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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公子風流】《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7 09:08 PM     標題: 上山打老虎額 -【公子風流】《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6-11 07:09 AM 編輯

【書名】:公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內容簡介】:

建文三年,燕王陳兵江北,鎮江岌岌可危,南京危如累卵。

遭遇退婚會怎麼樣?郝風樓告訴你,不拋棄,不放棄!

如果成為了天子親軍會怎麼樣?郝風樓告訴你,耍流氓你不行,耍橫我還是比你行!

我是紈絝,我是敗家子,我是天子親軍,我光芒四射,亮瞎你的眼睛。

這是一段熟知的靖難故事,卻又是一個小人物的奮鬥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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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7 09: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7 09:10 PM 編輯

第一章:情聖

  “少爺……少爺,你完了,你在蘇州吃喝嫖賭,這一次看你回家怎麼交代。”

  “……”

  “少爺……少爺,夫人說了,​​你再屢教不改,老爺就要把你趕出門去了。”

  “……”

  小丫頭背著一個包袱,嘰嘰喳喳,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瞪著走在前面的公子,絮絮叨叨的埋怨。

  這七八天時間跟著少爺出了趟遠門,是小香香最痛苦的時刻。少爺惡習不改,一出遠門就如出籠的小鳥,不是往青樓就往賭坊裡鑽,三天下來,銀子就花銷光了,居然還賒欠了一屁股的債,就在前兩天,這少爺許是怕沒辦法回去交代,突然生了一場重病,可是一夜功夫又突然痊癒,然後做出了決定——回家!

  走在前頭一身綸巾儒衫劍眉高鼻的公子哥正是郝家少爺郝風樓,他是郝家獨子,這郝家在松江府也算是殷實人家,祖上也曾出過顯赫人物。

  對小香香的口誅筆伐,郝風樓充耳不聞,他現在鬱悶的是,自己竟然穿越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恰好,這個人和他生得一模一樣,而且名字也叫郝風樓。

  有了幾天的適應,他大致已經知道了這位郝公子的家世,這是一個徹底的紈絝公子,郝風樓並不排斥紈絝,事實上,身為情聖第十八代單傳弟子,他的目標是將紈絝進行到底。

  只是可惜,這位大少爺的紈絝水平完全沒有任何技術含量,連紈絝都紈絝不出什麼花樣,這就讓郝風樓很是傷腦筋了。

  幸運的是,這個人的身份還算不錯,至少家底殷實,還是個少爺,郝風樓覺得這是一個很大的優勢。只是……此時正是建文三年,郝風樓就算是個歷史白癡也知道靖難之役已經打響,此時的燕王已經揮師南下直指南京。

  這算不算是亂世?可既是亂世,為何在這松江府裡卻是一片歌舞昇平?郝風樓打量來回過往的居民,心裡忍不住憤憤的想:“好歹你們也給建文小皇帝一點面子好不好?他叔叔都要來了,你們還笑?嚴肅一點呀。”

  此時正值秋日,冷風蕭瑟,泛黃的葉子不住地從道旁的樹上飄落,這幾日一直下著纏綿細雨,空氣中帶著一股夾雜土腥的濕氣,好在松江乃是江浙大邑,縱是這樣的寒冬臘月裡,街道上仍然人流如織。

  郝風樓靠著這具身體主人的記憶,終於在一個大宅子前停下。

  宅子佔地不小,又在松江的繁茂區域,院牆後透過伸出院牆來的樹枝縫隙,依舊可以看到裡頭高高的閣樓和重重的屋脊。

  郝風樓搖著扇子,興致勃勃,不由道:“好氣派。”

  忍耐住各種聯翩的幻想,上去叫門,門子將門打開一個縫隙,冒出頭來,這門子是郝家的老僕,叫郝武,郝風樓對他有些印象。

  郝武一看到郝風樓,滿面驚喜道:“少爺回來了?不是說出去蘇州書院讀書嗎?啊呀……少爺快進門,外頭風大,三兒,還不去通報老爺和夫人。”

  三兒是郝武的兒子,孔武有力,身體強健,老爺子在郝家為奴,他子承父業,如今也負責看門的差事,一聽到老爺子呼喊,立即一陣風似的往內院狂奔而去。

  郝風樓進了門,搖著扇子打量他未來的產業,青灰的牆磚,巨大的木柱,三重的院子,左右屋宇數十間,又由一個月洞將宅子分為了內院和外院,影壁後來就是天井,郝風樓只略略估算,心裡忍不住計算:“這樣的宅子,若是放在後世,若是在鬧市區,怕是一億都打不住,土豪啊土豪,咳咳……穿越也不錯,平白能撿來一個土豪做。”

