給這目無王法綱紀的東西算!”

    番見劉成聲勢漸張,又看柳乘風臉色陰晴不定,也都恢復了精神,紛紛挺刀要上前。

    劉成在邊上鼓勁道:“這狗東西不過是虛張聲勢,不必怕他,他若真有膽色,便來放火銃打雜家。”

    “好嘞,劉公公的話都聽到了嗎?都趕出去!”

    有人應和一聲,為番們打氣,只是話音剛落……

    “轟……”一陣劇烈的轟擊聲傳出,這火銃發出來的聲響在眾人沒有防備的前提下,宛若驚雷一樣再次響起,所有的番都忍不住用手去捂著耳朵,刺鼻的硝煙嗆得許多人忍不住咳嗽。

    “出了什麼事?”

    “不好,又放火銃了……”

    番們側目過去,先看到柳乘風仍然平舉著火銃,銃管裏硝煙嫋嫋,燙得發紅的銃管黝黑發亮。大家再回頭,看到劉公公直瞪著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柳乘風,他這一身簇新的大紅袍,此時在胸襟位置已經打得焦黑,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前胸傳來的劇痛終於讓劉成發出一聲殺豬似的尖叫:“你……你真打我,你……你這狗賊……你……你可知道,雜家是宮裏人,是皇上的奴,雜家的乾爹是……是……”

    劉成話說到一半,已經無力說了,接著又是尖叫,這聲音刺破耳膜,肺腑量之大,前所未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45 AM 編輯

第八十四章:內閣怎麼說

    劉成被打中了前胸,沒有正中心臟和面門的要害,倒是不至於一下子死了,不過被火銃這麼一打,已是上氣沒了下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到自己的血,尖叫連連。

    番子們已是手足無措了,一個個想去扶劉成,有的飛快向後退,碰到柳乘風這種瘟神,大家算是倒了黴。

    而柳乘風這時候卻是拿著燒紅的火銃銃口對準自己的下頜,拿嘴吹了吹,隨即道:“大家都聽到了嗎?這是劉公公叫我打的,是劉公公承認自己是亂黨,柳某人做錦衣衛也有一個多月的光景了,見過的亂黨、奸人也是不少,還沒見過劉公公如此坦白的,劉公公果然夠痛快,來人,還不把這亂黨給拿下來。”

    身後的陳泓宇看得目瞪口呆,心說原來這樣也成,這時候忍不住笑道:“大人,陳公公這樣爽快的人,卑下也是沒有見過,弟兄們,把亂黨拿下。”

    校尉們呼啦啦地往前湧,把番子推到一邊,把劉成捉了,劉成還在尖叫:“柳乘風,待會兒……待會兒內閣就有人來收拾你,你……你等著瞧。”

    柳乘風臉色一板,道:“內閣……內閣為何收拾我?”

    劉成痛的眼淚都出來了,被兩個校尉按著,胸口這邊又泊泊地流著血,恨恨地道:“你私辦報館,妖言惑眾,你還想活嗎?內閣的諸位大人,早已將你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你放了雜家,或許還可以免罪一二……”

    柳乘風的臉色冷峻下來,道:“你是說你這麼做,是因為內閣的授意?搗毀報館,捉拿報館的編輯、工匠,也是內閣的意思?”

    若是在方才,劉成未必敢承認,可是這時候他已什麼都顧不上了,劉成尖叫道:“是又如何!”

    柳乘風微微一笑,臉色驟變變得更加冷峻,道:“這倒是有些意思了,劉成,你好大的膽子,你要加罪太子,還無故搗毀報館不說,居然還敢攀咬到諸位內閣的大人頭上,內閣諸位閣老便是我大明的宰相,宰相肚裏能撐船,難道他們會對一個報館深痛惡絕嗎?你的意思是,咱們大明朝的內閣授意你搗毀報館、堵塞言路了。這分明是你別有居心,故意要將這髒水潑在內閣諸位大人身上。好,你既然不到黃河心不死,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王司吏,到這兒找筆墨來,我要親自去信一封,到內閣去問問,這搗毀報館,閉塞言論的事到底是不是他們授意的。若當真是內閣幾位大人的意思倒也罷了,可假若不是……”柳乘風朝劉成冷笑,譏誚地道:“那你便是妄圖加罪太子,傷害無辜,污蔑閣臣,這幾條罪狀一起加上來,你等著殺頭吧。”


    過不多時,王司吏便準備好了筆墨,柳乘風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寫了數百字,隨即叫王司吏吹幹墨蹟,對王司吏吩咐道:“想辦法送到內閣去。”

    王司吏點點頭,連忙去了。

    柳乘風大剌剌地坐在東廠大堂的嶽飛像下頭,闔目養神。校尉、番子都擁簇過來,至於東廠的番子這時候都是面面相覷,趕人又不是,就這麼站著又不是,不過大家心裏都想,先看看再說,這姓柳的既然去信內閣,且看內閣怎麼說。

    弘治朝不管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被內閣壓得死死的,內閣幾位閣老,已是名副其實的宰相了,而對錦衣衛和東廠來說,他們的權利來自於皇上,皇上若是信賴,這權柄就炙熱無比。偏偏當今皇上只信內閣,倚重三位閣老,令他們的地位一落千丈,再不復從前的光彩。

    所以若是內閣發下話,東廠和錦衣衛都得乖乖聽著,他們說搗毀報館無錯,那柳乘風便有私辦報館之罪,可要是他們說搗毀報館有錯,劉成這污蔑內閣,打著內閣旗號攀咬太子,濫拿無辜也就坐實了。

    柳乘風顯得很鎮定,闔著眼坐在椅上蹺腿等待,而此時此刻,內閣裏已是有人大發雷霆了。…

    “荒唐!”

    在這幽暗的內閣閣房裏,一個小太監正說著什麼,劉健聽完,臉色鐵青,忍不住地低斥了一聲。

    這個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內閣大學士此時真的發怒了,一個錦衣衛百戶私辦報館且不說,居然還敢帶著人去東廠胡鬧,這簡直是沒有王法了。

    “他這是要做什麼?一個百戶而已,就敢如此?若是將來讓他做了千戶、同知,豈不是要把內閣和紫禁城都拆了!”

    坐在下首位置上的李東陽一副哂然的樣子,淡淡笑道:“劉公何必和一個百戶置氣,氣則傷肝,劉公近來身體本就有些不好,還是不要動怒的好。”

    謝遷喝著茶,平時他總是愛激動,可是今日卻出奇的冷靜,默默不語。

    其實從本心上,謝遷雖然討厭柳乘風,可是並不討厭報館,他是個能言善辯的人,喜好與人爭辯,那報紙他每日都要買上一份,看看裏頭的辯論文章,雖然只看了半個月,可是這半個月來已經讓謝遷養成了清早坐轎來內閣時翻閱報紙的習慣,現在報館突然沒了,讓謝遷感覺渾身都有點兒難受,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此前他還興匆匆地起筆要給報館寫文章,要和那王恕論一論理學,誰知頃刻之間就成了鏡花水月。

    劉健撫摸著案牘,慢吞吞地道:“這件事,咱們不能袖手旁觀,柳乘風這個人是該敲打敲打了,此人雖然有些才氣,也是個有擔當的人,做事雷厲風行,可是為人過於剛直,讓他陪在太子身側,現在若是不敲打,等異日他飛黃騰達了,說不準就會釀成大禍。這也是為了他好,給他一個教訓,把他打痛了,讓他收斂收斂罷。”

    劉健想了想,又道:“就以他擅闖東廠的事來處置,下個條子給北鎮府司,讓牟斌去了他的百戶之職,好好調教。還有一樣,讓牟斌親自出面,把柳乘風帶去的人撤出東廠去,還要親自賠禮道歉,就先這麼著吧。”

    劉健的這個處置,倒不沒有讓李東陽生出反感,其實內閣都有一種默認的事實,那就是太子殿下的教育不能鬆懈,能教導太子的也唯有柳乘風,所以柳乘風不能重懲,可又不能不敲打,帶著人殺到東廠,這事兒可是不小,若是不予理會,讓柳乘風繼續驕橫下去,對柳乘風也不是件好事。

    劉健籲了口氣,繼續道:“王鼇那邊,也知會一聲,柳乘風是他的門生,他這為師的教導門生的德行責無旁貸,咱們是敲打了,可是王鼇那邊也要訓斥,雙管齊下吧。柳乘風這個人,若是教得好了,對國家未必沒有益處,他彈壓國子監的事就做得很好。來,拿筆墨來……”

    劉健捋起袖子,正要動筆下條子,正在這時候,外頭有個小太監低聲道:“大人……”

    劉健抬眸,正色道:“什麼事?”

    小太監碎步進來,躬身道:“大人,宮外有錦衣衛投遞了一封書信,說是要請諸位閣老親自拆閱。”

    “哦?書信?”劉健的眼眸掠過一絲疑色,這書信都傳遞到宮裏來了,那麼傳遞書信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他便問道:“是誰的書信?”

    小太監躬身道:“是柳乘風。”

    “柳乘風……”劉健不禁動容,這說曹操,曹操的書信就來了,莫非是這姓柳的又玩什麼花樣?

    一邊的李東陽此時眼中也掠過一絲期盼,心裏忍不住想:老夫倒是想瞧瞧,這柳乘風如何收場。

    謝遷舔舔嘴,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其實心裏也想看看柳乘風要玩什麼花樣。

    “拿上來吧。”劉健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樣子,淡淡地朝這小太監道。

    小太監恭恭敬敬地碎步上前,將書信擺在劉健身前的案牘上,劉健若無其事的樣子拿起書信看了看,果然見這信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內閣諸學士親啟的字樣。柳乘風的字,劉健是見過的,單看這行書,就是柳乘風手書無疑了。

    劉健淡淡一笑,還是忍不住誇了一句:“好字,這字兒是越發有長進了。“說罷拿起裁剪信封的小剪,撕開一道口子,將信取出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21 AM 編輯

第八十五章:混賬

    劉健展開書信,因眼睛兒不好,叫了個人把油燈移近一些,隨即慢吞吞地將信箋展開,逐字逐句看起來。

    “學生在市井時常聽人言道:當今皇上生命,親君子,遠奸徒,厚賢臣而薄閹人,蓋因此而成弘治盛世,萬民皆沐君恩,得以安居樂業,享太平之世。

    學生又聽人說,陛下有賢臣三人,一曰大學士劉健,二曰學士李東陽,三曰學士謝遷,此三人皆有曠古之才,賢德兼備,受陛下器重而入朝堂,於是君臣同心,開言路、建廉政、安撫四方,開曠古盛世。古之賢臣,如周公、蕭何,也不過如此。”

    “昨日東廠突然查封學而報館,捉拿讀書人與工匠若干,一夜拷打,如狼似虎。又栽贓學士開辦報館、妖言惑眾,栽贓陷害,無所不用其極,惡行昭昭。學生不服,於是與東廠爭辯,東廠太監劉成氣焰囂張,指鹿為馬,更言東廠深受內閣指使……”

    “我大明內閣賢才擠擠,德高望重,豈會做這等閉塞沿路、查封報館之事………劉成污蔑內閣,萬死難贖,只不過他既是言之灼灼,學生不得不來問一問,此事是否與內閣有關。若與內閣有關,報館查禁本所應當,學生孟浪,不能體察內閣諸位學士苦心,合當請罪受罰。若與內閣無關,劉成擅自查禁報館,污蔑忠良,攀咬內閣之罪,還請內閣諸學士主持公道……”

    這封書信寫得很直白,劉健一路看下來,就在他沉浸在信中的功夫,李東陽和謝遷也都站到了他的身後,一起觀看這信箋。

    劉健籲了口氣,雙眉已經皺得緊緊的了。這封信文采並不出眾,可是每一句話都暗藏著玄機。這信的第一句,先是說了一句吾皇聖明,可是吾皇為什麼聖明呢?自然是因為吾皇啟用了賢臣,因而得到了天下的大治。

    有了這第一句,後面的話就來了,於是就開始吹捧內閣幾位學士,最後又說便是周公、蕭何這樣的名相與他們相比,也不過爾爾。更為陰險的是,信中並沒有過多的渲染內閣學士的作為,只用了一句開沿路之類的籠統話來渲染,這就為後文埋下了伏筆。

    後頭就是將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先是說報館被人砸了,還捉了讀書人若干,再加上幾句令人髮指、如狼似虎之類的詞句來形容。又說東廠砸了之後,還說是內閣授意他們砸的,連說這句話的人都有名有姓,這個人叫劉成,他不但砸了報館,捉了讀書人去拷打,窮兇極惡,還大言不慚地表示這是內閣學士的意思。

    柳乘風的信的最後,則是一副全然不信的樣子,內閣學士們德高望重,廣開言路,怎麼會指使東廠的太監去捉讀書人?指使東廠的太監去查抄報館?柳呆子不信,所以就寫信親自來問劉健,意思是,我真的一點都不相信,一千一萬個不信,可是這話是宮裏太監說的,劉大人,你好歹解釋一下,這姓劉的太監到底是污蔑您老人家,還是您老人家另有高深莫測的考慮?不管如何,總要給咱們下頭一個交代。

    接著,全信完!

    先是戴高帽,埋伏筆,接著是很客氣地興師問罪,請劉健回個話,甚至還隱隱有威脅的意思,只要內閣不拿個交代出來,實在不成就只好捅出去了。

    這種事能捅出去嗎?當然不能。若是東廠做的倒也罷了,可要是查禁報館和毒打有功名的讀書人牽涉到了內閣,到時候必然是暴風驟雨,無數人爭先恐後地要去駡街、或喜滋滋地去挨廷杖了,國子監、禦使台、甚至南京六部裏的那些清閒官兒們有的是口水,你若是臉皮厚,大不了遺臭萬年,但凡你臉皮薄那麼一丁點,也只有請辭致仕的份。

    劉健看得腦門冒冷汗,隨即冷笑一聲道:“混賬東西!”

    謝遷今日仍舊是一副沉默的樣子,這樣的事本來就與他沒有關係,當然是繼續置身事外的好。至於李東陽把信看完,不禁忍笑不禁,這篇文章最出彩的地方不是文采,而是裏頭的一股子清新勁兒,字字都藏著陷阱,句句都有玄機,威脅利誘,什麼手段都使了,有意思,很有意思。

    李東陽忍不住微微含笑道:“這人混賬是混賬,急智也還是有的。”

    劉健回眸,淡淡地道:“賓之以為我說的是柳乘風?我說的是那個太監劉成。這個混賬東西……”

    李東陽哂然一笑,立即明白了。心裏說,這劉成也忒混賬了,這種事居然大張旗鼓地說出來,也難怪劉公如此生氣。

    李東陽道:“劉公打算如何處置柳乘風?”

    劉健沉默片刻,將信收起來,隨即慢吞吞地撫案道:“要處置也該處置劉成,此人膽大妄為,竟敢打著內閣的招牌在外頭招搖撞騙,打砸報館,拷打讀書人,這樣的行為真是令人髮指。立即知會東廠那邊,請秉筆太監出面,立即拿辦了他,還有,東廠那邊一定要息事寧人,把捉拿的讀書人和工匠都放了,該賠罪的賠罪,該完璧歸趙的完璧歸趙……”劉健的臉上很恬然,就像是在嘮叨家常一樣,慢吞吞地繼續說道:“至於柳乘風,他做得很好,若不是他來信告知,內閣只怕還蒙在鼓裏,嗯,好,很好……”

    他雖然只說了好字,卻等於什麼都沒說,也沒點兒表示拿點好處出來的意思。

    李東陽籲了口氣,心裏想,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劉公這輩子只怕還沒有吃過別人的虧,他不由看了劉健一眼,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劉健苦笑道:“事到如今,還能如何?怪只怪老夫識人不明,竟是選了這種混賬東西辦事,罷了,是福不是禍,這報紙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老夫已是再不能干涉了,若是有朝一日當真禍害了我大明天下,老夫也無能為力。”

    李東陽含笑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劉公看到了報紙的壞處,卻沒有看到好處。”

    劉健微微冷哼道:“比起黨爭來,再大的好處又如何?”

    李東陽只能摸著鼻子搖頭了,劉健都說到這份上了,是看准了報紙會引發朋黨之爭,害怕會大明會與北宋時的新舊黨爭一樣?劉健這件事並非是針對柳乘風,說得難聽一些,一個錦衣衛百戶,還真輪不到內閣大學士來針對,劉健也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

    不過誰都不曾想到,堂堂大學士,最後竟是敗在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手裏,事已至此,劉健難道還能說個不嗎?一旦如此,內閣支持東廠砸報館的事便立即會傳遍天下,到了那時,局面只會越發不可收拾。

    東廠怕太子,太子怕內閣,內閣怕的卻是言論,所謂三人成虎,一旦到了沸沸揚揚的地步,就是內閣黯然收場之時,這樣的現象在大明已不是一次兩次,已有不少內閣學士栽在清議上頭,劉健不得不忌憚,也不得不做出讓步。

    劉健叫人推開了窗,這窗外便是深紅的宮牆,烈陽正炙,一縷正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灑落進來,一下子淹沒了閣內的燭光,劉健捋著須,歎了口氣道:“報館的事倒不是沒有辦法控制,既然不能扼殺,也唯有控制了,賓之,你願不願意與我一道上一道奏書,就說我大明要廣開言路,新近出來的報紙是一個好現象,不過世事無絕對,凡事有利就會有弊,為了免生禍端,請皇上擬旨在禮部之下設邸報司,設主事一人,官五品,以督導邸報言論,如此,這報館才能為朝廷所用,不至為患。”

    李東陽莞爾一笑,道:“這倒是個好辦法,既不查禁惹人閒話,又可有所防範,這奏書便算我一份吧。”其實李東陽的心裏卻有點不以為然,不是說這個主意不好,實在難以實施。要監管邸報,唯有讓錦衣衛和東廠才能卓有成效,讓朝廷命官去管,須知但凡是官,尤其是京城的官最害怕的就是清議,一個五品的主事,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清議嗎?這就好比是讓老鼠監管著貓,完全是空談。

    劉健深看了李東陽一眼,道:“賓之是不是在想,老夫這般做完全是徒費力氣,吃力不討好?”