  小香香也跟進門來,此時卻是潑了郝風樓一盆冷水:“少爺,老爺會打斷你的腿,不過……我現在餓了,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吃的。 ”
  
  “給我留一份,謝謝。”郝風樓發覺自己的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

  小香香朝他做鬼臉:“少爺有板子吃。”說罷,蹦蹦跳跳的背著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揚長而去。

  郝風樓苦笑,這個丫頭一路上對他悉心照料,可是嘴巴上卻從不服輸,哪裡像個丫鬟的樣子。

  郝風樓一副瀟灑的樣子搖扇進入院落。

  到了後院花廳,郝三朝他做鬼臉:“少爺,老爺、夫人都裡頭等著了,請你進去說話。”

  郝風樓收了扇子,目前感覺良好,前世他是個孤兒,自幼跟著師傅長大,雖然沒有與父母相處的經驗,不過身為情聖,底氣還是十足,他興致沖沖的跨進了門檻,還未看清這便宜爹媽的面目,便聽到一聲暴吼:“孽障,你還敢回來,你這不成器的東西,還不跪下!”

  郝風樓一愣,便看到了怒氣沖沖的老爺子郝政,郝政相貌堂堂,方正的國字臉下續了美髯,只是一雙眼睛彷彿要吃人,此時正惡狠狠的瞪著郝風樓。

  坐在一旁的則是略顯不安和帶著心疼之色的郝夫人,也就是郝風樓的母親,慈愛和恨鐵不成鋼的怨氣都在郝夫人的臉上掠過,很是複雜。

  “老夫上輩子作了什麼孽,竟是生了你這麼個東西,你這孽障,還敢站著?”

  面對郝政的咄咄逼人,郝風樓汗顏,不就是紈絝了一點,至於嗎?而且根據他的記憶,郝家的家風並不是很嚴,畢竟是郝家的獨苗苗,無論是郝政還是夫人,對郝風樓都是極盡寵愛,平時做了什麼錯事,至多也就訓斥一頓也就罷了,可是像今天這樣的嚴厲,卻是頭一遭。

  郝風樓猶豫了一下,還是跪倒在地,乖乖的道:“孩儿知錯。”

  原本男兒膝下有黃金,不過郝風樓畢竟是替代了人家兒子,眼前這一對情緒激動的父母,從此以後也就是郝風樓的父母了,跪一跪倒也無妨。

  “你說,你錯在哪裡!”郝政盛怒未消,怒氣沖沖的看著郝風樓,坐在一旁的夫人不忍睹卒,便將臉別到一邊去。

  郝風樓心裡叫苦,原來那個姓郝的倒是痛快,吃了喝了嫖了賭了,卻將這些爛攤子統統都抖落在了自己身上。郝風樓眼珠子一轉,誠懇道:“孩兒不應不務正業,更不該成日……”

  不待郝風樓說完,郝政怒氣沖沖的打斷道:“你現在才知道?已經遲了,哼,你的行徑,陸家那邊已經聽說了,昨天的時候,陸家已經派了人來,要解除你和陸小姐的婚約,好嘛,幾代的交情,現在到了你這裡,就算完了,顏面喪盡不說,你可知道,這陸家對咱們郝家來說,是何其重要,方方面面的事,哪一樣不要仰賴他們,現在倒好,你這逆子,逆子!”

  郝政氣的實在不輕,搥胸跌足,到了後來,連說話都含含糊糊。

  郝夫人的繡眉,蹙的自然更深,顯然對此,郝夫人也隱含著擔心。

  郝風樓一下子回憶出來,這個陸家和郝家曾是世交,郝風樓的爺爺,曾官居應天府府尹,而陸家則是世襲的伯爵,二人文武殊途,卻不知怎的,關係卻是極好,在那個時候起,也就是郝風樓出生的時候,就和陸家約定,從此聯姻。

  可是到了後來,郝老爺故去,郝家漸漸敗落下來,而陸家依舊如日中天,本來陸家倒也沒有嫌棄,兩家依舊交往,可是近來這位郝少爺實在人品太爛,吃喝嫖賭的事蹟不免傳到鎮江,於是乎,陸家忍無可忍,這陸家小姐也是陸家的掌上明珠,自然不能忍自家的女兒嫁給這麼個人渣敗類,最後終於在前幾日派了人來,中止了婚約。

  郝政不能忍啊,家裡就這麼個獨苗苗,兒子算是廢了,不過不要緊,至少還有個好兒媳婦,據聞未來的兒媳婦生得美麗動人,知書達理,深得陸家家風,誰曉得,連兒媳婦也沒了。

  郝風樓終於知道,為什麼老爺子今日為什麼要發這樣的火氣,幾年的怨氣,如今終於在陸家的婚約上爆發出來。

  “你這畜生,老夫平日待你如何,你竟造這樣的孽,咱們郝家的臉面盡都丟盡了,到了現在,你才知錯,知錯有什麼用,陸家的小姐,還能回來嗎?”郝政氣的嘴唇哆嗦。

  郝風樓心裡卻沒什麼認同感,堂堂情聖,還怕找不到老婆?再說了,郝家這樣大的家業,什麼妹子找不到,老爺子想的不是很開,顯然想吊死在一棵樹上,郝風樓很想告訴他,不要只看著一棵樹木,應當心懷天下,放眼整個森林,不過這些話,他不敢說,人家在氣頭上,說這樣話,這是作死,郝風樓不想死。

  郝夫人終於還是心軟了:“老爺,這事,看看還有沒有迴旋的餘地,不如去陸家求求情,樓兒畢竟少不更事,你這樣罵他有什麼用,哎……”說罷眼淚婆娑,掏出手巾來擦拭眼淚。

  郝風樓聽的心軟了,他從前無父無母,只有一個師父,只是師父畢竟是個男人,沒有母愛,今日見郝夫人流淚,心裡不自覺的有些酸楚,忙道:“是啊,不如我去鎮江說情,看看事情有沒有挽回的餘地。只求父親不要生氣,母親也不要傷心難過。”

  郝政的臉色,略略緩和了一些,他似乎感覺郝風樓誠摯的認錯態度,至少這是從前是不曾有的。

  只是這個時候,門房郝武急匆匆的趕過來,小心翼翼的道:“老爺,夫人……外頭來了訪客。”

  郝政臉色恢復了冷峻,雙目微微瞇起,鄭重其事的道:“是誰拜訪,莫不是陸家的人去而復返,又回來了?”

  聽到這裡,郝夫人也燃起希望,美眸之中,掠過一絲期待。

  郝武猶猶豫豫的道:“這……這……”

  “這什麼?有話直說!”郝政怒氣沖沖的追問。

  郝武哭笑不得的道:“是蘇州來的,自稱是替麗紅院來催帳的,說是少爺嫖宿在麗紅院裡三天,賒了四百多兩銀子,他們過來討要…… ”

  郝政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一雙​​本已溫和了一些的眸子也驟然變得殺氣騰騰:“滾,給我滾,從今往後,郝家沒你這個不孝子,我郝政就算斷子絕孫也不要你這不成器的東西。郝武,還愣著做什麼,把這個混賬趕出去,從此之後,再也不許讓他踏入我郝家大門一步!”

  郝風樓有一種預感,自己似乎要悲劇,他的心在淌著血,這……是什麼節奏,原來那個郝風樓,還真是個坑,大哥,你吃乾抹淨了,給小弟留口湯好不好不好。

  嫖妓是你個人興趣的問題,可為什麼你要賒賬?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7 09: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7 09:10 PM 編輯

第二章:落地鳳凰

  掃地出門,難免有些尷尬。

  郝風樓感覺煮熟的鴨子一下子不翼而飛。剛才還是個少爺,這才多久,替人挨了一頓沒來由的痛罵,然後你就什麼都不是了。

  郝武帶著兒子郝三將郝風樓趕到了大門口,郝武滿是不忍的道:“少爺……老爺現在在氣頭上,你就不要再氣他,出去躲一陣吧。”

  郝風樓點點頭,道:“郝叔,我知道你一向對我最好。”

  郝武滿是不捨的點點頭,道:“少爺保重。”

  郝風樓動情的道:“郝叔,我還記得小時候,你讓我坐在你的肩上,騎著你在院子裡轉悠,那時候我就曉得,郝叔將我當自己兒子一樣看待。 ”

  郝武要哭出來,道:“少爺,你在外頭,要注意身子,不可再胡鬧了。”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道:“郝叔對我這麼好,能不能借點銀子我,十兩二十兩有沒有,郝叔,雖然你月俸不多,可是你在郝家這麼多年,隨便藉二三十兩……”