    被劉健說中了心事,李東陽不禁笑道:“劉公說笑了。”

    劉健歎口氣,道:“眼下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難道還會有其他辦法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22 AM 編輯

第八十六章:息事寧人不容易

    從天安門裡,一個佝僂著腰的小太監檢驗了腰牌之後,慢吞吞地從門洞中走出來,巍峨的宮室漸漸離他遠去,高大的宮牆與他瘦弱的背影形成鮮明的對比。

    走了沒多久,便有一輛車迎面而來,車夫見了這小太監,恭敬無比地將腰彎得比小太監還低,低聲道:“請公公上車。”

    小太監的臉色宛如陽春三月的天氣,連眉梢都帶著喜意,很客氣地朝這車夫點了點頭,便上了車。

    車夫輕車熟路,根本不必這小太監吩咐,就已是將馬車駕往東邊的街道去了,往前走一點兒,便是東緝事廠了,馬車穩穩當當地在緝事廠外頭停住,若是在以往,這廠門口定有番子站樁,可是今日不同,雖說是天氣炎炎,可是連個鬼影都看不到。

    小太監不以為忤,提著袍裙從車轅跳下,吩咐車夫在這兒等著,那一張總是帶著喜色的臉此時也不自覺地變得莊嚴起來,他一步步進去,東廠裏頭已是圍滿了人,那些穿著褐衫的番子見了他,都是恭敬無比地低聲喚了一聲公公,小太監不作理會,快步進了正堂,只微微掃了一眼,就看到不少錦衣衛、番子都擠在裏頭,劉成被幾個錦衣衛死死地按在地上,一身的血讓人感覺觸目驚心,而劉成的臉色估計因失血過多而變得無比蒼白。再往正堂上的嶽飛像下看去,只見柳乘風翹著腿一臉篤定的樣子喝著茶。

    喧賓奪主還能如此悠哉悠哉,也算這錦衣衛百戶夠有膽色了。

    小太監臉上看不到表情,對柳乘風的跋扈無動於衷,只是劉成見到小太監來了,這時候不禁嚎叫起來:“小公公,小公公……廠公怎麼說?內閣怎麼說?你看,這姓柳的欺到咱們東廠頭上來了,廠公……”

    小太監冷冷地看著劉成,一步步走過去,如對待死狗一般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正色道:“劉成,你可知罪?”

    劉成嚇得要癱了,連忙道:“雜家辦事不……”

    小太監冷笑,打斷他道:“辦事不利不是罪,你假傳廠公和內閣的意思,查抄報館,拷打讀書人,這才是大罪,事到如今,你還想攀咬別人嗎?廠公說了,咱們東廠沒有你這麼一號奸徒,枉廠公栽培你一場,原來你竟是瞞著他老人家做下這些喪盡天良之事。”

    “我……我……廠公……廠公……”劉成方才還表現出了那麼點兒硬氣,就算是渾身是血,在柳乘風面前也是一副爭鋒相對的樣子。可是此時此刻,面對這小太監和口中吐出來的誅心之言,劉成已是身如篩糠起來,牙關打著顫顫,瞳孔不斷收縮,連話也說不清了。

    “廠公是你叫的嗎?”小太監森然地打斷他,聲音陰冷可怖地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怎樣?閉上你的嘴,聽候處置吧!你自個兒掂量、掂量,你的幾個外甥和外侄,走的是什麼門路?你莫非是要讓他們也一起牽連上?”

    小太監的話點到即止,可是劉成卻已經明白了,他頹然癱在地上,口裏喃喃念:“知道了,知道了,雜家明白了,雜家該死,不該辜負廠公,更不該狐假虎威,借著廠公和內閣的名頭去橫行不法,雜家……雜家請罪,只求速死……”

    小太監朝他冷哼,拂袖對他不再理會,只是拋下一句話道:“要死還不容易?你自個兒去辦吧。”

    小太監說罷,一臉莊重地走到嶽飛像下的供案上,捏了香,虔誠地拜了三拜才站起來,將香插回香爐,慢吞吞地朝坐在一邊的柳乘風道:“永樂十八年,成祖文皇帝設立東緝事廠,乃親自命人作畫一幅,張貼于東廠大堂之內,這畫像就是岳王爺……”

    小太監一邊說,一邊朝一個番子使了個眼色,那番子忙不迭地搬來了個長椅,小太監施施然坐下,一副與柳乘風平起平坐的姿態,隨即莞爾一笑,道:“岳王爺忠義無雙,成祖文皇帝便是要東廠上下,都學學這岳王爺的忠心和仗義,東廠這麼多年下來,有忠肝義膽的壯士,也有似劉成這樣的不法奸徒,劉成已是罪無可赦,若是有得罪柳百戶的地方,還請柳百戶多多擔待,今日這件事,廠公已有了計較,是咱們東廠有錯在先,柳百戶一時義憤,打上了東廠也不是不可以體諒。廠公有吩咐,這就命人將報館的人等放了,重懲劉成。如此,柳百戶可滿意嗎?”…

    這小太監先是東拉西扯,後來又一副柳乘風打上門來不與柳乘風計較的姿態,最後又說要放人,若是別人聽了,還道是東廠寬宏大量,對柳乘風特別有什麼優待。可是這些話在柳乘風耳裏,卻是另一個意味,話裏話外,威脅意味很濃,這意思就像是在說,現在東廠不和你計較,若是不識相,可別怪東廠翻臉,大家好聚好散,報館的人還捏在東廠手裏,若是不肯就範,就有你好看的。

    柳乘風莞爾一笑,其實他寫了那一封書信送去內閣的時候,就知道內閣那邊一定設法從這件事中抽身出來,並且責令東廠立即息事寧人。

    要息事寧人,居然是這個態度?柳乘風心裏頭已是冷笑連連了,這小太監還真當自己是呆子,給一點甜頭就走。

    至於那什麼點到即止、見好就收的話,柳乘風是從來不理會的,人都得罪了,還見個屁好就收!你今日收了,人家也未必能感激你,反正得罪八分是得罪,得罪十分也是得罪,趁著現在還拿捏著東廠的軟肋,當然要和東廠的閹人們好好地‘親近親近’。

    “不好。”柳乘風回答得很乾脆。

    小太監原以為柳乘風會滿口答應,誰知道柳乘風卻是一副不肯幹休的樣子,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意,隨即又莞爾笑起來,道:“柳百戶,做人要有分寸,得寸進尺可不好。”

    柳乘風正色道:“報館被你們東廠砸了,人也被你們打傷了,就這麼算了,柳某人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這報館已是一日沒有開張,一天損失的錢財何止十萬?小公公,我這人很隨和的,倒是沒什麼話說,再者說了,廠衛一家親嘛……大家都是親軍,都是效忠皇上,鬧了一點小誤會,又算得了什麼?可是太子那邊就不太好交代了,小公公想想看,這報館可是太子殿下花費無度,就這麼一筆錢,還是從皇后娘娘那兒要來的,原本還指望著日進金鬥,誰知卻撞到了大水沖龍王廟的事,東廠若是不賠點錢怎麼說得過去?”

    柳乘風心裏笑呵呵地想:內閣那邊叫你們息事寧人,現在我又搬太子和皇后出來,你一個東廠本就是落地鳳凰不如雞,到了現在還不給我乖乖就範?

    至於他胡扯什麼報館一天的損失何止十萬,這就有點搶錢的意味了,十萬兩白銀這是什麼概念?便是一個上等府縣一年的稅收未必能湊出這麼個數,雖然大明朝的稅制有問題,導致稅收極少,可這麼一大筆數在這天子腳下也絕對算是天文數字,絕對屬於敲竹槓的範疇。

    小太監的臉上立即陰晴不定起來,十萬兩,這姓柳的居然開得了口,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可是太子……

    想到太子,又想到內閣,甚至還可能牽涉到皇后娘娘,這小太監表現出了無比的謹慎,柳乘風說出來的這些人,哪一個都不是東廠能惹得起的。

    他咬咬牙道:“這事兒,我做主了,賠銀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明日就叫人送去。”

    十萬兩……整個東廠一個月的油水也就這麼多,不過話說回來,現在不是還有個劉成嗎?劉成這些年在東廠撈的油水想必不少了,尤其是當年煙花胡同還在的時候,早就知道他的手腳不乾淨,到時候大不了拆東牆、補西牆,抄了劉成,東廠這邊再貼點銀子進去,不管怎麼說,現在上頭說息事寧人,這事兒是一點都不能耽誤的,必須儘快把這姓柳的瘟神送走才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24 AM 編輯

第八十七章:雁過拔毛

    “好說,好說……”

    聽到這小太監肯拿銀子來息事寧人,柳乘風的臉上立即煥發出了真摯的笑容,十萬兩銀子到手,這可是一筆大數目,這學而報的名頭眼看越來越響,擴大規模已是迫在眉睫,柳乘風剛擔心錢的事,人家就把錢送來了,看來太監也不全是壞人,眼前坐著的這位,不就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嗎?

    只是這小太監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冷哼一聲,道:“人也要放了,銀子也答應賠了,柳百戶也該帶著人走了吧?”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方才不是說了嗎?廠衛一家親,都是一家人,多走動走動說說話也好。咦,小公公,你這戒指是瑪瑙石的吧?”

    柳乘風下一刻,直愣愣地盯住了小太監手上的戒指。

    這小太監立即氣得七竅生煙,偏偏又不能和他動粗,壓著火氣道:“柳百戶這是什麼意思?”

    柳乘風臉色一板,公事公辦地道:“也沒什麼意思,東廠這邊給了柳某人一個交代,可是太子那邊……”

    小太監明白了,柳乘風這是要把竹杠敲到底了,他不禁苦笑,以他的地位,什麼樣的人沒有打交道過?可是像柳乘風這樣難纏的卻是一個都沒有,小太監只略略一想,十萬銀子都出了,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呵呵一笑,如沐春風地道:“這戒指是祖母綠打制的,不過也不值幾個錢兒,柳百戶若是喜歡……”他一邊說,一邊將戒指摘下,朝柳乘風那邊一推,道:“今日就權當交柳百戶這個朋友,這戒指就送給柳百戶了。”

    “這怎麼好意思!我是讀書人……”柳乘風很懊惱地搖搖頭,已是飛快地將戒指塞入自己袖子裏了,口裏還在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柳某人貪財,柳某人是貪財的人嗎?”柳乘風掃視一下四周,徵詢大家的意見。

    站在一旁的王司吏的臉都鱉紅了,忍著嘴角的抽搐,正色道:“大人輕財重義,這是人所共知的事。”

    陳泓宇撓頭搔耳地道:“柳百戶的人品是最出眾的,誰敢說個不是,我老陳和他拼了。”

    老霍傻了眼,好話都讓他們說了,老霍這老實人一時間一句屁都蹦不出來,只好紅著臉道:“好,好人哪!”

    柳乘風籲了口氣,心說想不到自己還有這口碑。他微微一笑,掃了小太監一眼,這小太監已經十分急不可待地想送客了,柳乘風心裏偷笑,心說我若是現在就走,就不叫柳乘風了,雁過拔毛本就是他特長。

    柳乘風目光一落,又落在這小太監身後一個東廠檔頭身上,這檔頭也是夠囂張,脖子上戴著一隻金燦燦的項圈,項圈這東西,在明朝一般是祈求平安用的,尋常人就算戴,那也不過是拿個鐵箍子或者銀圈子戴著,而且一般男人不戴,以婦人做裝飾物的居多,若是男人佩戴,而且還戴著一個金子打制的,多半就是用來顯擺的了。

    那檔頭看到柳乘風朝自己的項圈看,先是一愣,隨即不禁後退,受驚不小,期期艾艾地道:“柳百戶……這……這是我家的傳家寶,傳家寶……”

    柳乘風只是看著項圈笑,一句話都不說。

    檔頭的額頭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冷汗,這項圈足夠五六兩重,純金打造,價值絕對不菲,市面上至少是紋銀百兩,錢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要他拱手讓人,倒不如殺了他。

    小太監淡淡地叫了一句:“朱檔頭……”他的聲音慵懶,還刻意拉長了尾音,這意味很明顯了。

    朱檔頭聽到小太監叫他,嚇得魂不附體,立即跪在小太監腳下磕頭,嚎叫道:“公公……這是傳家寶,我曾祖傳給我祖父,我祖父傳給我爹……我爹臨死前……”

    小太監猛拍了一下身邊的幾案,把朱檔頭的話打斷。

    朱檔頭渾身打了個激靈,再不敢說話了,噙著淚,把脖子上的項圈摘下,乖乖地送到柳乘風的手上。

    柳乘風也都笑納了,還故意掂了掂項圈,看到項圈的內側寫了‘東城郭’的字樣,柳乘風不禁莞爾,朝這朱檔頭道:“原來朱檔頭的曾祖父姓郭?”

    柳乘風這也算是黑吃黑了,金項圈哪里是這朱檔頭的傳家寶?明擺著是強取豪奪了一個郭姓人家的,柳乘風一點破,那朱檔頭臉色一沉,卻又不敢回嘴。

    “好啦,好啦,既然這位小公公好說話,今日的事也就罷了吧,弟兄們,準備打道回府。”

    柳乘風終於伸了個懶腰,眼睛卻朝那些東廠的番子們身上亂瞟,嚇得那些佩戴了金玉的番子連忙往後頭藏,一個個大氣不敢出。

    柳乘風不禁大笑起來,朝那小太監道:“公公,你們東廠什麼都好,就是招募來的番子像嬌滴滴的娘們,一個個畏首畏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大姑娘上花轎呢。”

    小太監氣得臉色鐵青,道:“有勞柳百戶提醒,東廠自然會整肅一下。”眼睛卻是巴巴地看著他,巴不得這傢伙立即在自己眼中消失。

    柳乘風道:“不過在走之前,為了證明柳某人來過東廠,總要留下點兒憑據才成。”他目光滴溜溜地轉了轉,最後將眼睛落在那裝裱好了的岳王爺畫像上,那小太監心裏哆嗦一下,心裏忍不住想:“這姓柳的莫不是連這畫像都想順手牽羊?”

    卻聽柳乘風哂然一笑,道:“好畫!這畫兒筆法細謹、賦色濃豔、高雅富貴,佈局也是極好,莫非是邊文景邊待詔的作品?是了,邊待詔曾在成祖文皇帝時期入宮作畫,這岳王爺像八成是他的手筆,想不到東廠這樣的衙門裏居然還留了他的佳作,好,好得很。”

    小太監冷笑道:“這是成祖皇帝命人張掛於此的畫,便是雜家想送給柳百戶,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柳乘風卻是搖頭,道:“公公這是什麼話?說得倒像是柳某人連畫都要帶走一樣,不過這畫兒沒有題字,柳某人近來手癢,能不能在此題字一句,以作留念。”

    他卻不理會小太監,對王司吏道:“拿筆墨來。”

    王司吏如今對這百戶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他從前是在千戶所做事的,便是千戶大人到了這東廠也不敢如此放肆,可是柳百戶卻是又打又殺,人家還得陪著笑臉,百戶做到這份上,後無來者不知道,前無古人卻是肯定的。

    王司吏連忙拿來了筆墨,柳乘風蘸墨之後,叫人端了把椅子來,站在椅上,對著牆上畫像的右下角凝神動筆,片刻功夫,一行清新小字便算落成了,柳乘風拋筆,從椅上下來,笑呵呵地道:“加幾句字上去,也不算褻瀆御賜之物,聽說連宮裏的皇上都說柳某人的字寫得尚可,想必成祖文皇帝他老人家也不會見罪,好吧,柳某人公務在身,今日就先告辭了。”他朝小太監拱拱手道:“小公公,咱們回頭見。”

    說罷,柳乘風負著手,帶著一干人大搖大擺地出去,小太監朝一個檔頭使了個眼色,那檔頭連忙跟上去,去放報館的人了。

    見這些校尉走了個乾乾淨淨,小太監鐵青得臉恐怖異常,咬牙切齒地道:“看你張狂到幾時。”隨即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劉成,尖叫道:“帶下去,讓他自生自滅吧。”

    等這小太監冷靜下來,才走到畫像邊兒,細看這畫像上的字,他目光落在畫像上,隨即愣住了。

    “錦衣衛北鎮副司內西城煙花胡同百戶柳乘風到此一遊。”下面還有:“甲申年丙寅月己巳日戊午時……”

    小太監的臉上已是烏雲密佈,這一行字,是故意要讓東廠成為笑柄,若是這字兒寫在別的地方倒也罷了,大不了搬走就是,可是這畫像卻是萬萬不能撤下的,東廠在一日,畫像就要懸掛一日,而這些字,自然而然地也要留一日,只要進了這大堂的人,誰都會知道,在這東廠,有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能夠旁若無人、落落大方地寫下這一行字,並且飄飄然地離開。

    這一行字,便是東廠抹不掉的羞恥,猶如喉嚨中的魚梗,背部的針芒一般。

    小太監深吸一口氣,壓住了怒氣,最後卻是陰冷一笑,淡淡道:“這個人……有意思……”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6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26 AM 編輯

第八十八章:太子黨

    從東廠出來,打馬在這青石磚的長街,因為這兒靠著天安門,所以四周沒有多少屋宇,除了零零落落的幾個衙門,那最鮮明的東廠建築已經離柳乘風越來越遠。

    這時正午已經過去,天氣仍然有點兒悶熱,那炙熱的陽光刺得讓人眼睛有點兒張不開。柳乘風似乎有點疲倦了,懶洋洋地坐在馬背上,讓一個小旗為他牽馬,而後襟被這烈陽一曬,已是濕了一片。

    倒是身後的那些校尉、幫閒興高采烈,原本來這東廠時,他們一方面是迫不得已,另一方面也是柳乘風給的餉銀、賞賜足,這樣的百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怎麼能不賣命?原以為這一次去東廠只怕會凶多吉少,誰知道卻是一根毫毛都沒有掉,還耀武揚威了一番。

    這時候煙花胡同百戶所上下對柳乘風算是佩服透頂了,這樣的百戶大人誰見過?若是換了別人,見了宮裏的太監,多半早就連腰都伸不直了。跟著這柳百戶,腰杆子都能撐直很多。只是許多人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麼柳百戶出現在東廠,對東廠的人又打又殺,而東廠那邊卻為何還能忍氣吞聲,還要對他笑臉相迎?連那東廠的劉公公被收拾了,也無人去為他說話。做校尉的,哪個不是見多識廣的人?可是這裏頭的道道,卻一點兒也想不透,就像是唱戲一樣,一場戲下來,至今還沒有回過味。

    唯一能看透的,只怕也唯有王司吏了,王司吏見柳乘風熱得臉色陰沉沉的,打馬上前幾步,與柳乘風並馬而行,想了想,道:“大人,今日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柳乘風嗯了一聲,一邊抓著馬鬃,一面道:“什麼?”

    王司吏道:“東廠那邊丟了這麼大的面子,遲早是要雪恥的,大人畢竟是百戶,難道就不怕他們報復?”

    柳乘風笑了,仰望了那日頭一眼,又連忙將眼睛撇開去,道:“在這大明朝做人做官,你可曾看到哪個左右逢源能長久的?”

    柳乘風這麼一反問,倒是把王司吏問住了,雖然諺語裏是說左右逢源的人混得開也吃得香,可是王司吏左右一想,也察覺有點兒不對了。

    柳乘風淡淡道:“太祖皇帝在的時候,當時的宰相胡惟庸倒是混得開,那些功臣勳就都和他關係莫逆,就是宮裏的太監也都和他關係匪淺,可是他最後落到什麼結局?這樣的人,在我大明不少,可是下場卻沒幾個好的,你可知道為什麼?”

    王司吏不由愣住,隱隱捕捉到了什麼。

    柳乘風歎了口氣,才道:“所以做人做事,首先要有自己的立場,這立場就是你得想好自己該站在哪一邊。你站到了那一邊,就不要怕得罪人,若是你既想做**,又想做閹黨,還想結識內閣,親近朝臣,這就是取死了。就比如這一次,你真以為只是咱們百戶所和東廠鬧嗎?你錯了!這一次我們代表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吃了閹貨們的虧,咱們做臣子的,是不是該把這場面找回來?再有就是錦衣衛這邊,咱們的牟斌牟指揮使,你真以為他在袖手旁觀?你又錯了。牟指揮使是老好人沒有錯,廠衛是一家也沒有錯,可是不要忘了,廠衛、廠衛,自成祖以來便是相互爭鬥不休的,為什麼?無它,不過是東廠的職責和衛所的職責相疊,一個烙餅,原本沒有東廠的時候是錦衣衛吃獨食,後來有了東廠就要兩個人分了,咱們錦衣衛所就真的心甘情願分出去一半?就算錦衣衛所願意分出來,東廠難道就不會得寸進尺?”

    柳乘風頓了一下,繼續道:“所以這麼多些年來,雖然廠衛相安無事,可是這廠衛之間的齷齪卻是不少,咱們的指揮使大人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他也知道,要對東廠動手,一方面內閣那邊不好交代,另一方面,東廠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老人家呢,就成了老實人,見誰都是三分笑。他這樣做不代表他是這樣想,現如今咱們百戶所站出來與東廠鬧,指揮使大人還求之不得呢,既可以讓咱們去試試水,若是咱們做得好了,他們可以搖旗助威,叫咱們唱紅臉,他來做和事佬。一旦咱們這邊出了岔子,他也可以抽身出來,不至於牽連到自己。你我,其實還是別人的棋子,不過我們是主動些的棋子罷了。所以我們欺負東廠越狠,與東廠的仇隙越大,指揮使大人那邊反而會更為倚重。”

    柳乘風慢吞吞地說了一大堆道理,王司吏總算明白了,凡事都有兩面,就像做人一樣,有人愛就會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齒,就會有愛你愛到天昏地暗的人,無它,因為東廠恨你,那麼東廠的敵人就會保護你,只有保護著你,才能看東廠的笑話,讓東廠打落了門牙往肚子裏咽。

    這個道理,柳乘風也只是兩世為人之後,眼界比別人開闊一些,才看得明白。畢竟在後世,那些馬後炮的歷史結論雖然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用處,可是帶著它們來到這個時代,卻成了百戰不敗的法寶。

    “可是……”王司吏這時候倒像是虛心受教的學生,繼續問道:“可是廠衛這樣的鬧,皇上那邊若是知道風聲,大人就不怕龍顏大怒嗎?”

    柳乘風笑了,一雙眸子深邃地看了王司吏一眼,慢悠悠地道:“當今皇上聖明,既是聖明,那麼知道了這種事只怕高興都來不及。做皇帝的,不怕下頭的人爭鬥,怕就怕下頭一家親,否則為什麼我大明要在六部裏設給事中,又為什麼要在朝廷中設禦使台,在這朝廷之外設錦衣衛,在錦衣衛之上還要設立東廠?給事中是給六部下的絆子,禦使是給內閣下的絆子,錦衣衛是給朝廷下的絆子,東廠和錦衣衛則是相互下的絆子,唯有這樣,才能制衡天下,不至被人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堵住了鼻子。”

    柳乘風說得算是夠直白了,王司吏好歹是讀書人出身,聽罷,再一想,立即明白了。一開始還以為柳百戶今兒清早要打到東廠去只是一時氣憤,誰知道人家原來早就思量好了對策,連後路甚至是宮中、內閣、指揮使大人的反應都琢磨透了,這柳百戶哪里是莽撞的呆子?簡直就是個人精哪!

    王司吏隨即心頭一亮,不由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柳百戶把話兒說得這麼透,這不是擺明著將自己當作心腹看待嗎?否則怎麼肯說出這等掏心窩子的話來?有了這個想法,王司吏的心不禁熱和起來,連對柳乘風說話的口氣都變得輕鬆了幾許,道:“那柳百戶說,咱們既然不是閹黨,想必也不是內閣黨,那麼應當是衛所黨了?”

    柳乘風聽到他的結論,不覺得好笑,道:“咱們現在是一半的衛所黨……”柳乘風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另外一半,咱們還是預備**,在弘治一朝,要想做到金槍不倒,也唯有做**才最穩妥。”

    王司吏不由笑了,柳乘風的話算是讓他有了明悟,當今皇上只有太子這麼一個血脈,太子殿下的地位是古往今來最為穩妥的,太子穩妥,那麼他的黨羽自然是穩當當的了,再者說,柳百戶還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呢,有了這一層關係,就算他不承認自己是**,人家也未必肯信。

    “**……**……真真想不到,到東廠走了一遭,我王某人也成了**了。”王司吏心裏喜滋滋的,不由覺得自己的前程大有可為。

    柳乘風卻是一副不堪這炙熱的天氣一樣,這時候已經從天安門前的禦道拐過了一處街坊,因天氣太熱,路上的行人不多,看到這麼多錦衣衛出現,也都嚇得不敢逗留,匆匆過去。柳乘風看到遠處有酒旗招展,便朝前一指,道:“在這兒歇一歇,老霍,你先進這酒肆去,跟他們說,這酒肆咱們包下來了,再要些涼水、糕點,酒也要好酒,大家犒勞一下。”

    這種打交道的事,老霍是最在行的,老霍連忙拍了拍坐下的驢子,應了一聲,當先去了。

    後頭的幫閒和校尉都是步行,興奮勁一過去,身體也有些吃不消,見百戶大人體諒,已有不少人爭先恐後地跟在老霍屁股後頭過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2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28 AM 編輯

第八十九章:妖孽

    酒肆是三層樓的樓式,門臉兒還算乾淨,一群錦衣衛進來,那些原本在這兒吃酒的客人也是嚇了一跳,不知道的還以為錦衣衛是衝進來拿人,於是大家都噤若寒蟬地會了帳,灰溜溜地走了個乾淨。

    酒肆的掌櫃、店夥也大是頭痛,掌櫃的放下手中的活計,小跑著過來待客。好在老霍還算客氣,不像是吃白食的主,讓那掌櫃定下神來。

    再接著更多的校尉、幫閒擁簇著柳乘風進來,這麼多人,桌椅不夠,那掌櫃只能叫夥計去隔壁借一些,好在這些校尉也不計較,只是拍著桌叫酒叫菜。

    柳乘風被人眾星捧月地坐在一個臨窗面東的位置,王司吏和陳泓宇都陪在下座作陪,其餘人也管不過來,只能隨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次打上東廠,不但讓報館那邊從此再無人惦記,可以安生繼續開業。柳乘風這邊還平白得了十萬兩銀,這麼大的數目,足以做許多事,柳乘風心裏正琢磨著,有了這筆錢,自己算不算是自立了?成家立業,這家是成了,可是家業卻還沒有置辦下來,雖說不是贅婿,可是畢竟還住在溫家,溫家那邊雖然沒說什麼,可是總在一個屋簷下也不是這麼回事。

    這麼大筆銀兩,隨便拿幾成出來,足夠柳乘風置辦下一個偌大家當了。

    陳泓宇在邊上已經為柳乘風斟上了酒,朝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柳百戶,今日見了這麼大的場面,兄弟知道大人的手段,現在回想,打砸煙花胡同簡直就像小孩兒過家家一樣,陳某算是服了,來,陳某人先幹為敬,往後為大人鞍前馬後,絕不皺一下眉頭。”

    在這天腳下混事,但凡有點兒野心的,誰不知道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原本以為柳乘風只是一顆樹苗,現在看來,這簡直就是參天大樹是。陳泓宇先一飲而盡,紅光滿面,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柳乘風,這意思是催促柳乘風快飲。

    柳乘風也不客氣,罵了一句:“他娘的想陰謀算計你家百戶大人,就你這三兩骨頭也和我拼酒?”柳乘風說罷,豪氣幹雲地將杯中的黃酒一飲而盡。

    眾人見柳乘風痛快,也都過來敬酒,柳乘風來者不拒,一一喝了。雖然面色已漾出微紅,卻還沒有醉,這酒量倒也讓人乍然。

    這酒肆裏的黃酒酒精含量至多不過七八度,對柳乘風來說簡直是小兒科,想靠人海戰術來灌倒他,只怕還要費一番功夫。

    正喝著,外頭又有一隊人來了,和堂中的人也是一樣的服色,都是飛魚服、錦春刀、皂角靴,為首的一個千戶模樣的人左右逡巡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柳乘風身上。柳乘風是最好辨認的,這天下能穿著御賜飛魚服招搖過市的百戶除了柳乘風,還真一個都沒有,只要看他穿什麼衣衫,大致就能知道柳乘風的底細。

    這千戶大步流星過來,臉上帶著笑,隨即到了柳乘風桌邊,朝柳乘風笑道:“柳百戶到了咱們內東城的地頭,為什麼不給兄弟打一聲招呼?倒是讓我這東道主冷巴巴來湊趣了。”

    說罷,這千戶大大方方地坐下,故意壓低聲音道:“今日柳百戶鬧得可真大,不只是東廠震動,其實咱們各千戶所的千戶還有南鎮府司、經歷司的諸位商量一個多時辰,牟指揮使還準備著東廠若是敢行兇,便帶著人去索人呢。誰知道……哈哈,柳百戶非但羞辱東廠一番,還能全身而退,衛所上下大受鼓舞,指揮使大人更是誇你有本事,有擔當,哈哈……”

    他說一句話就笑一聲,那胡拉茬的臉上的肌肉也是一顫一顫的。

    “若真的出了事,只怕你們這些人跑得比誰都快,還要人?簡直就是笑話。”柳乘風心裏很陰暗地想著,卻是露出笑容,道:“這倒是讓大家費心了。”

    這千戶卻是拍著胸脯道:“都是自家人,說這些做什麼?你到了內東城來,到了某家的地頭,這頓酒自該我來請,權當是給諸位煙花胡同百戶所的弟兄接風洗塵,來,上酒,上酒。”

    柳乘風心裏卻清楚,這種千戶便是錦衣衛所裏的晴雨錶,他這般熱絡,雖然是捧場做戲,可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牟斌的態度,牟指揮使這是在暗地裏給自己打勁呢。

    幾杯酒下肚,一直喝到傍晚時分,那千戶已然是醉了,柳乘風卻還能站起來,出去牽了馬,命眾人散了,便獨自要打馬回去。陳泓宇卻有點不放心,噴吐著酒氣帶著幾個校尉非要送柳乘風一程不可,回到溫家,柳乘風搖搖晃晃地進去,門道:“姑爺,老爺、小姐今日陪著老太君吃飯,小姐說了,若是姑爺回來,便直接去老太君那裏。”

    柳乘風嗯了一聲,輕車熟路地過去,到了老太君平素用餐的小廳,這溫家一大家人早就湊齊了。

    老太君見他來,朝他招招手,道:“怎麼渾身酒氣?來,坐下。”接著又叫仙兒去拿了茶來為柳乘風解酒,問了柳乘風幾句話。

    柳乘風一一答了,瞥了一眼旁邊的溫晨曦,溫晨曦正拿著絲巾兒擦拭唇邊的湯漬,莞爾笑著看著自己。至於溫晨若,卻是低垂著頭,想必方才被斥責了一頓,聳拉著頭心不在焉地吃著飯。

    溫正一臉威嚴,看著柳乘風,卻沒有說話。

    柳乘風隨意用了點菜,肚早就飽了,老太君要去歇下,便由人攙扶著拄著拐杖去耳室休憩,溫正朝柳乘風使了個眼色,道:“晨曦、晨若,你們陪老太君去歇息,我和乘風有幾句話要說。”

    外頭的事鬧得這麼大,想必這溫府上下都知道了,只是不管是老太君還是溫晨曦都像是盡力的克制著沒有表露,連那俏皮的小姨也是一副乖巧的樣。

    小廳裏,只剩下了溫正和柳乘風,溫正歎了口氣,又是看了柳乘風一眼,這溫正是武人,此前對柳乘風這種酸秀沒多大的好感,總認為他是那種手無縛激之力,迂腐尖酸之人。只是不曾想到這女婿實在太會來事,真真是嚇得人膽兒都要顫三顫,就比如今日的事,一開始聽到消息,溫正在南鎮府司那邊臉都給嚇白了。衝撞東廠,這是什麼人都能做的嗎?雖說東廠大不如前了,卻也並不代表誰都能欺上門去的。

    可是偏偏,後頭傳來的消息過於戲劇化,不但東廠的劉公公失勢,他這女婿居然被人恭送著出來的。這裏頭有什麼玄機,溫正不知道,卻知道這女婿既是個能興風作浪,又是長袖善舞的人物。

    這哪里是讀書人?簡直就是個妖孽了。

    不過這樣的妖孽,溫正到底喜歡不喜歡,其實他自己都不清楚,總而言之,他的內心很矛盾,以至於對著柳乘風,那威嚴的氣勢不由收斂,反而露出一副無話可說的沉默。

    柳乘風不得不先開口說話了:“泰山大人今日驚嚇得不輕吧,是小婿太孟浪了,令大家擔心。”

    溫正總算有了反應,既然柳乘風直言不諱地把事說出來,溫正也就松了口氣,隨即道:“這件事怪不得你,是東廠要挑事,這件事休要再提了,只是往後做事之前還是要三思一下,東廠這次吃了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過你也別害怕,你這一次一鬧,倒是讓衛所這邊同心同德,東廠若是敢來鬧,自然有人會為你出頭。”

    柳乘風對衛所這邊的反應猜測得沒有錯,這一鬧,東廠固然是顏面大失,可是衛所這邊卻是士氣如虹,若是保不住柳乘風,就等於是這臉兒被人打了回去,牟斌那邊,當然不會坐視。

    溫正勉強擠出點笑容道:“怎麼?去喝酒了?喝酒傷身,往後還是少喝一些。不過老夫今日有個消息要先和你透透風,這幾日諸藩王應詔入京,這是皇上親自下的詔書,就是想讓藩王宗親們聚一聚,敘一敘同宗之情,所以這幾日在衛所不要再生事了,鬧出去了,朝廷的臉面不好看。”

    柳乘風心裏說,藩王們入京的事早一個月就曾有消息,這皇上召喚這麼多親戚過來,也不知打的是什麼算盤。不過這種事卻和柳乘風的職責無關,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小婿省得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56 AM 編輯

第九十章:皇帝召見

    柳乘風回到臥房的時候,溫晨曦尚未回來,柳乘風本來想和她說另置府邸的事,可是估摸著應當沒這麼快回來,折騰了一天,再加上喝了酒,柳乘風已是倦了,便倒頭睡下。

    第二日,溫晨曦將他叫醒,柳乘風才知道自己睡過了頭,搖了搖昏昏沉沉的腦袋,昨日喝了這麼多酒,一開始還不覺得什麼,誰知道那七八度的黃酒居然還有後勁,他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趿了鞋起來。

    溫晨曦含笑對柳乘風道:“夫君也不必急,離當值還有半個時辰呢。”說罷也是起身,給柳乘風尋了衣衫來伺候他穿上。

    來到這個時代,柳乘風雖然不至於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可是漸漸地也習慣了溫晨曦的照顧,舒舒服服地由著溫晨曦為他繫著腰帶,一面道:“我想過幾日留意一下附近有沒有宅子。”

    “嗯?夫君想搬出去住?”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只是搬出去而已,這房子我們也買下來,有空呢就回來住住,不是說修身齊家嗎?我這身算是修得差不多了,只缺齊家了。”

    溫晨曦放下心來,道:“夫君未免也太自吹自擂了,那些朝廷裡的大人都不敢說修身修得差不多,夫君怎麼會比他們還快?”