  郝武的臉色頓時變了,老臉變得麻木起來,語氣也平淡了很多:“少爺,你要記得過個三兩年回家看看,說不定那時候,老爺的氣就消了。”

  郝風樓道:“要不三五兩銀子也成,好罷,我們的交情,給五百文吧。”

  郝武啪的一下將大門重重關上,讓郝風樓吃了個閉門羹。

  郝風樓又一次顏面掃盡。

  這都什麼人哪,十幾年的交情,連五百個銅板都不肯借,世風日下,果然這個世界,不適合純潔的自己。

  郝風樓一時沒了主意,金飯碗沒了,長期飯票也沒了,這少爺也做不成了,眼下身無分文,掃地出門,面子事小,餓肚子是大。

  他發覺扇子還別在自己的腰上,於是抽出來,不耐煩打開扇子煩躁的亂扇幾下,堂堂情聖,落到這步田地,該怎麼辦?師傅傳授自己的情聖寶典裡,似乎並沒有告訴他,穿越之後,應該怎麼辦。

  看來,一切只能靠自己。

  正在這時,一邊的側門居然開了一個縫隙,隨即小香香從門縫裡鑽了出來。

  郝風樓一下子燃起了希望,心裡不由想,莫不是這爹娘終究是不忍,又要把自己請回去。

  哇哈哈,長期飯票又回來了。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少爺,我就說了,你完了。”

  郝風樓連忙道:“是不是老爺有什麼話交代你,又或者是夫人有什麼要交代你?”

  小香香認真的道:“我正吃著飯,夫人卻叫我去。”

  郝風樓忙道:“夫人說了什麼?有沒有說請本少爺回家?”

  小香香卻是搖頭,雙手搭在身後,踮著腳嘟著臉道:“夫人說了,​​出了你這樣的逆子,家門不幸,所以夫人決定,讓你吃一吃苦頭,想要回家,得把陸小姐娶回來再說。所以少爺得去鎮江,老老實實給陸家認錯,要痛改前非,只有陸家那邊……”

  娶回陸小姐……

  好艱鉅的任務!

  郝風樓心裡有些不以為然,陸小姐算什麼,難道臉上還能長出花來,為什麼非要娶她不可。

  不過眼下連夫人都鐵石心腸了,要拿回長期飯票,不將陸家妹子追到手,以後只能去做叫花子。

  郝風樓心裡也激起了好勝之心,雖然是穿越,可是堂堂情聖,未婚妻眼看就要跑了,這還了得,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真讓你跑了,我郝風樓豈不是浪得虛名。

  郝風樓突然想到什麼,笑呵呵的道:“香香,既然夫人讓本少爺去追回陸小姐,夫人可曾給過經費,你可不許私藏,貪污截留是要打斷腿的。”

  小香香一頭霧水的道:“什麼是經費?”

  郝風樓耐心給她解釋:“就是少爺我要去鎮江,總得有路費吧,這一路上吃喝,要不要銀子?到了陸家,總該採買一件兩件的禮物,難道讓這未來女婿,空手登門?”

  小香香不由咋舌:“少爺,夫人可沒給什麼經費。”

  什麼……

  郝風樓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這是坑崽啊,就是坑爹的網游裡,發布任務的弱智NPC還會給個任務道具什麼的,虎毒不食子,做娘的給兒子如此艱鉅的任務,居然連經費都沒有,難道一路討飯去鎮江?

  郝風樓臉皮固然厚,也實在沒有厚到逢人便擺弄兩個破碗,淒淒慘慘切切的說一聲:“行行好,給兩個子兒吧。”

  小香香見郝風樓臉色變了,笑嘻嘻的道:“不過我倒是有幾兩銀子,夫人說了,​​有錢不能亂花,女孩子要為自己存嫁妝,我存啊存,終於存了幾兩銀子……”

  郝風樓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小香香。

  小香香把手探進懷裡,好不容易摸出了一塊紅巾,把紅巾打開,裡頭又有一層油紙,剝開油紙,又出現幾道草紙,打開草紙,終於露出了幾塊小碎銀子,她眼眶中一團霧水在打著轉轉,道:“少爺,這是我的嫁妝……”

  郝風樓抵住誘惑深吸一口氣,道:“這個……似乎不太好,本少爺為何覺得自己有吃軟飯的嫌疑?”

  小香香張大眼睛,​​眼中眼波流轉,道:“少爺……你不要去賣苦力啊,一百斤的大包,你扛不起的。你也不要去討飯,你有手有腳,討不到飯的。”

  郝風樓吐血,他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這個小丫頭的跳躍思維,莫非自己不要她的錢,就要去賣苦力和行乞?

  不過話說……自己初來乍到,原先的那個郝風樓,確實也是個廢柴,暫時來說,自己還真只有扛大包和做乞丐的份。

  惆悵啊惆悵。

  小香香又道:“夫人說了,​​小香香要對少爺好,少爺做的不對,要教訓少爺,可是少爺若是有難,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少爺跳入火坑。”

  被她打敗了,郝風樓居然發覺自己有些感動。

  不爭氣啊,似乎自己很想被小香香打敗的樣子,打敗了才有路費,打勝了只能沿路乞討。

  郝風樓寧願一敗再敗!

  “罷……權當是我欠你的,往後你嫁人的事,本少爺包了。”

  大致算了一下,小香香的銀子並不多,只有三兩,開支節省一些,去到鎮江倒也勉強足夠了。

  郝風樓的心裡,有點黯然,自己的前途,不知是喜是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7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7 09:24 PM 編輯

第三章:不拋棄,不放棄

  從松江到鎮江並不遠,尋了渡口便可一直沿江而到,直抵鎮江。

  在這一路上,郝風樓漸漸熟悉了這個世界,對這個時代漸漸有了幾分自信。

  鎮江古稱京口、丹徒,古有詩云: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這北固樓,便是鎮江一景。而這裡,也是扼守南京的要害,這鎮江之名,便來自於它重要的軍事意義,據聞北人南下,要嘛揮師襄樊,要嘛就是直取鎮江,而當今天下的都城乃是南京應天府,距離鎮江不過百里之遙,鎮江的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近日聽說北邊的叛軍一路南下,已破了濟南,陳兵江北,不日就要渡江,鎮江乃是重鎮,要渡江就必須拿下鎮江,因此鎮江城裡的氣氛略帶幾分緊張,街道上的兵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四處盤查,宛如烏雲蔽日,氣氛壓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好在郝風樓身上有憑引,倒也不畏盤查,他帶著小香香進城之後便在水師都督府邸附近的一處客棧歇下。

  “少爺,少爺……我們為何不直接去拜謁陸家老爺和陸家夫人?”

  郝風樓風塵僕僕,臉上帶著幾分倦意,安頓之後,心情也放鬆起來,道:“你這就不知了,我們現在不清楚陸家對本少爺的觀感如何,若是貿然登門,被人趕了出去,大失顏面倒也沒什麼,本少爺臉皮雖薄,這點打擊倒還受得起。只是到時候再想接近陸小姐就千難萬難。所以我們要知己知彼,暫時先在這裡住幾天,打探一下消息再做決定。”

  小香香覺得很有道理,閃動著大眼睛道:“少爺說的很對,我們要知己知彼。”

  知己知彼也很不容易,尤其到了夜幕降臨,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唯一的娛樂,怕只有睡覺了。

  只是睡覺卻出了難題,主僕二人很窮,一分錢得分為兩瓣才能花,不得已,二人只能將就著擠在一起。

  “少爺,少爺,你睡床,我睡地下就好了。”小香香還是很懂事的,勤快地去搬了一層被子下地。

  郝風樓老臉微紅,不成啊,大男人哪有讓小丫頭睡在地上的道理,不免違心客氣一番,道:“這個……你睡床吧,少爺我皮厚,不怕冷。”

  “可是……”小香香咬著唇很認真地道:“可是夫人說了,​​要讓香香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少爺,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不打緊,我也不怕冷的。”

  郝風樓覺得客氣得差不多了,心裡暗罵自己太過自私,最後嗖的一下縮進了床的被子裡,把被子一蒙:“很好,小香香很懂事,好了,睡覺!”