    柳乘風道:“從前別人叫我呆子,現在誰敢這麼叫?你夫君從呆子修到了柳大人,這不是進步顯著是什麼?”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柳乘風換了衣衫,洗漱一番,便匆匆出了門。

    等到了百戶所,校尉們已經大多點了卯,各自去巡街、坐堂,柳乘風過問了些百戶所的事,也就去大堂裡練字去了。

    太子沒有來,讓柳乘風微微有些失望,昨天鬧得這麼大,朱厚照不可能不會知道,以柳乘風對他的瞭解,這時候他應當興匆匆地過來才是。

    畢竟這一次是柳乘風打著太子的旗號出的頭,現在人都沒見到,倒是有點兒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味道。

    練了一會兒字,柳乘風的身上已經出了些汗了,心裡琢磨著是不是去東宮一趟,他這詹事府洗馬雖然不是什麼大官,卻有了自由進出東宮的權利,閒來無事,倒是可以去那裏坐坐。

    胡思亂想著,這字就寫不下去了,柳乘風把筆拋在一邊,還未來得及坐下,外頭就有匆匆的腳步傳來。在這百戶所呆了這麼多天,柳乘風多少有些熟悉,王司吏的腳步一向不徐不疾,老霍則是躡手躡腳,至於陳泓宇雖然有些急促,可是腳步比較重。這麼急的腳步,可是下腳卻又不重,卻不知是誰?

    柳乘風抬眸,卻看到一個小太監快步進來。

    “死太監來尋仇了?”柳乘風心裡嘀咕一聲,還未開口喝問,這太監臉色一板,道:“哪個是柳乘風?”

    大堂裡只有柳乘風和這太監兩個人,這太監故意高聲這麼問,估摸著是有端架子的意思。

    柳乘風如今對太監有了後遺症,反正是看到穿太監衣衫陰陽怪氣的總恨不得甩一巴掌過去,他心裡對自己道:“要沉住氣,冷靜,冷靜……”深吸一口氣,才道:“我就是。”

    這太監正色道:“好,就是你了,柳乘風,皇上有口諭,命你立即入宮覲見,不得有誤。”

    這太監行色匆匆,顯然沒有和柳乘風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題,隨即道:“陛下正在宮中等候,不能耽誤,車駕也已經準備好了,柳百戶,請吧。”

    柳乘風呆了一下,皇上召見?

    自己不過是個小小的錦衣衛而已,官不過百戶,雖然還有個東宮洗馬,也曾經見過皇帝一面,可是這一面,至多也不過給皇帝留下一個印象。就這麼一點兒印象,皇帝怎麼可能突然召見自己?

    莫非是因為昨天的事,自己料想出了差錯,皇帝龍顏大怒,要懲處自己?

    不對,若是皇帝真要懲處,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還要召見做什麼?莫非……莫非是自己給的藥方出了差錯?

    這也不可能,柳乘風所謂的藥方,不過是膳食調理的方法,斷不會出任何問題。

    想來想去,柳乘風也找不到所以然來,那太監又在邊上催促,柳乘風整了整衣冠,只好隨他出去,出了百戶所大堂的一剎那,柳乘風甚至很陰暗地想,這太監莫非是東廠一伙的,把自己誆騙出去再謀害自己?

    想到這裏,柳乘風哂然一笑,心裡想自己是太風聲鶴唳了,東廠膽子再大,也不至於敢以皇帝口諭的名義來誆騙自己出去,這是欺君大罪,傻子才這麼做。

    柳乘風從大堂出來的時候,王司吏恰好聽到了動靜,從簽押房探頭探腦出來,看到柳乘風跟著一個太監往外頭走,便喚了一聲:“大人哪兒去?”

    柳乘風回過頭,朝他一笑道:“進宮!”

    “啊……”王司吏驚呼一聲,進宮……這可是很體面的事。

    柳乘風見他驚訝,正色道:“放心,進宮不是去做太監,你好好地在這兒照看著衛所,我去去就來。”

    正如許多螻蟻一般的人一樣,對他們來說,進宮除了做太監,難道還是去和皇帝老子聊天不成?所以在這坊間,若是有人說進宮,人家多半是以為去割JJ了。

    當然王司吏不至於認為柳百戶會去做太監,柳乘風這番話,不過是玩笑而已。

    出了百戶所,外頭果然已經準備好了車駕,馬是好馬,車廂也大,四廂雕了浮雕,深紅的彩繪宛若龍騰,晨曦當空,揮灑在這車廂上,讓人生出晃眼的感覺。

    “等東廠的錢到了,我也去置辦這麼樣的馬車,開出去才氣派。”柳乘風心裡想,鑽進車廂裡,車廂裡有一股沉沉的麝香味,羊絨軟墊、波斯毯兒,連那窗簾也是上好的綢緞,和那尋常富戶的車廂有著天差地別。

    柳乘風剛剛坐定,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就傳出來了,柳乘風索性來之安之,舒服地靠在鵝絨墊上,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在天安門前停下,柳乘風下了車,呆呆地凝視著這巍峨的紫禁城。高高的紅牆,緊閉的宮門,還有禁衛森嚴的大門,那櫛比鱗次的屋脊,那望不到底的深宮大院。晨曦的光輝灑落在琉璃瓦上,讓整個紫禁城都仿佛籠罩在霞光之中。

    這裡就是大明的中心,中州之國的心臟,多少人為了進這裏,有的切JJ,有的奮發苦讀,更有人拚死疆場。為的,不過是在丹犀之下的玉階上能有一個立足之地。只是不曾想,自己從前還在擺著字攤,今日卻已到了這門口。下一刻,他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進入這心臟之地,一覽皇家的風采。

    “可惜這裡不是後世的故宮,否則……”柳乘風很想在這兒留一點印記,以示自己的存在。

    “柳百戶,快。”那小太監在旁催促,隨即當先到了宮門口,拿出了腰牌給大漢將軍檢驗,又宣了口諭,隨即領著柳乘風進去。

    穿過門洞,眼前一覽無餘起來,青石地磚一直延伸到極遠,往前就是白玉石雕的小橋,目力所及,可以看到殿宇隱隱約約的築在白漢玉的高臺上。

    柳乘風不敢多耽誤,隨著這小太監一路過去,過了小橋,繞過一處宏偉的宮殿,在一處小殿外頭,警衛越來越森嚴起來,那魁梧的大漢將軍一個個帶著刀,佇立在外,偶爾也有幾個勾著身的小太監出入,腳步匆匆,柳乘風從他們身邊過去,他們連看都不看柳乘風一眼,可見皇家奴僕的規矩格外的森嚴。

    “就是這兒,柳百戶,且在這兒少待,雜家去覆旨。”太監朝柳乘風吩咐一句,便進入小殿,過了一會兒,才去而復返,正色對柳乘風道:“柳百戶,快進去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1:4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1:58 AM 編輯

第九十一章:君臣奏對

    “微臣柳乘風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柳乘風也不知道面聖該是什麼禮儀,只好憑著自己的印象三呼萬歲。

    小殿有點兒偏,採光也不好,不過燈火明亮,燭火爍爍,柳乘風步進去,被這燈光照得有點兒炫目。

    這兒的陳設一點皇家的氣派都沒有,並不見富麗堂皇,反而有幾分古樸之氣,正前方位置靠牆懸掛著寧心志遠四字的裝裱行書,下頭是一方竹榻,榻上支著帷幔,小窗的風微微吹拂進來,分兩邊勾起的帷幔輕輕地在半空顫抖。

    只是這榻上空無一人,倒是在靠著東壁的地方,花鳥屏風之前,一方案牘之後,一身道服的弘治皇帝朱佑樘手中把玩著一方菊花歙硯,雙目凝神地朝柳乘風端詳。

    朱佑樘的精神顯得好極了,與上一次和柳乘風謀面時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時候的朱佑樘臉色蒼白,一臉的病容,而如今雖然蒼白之色尚存,可是精神氣卻是飽滿,尤其是那一雙攝人的眼眸,恍惚之間有一種洞察人心的精厲。

    柳乘風好奇地看著朱佑樘,心裡想,皇帝果然用了自己的藥方,這身體比從前明顯好了許多。

    原本柳乘風以為自己的藥方送過去,皇帝八成是不會用的,畢竟自己在皇帝眼中只是個親軍的身份,身為天子,怎麼可能什麼藥方都用?

    而朱佑樘其實也不過是敷衍一下這親軍而已,並沒有將這藥方放在心上,只是後來王鼇力薦,看在王鼇的面子上,朱佑樘為使王鼇不至於寒心,才不得已地試了一試。

    柳乘風所開的藥方很生僻,這用藥的第一步居然是先餓上三十六個時辰,只許喝蜂蜜水、花茶之類的飲品,不可進食。

    當時太醫院的太醫看了這藥方,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了,力勸朱佑樘不要照這藥方去做,朱佑樘當時也是遲疑,甚至心裡對柳乘風孟浪的藥方而生出不悅。若不是這百戶送這藥方來,又怎麼會惹來王鼇的力薦?朱佑樘是騎虎難下,若是用這藥方,太醫院那邊大是反對,可是不用藥方,王鼇都已經拿了全家作保,這不是令臣子寒心嗎?

    朱佑樘酷愛讀書,尤其是那一句‘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最是記憶猶新,事實上朱佑樘也是這般做的,他遠離太監,親近朝臣,太監犯法,他責以嚴刑,可是對臣子卻是愛護有加,也正因如此,這弘治朝才有一個個賢臣湧現出來,劉健、李東陽、王鼇、謝遷甚至是吏部尚書王恕,這些都是忠心耿耿不世出的能臣。

    短暫的猶豫之後,朱佑樘選擇了用藥,他用藥倒不是相信這藥方能調理自己的身體,而是借此表示自己對王鼇的信任。

    餓了三天,水米不進,只好不斷用蜂蜜水和清茶充饑,朱佑樘整個人都覺得頭重腳輕了,事實上他的胃口一向都不怎麼好,平素進的水米也不多,可是三天不進米飯,朱佑樘才知道原來人餓起來吃什麼都有胃口。

    三天之後,就吃紅棗、桂圓、花生等物熬製的稀粥,若是從前,這樣的粥,朱佑樘是沾都不沾的,平時他對那海鮮、熊掌都沒有多少胃口,怎麼會稀罕喝粥?可是人餓了三天,卻發現這粥真比什麼都要美味,吃了幾碗下去,居然感覺整個人恢複了精神。

    再之後就是按著藥方的方法吃了半個月的稀粥,慢慢地,朱佑樘感覺精神比從前好了許多,尤其是氣色,有一種煥然一新的感覺。不過連續半個月的粥水,也讓他有些生厭了,好在藥方上又換了新的內容,可以讓朱佑樘開始吃雞湯以及肉食了,只是不得添加人參、靈芝之類的藥物。

    這時候朱佑樘對柳乘風的藥方已經信了九成,藥方說吃什麼,他便照做著吃什麼,如今身體很明顯的越來越好,精神氣比從前足了許多,便是那來朱佑樘把脈的太醫也都是驚得目瞪口呆,直問朱佑樘吃了什麼靈藥,朱佑樘只是搖頭不語。…

    朱佑樘是一個懂人情世故的皇帝,這藥方雖然是柳乘風進獻,可是他知道,這多半是柳家的秘方,因為柳乘風的忠心,又見自己身體不適才得以獻出來。若是自己將這藥方全數拿給太醫們去看,這等於是將柳家的藥方全部抖落了出去,人家以腹心待朕,朕豈能視人做草寇?

    今日見到柳乘風,朱佑樘的態度已是和藹了許多,這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連續三次令自己刮目相看,第一次是彈壓國子監,朱佑樘從柳乘風的身上看到了一個果敢有擔當的親軍;之後是教太子讀書,朱佑樘看到的是一個睿智的革籍秀才;現在,朱佑樘幾乎不知道該稱呼柳乘風是先生還是校尉亦或是大夫了。

    “這個人……有點意思……”朱佑樘的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帶著那麼一點點兒的謙和,心中這般想著。

    “來人,賜坐!”朱佑樘繼續把玩著手中的菊花歙硯,語氣之中,帶著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立即有小內侍給柳乘風搬來了座椅,柳乘風也是大膽,大剌剌地坐下,在他看來,人家請自己坐下,自己誠惶誠恐的推辭實在太虛假,這種事他也不是不曾想過去做,只是想歸想,真讓他一副奴顏的樣子,他還沒有叫一聲主子萬歲微臣不敢坐之類的話,臉就覺得有點燙紅了,臉皮不夠厚而已。

    “謝陛下。”柳乘風不是欠著身坐的,身體語言在這時代有點兒很不客氣的意思,不過口頭上的客氣卻是不少。

    朱佑樘倒沒有怪罪的意思,倒是覺得這個傢伙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或許是柳乘風的才能引起了朱佑樘的注意,又或者說因為柳乘風的藥方讓朱佑樘對他生出了好感,從前二人雖然匆匆見了一面,可是朱佑樘對這種小人物記憶其實並不深刻,自然也不會仔細端詳他。只是今日細心打量,倒是挖掘出了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此人難道就不害怕嗎?”朱佑樘心裏在琢磨:“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禮儀?不對,他是讀書人,謙讓的道理又怎麼會不懂?難道是心中無畏?無欲方能無畏,莫非是他心中沒有欲望,反而覺得坦蕩,能夠做到舉止如常?”

    柳乘風坐在朱佑樘的對面,哪裡知道朱佑樘在琢磨什麼?只是覺得皇帝老子不斷地看著自己,讓自己有點不好意思,這個景象很像是被皇軍盯上的花姑娘,讓柳乘風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都要生出來了。

    “咳咳……”柳乘風決定咳嗽一下,提醒皇帝老子放尊重一點。

    可是他這一咳,朱佑樘又琢磨不透了,別人在自己面前,便是咳嗽都是拚命忍著,可是這傢伙明顯是故意的乾咳。

    這……人……

    朱佑樘覺得有點不可理喻,可是又覺得這傢伙有點兒竹林七賢的古風。

    竹林七賢……

    朱佑樘不由失笑,自己居然從一個少年身上想到了魏晉時的嵇康之流,這倒是有意思。

    朱佑樘這一笑,總算是回過神來,另一方面,這殿中的氣氛居然一下子輕鬆起來。

    “你就是柳乘風?”

    這句問話,柳乘風已經不只是第一次聽人這樣問了,他回答得很熟稔,認真地道:“陛下,微臣是柳乘風。陛下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可喜可賀。”

    柳乘風一提到氣色,朱佑樘不由笑了,他身子羸弱,再加上長年累月地處置政務,居然做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這身體早就不堪了,若說朱佑樘不畏死亡那是假的,只要是人就想長壽,昏君希望萬歲,是希望永享榮華,朱佑樘期望萬福,是因為時不待我,想要更多的時間以便自己能將這偌大的王朝推向更高的頂峰。現在身體一好,朱佑樘心情當然愉快,他笑吟吟地道:“這是柳愛卿的功勞。”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13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君臣奏對 二

    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是受寵若驚的樣子再配上誠惶誠恐的嘴臉道一句微臣不敢,或者說這都是皇上洪福齊天之類的話。

    柳乘風其實心裡也想這樣說,畢竟坐在他面前的是天下的主宰,他勾勾手指頭,就足夠柳乘風一輩子受用無窮了。只是或許是書呆子做的太久的緣故,他心裡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說不出口。反而道了一句:“慚愧,慚愧。”

    在說慚愧的同時,臉上卻閃露出一絲很不慚愧的表情,仿佛是在說:“確實是老子治好了你的病,功勞自然是我的。”

    朱佑樘不禁莞爾,若是換做朱元璋、朱棣那樣的剛強之主,碰到這種傻愣子,只怕早就抄傢伙了,偏偏朱佑樘是個還算厚道的人,性子溫潤如玉,反而覺得柳乘風這樣很有幾分真性情。他不禁問:“柳愛卿,朕從前也吃過不少大補之藥,可是身體卻是越漸孱弱,總是不見好,可是按著你的方法餓著肚子,吃著稀粥,卻是恢復了幾分精神,這是什麼緣故?”