  燈就不必熄了,反正是客棧免費提供,郝風樓一直感覺自己被那客棧掌櫃剝削,所以他毅然決定一定要將蠟燭點到天亮。

  小香香打開了地舖,也就睡下。

  郝風樓閉上眼,卻是睡不著,滿腦子的陸小姐,還有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便宜爹娘,接著又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師傅,師傅教了自己這麼多東西,可是……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拋掉了雜念,看了一眼地舖上已經熟睡的小香香,小香香睡覺時還在磨牙,咳咳作響,有些恐怖。只是或許是寒冬臘月,地上太冷,使她小身體蜷縮起來,燭光下從被裡露出來的小臉蛋凍得泛青。

  郝風樓決定閉眼睡覺。

  眼睛一閉,可心裡總有一種不安的情緒,他便安慰自己,這是人吃人的舊世界,你要心安理得啊,心腸不硬,將來還怎麼吃香喝辣。

  這些話讓他心安起來,他閉上眼,繼續睡覺。

  地舖上的小香香翻了個身子,牙關凍得咯咯作響。

  郝風樓怒了,一骨碌坐起身來,大罵:“這是什麼世道,還讓不讓人做地主少爺,還讓不讓人傷天害理!”

  小香香醒了,睜開眼睛,道:“少爺,你說夢話嗎?”

  郝風樓命令她道:“起來,捲起你的被子,上床睡覺!”

  小香香呆了一下,道:“夫人說……”

  郝風樓氣沖沖地道:“夫人是夫人,到了這裡,就要聽本少爺的。”

  他趿鞋下床,將地上的被子放上了床,在房裡找了找,居然找了個剪子,而後讓小香香上床,鄭重其事地將剪子交給小香香道:“現在我們一起睡,若是少爺夜裡睡覺的時候對你有什麼不規矩,你就拿這剪子扎少爺的大腿,但是……”郝風樓深吸一口氣,道:“但是一定要記住,不准扎臉,這是少爺吃飯的傢伙。”

  小香香迷糊糊的搖頭:“不要剪子,我相信少爺。”

  你居然相信我?可是我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郝風樓覺得自己很悲催,身為一個惡少,被一個小丫頭如此肯定,這無疑是赤裸裸的打臉。

  好吧,睡覺。

  郝風樓也上床,二人擠在一起,感受到小香香渾身帶來的寒意,郝風樓居然覺得不冷,甚至還有些心安。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在迷糊糊之中又聽到小香香的夢囈。

  “少爺……你以後不要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親嘴好不好……你要聽夫人的話呀……夫人很擔心你……”

  次日請早,小香香在房裡收拾屋子,郝風樓便搖著扇子下了樓。

  郝風樓坐在樓下的桌椅上,叫一聲:“小二,來壺茶,再來一碟花生米。”

  清早沒什麼客人,小二倚在櫃檯上迷迷糊糊,聽到郝風樓的聲音,立即打起精神,忙不迭去斟了壺茶來,又送了一碟花生米,賠笑道:“公子,店裡最出名的是紅燒……”
  
  郝風樓搖搖扇子,不耐煩地道:“太膩,花生米才是本少爺的最愛。”

  小二倒是不疑郝風樓是沒錢,嘻嘻一笑:“公子果然品味獨特……”

  郝風樓扇子一收,吃了一口茶,隨即道:“是了,鎮江水師都督府你知道嗎?”

  這兒距離水師都督府不遠,小二在這裡迎來往送,不知道一點內情那才怪了。

  小二眼睛一亮,道:“原來少爺也是來應聘水師都督府的教習的?”

  “教習,什麼教習?”郝風樓反倒迷糊了。

  小二津津樂道:“自然是陸家小姐,近來不知什麼緣故,想讀讀書,這陸家是什麼人家,陸小姐更是掌上明珠一樣的人物,她要讀書,自然要聘請先生,公子是不知道,近來有許多像公子這樣的聞風而動呢。”

  郝風樓覺得奇怪了,一個教習還有人爭搶?莫非這年頭的讀書人都沒有了節操,都像本少爺一樣,都到了要淪落到乞討的境地?

  小二看出了郝風樓的疑惑,笑呵呵的道:“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公子想想看,陸家剛剛拒了松江府郝家的婚事,現如今待字閨中,還沒有許配人家,教習陸小姐讀書,若是這一不小心獲得了陸小姐的青睞,豈不是一樁良緣?須知這陸家家大勢大,而陸小姐呢,據聞也是國色天香,鎮江府裡不知多少公子魂牽夢繞,誰不希望近水樓台先得月,小人看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何不妨也去試試,不過陸家選擇教習的規矩極嚴,許多人無功而返,連鎮江知府的侄子劉公子也吃了閉門羹,公子卻要小心了。”