    朱佑樘擺出幾分虛心受教的樣子,從某種程度來說,朱佑樘已經將柳乘風當作士人來對待了,雖然眼前的人身份是錦衣衛,可是本心上,朱佑樘卻覺得這個錦衣衛很有幾分名士的風采,這一方面是柳乘風以往的表現,柳乘風的行書不錯,再加上這傢伙奏對時不卑不吭,比起那些沒有讀過書的,實在是天差地別。

    朱佑樘優渥士人,如此高看一個校尉,已是十分難得。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陛下的身體不是大補的問題,而是吸收的問題,且臉色發青,顯然是經常熬夜,體內的毒素太多,肝臟得不到休息,因此又不能排出體外。若是進大補之藥,非但不能吸收,反而會讓肝火更勝,對身體反而有害處。古人曾說藥如虎狼,這虎狼藥便是大補藥,若是身體康健的人來用倒也罷了,可是以陛下的身體進補大補之藥,不啻是虎狼入體,不但無益反而有害。”

    “臣根據陛下的身體,先是讓陛下餓上三天,讓陛下只喝清茶、蜂蜜水,這是先為陛下排除體內的毒素,體內沒有了毒素,臉色自然會好轉一些,雖是餓了三日,可是精神卻是比以往要好,胃口自然也就好了。隨後,再讓陛下吃半月的稀粥,這稀粥放了甜棗、桂圓等物,雖然不補,卻能清腸潤肺,而且這些吃食也最容易吸收,陛下身體孱弱,吃這稀粥,反而更有益處。等到陛下再恢復了些精神氣力,腸胃的功效也逐漸增強,就可以吃一些肉食增加營養了。”

    柳乘風所說的,是後世的營養學,其實中醫也曾提出過類似的問題,只不過並沒有成為系統的理論,這就讓大夫們用藥進補時往往會產生疏忽,再加上朱佑樘畢竟是皇帝,誰敢拿皇帝的身體開玩笑,所以這太醫院的御醫都是抱著穩妥的辦法,膳食方面都是以大補為主。

    只是這營養學在後世已經有了一個系統的體系,柳乘風看了朱佑樘的臉色,大致已經有對症下藥的把握了,所以這才大著膽子上了藥方。要知道這藥方大膽至極,一個不好,極有可能遭來彌天大禍的,所以就算藥方落在御醫手裡,柳乘風也不怕有人敢進獻,而柳乘風有十成的把握,才敢讓皇帝餓肚子,讓皇帝喝稀粥。

    朱佑樘聽了柳乘風的醫理,雖然許多術語似懂非懂,可是這時候還忍不住感歎:“太醫院名醫無數,竟不如一個校尉,你這藥理雖然生僻,劍走偏鋒,卻能對症而下,不錯,不錯。”

    柳乘風正色道:“陛下,其實這膳食調養只是輔助,陛下要想身體更健朗一些,還要按時歇息才是,臣觀陛下的臉色,想必陛下是經常熬夜的,這樣下去,五臟六腑都會有損傷,一旦病入膏盲,只怕神仙也難救了。”

    朱佑樘不禁苦笑,道:“你說的話朕豈能不知,只不過這是朕登基時惹下的毛病,一到夜裡反而越發精神,總是不能成眠,太醫那邊,倒是開了些補氣安神的藥,可是終究不能入睡,卻不知是什麼緣故。”…

    這是失眠症了。柳乘風心裡不自禁的苦笑,失眠這東西其實就是生物鐘紊亂,這朱佑樘是個勤政的皇帝,早就聽說他批閱奏書甚至到深夜,這樣的作息習慣久了,若是不患失眠那才見鬼了。只是柳乘風手裡也沒有安眠藥,說句難聽的話,就算是有安眠藥,柳乘風也不敢進獻,那西藥的副作用太大,給皇帝用不是找死?只是尋常的中藥往往見效較慢,這也是太醫們束手無策的原因。

    不過說來說去,最重要的病因並不是這個,柳乘風從言談中已經得知,朱佑樘這個人屬於勞碌命,是那種今天的事不做完,就總覺得有東西放不下的那種人,這種人放在後世,叫責任心,在這個時代,叫聖明天子。

    說來說去,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如何對症下藥呢?

    柳乘風看到朱佑樘一副期盼的樣子看著自己,心裡不由苦笑:“看什麼看,我又不是上能治梅毒、牛皮癬、淋病,下能治失眠、月經不調的老軍醫,什麼樣的疑難雜症,都能手到病除。”

    只不過心裡雖然這樣想,可是柳乘風也明白,這是一個機會,若是能治好皇帝的病,這往後走出了皇宮,還怕什麼東廠的死太監,更別提有人敢動他的報館了。這等於是拿到了一塊免死金牌,要多風光有多風光。

    只是……柳乘風也沒有速成的辦法。

    他猶豫了一下,道:“臣倒是有個辦法,只是到底有沒有用,卻要看陛下了。”

    朱佑樘見他這樣說,露出希翼的笑容,道:“愛卿但說無妨。”

    柳乘風道:“待會兒臣給陛下先開一個藥方,陛下看了就知道。”

    朱佑樘頜首點頭,含笑道:“好,想必柳愛卿的藥方,定能起效的。”

    柳乘風心裡卻是叫苦,心裡對自己罵:“你是豬啊你,沒事進什麼藥方,裝什麼名醫,現在皇帝對自己抱著這麼大的希望,若是這病治不好,到時候這臉可就丟盡了。丟臉丟到紫禁城,這算不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談完了病理,柳乘風在朱佑樘面前也漸漸更加放得開了,在他看來,這皇帝還是蠻和氣的,他屬於那種順竿子往上爬的人,這時候已經面若如常了,他目光落在那擺在竹塌的正牆上懸掛的裝裱行書上看了一眼,不禁道:“陛下,這是王右軍的草書《十個七帖》嗎?王右軍的字,果然無雙,臣只在坊間看過各種的摹本,已經驚為天人了,今日看到這真跡,才知道那些摹本竟是連這真跡的萬一都不如。”

    柳乘風在這裡耍了個心眼,其實他可以看出來,這牆上懸掛的《十個七帖》也是摹本,只是比較高明些的摹本而已,畢竟他好歹浸淫了書法有些時日,若是連這都看不出來,那當真不用在書法界裡混了。

    不過柳乘風卻是知道,一個摹本,卻是懸掛在皇帝宮殿的牆上,這是斷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牆上的字,是皇帝親自臨摹出來的,皇帝自覺的不錯,於是就叫人掛在牆上。

    除了這個解釋,還能有什麼?

    這想必是朱佑樘的得意之作,以至於他特意懸掛在這裡,讓人來觀摩。

    而柳乘風卻故意把這摹本當作真跡,這等於是說,朱佑樘的書法已經深得了王右軍的精髓,這對朱佑樘來說,不啻是最大的馬屁。

    拍馬屁是一門學問,柳乘風做書呆子的時候不是很懂,不過他是個聰明人,什麼東西一學就通,畢竟是兩世為人,眼界和學習能力都比別人要高一些。下乘的溜鬚拍馬,那是書法是你寫的,然後大肆吹捧。而柳乘風這是上乘的馬屁,明知道這是你的書法,卻當作不知道,把它當作真跡,這對一個臨摹的人來說,便是最覺得體面和開心的事。

    朱佑樘的臉上,果然煥發出了大喜之色,不過朱佑樘卻是勉強忍住這喜悅,故意擺出一副風淡雲清的樣子,淡淡的道:“哦?何以見得這是真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1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16 PM 編輯

第九十三章:君臣奏對 三

    朱佑樘這麼一問,柳乘風心裡頭卻是樂了,打起精神起身離座,大剌剌地走到那裝裱的行書之下,仰著頭注目片刻,道:“微臣不才,只見過王右軍《蘭亭序》的拓本,乍看之下,那蘭亭序中的章法仿佛如天生麗質,翩翩起舞,其舞姿之美是無與倫比。想當年蘭亭修禊,使右軍觸悟山水之美、宇宙之玄和人生的真諦,因而一氣呵成,揮寫下那千古傑作,故而他的筆法能注毫端而天趣自在;也因為他筆法精嚴,故能使筆底如行雲流水而形神兼具;揮寫之間達到高華圓融的境界。”

    柳乘風搖頭晃腦地誇了王羲之一通,心裡卻是想,自己越是推崇王羲之,而故意將朱佑樘的摹本當作是王羲之的真跡,這馬屁拍起來,當真是無形無跡,正中皇帝的下懷,原來我柳乘風,居然還有做饞臣的天賦。

    柳乘風繼續道:“王右軍的行書風格,講的是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陛下且看這一幅《十個七貼》,也是平和自然,筆勢含蓄,剛健而又秀美,尤其是這佈局,堪稱天下無雙,字裡行間,宛若弈者布子,曲靖分明,井而有序,這樣的筆力,這樣的手法,自兩晉到如今,又有誰能臨摹得出?”

    柳乘風正色道:“微臣敢以人頭作保,這幅《十個七貼》,必是真跡無疑!”

    朱佑樘笑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想不到你還懂得行書之道,朕也看過你的行書,很好。不過你再看看,這《十個七貼》到底是真是假。來人,將這書貼取下來給柳愛卿觀看。”

    兩個小太監連忙搬了個小錦墩來,將這書貼取下,放在柳乘風身邊的書案上,柳乘風也不客氣,過去仔細端詳了一陣,才故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啊呀……”

    朱佑樘在旁含笑:“怎麼?柳愛卿何故驚叫?”

    柳乘風摸了摸這紙質,一副頹然的樣子道:“微臣真是該死,想不到這字帖竟是假的。”

    “哦?你又如何得知?”朱佑樘覺得,眼前這個錦衣衛百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跟他對談,讓朱佑樘有一種從身到心的輕鬆,平時他不苟言笑,今日卻是笑聲連連,如沐春風。

    柳乘風汗顏道:“這字帖已深得王右軍的精髓,微臣原以為是真跡,只是看了這紙質,才知道原來看走了眼,這紙兒是玉版紙,只有從宋開始流傳,右軍先生是兩晉時的人物,這字並不是他寫的。陛下,微臣斗膽想問問,這字帖到底是何人所作?古來的書法大家,微臣最推崇王右軍,能將這王右軍的字模仿到這個地步,便已是驚世駭俗了,只是不知這高人健在不在?若是健在,微臣便是厚顏也要去拜謁一下。”

    柳乘風擺出一副很是推崇和感觸萬千的樣子,大大方方地問。

    若是別人,朱佑樘一定覺得這人無禮。可是柳乘風這一副急不可耐要追問的樣子,卻令朱佑樘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若是讓他知道這摹本是朕作的,只怕會駭然失色吧。”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臨摹前人的行書,又算什麼本事?這樣的人,我大明多不勝數,你又何必追問人家的姓名?”

    朱佑樘的這番話,有點兒謙虛的意思,意思是說自己怎麼能與王右軍相提並論,被人推崇,實在有點汗顏。

    可是這時候柳乘風的眼睛瞪大了,氣呼呼地道:“陛下豈能說這種話?這樣的人,舉世無雙,雖是拾前人牙慧,可是古往今來,能拾到王右軍牙慧之人能有幾人?陛下不肯說也就罷了,又豈能如此貶低這樣的高人?請陛下收回自己的話!”

    都說君無戲言,君王開了口,哪裡有收回的道理?再者說這大明朝旁敲側擊暗諷皇帝的臣子也不是沒有,不過像柳乘風這樣一副要和皇帝拼命的架勢請皇帝收回成命的只怕一個都沒有。

    那些個小太監,躬著身子聽到這句話,真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都是一副愕然的樣子。

    誰知柳乘風越是激動,越讓朱佑樘生出滿足和欣賞,一方面是自己的行書被柳乘風認可,在他看來,柳乘風並不知道這贗品是自己所作,那就更談不上刻意討好了,所以柳乘風這一番話的作用,比起朝臣們的稱頌在朱佑樘眼裡要真摯得多。

    另一方面,柳乘風能直言不諱,為了‘自己’的作品而與自己爭辯,在朱佑樘的心裡,便已經認定了這個錦衣衛百戶是個耿直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一個書法而與自己頂撞。

    “這個人行書頗有造詣,通醫術,做事又果決,德行看上去也是不差,一個人若是耿直,其他的德行想必也差不到哪兒了,倒是可以擔負重任。”朱佑樘心中想著,微微一笑,道:“好,你說的對,是朕錯了,朕收回方才的話。”

    朱佑樘認錯,居然一點也不氣惱,語氣中也帶著真誠。以至於那伺候在一邊的小太監都愕然地抬起頭,皇帝乃是真龍天子,他們伺候了朱佑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他親口認錯,這太陽莫非是打西邊出來了?

    更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柳乘風居然淡淡一笑,便生受了,還道了一句:“陛下知錯能改,果然不愧是聖明的天子。”

    朱佑樘莞爾一笑,第一次有人這樣對自己說話,既有一種新鮮感,也讓他覺得很是愉快,尤其是柳乘風這般推崇自己的摹本,更讓他心花怒放。朱佑樘的愛好本就不多,行書算是一個,閒暇時也會通過練習書法來養神寧氣,雖然他的書法在給群臣看時,往往得到頗多的讚譽。可是朱佑樘畢竟不是個好糊弄的人,深知這些人不過是恭維而已,只是如今見了柳乘風才知道,自己的行書竟然到了這般了不起的地步,這讓他有一種強烈的被認可感,這種感覺從未有過,讓他渾身舒暢起來。

    “如果朕告訴你,這行書是朕閒暇時所作的呢?”

    朱佑樘含笑看著柳乘風。

    柳乘風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禁道:“是嗎?”隨即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道:“想不到陛下廢寢忘食、日理萬機之餘,竟還精通行書之道,微臣嘆服。”

    朱佑樘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歡它,這行書,朕就賞賜給你了,你雖是個親軍,可是才學也是不淺,陰差陽錯進了錦衣衛,可是不要就此荒廢了自己的學業,這行書之道更是不能疏忽,要練就書法,成為大家,既要看天資,也要勤勉才成。”

    “呸!”柳乘風後悔了,原本以為自己治好了皇帝的病,此外又狠狠地拍了一記馬屁,少不得要賞賜黃金萬兩、官升三級的,誰知道費了這麼多功夫,居然只得了一張字帖,這字帖是真跡倒也罷了,隨便賣出去也有十萬八萬兩銀子入賬,偏偏這還是摹本,單純的摹本或許也還能賣點價錢,可這是皇帝欽賜之物啊,皇帝老子兩腿一蹬之前,誰敢把御賜之物賣出去?

    這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用,還得像佛像一樣供著,看上去好像很光鮮,其實一點實惠都沒有。

    柳乘風感覺自己的心就像在滴血,好歹升個千戶也好啊,這一次算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好端端的犯賤說人家的字寫得好做什麼?說一兩句也就罷了,居然還一副恨不得拿回去當寶一樣供著的樣子,這不是自己挖坑活埋自己嗎?

    不過他的臉上不敢閃露出一絲猶豫,連忙道:“陛下這字帖當真賜給微臣嗎?太好了,微臣謝陛下洪恩。”

    “嗯……”朱佑樘朝柳乘風欣賞地點點頭,隨即,他的臉上變得有些凝重起來,揮揮手,摒退左右,道:“朕這一次召你來說了這麼多閒話,竟是把正事忘了,朕有事交代你去做,這件事關係著皇家的臉面,至關緊要,你暫時將手頭的事放一放,專心為朕辦幾日差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2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23 PM 編輯

第九十四章:君臣奏對 四

    小殿中的太監都走了個乾乾淨淨,朱佑樘坐在小塌上,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淡淡道:“朕召諸藩王來京的事,你可知道?”

    柳乘風坐回椅上,道:“略有耳聞。”

    “嗯。”朱佑樘頜首點頭,隨即道:“本來呢,朕是想一全宗室之誼,都是同宗,各藩王不得旨意不許擅離藩地,這是祖上的規矩,可是這麼多宗親,朕自幼以來,卻都未曾見過一面,於是就想,倒不如召他們來京,讓他們告祭一下太廟,令他們祭祀一下先祖,二來朕也可以和他們見一見,看看諸位藩王都是什麼模樣,就如尋常百姓家一樣,這親戚走動一下,彼此親近一下。”

    柳乘風心裡想:“這親戚都隔了不知多少代了,有些甚至八竿子都打不著了,有什麼好親近的?”卻是對朱佑樘笑了笑,道:“陛下寬厚待人,宗王們若是知道陛下的心思一定歡欣鼓舞。”

    朱佑樘沉著臉,冷哼一聲,雙目闔著迸發出一絲精光,冷聲道:“可是有些人不知道。”

    朱佑樘和顏悅色的時候,確實讓人如沐春風,可是龍顏大怒起來,渾身上下卻有幾分肅殺之氣,舉手投足之間,隱隱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

    他冷冷道:“寧康王攜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入京,舉止傲慢,常常口出狂言,尤其是那次子朱宸濠,常常與諸王產生衝突,無禮太甚。”

    柳乘風在一邊聽著,心裡卻在想,寧王一係倒是聽說過,一直在駐守在南昌,江西乃是魚米之鄉,當年朱棣靖難,寧王附從,才得了這麼一塊大好的封地,想來那寧王和什麼上高王在江西那邊驕橫慣了,居然把這習氣帶到了京城,這不是找死嗎?