  郝風樓心裡一咯噔,原來這些傢伙是來搶本少爺女人的,想到這裡,郝風樓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是從松江府來的,據聞陸小姐從前許配的那個公子人品還算端正,陸家這樣拒婚,實在沒有道理。”

  小二驚詫的道:“公子說的可是那郝家少爺?嘖嘖……”說到這個傳聞中的郝家公子,小二立即冷笑連連起來:“鎮江府誰不曉得,此人五歲便偷看府裡的丫頭洗澡,九歲便出入青樓,十一歲就在賭坊輸了紋銀上千,這可是出了名的混賬東西,陸家原本看在兩家的舊好一直不肯拒婚,總是希望這郝家公子長大了能懂事一些,可是近來卻聽說他在杭州府嫖宿了數天,還欠下了許多嫖資,這樣的人,陸家拒了婚才是好事,若是陸家小姐嫁給這樣的貨色,不但要抱憾終身,說句實在話,咱們鎮江府上下怕也要為之扼腕了。”

  有這麼壞?郝風樓感覺這小二是赤裸裸的打臉,太可恨了。

  只是眼下他也不願意和這小二計較,辦正事要緊,他一邊就茶吃著花生米,心裡一邊嘀咕:“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原來本少爺在鎮江早就出名了。還好沒有貿貿然的登門造訪,以自己這樣的風評,陸家拒絕了這樁婚事算是如釋重負,自己的三言兩語,哪裡能打動得了他們?不被趕出來都算是陸家顧忌兩世修好的面子。看來……只能走迂迴路線了,招募教習……做陸小姐的老師……”

  後世諸多流氓教師的影視畫面在郝風樓的腦海裡劃過,他眼眸一亮,忍不住道:“好,先從老師做起。”

  打定主意之後,給了幾個銅板,請這小二代為報名,小二倒也沒有多問,飛快去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8 03:3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8 03:41 PM 編輯

第四章:入選

    原是風和日麗,可是一轉眼卻下起了濛濛細雨,這樣的天氣,戶外出行讓人望而卻步。

    郝風樓的熱情是逼出來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手裡的銀子越來越不夠花,再不想法子就得挨餓受凍了,吳二給他報了名,今日上午便是去應募的日子。雖沒有暖陽,也沒有如沐的春風,可是郝風樓卻是做足了準備。

    身上的蓑衣是向客棧借來的,不過蓑衣擋住了雨水卻遮不住寒風,以至於他的身子瑟瑟發抖,心裡沒有埋怨,在雨中轉過了幾個街角,眼前赫然開朗,一堵白牆將諸多屋宇遮擋其中,偶爾有幾處樹椏伸出牆外,透過高牆,可以看到鱗次櫛比的閣樓露出屋脊。

    據說今日是應募的最後一日,過了這個時限就再沒有機會了。所以擁堵在這裡的人並不少,許多人冒雨而來,也有人搥胸跌足而去。

    郝風樓心裡咯噔一下,看到許多人失落的要離開,連忙拉住一個看上去周正的公子,道:“兄台……”

    這人朝他冷笑,道:“你也是來應募的?勸你收了心吧,你真以為有這樣容易?告訴你,像你這樣的,連老尼姑那關都過不去,鎮江府這幾日應募的有上百人,能過老尼姑的那關的只有堪堪一人,本少爺被那老尼姑一瞪,心都涼了,還讓本少爺背誦女四書,嚇,這老尼姑瘋了,少爺我四書都背不齊,怎麼背誦的出女四書,這哪裡是應募先生,這是考狀元。”

    想來這公子也是剛剛被掃地出門,心裡一肚子的委屈,不等郝風樓相詢便一下子宣洩出來。

    郝風樓先是聽得雲裡霧裡,又是什麼尼姑,又是什麼狀元,可是後來一琢磨,明白了。

    女尼姑肯定說明這把關的人是個女人,而且多半還是個容嬤嬤一樣古板的人物,戰鬥力絕對超過女生宿舍門口的大媽,是那種瞪你一眼便教你原形畢露的。

    至於考題,就是女四書了,所謂女四書,就是專門給女子讀的四書,有《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四本,洋洋數十萬言,良家婦女,但凡是粗通文墨的,這女四書是必需品。

    郝風樓一下子也覺得為難了,背誦女四書,真是瘋了,難怪這麼多人鎩羽而歸,許多人只是來打秋風的,四書都不知道什麼樣子,純屬就是耍流氓的幹活,怎麼可能過關。就算真有才學的,你問他論語、禮記之類,他或許還能對答如流,可是女四書……