    柳乘風道:“陛下的意思莫非是讓錦衣衛……”

    朱佑樘打斷道:“朕不是這個意思,他們畢竟是宗王,況且寧王一係在靖難之時功不可沒,朕豈能輕易加罪?只是傲慢而已,朕難道便因為這個而手足相殘?朕若是要加罪,就不會尋你了。”

    柳乘風覺得也是,不過在坊間倒是有不少寧王的小段子,尤其是不少說書的,柳乘風在擺字攤的時候閑暇時也會去聽一聽,這寧王在說書人口中,一向都是醜角。不過通過這些隻言片語,柳乘風也大致能明白寧王一係的前因後果。

    這第一代的寧王叫朱權,封地在大寧,與燕王朱棣等王子節製沿邊兵馬。朱棣起兵靖難,雖是連戰連捷,可是奈何兵馬太少,後來便把算盤珠子打到了寧王朱權頭上,一陣忽悠之後,軟硬皆施,終於把這朱權逼迫地拉上了賊船,當時為了忽悠,朱棣還承諾將來靖難若是成功,要與朱權共治天下。

    可是要知道,朱棣是個臉厚心黑的角色,等他真正坐了天下,豈會認賬?於是便撤掉了寧王在大寧的封地,也削掉了他的兵馬,把他送去了南昌,好好地‘享清福’去了。

    靖難裡頭,寧王一直是二傻子的角色,反正就是被人糊弄得團團轉,不過另一方面,雖然被人糊弄了,這曆代的朝廷,對這寧王一係多少會給一些優待來做補償,多半因為這個,讓寧王一係難免驕橫一些。再加上祖上的嫌隙,也讓寧王一係心生怨恨,這一次好不容易進京,看到這京城的繁華,想到同是靖難,朱棣一係坐擁天下,住在紫禁城中好不瀟灑。自家卻是窩在南昌,南昌的王府與這紫禁城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自然而然的,寧王和那次子上高王心裡就更加不滿了。

    不過雖是如此,朱佑樘也不可能因為一個驕橫二字,就把這一對父子辦了,畢竟朱佑樘不是朱棣,臉不算太厚,心也不算太黑,更何況朱佑樘一心要做唐太宗那樣的聖君,更不可能加罪藩王而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汙點。或許也正因為這個緣故,寧王看清了這一點,才敢如此傲慢。

    朱佑樘深吸了口氣,臉色漸漸地緩和一些,道:“寧王入朝,極力稱讚次子上高王的學問,又提議要讓宗王子們在十日之後保和殿裡比試文章,考校宗室們的學問。”…

    朱佑樘憂心忡忡地道:“太子的學問,你是知道的,若是那一日被各藩國王子力壓,朝廷的臉面何存?朕也不指望太子能超卓絕倫,只望他不要在保和殿裡出醜就成,免得被天下淪為笑柄。太子的師傅倒是不少,可是朕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你這一次,權當是臨時抱佛腳,無論如何,也要在這十日之內好好都調教一下太子的學問。這是關係著朝廷臉面,關係著皇家威嚴的大事,你知道嗎?”

    柳乘風這才知道這皇帝為何心急火燎地召自己入宮了,按理說身體調理好了大不了發個旨意頒布點賞賜也就是了。召入宮來特地感謝完全沒有必要。現在才知道,這皇帝是出了麻煩,而且還非自己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幫忙不可。

    寧王提議宗師子弟比試學問,多半是在南昌時就聽說過太子耽於玩樂,因而故意冠冕堂皇的提出來,要皇室出點兒醜,也有另外一層意思,是要告訴朱棣的後人,咱們寧王的子孫雖然沒有做皇帝,可是卻一個個有賢才,暗地裡,有耀武揚威之意。

    可是偏偏,寧王提出的建議,朱佑樘不但不能將他如何,既不能治罪,又不能拒絕。畢竟弘揚儒學是弘治皇帝三令五申下達的政令,若是拒絕,就等於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寧王有夠囂張的。”柳乘風心裡暗暗地想,居然有膽子給皇帝難堪,這老家夥莫非是藩王當膩了,想嚐一嚐砍腦袋的滋味?

    不過柳乘風隨即也就可以理解了,那些藩王就如井底的青蛙一樣,平時都呆在藩地作威作福,可謂是萬人之上,窮奢極欲,大明的國策,對藩王也都是養豬的策略,給他們吃好喝好,無憂無慮,在這種環境之下成長的人,多半都是目中無人、肆無忌憚之輩。再加上寧王身份上隱隱高於諸王,甚至頗有幾分藩王之首的感覺,這寧王在南昌府囂張慣了,一見了朱棣一係的宿仇,自然忍不住要刁難一下,好顯擺一下自己的威風。

    這樣的人,簡直就是愚不可及,難怪十幾年之後,寧王會愚蠢到去謀反。

    不過寧王和柳乘風沒什麼關係,眼下當務之急,是不能讓太子殿下丟臉,畢竟這一次比試,是朱家各係之間的暗鬥,若是朱厚照那小子半天憋不出個屁來,這皇家的顏面就算是丟盡了。

    面子問題,莫說是皇室,就是尋常百姓家也一向看得極重的,若是自己這一次事情辦得好了,皇上龍顏大悅之下,自然會有無數封賞,扶搖直上雖然未必,可是至少也在皇帝的心目中留下一個能臣的印象。有了這個印象,這榮華富貴還會少嗎?

    可要是失敗了呢?

    柳乘風的信心也不是很足,太子的底子就在那裡,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只是眼下皇帝已經開了口,柳乘風也只能硬著頭皮試一試了。

    不及多想,柳乘風正色道:“陛下的意思,微臣已經明白,微臣這十日便暫時搬去東宮,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讓太子輸給上高王,請陛下放心。”

    柳乘風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裡卻在叫苦,心裡說:“我能說個不嗎?既然不能拒絕,那索性就擺出一個信心十足的樣子出來。”

    朱佑樘打量著柳乘風,不禁笑了,這個錦衣衛百戶已經給了他太多驚喜,這一次也算是病急亂投醫,天家的臉面也只能全部維繫在他的身上了;但願這個百戶,能夠讓朕刮目相看吧。

    “好,若是辦得好了,朕自有賞賜,柳乘風,太子就託付給你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2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27 PM 編輯

第九十五章:天子門生

    朱佑樘的臉色已是緩和下來,輕鬆自如的站起,道:“正午要到了,朕的粥也不知熬好了沒有,來人,盛一碗來,不,兩碗,讓柳愛卿也嘗嘗。”

    朱佑樘絕口不再提甯王的事,畢竟這也算是宗室之間的醜聞,若不是非柳乘風不可來辦這件事,朱佑樘是絕不可能向柳乘風提及。既然柳乘風已經滿口應下,朱佑樘也就放下心來,他倒是想來看看,這柳乘風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在這十日之內讓太子的學問更進一步。

    至於賜粥,不過是朱佑樘臨時起意罷了,反正他這粥也是按著柳乘風的藥方熬制的,柳乘風在藥方中稱作八寶桂圓粥,不過朱佑樘卻是自己改了個名字,叫延年粥,這是稱讚此粥有益壽延年的功效。

    柳乘風若是知道這些,想必早已忍不住偷笑,皇帝拿八寶粥當寶,以為真有什麼很大的功效,是什麼比靈芝、鹿茸還要滋補的神藥,其實這八寶粥只不過營養還算豐富,特別容易吸收而已,對那些身體康健的人用處並不大,可是對朱佑樘這種氣弱體虛之人卻有奇效。

    好歹也是皇帝賜粥,柳乘風倒是想嘗嘗這紫禁城裡熬制的八寶粥是什麼味道,待小太監們將粥端來,柳乘風也毫不客氣,拿起勺子便吃起來。

    這味道……其實也不過如此。

    柳乘風有些失望,不過這時候天色已到了正午,柳乘風腹中饑腸轆轆倒也顧不得什麼,狼吞虎嚥的將這粥吃完,便起身道:“陛下日理萬機,微臣不敢打擾,這便告辭。”

    朱佑樘拿了絲巾擦了嘴,道:“把你那安神的藥方給朕留下,朕要試一試。”

    柳乘風頜首點頭,邊上已有小太監給他端來文房四寶,柳乘風沉默片刻,隨即開始落筆寫起藥方,能不能治好,他只有六成的把握,不過六成已經足夠了,柳乘風不信,自己多管齊下,這皇帝的失眠症會如此頑固。

    過了片刻功夫,一張藥方便寫成了,柳乘風擱下了筆,朱佑樘饒有興趣的道:“來人,拿來給朕看看。”

    立即有小太監將藥方呈上,朱佑樘先是看了這蒼勁秀氣的字,不由叫了一聲好字,道:“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成就,已是很難得了。”

    柳乘風寫的字越好,書法的造詣越高,朱佑樘心裡就越是舒坦,原因無它,方才柳乘風大肆吹捧了他仿王羲之的作品,越是懂行的人才越有眼力,說明他朱佑樘的行書越好。朱佑樘在行書方面總有點兒不太自信,今日被柳乘風一吹捧,這自信心也就膨脹了。所以才擺出了一副行家的樣子,用教訓後輩的口吻來點評一下柳乘風的書法。

    柳乘風自然摸透了朱佑樘的心理變化,微微一笑,道:“與陛下相比,微臣的字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可惜……”柳乘風說罷,一副惋惜的樣子搖搖頭。

    朱佑樘含笑道:“可惜什麼?”

    柳乘風做出一副驚恐的樣子,道:“微臣不敢說。”

    朱佑樘道:“在朕面前有什麼不敢說的,你但說無妨,便是說錯了話,朕也赦你無罪。”

    柳乘風一肚子壞水的道:“可惜陛下是皇帝,若陛下不是皇帝該有多好。”

    這一句話顯然是大逆不道了,朱佑樘的臉色微微一變,雙眉不禁沉起來,想要發作,可是還尚存著幾分理智,想到方才的許諾,深吸口氣。

    柳乘風心裡卻是呵呵的笑,他突然發覺,自己這順竿子往上爬的功夫還真犀利,和皇帝打交道其實就和泡妞是一個道理,該得寸進尺時得寸進尺,一點都不能猶豫的。心裡偷笑罷,柳乘風做出一副沉痛的樣子繼續道:“若是陛下不是皇帝,微臣便是無論如何,今日見了陛下的字,也要拜入陛下的門牆,學習這行書之道不可。只可惜陛下是天子,日理萬機,高不可攀,微臣也只好作罷了。”

    饒是柳乘風臉皮厚,說出這句話出來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太無恥…

    可是柳乘風的話音剛落,朱佑樘不禁笑了,那方才的不悅之色立即煙消雲散,心裡想:“原來如此,朕還道他為什麼說這般大逆不道之詞,原來此人是對行書太癡迷了,今日見識了朕的行書一時忘乎所以,所以才露了自己的癡相。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才是至真至誠,換做是別人,誰敢到朕面前說這種話?”

    不知不覺的功夫,朱佑樘居然發覺他對柳乘風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柳乘風的身上,既可以看到果敢勇毅的親軍氣息,又可以看到那種食古不化略帶幾分呆氣的讀書人氣質,這樣的人,很合朱佑樘的胃口。

    “天下允文允武的人本就不多,此人這般年輕,或許將來可以留給厚照……”一個念頭從朱佑樘的腦海中冒出來,朱佑樘不由失笑,心裡想:“若是在半月之前,朕這樣想倒是不錯,可是現在朕的龍體已漸漸恢復,時日還多的是,又何必這麼急著處置自己的後事。”

    沉默片刻之後,朱佑樘又冒出了一個念頭,隨即慢吞吞的道:“朕念你的誠心,讓朕指教你一些行書技巧也未嘗不可……”

    “啊……”柳乘風原本只是想趁機給這皇帝老兒灌點迷魂湯,誰知道朱佑樘居然當真有應允的苗頭,若是自己能跟著皇帝學寫字,那不就成了真正的天子門生?古往今來,能有個皇帝做老師的人一個都沒有,指不定能牛叉到什麼地步。

    “只不過……”朱佑樘含笑:“只不過這事兒等到了宗室們比試了學問之後再說吧,朕現在沒有這個興致。”

    柳乘風心裡不由腹誹:“做皇帝的果然夠陰險,這是將自個兒當成了驢子,在前面吊了一根胡蘿蔔,讓自己替他努力辦事呢。”

    不過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能做天子門生,這比官升三更風光體面,皇帝可以有許多老婆,有許多兒子,卻未必能有許多學生,柳乘風若是做了這學生,那也算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的頭一個,這樣的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

    “好,一言為定。”柳乘風也不謙虛客氣,生怕朱佑樘反悔似得,很無禮的道:“那麼微臣就先告辭了。”

    ………………………………………………………………

    到了夜裡,紫禁城裡朦朧宮燈懸掛的到處都是,朱佑樘今日特意沒有去皇后那裡,就在這偏殿裡睡下,按著這藥方的辦法,他已經吃過了一碗藥,這些藥有不少朱佑樘都認得,不少太醫也曾開過類似的方子。

    喝過藥後,朱佑樘不禁喃喃道:“這柳乘風的藥也並不稀奇,和那些太醫開的又有什麼區別。”

    不過吃藥只是第一步,這藥方還說了,吃過了藥要用溫水泡個澡,朱佑樘早已命人準備了溫水,沐浴一番,整個人披著一件寬大的道服舒適的回到小殿,沐浴之後,整個人倒是有了些許的睡意。朱佑樘心裡暗暗奇怪,難道洗澡能治朕的失眠症?

    他心裡閃出一絲狐疑,而這時候,小太監們已經開始點起香了,這香叫熏香,也是按著藥方來的,說是能幫助人入睡,朱佑樘深深吸一口,卻反而覺得來了幾分精神,心裡就越發狐疑了。

    不過他對柳乘風多少已經有了幾分信任,接著便由著小太監寬衣解帶,躺在竹榻上,屋子裡香氣嫋嫋,渾身乾爽的朱佑樘已經有了幾分倦意。

    不過……仍舊是睡不著,總是感覺這心裡還有心事。

    “也不知那雲州的蝗災是不是緩解了,戶部那邊的賑災糧款發過去了沒有?”如往常一樣,朱佑樘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往往這個時候,他會越來越精神,最後翻身起榻,叫人拿一些懸而未決的奏書來看。

    “不成,越來越沒有睏意了。”朱佑樘的心裡有些急躁,看來只能用那藥方裡的最後一個法子了。

    躺在竹榻上的朱佑樘深吸口氣,隨即用低若蚊吟的聲音開始念起來:“一個東廠死太監,兩個東廠死太監,三個東廠死太監……四十五個……”

    伺立在竹榻角落的一個小太監聽到這聲音,不由打了個冷戰……

    而這時候,一陣呼嚕聲自竹榻上響了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2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29 PM 編輯

第九十六章:曹賊

    抱著一卷皇帝的行書,柳乘風出宮的時候正是正午,第一次面聖,讓他對這個時代多了幾分自信。看來皇帝老子也不是那麼可怕,自己在他的面前,似乎留下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印象。

    想到腋下夾著的字帖,柳乘風不由笑了,這玩意兒雖說沒什麼用,可是帶回家去不知會惹來多大的風波。

    柳乘風先是去了一趟百戶所,將王司吏叫來,王司吏見柳乘風完好無損地回來也算松了口氣,昨日砸了東廠,今日皇上召見,王司吏還以為是龍顏大怒,柳百戶一倒,百戶所沒了主心骨兒,那東廠的番子們遲早要一個個和大家清算的。

    柳乘風也不與王司吏寒暄,只是吩咐了幾句,說自己十日之內不會來百戶所,叫王司吏暫代主持。

    王司吏詫異地道:“大人,莫非出了什麼事嗎?”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是出了大事,不過你不必擔心,我這些時日要去東宮去。”

    說罷便從百戶所出來,又回了溫家,柳乘風打算搬出去獨立住的宅子這時候還沒有找到,暫時也只能在這兒住著,他將皇帝的字帖暫時存在櫃裡,便叫人去請溫晨曦來,又是吩咐了幾句,溫晨曦立即給柳乘風打點行裝,安囑幾句,說什麼太子在京城的聲譽一向不好,伴君如伴虎,太子雖不是君,卻也要小心在意。

    柳乘風應下了,帶了個小廝將行囊裝了車,看到溫晨曦倚門而盼地在門房這邊目送自己,倒像是送君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會的模樣,柳乘風覺得好笑,又不是出遠門,一年半載不能回來。

    可是笑過之後,心裡卻又覺得有些酸楚,十天對柳乘風來說或許不算長,可是對溫晨曦卻是不同,溫晨曦只有丈夫,而柳乘風卻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這是一次機會,若是能握住,從此以後,看誰還敢輕視我?又誰還敢取笑溫晨曦嫁得不好?”柳乘風心裡暗暗想著,偷偷攥緊了拳頭。

    踏著正午的烈陽,柳乘風的身影越來越遠。

    東宮這邊,柳乘風已經安頓下來了,朱厚照顯然對柳乘風的到來很是歡喜,忙叫人在自己的寢殿邊收拾了一個廂房,又叫了個太監來在邊上伺候著,這太監叫張永,是個不善言笑的人,不過骨子裡透著一股子精明,手腳也勤快,對柳乘風還算俯首貼耳。

    “原來他就是張永?”柳乘風不由端詳了這小太監一下,若說他對歷史的瞭解,在那武宗朝裡,唯一能記住的兩個太監只怕也唯有劉瑾和張永二人了。這個張永,似乎在太監裡算是不太壞。

    不過一個死太監,柳乘風也沒興致琢磨,就算是知道這個名字,可是連皇帝都見過,柳乘風對這些所謂的歷史名人,早已沒了敬畏。

    安頓下來之後,柳乘風與朱厚照到宮殿裡就坐,朱厚照大叫:“來人,上馬奶來。”

    柳乘風卻是道:“上茶!”

    那下頭的劉瑾,卻是先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朱厚照,道:“太子爺是要上馬奶?”

    朱厚照垂頭喪氣地道:“師父要喝茶,自然是上茶。”

    劉瑾才看了柳乘風一眼,眼中覺得有點兒不是滋味,應了一聲,快步去了。

    朱厚照笑道:“師父,你打到東廠去,為何不叫上本宮?真是氣死我了,若不是因為這幾日藩王們來得多,父皇叫本宮去與他們打交道,否則本宮便是要插上翅膀也要去湊湊趣。”

    柳乘風故意將朱厚照的話題移開,笑吟吟地道:“殿下和藩王王子們打交道,一定覺得有趣吧。”

    朱厚照頓時大怒,攥著拳頭道:“這些人真沒意思,一個個除了吹噓他們藩地的諸般好處,就是吟詩作對,無趣,無趣極了。尤其是那個上高王朱宸濠最是可恨,成日掛著笑,卻對本宮明朝暗諷,他當本宮聽不出來?本宮是不願意和他計較。”

    柳乘風心裡偷笑,藩王們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那些藩王世子、王子們多半動身時就曾受過訓誡,來了這京城要知書達理,不能被人看輕,其實這些人,估摸著是草包居多一些,也就是在朱厚照面前得瑟得瑟罷了。…

    倒是那甯王次子上高王朱宸濠卻是有的放矢,也不知是誰借他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騎在太子頭上拉屎,這傢伙真是不知死了。

    柳乘風正色道:“那朱宸濠也太可恨了,不過再過些時候,殿下就要和他比試文章,到時候若是再輸給他,還不知那傢伙會如何。”

    朱厚照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怒氣衝衝地道:“本宮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不過父皇請師父來教我做文章,師父允文允武,想必一定有辦法是不是?這一次非贏那個朱宸濠不可。”

    柳乘風笑了,只要朱厚照好勝,自己就還有機會。他微微一笑,道:“殿下只要肯學就好辦了,時間不多,咱們這就開始吧。”

    朱厚照咬咬唇,道:“好,師父,我叫人拿筆墨來。”

    柳乘風搖頭道:“不必,你先好好地坐下,劉瑾怎麼還沒有端茶來?今日師父並不急著讓你做文章,而是讓你先聽師父講故事。”

    “講故事……”

    …………………………………………………………

    柳乘風講的,是後世的三國演義,只是這三國演義他沒有到倒背如流的地步,大致只記得一些經典的情節,譬如桃園三結義、關下斬華雄之類的片段,不過柳乘風口才本就好,心思又靈動,將這些精彩的片段串聯起來,吸引力也是不同凡響。

    這時候三國演義雖然已經成書,可是流傳卻並不廣,朱厚照本就喜歡打打殺殺,這種故事最合他的胃口。

    柳乘風口若懸河,一說便是兩個時辰,朱厚照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撫掌叫好,時而捶胸跌足。柳乘風已是講不動了,慢吞吞地喝了口茶,道:“殿下,這故事好聽嗎?”

    朱厚照大喜道:“好聽極了。”

    柳乘風循循善誘道:“那殿下最喜歡師父口中哪一個人物?”柳乘風心裡默念:“趙雲……趙雲……趙雲……”

    朱厚照道:“曹操……曹操……”

    柳乘風臉色不太好看了:“為何是曹賊?”

    朱厚照笑嘻嘻地道:“因為他夠陰險,打仗也厲害。”

    柳乘風被他打敗了,看來朱厚照的內心裡還隱隱有幾分老奸巨猾的傾向,這可不是好苗頭。不過眼下當務之急,是教他如何寫出好文章來,倒也顧忌不了這麼多了,便道:“你當真喜歡曹操?”

    朱厚照道:“這還有假?”

    “好!”柳乘風拍拍手,道:“你既然如此喜歡曹操,我便念一句詩給你聽。你且記住了:君不見漢家失統三靈變,魏武爭雄六龍戰。蕩海吞江制中國,回天運鬥應南面。隱隱都城紫陌開,迢迢分野黃星見……”

    這一次朱厚照聽得很是認真,逐字逐句地揣摩詩文,他這一個多月來已經大致能能背誦論語、禮記了,其他的四書五經也都有了獵及,文學的功底已經有了一些。這詩文自然也聽得懂,待柳乘風將這長詩念完了,鄭重其事地道:“這是唐人張鼎的《鄴城引》,是師父近來讀書時記下來的,你來說說看,這詩詞有什麼好處?”

    朱厚照呆了一呆,道:“詩文雄闊,盪氣迴腸。”

    柳乘風一拍大腿,心說孺子可教也,笑吟吟地道:“對,這一篇詩文,已將魏武的提馬揚鞭的雄闊之氣寫活了,我問問你,若是你來寫一篇稱頌魏武的文章或是詩文會如何動筆?”

    朱厚照呆住了,踟躇道:“我……我……”

    柳乘風慢條斯理地道:“不要著急,可以慢慢來,你先來想像一下,那魏武投鞭于河,萬夫為其所使的景象。”

    “嗯……”朱厚照聽罷,開始思索起來。

    這一次朱厚照思索得很認真,朱宸濠的挑釁或許只是誘因,可是柳乘風的故事也讓他全身心地投入了進去,他喜歡曹操,喜愛這個人物,自然而然的,也在感悟曹操那雄闊的氣勢,一時間居然忘乎所以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3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40 PM 編輯

第九十七章:大逆不道

    劉瑾柳乘風翹著腿坐在椅上,連看都不看這後世的漸權宦一眼,手裡撫摸著茶盅,慢吞吞地道:“去,再給我斟一壺茶來,要東宮最好的茶。”

    劉瑾的臉色抽搐了一下,卻是乖乖地笑了笑,道:“雜家這就去,柳師傅少待。”說罷乖乖地去了。

    皇宮的粥不好喝,可是東宮的茶卻都是武夷貢茶,很對柳乘風的胃口,不知不覺間,柳乘風已喝了一壺,他也毫不客氣,嘴皮子一翻,

    就指使劉瑾去燒茶了。

    至於朱厚照,此時還在沉眉思索,一會兒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又是手鼻足蹈,難得這小子能為了一篇文章癡迷,柳乘風也不打擾他,坐在一邊悠哉悠哉地自得其樂。

    此時正是夏秋之交,東宮大殿裡支起了五個銀盆兒,盆中放置了冰塊,那寒氣自銀盆中揮發出來,帶來絲絲颯爽。

    靠著東牆的屏風上,是一幅磅礡的山水畫,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這畫上,一時出了神,心裡不由地想:“畫風磅礡,倒像是中唐柳黃石的作品,只是不知是不是真跡,若是真跡,在市面上只怕至少一千兩銀子以上。”他出了一會兒神,劉瑾已經槽茶上了來,柳乘風點了點桌幾,道:“放在這兒,劉瑾,我來問你,這太子是不是一直是你伺候的?”
    劉瑾這時候與尋常的小太監並無什麼不同,一點兒也看不到後世權宦的影子,笑嘻嘻地道:“柳師傅,雜家伺候了太子爺七年。”

     “七年”柳乘風將鶴咀壺中的茶倒入茶盅,慢慢等茶涼,一邊道:“也不算短了。”


     劉瑾笑嘻嘻地道:“哪裡比得了柳師傅?雜家伺候了太子殿下七年,也及不上柳師傅與太子殿下的關係。”劉瑾的語氣中酸溜溜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妒意。

    柳乘風感受到這股醋意,心裡卻是笑了,後世都說劉瑾是權閹可是瞧他現在這樣子,喜怒不融於色都做不到哪裡有什麼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影子?

    莫非是人到了什麼樣的地步,自然而然會養出那種權傾天下的氣勢?

    柳乘風心裡胡思亂想,朱厚照終於呼了口氣,朝劉瑾大叫道:“劉瑾,拿筆墨來!”

    筆墨紙硯是早已準備好的,劉瑾從邊上的茶几上端來放在朱厚照身前的案上,朱厚照抿著嘴,口裡念念有詞,隨即開始動筆了,他這人寫文章和打仗一樣,渾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咬著牙關,不過下筆倒還算快,只一盞茶功夫便抬起眼來,朝柳乘風笑道:“師父來看看。”

    柳乘風起身負手走過去,一目十行地大略看了一遍,不由點頭,道:“好,有進步。”

    進步自然是有,可是和真正的文章比起來還是少了許多花團錦簇朱厚照的文章氣勢有餘而文筆不足,這曹操是他最喜愛的人物,柳乘風讓他發揮自己的想像,便是要他觸景生情來動筆,人有了感情,自然而然能寫出文章的氣勢。只是這文筆,卻是要後天來培養的縱然朱厚照聰明伶俐,可是要提高他的文筆,卻也不是一日之功。

    柳乘風的辦法就是在這十日之內儘量的提高朱厚照的文筆,並不要求他能做到花團錦簇的地步,可是至少拿出去不會遭人恥笑。而重要培養的卻是朱厚照寫文章的氣勢,氣勢這東西,卻可以通過各種方法體悟出來柳乘風用的是講故事的辦法,他賭的就是朱厚照悟性好,能夠通過故事找到感覺,再通過自己的思考,慢慢將自己的感情或者對文章人物的喜愛融入進去。

    一篇文章,文筆固然重要可是正如行書作畫一樣,最終還是要看若有若無的感覺,感覺出來了,就算文筆有欠缺,也足以出彩。

    聽了柳乘風的誇獎,朱厚照不禁笑了起來,道:“師父,當真寫得好?”

    “好是好。就是距離打敗朱宸濠還遠遠不夠,你坐到我身邊來。”柳乘風拿起朱厚照的文章,叫朱厚照坐到一邊,逐字逐句地道:“你這一篇開言不錯,只是你再想想,若是再用氣吞山河四字是不是比這一句武功赫赫要好……,………還有……”

    朱厚照用心聽著,不斷點頭,不過有時候也有不滿意柳乘風擅自給他換詞兒的地方,紅著脖子與他爭辯,柳乘風直接給他翻白眼道:“你麻痹,到底我是老師還是你是老師。”

    朱厚照梗著脖子,無詞了…   

    柳乘風心裡這時候卻在想:“阿彌陀佛,一不留神,把皇后他老人家都罵了,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說罷繼續給朱厚照分析他的文章,待一遍分析過了。柳乘風端起茶杯,道“你再來寫過。試試看這一次會不會有進步。”朱厚照應下來,又開始思索,看了看自己原先的文章,再想想柳乘風圈點的地方,足足想了一個多時辰,又開始動筆。

    這樣的教育之法,和這個時代古板的教育不同,柳乘風講究的是多教多練,教半個時辰,再練兩個時辰,而不是一味的灌輸,只要真正動了筆,才能知道長處、短處,揚長避短。

    等朱厚照寫出第二篇文章時,果然進步顯著,連柳乘風都不禁叫了一聲好,雖然知道朱厚照聰明伶俐,卻想不到能到舉一反三的地步。

    不過這也是朱厚照肯用心,柳乘風的教育方法也還算得當,至少不會讓朱厚照覺得太無趣,朱厚照全身心投入進去,這時候人的天份就淋漓盡致地發揮了出來。

    看罷了朱厚照的第二篇文章,柳乘風又叫朱厚照到近前來,開始細心講解文章中一些用詞不當的地方,朱厚照嘗到了甜頭,似乎也從中找到了樂婁,居然興致更高昂了。

    “再寫第三遍再琢磨琢磨,能不能寫得更好。”半個時辰之後,柳乘風又拋下了一句話,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做太子老師的當然不能虧待了自己,喚劉瑾過來,道:“劉瑾,吃飯時間到了,把這東宮鼻好的菜擺上來。”

    朱厚照道:“那我也用過了飯再寫。”

    柳乘風的臉色一板,這一刻周公、魏征、比干附體,苦口婆心地道:“殿下,別人都說讀書廢寢忘食,殿下豈能在寫文章時總是惦記著吃飯呢?古代的賢人們懸粱刺股、照雪聚螢的讀書,這才成就了一番事業,殿下現在錦衣玉食……………”

    朱厚照苦著臉:“師父不要再說了,再說本宮都要慚愧死了,我這就繼續寫文章,等文章寫成了再吃飯。

    柳乘風很慈和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雖然他不知道拍太子的腦袋算不算大逆不道,不過拍得習慣了,也就想不了這麼許多,他語重心長地道:“殿下能這般刻骨,身為人師,我很感動,放心,我會給你留幾根骨頭和菜葉的,殿下好生寫文章吧。”

    朱厚照不禁無語,埋頭去寫文章了。

    這一日下來,一直到了子時才睡下,一篇文章,朱厚照足足改了五遍,若是拿著第五遍和第一遍對照,朱厚照的進步十分明顯。這一點,柳乘風早有預料,不過進步這麼大,倒是讓他不由吃驚,這麼好的天份,只怕連他都做不到。

    朱厚照已是倦了,回去寢殿倒頭就睡下,柳乘風在自己臥房裡脫下了靴子,張永為柳乘風打來了一盆洗腳水,笑嘻嘻地道:“柳師傅滌足再睡吧。”

    柳乘風也不客氣,脫了靴襪將腳泡在銅盆的溫水裡,張永上下打量柳乘風一眼,又是笑呵呵地道:“柳師傅,方才雜家聽到劉公公說了一些話。”

    柳乘風連眼皮都不肯抬一下,張永說的劉公公自然是劉瑾,至於劉瑾在外頭說了什麼,他卻是沒興致想聽。

    張永見柳乘風面色不動,微微一愕,道:“怎麼?柳師傅不想聽?

    雜家在外頭,聽到那劉公公說,柳師傅是什麼東西?若是當年不是他領著太子殿下去和柳師傅碰面,只怕您現在還是個臭校尉呢。”

    柳乘風聽了張永的話並不覺得奇怪,自己在東宮的地位可謂是一躥而起,劉瑾原本是太子跟前的紅人兒,現在突然多了這麼個競爭對手,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話。這世上的事,永遠都是一山不容二虎,劉瑾原本只是想帶著太子去看看熱鬧討太子的歡喜,誰知道會多出柳乘風這麼一個對手,心裡肯定酸溜溜的。

    柳乘風朝張永一笑,道:“張公公和柳某人說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堆在張永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凜然的樣子,慨然道:“劉瑾在柳師傅面前一個屁都不敢放,卻在背後中傷柳師傅,這樣的德行,雜家瞧不慣,另外給柳師傅提個醒,要小心這東宮裡有人暗箭傷人。”

    柳乘風哂然一笑,只是淡淡地說子一句:“是嗎?”說罷俯身下去擦拭了腳,道:“我累了,張公公也早些歇下吧。”

    張永見柳乘風一副淡漠的樣子,心裡不覺得有點兒失望,只好端著盆兒躡手躡腳地出去,心裡在嘀咕:“他怎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柳乘風卻是躺在榻上,用雙手撐著後腦平躺,心裡想:“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4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44 PM 編輯

第九十八章:甯王不忿

    月色如鉤,正值春夏之交,東宮左近的花圃林園裡的桂花樹的芬香自小窗外吹拂進來,驅散了小殿裡的潮濕悶熱。

    靠窗的八仙桌上,柳乘風、朱厚照、劉瑾、張永四人各據八仙桌的一處桌腳,冉冉的燭光下,朱厚照臉色鐵青,雙目赤紅,捋起了袖管狠狠地將一隻小方木頭砸在桌上。

    “自摸,糊了!”

    坐在邊上的劉瑾、張永二人臉上的肌肉都是抽搐了一下,一副很是肉痛的樣子。

    柳乘風湊過身去,把朱厚照桌上的一排木塊全部翻開,白了白眼道:“這是炸糊,通賠!”

    朱厚照怒了,揚著手中的單章道:“你上一局也是這樣糊的,為何我卻不行?”

    “有嗎?”柳乘風的臉色古波不驚,慢悠悠地道:“我方才是七小對,你這是什麼?”

    “***!”朱厚照大罵一句。

    “草!太子殿下,你罵人!這是誰教你的?”柳乘風的眼中迸射出怒火。

    朱厚照梗著脖子道:“是你!”

    柳乘風呆了一下,隨即哂然一笑,道:“是嗎?就算是師父無意之間說了些污言穢語,你也不能學,師父還教了你八榮八恥,你為何不記在心上?”

    朱厚照的臉色露出一絲慚愧,柳乘風看在眼裡,心裡說,這孩子其實本性還是很好的,至少還知道慚愧。

    朱厚照又抬起頭來,道:“師父,不對,你方才也罵人了。”

    柳乘風道:“為師是斯文人,哪裡罵人了?”

    朱厚照道:“你說草!”

    柳乘風瞪大眼睛,道:“師父有說過嗎?”他的眼睛朝劉瑾和張永看過去,劉瑾把眼睛別過去不去理他,張永卻笑呵呵地朝他點頭。

    柳乘風道:“就算說過,草也不是罵人,難道我草你也算罵人?”

    “就是罵人,別以為本宮不知道。”朱厚照氣得肺都要炸了。

    柳乘風老臉一紅,語重心長地道:“師父說不是就不是。”

    “好,師父,那我草你!草!草!草!”朱厚照比了中指,朝柳乘風一陣亂比劃。

    柳乘風無言以對,再不敢吱聲了,只好歎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劉瑾笑嘻嘻地在旁道:“殿下、柳師傅,依雜家看……”

    他話說到一半,朱厚照已經氣呼呼地甩袖道:“沒讓你張嘴。”

    劉瑾討了個沒趣,嫉妒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乖乖地坐了回去。

    柳乘風只好打了個哈哈,道:“好了,好了,明日還要去宮裡與朱宸濠比試文章,早些睡吧,喂,都別急著走,咱們打麻將的錢先來算一算。”

    柳乘風舔舔嘴,操起擱在手邊的算盤,啪噠啪噠地打起來。

    朱厚照、劉瑾、張永都是面面相覷,一副很是膽戰心驚的樣子。

    一陣劈裡啪啦之後,柳乘風抬起頭來,道:“太子殿下,你欠七百三十二兩,劉公公,你是一千二百四十三兩,張公公的最少,三百五十四兩。柳某人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得饒人處且饒人是柳某人的做事風格,凡事低調嘛,這尾數我就不要了,拿錢來。”

    朱厚照、劉瑾、張永都傻了眼,朱厚照氣呼呼地道:“哪裡有這麼多?”

    劉瑾要哭出來,他一年的薪俸也不過百來兩,這兩個時辰幾圈下來,居然就到了一千二百兩,便是賣身為奴也湊不齊啊。也怪他輸紅了眼,一開始說好是一百紋一局,後來漲到了十兩、五十兩銀子,想不到現在居然賒欠了這麼多銀子。

    柳乘風正色道:“師父的為人,殿下信不過?好,信不過我就一局一局來和你算……”

    “不,不必了……本宮……本宮現在手頭上沒有這麼多銀子。”

    “是啊,柳師傅,太子殿下都沒有,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就更沒有了。”張永賠笑道。

    柳乘風打個響指,道:“簡單,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沒錢就寫張欠條嘛,就算你們三分利好了,是利上利……”…

    利上利……這就是驢打滾了。

    不過柳乘風管不了這麼多,拿了筆墨紙硯,飛快地寫了欠條,分別叫三人畫押,才拍拍手道:“明日就是殿中比試了,太子殿下也該收收心,今夜好好睡一覺,明日給朱宸濠見識見識殿下的厲害。”

    朱厚照輸了錢,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柳乘風見他懶洋洋的,振臂一呼道:“打那***朱宸濠!”

    朱厚照精神一振道:“MB的朱宸濠!”

    ……………………

    十日之期已經過去,前九天,柳乘風每天清早就開始給朱厚照講故事,或是到這東宮的花園閒逛散步,看了一株花,或是講到了哪個人物,便教朱厚照先想一想,感悟之後,再動筆寫文章,之後再一遍遍地給他講解、修改,這樣的教育方法讓朱厚照興致盎然,朱厚照本就是絕頂聰明的人,四五十篇文章寫下來,雖然不至於得心應手,可是引經據典和採用詞句方面已經不再是從前那樣生澀了。

    柳乘風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不丟人就好,若是能超水準發揮,那就更好不過。畢竟朱厚照的對手不是進士、秀才,而是一群草包宗室,這些人也就在朱家的圈子裡還能得意一下,出去隨便拉一個秀才出來,也足夠震懾全場了。

    到了第十天,柳乘風居然不教朱厚照讀書了,而是叫人刻了麻將,教朱厚照打麻將,這麼做,自然是要讓朱厚照好放鬆自己,免得他緊張,麻將這東西,製作起來本來就不麻煩,再加上這是東宮,只要柳乘風一句吩咐,立即有太監請來工匠照做,一個時辰也就能制出來,大家湊在一起,小賭怡情倒也是一件美事。

    柳乘風叫人撤了麻將桌子,收了拮據,大家便各自散去,回房睡了。

    黯淡的月色照在這東宮的琉璃瓦上,桂花樹亭亭玉立在月影之下,柳乘風在這長廊裡發了一會兒呆,借著月光,也回了自己的臥房。

    若說他不緊張也是假的,這一場比試事關著他的前程,能否得到皇帝的青睞,做這天子門生,也只能孤注這一擲了。

    “但願……明日能取勝吧!”柳乘風在心裡想著,幽幽地籲了口氣。

    …………………………………………………………………………………………

    一大清早,北京城裡霧濛濛的,更夫打了最後一次更,已是拖著疲乏的腳步回去歇了。北京的內城與外城不同,若是外城,這個時候街上想必已有了不少的人影,各忙各家的生業開始奔波起來。而內城這邊卻是宛如曠野一樣的寂靜,連也夜裡懸在各家府邸門前的燈籠,此刻也都熄了。

    偶爾,會有幾家府邸開了側門,會有幾個小廝、家僕出入,不過這些人都知道規矩,都儘量地躡手躡腳,像是生怕吵到了誰家的貴人似的。

    閔梳台的東面,是一溜兒衙門,其中最宏偉的自是那鴻臚寺了,鴻臚寺占地極大,連綿數百丈,與皇內城遙遙相望,高拱的圍牆之下鬱鬱蔥蔥,亭臺樓閣絡繹不絕。這兒與後世的國賓館類似,是接待各藩國使臣的場所,往常的時候,這裡大多是靜籟無聲,住的人極少,出入的也都是清掃、修葺的差役,可是這幾日卻大大不同了,藩王們絡繹到京,都已安排在這裡住下,各藩王之間,天南地北,雖說百年前是一家,可是卻都素未蒙面,誰也不認識,於是大家所住的居所也都是曲徑分明,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藩王、王子其實並不多,滿打滿算也不過數十個而已,可是帶來的僕役和隨扈卻是不少,這麼一大幫子人,操著各種口音,自然讓這裡多了幾分生氣。

    辰時剛過,鴻臚寺的大門已是張開了,從那幽幽的門洞裡走出三三兩兩的人來,打前的是提著燈籠弓著身給主人照路的僕役,再後頭就是幾個隨扈,而此刻,兩個華服之人肩並肩的踱步出來。

    年長的那個,戴著王冠,身披四爪蟒袍,大腹便便,富貴逼人。…

    跟隨在這年長之人身後的,則是一個蟒袍的青年,生得頗為俊朗,眉宇之間隱含著幾分銳氣,那一雙眸子頗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兩位王爺,看著點路走。”前頭打燈的奴僕諂笑著提醒。

    不過這二人卻並不理會,瞧這親昵交談的姿態卻像一對父子,一門二王,大明朝不是沒有,不過當下,卻只有甯王和上高王兩人。

    甯王朱覲鈞看了看這天色,慢吞吞地道:“這時間過得真慢,也不知宮門開了沒有。”

    上高王朱宸濠朝父王笑了笑,道:“父王是迫不及待要讓皇上和太子出醜了?”

    “等了這麼久,終於有了一次機會,父王還真有點兒等不及了!”朱覲鈞淡淡一笑,肥頭大耳的臉上變得有些紅潤起來,繼續道:“咱們甯王一系吃了多少虧?到現在,咱們的祖宗還被天下人笑話是小丑,宸濠,你看……”朱覲鈞用手遙指著薄霧中的紫禁城輪廓,朝那輪廓歎了口氣,道:“先祖就在這裡被燕王趕出了京城,這一去就是五十年。五十年,他們住在紫禁城裡,手掌天下翻雲覆雨。再看看你我……”

    朱宸濠被父王大逆不道的話嚇了一跳,連忙道:“父王慎言,小心隔牆有耳。”

    朱覲鈞冷笑一聲,左右張望一眼,道:“這裡都是心腹之人,沒什麼不敢說的,父王的意思是要告訴你,這是他們欠咱們的,他們欠了咱們,今日父王來,不過是討點利息。”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2-8-13 12:4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2-8-13 12:46 PM 編輯

第九十九章:所圖甚大

    清晨的曙光自這個時候綻放出來,陰霾的天空翻滾出一縷刺人的光芒。

    甯王朱覲鈞負著手,與上高王朱宸濠二人肩並肩在這一縷晨光下慢慢踱步,身後的侍衛、奴僕、車仗步步緊隨。

    “咱們在南昌,吃了多少苦啊……”朱覲鈞目光地遙遙看著紫禁城,不由發出感歎:“在南昌府的時候,至多憂憤而已,今日到了京城,看到這巍峨的宮城,父王才知道,咱們先祖一念之差,便將這大好的山河拱手讓人了,與他們一比,咱們的這點富貴,就像金玉和敗絮一樣。”

    朱宸濠雙眉沉起,道:“父王,木已成舟,又何必介懷?”

    朱覲鈞駐足,朝朱宸濠冷笑道:“木已成舟了嗎?依父王看卻是未必,當年宋室燭影斧聲,宋太宗做了皇帝,可是幾十年後,天下還不是又回到了太祖一系的頭上?世事難料,你知道嗎?”

    “可是……”朱宸濠憂心重重地道:“可是就算世事難料,父王更該隱忍不發,又何必借著今日這個機會羞辱他們?他們現在畢竟是皇上和太子,若是惹得急了……”

    朱覲鈞笑吟吟地打斷朱宸濠道:“宸濠,這一次你錯了,父王這麼做,就是要表現父王的愚蠢,當今這皇帝,父王觀之倒是有為之君,他這個人表面寬厚,可是卻暗藏機心,深不可測。咱們在南昌的許多動作,難道他會一點兒都不知道?不,他知道,他知道咱們隨意欺辱朝廷委派的巡撫,也知道布政司等官員是咱們的人,更知道王府之中,豪傑紛紛依附……”

    朱覲鈞深深歎了口氣,嘴角浮出一絲似有似無的冷笑,那一雙眼睛仿佛透過了薄霧洞察一切,他慢悠悠地繼續道:“他知道,但是沒有動手,怕的是什麼?無非是他想做聖君,不願有宗室相殘的污點,另一方面,也是查無實據而已。咱們要讓他放心,讓他知道咱們鬧不出什麼動靜來,你以為對他俯首貼耳就成了嗎?錯了!咱們要鬧,鬧個天翻地覆,讓他知道,咱們招募豪傑、籠絡官員,其實都是愚夫的行徑,甯王在這裡急不可待地挑釁當今天子,這是向人表明心跡,是告訴別人,我們有野心,但是不懂得隱忍,不知進退,愚不可及,做不得什麼大喵事。如此,他才能放心,反而會對咱們做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顧全自己的寬厚之名。”

    朱宸濠似乎在消化著父王的話,良久,他雙眸抖張,頓悟道:“父王高明,孩兒明白了。”

    弘治那樣的天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聲,愛惜自己的羽毛,是絕不可能和一個連隱忍都不懂,不知進退,沒有任何機心的王爺動手的。屠戮宗室就是不仁,不仁就是毀壞自己的聲名。

    從某種意義來說,朱覲鈞這麼做,一方面是要出一口惡氣,可是另一方面卻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手段。

    朱宸濠心中暗暗私咐:這樣的事古已有之,當年燕王朱棣裝瘋賣傻,為的就是表示自己並無威脅朱允文的野心,背地裡卻是厲兵秣馬,此後靖難之役,一舉奪得九鼎。而父王現在所做所為,豈不是和那燕王一樣?父王的心機,果然深不可測。

    正在這時,朱覲鈞又是歎了口氣,道:“只是當今天下升平,弘治在一日,父皇只怕也唯有壯士未酬了。倒是那個太子……”

    朱覲鈞冷笑道:“那個太子卻是連當年的朱允文都不如,頑劣不堪,耽於享樂,昏聵糊塗。宸濠,這是你的機會,異日太子登極,弘治營造的盛世太平也就結束了,甯王一系的希望都寄託在你的身上了,而父王現在所做的,也都是為你搭橋鋪路,一旦時機成熟,切莫猶豫,做婦人姿態,知道了嗎?”

    朱宸濠聽得熱血沸騰,握緊拳頭,道:“孩兒知道了。”

    朱覲鈞微微一笑道:“上車吧,入宮,今日你一定要全力以赴,讓天下人看看太子的醜態,也要讓天下人看看本王所誕的龍子與那個太子相較,誰才是真命所歸。”

    拂曉之下,二人分別上了車馬,在諸多侍衛的拱衛之下,馬車漸行漸遠,與此同時,被遠遠拋在背後的鴻臚寺人聲漸漸鼎沸起來,一輛輛車馬停駐在門口,等待著各家的王爺準備啟程。

    靠著鴻臚寺的小河蜿蜒向遠方,岸邊的垂柳微風顫抖,一大清早,已有人在沿岸垂釣了,垂釣之人戴著大大的斗笠,笠沿之下,是模糊不清的臉,被那陰影遮住,其中一個人沉聲道:“昨日夜裡,甯王與唐王會飲,甯王多有怨言,屢屢提及靖難之事。”

    “此事事關重大,要不要知會北鎮副司一聲,讓他們在南昌府的人仔細打探?”

    “不必,廠公的意思……”那戴著斗笠之人懶洋洋地道:“東廠不要和北鎮府司打交道,這種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

    紫禁城的小殿裡,朱佑樘一如既往地起了個大早,柳乘風的藥方已是有了一些效果,這十日以來,朱佑樘睡得足了,精神更是煥發一新,他喝了一碗延年粥,便出現在小殿裡,過了片刻,內閣的三位大臣也相繼來了。

    這是弘治朝的規矩,因為朱佑樘勤政,所以早朝之前,都會讓內閣的人來和他通通氣,制定好既定的辦法,早朝時再把決定下發出去。

    只是今日,這小殿裡卻是出奇的沉默。

    朱佑樘略帶幾分不安,眉宇之間又隱隱有些怒意。而三位閣臣顯然也知道陛下在想些什麼,只是這宗室的事,他們又插不上口。

    冷了一會兒場,外頭有個小太監躡手躡腳地進來,悄悄地到朱佑樘的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佑樘點點頭,抿著嘴,不由地發出冷笑。

    “下去吧,告訴東廠,繼續探聽。”

    小太監躬身退出。

    朱佑樘才慢吞吞地道:“甯王他們已經啟程了,今日的朝會,應該會很熱鬧。”

    劉健捋須,默不作聲。

    李東陽低著頭,裝模作樣地喝茶。

    謝遷的臉上閃露出一絲怒色,顯然對甯王帶著不滿。

    朱佑樘繼續道:“方才東廠稟告,說是昨天夜裡,在鴻臚寺,酉時三刻,唐王與甯王會飲,甯王屢屢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劉愛卿,你怎麼看?”

    劉健呆了一下,想不到這一次皇上指名點到自己,不由苦笑一聲,心中想:“宗王的事,又豈是外臣能干涉的?陛下這不是將老夫推入火坑嗎?”

    對這種事,外臣一向是忌諱莫深的,晁錯就是先例,當年晁錯倡議削藩,此後引發動亂,最後被腰斬於街市。

    不過既然點了名,劉健只好說話了,他微微一笑道:“甯王無端,不過依老臣看,這甯王有野心而無機心,到了京城竟也不遮掩,這樣的人成不了什麼大喵事,只需陛下一道旨意,便可讓他廢為庶人。陛下又何必為他動怒?這樣的人,不足為患。”

    “嗯……”朱佑樘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淡淡道:“不足為患,朕又何必與他計較?只是此人可恨而已。”

    李東陽道:“劉公所說卻也未必。”

    李東陽的眼眸中掠過一絲狡黠,沉默了一下道:“陛下可曾聽說過文皇帝在北京的典故嗎?”

    這一句一下子驚醒了夢中人,幾乎所有人都呆了一下,連劉健都不禁動容,道:“若是如此,那甯王豈不是大奸大惡?看來是所圖甚大了。”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這也未必,到底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準兒。”

    朱佑樘這時候的臉色已是青一塊紅一塊,若甯王當真所圖甚大,又有如此機心,這個人一定不好對付。若是不處置他,便是養虎為患。可是要是動手,自己的人生就等於多了一個污點,再加上現在沒有實據,貿然動手,只會引起諸侯王不安。

    朱佑樘沉默良久,長吐一口氣道:“這件事,再議吧。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解決太子的事,甯王挑釁,若是太子在朝會時大失顏面,朕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話?”

    李東陽微微一笑道:“老臣聽說,陛下已經委託柳乘風調教太子,這柳乘風為人機智,或許已經見了成效了。”

    氣氛這時候漸漸鬆弛下來,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劉健微微笑道:“卻也未必,十日之功太短促了。”

    正說著,外頭有太監稟告:“陛下,太子殿下與柳乘風入宮了。”

    “來了!”朱佑樘不由精神一振,撫著禦案道:“來人,快叫他們進來。”

    過不多時,朱厚照與柳乘風二人進了小殿,朱厚照乖乖地朝朱佑樘行了個禮:“兒臣見過父皇。”

    柳乘風差點想說,學生見過恩府,不過還是忍住沒出口,乖乖地道:“微臣見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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