    猶豫了一下,郝風樓咬咬牙:“若是連這樣的難關都過不去,還談什麼追回陸小姐!哼,師傅教我這麼多手段,難道因為來到這個時代就知難而退了嗎?怕個什麼。”

    他加快腳步到了陸家大門門口的石階上,這裡已有許多人聚集了,可是出來的人多,進去的人卻是少,門口的門丁則是警惕的看著每一個人,每隔一會兒都會叫一個人進去。

    聚在外頭的既有樸素的讀書人,也有寒冬臘月依舊搖扇的公子,不過大家的表情似乎都很凝重。

    因為每一個出來的人,要嘛就是一副心有餘悸狀,別人問他如何,他便黯然搖頭;要嘛就是有人出來之後揮著拳頭就大叫不公。

    “不公平,不公平,真是豈有此理,這哪裡是應募教書先生,為何比中舉還難……”

    果然,又一個不忿失敗者從府裡出來,大聲嚷嚷。

    幾個孔武有力的門丁對視一眼,欺身要上來,其中一個低喝道:“水師都督的府上,豈容你來喧嘩……”捋起袖子就要動手。

    那人一看,好漢不吃眼前虧,更何況他不是好漢,只是個細胳膊嫩腿的半吊子書生,脖子一縮,溜了。

    外頭的人嘻嘻的笑,有人道:“這人真不曉事,這裡也敢惹事,這裡的門丁可都曾是都督大人的親信,跟著都督大人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敢在這裡鬧事,這不是找死嗎?”

    氣氛總算是稍稍輕鬆了一些,只是失敗者接二連三出來,卻讓許多人心沉到了谷底。

    郝風樓卻是一身輕鬆,倒不是他不畏這難關,而是身為情聖,心理素質極好,師傅曾告誡他,若是遇到難關就心裡哆嗦,又該怎麼去面對。身為情聖第十八代單傳弟子,要將情聖的名號發揚光大,更不知要遇到多少難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樣才能無往不利。

    “風樓,哪個是風樓?”裡頭一個門丁出來。

    姓風名樓,這個名字倒是古怪,不過門丁依舊面無表情,顯得不足為奇。

    郝風樓連忙道:“是我,是我,學生風樓……”

    他要有模有樣的作揖行禮,這門丁不耐煩地道:“請先生隨小人進去。”

    郝風樓白了他一眼,一個小廝也如此囂張,罷,眼下不計較這個,隨這門丁穿過大門,他感到許多人在身後幸災樂禍的看著自己,彷彿已經可以預見自己必定要無功而返。

    郝風樓倒也不急,信步跟上去,轉到了一處小廳,進了廳去,這小廳的裝飾很是別緻,雖然簡單,卻帶著一股子出塵之氣,非但不讓人覺得樸素,反而有一種使人凝神靜氣的作用。

    只是坐在小廳裡的一個女人就實在讓人靜不下心來了。

    這個女人年紀其實並不大,至多三旬,相貌平庸,只是一張臉卻彷彿是別人欠了她的銀子,又或者她從你那兒失去了貞操,尤其是那一雙眼睛,銳利中帶著幾分咄咄逼人,眼眸子在你身上一停,便有強大的威懾畢露而來,讓人猛地一見,心裡不由疙瘩一下。

    偏偏這女人彷彿不曉得別人討厭她那眼神,郝風樓進來之後,女人的眼睛一直在他身上停留,彷彿眸光可以刺穿郝風樓的身體,直透他的心底深處。

    “難怪許多人都罵她是老尼姑了。”郝風樓心裡腹誹,隨即微微一笑,向這女人行禮道:“學生風樓,見過小姐。”

    聽到小姐二字,女人愣了一下。

    因為以她的年紀,許多人都喊她姑姑或者嬤嬤。

    不過她確實是個小姐,因為至今,還沒有嫁人。

    只是……

    郝風樓這樣稱呼並沒有使這女人的臉色好看一點,她的臉依舊古板,唯有那銳利的眸子掠過了一絲茫然。

    她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有一只很好看的緋玉鐲子。

    “你叫風樓,是松江人氏?怎麼,連一個功名都沒有?”女人的聲音很嘶啞,而且這句詰問,顯然對郝風樓有些不滿,來這裡的至不濟也該是個童生,雖然舉人是沒有,可是秀才卻也有不少,相比之下,郝風樓的劣勢很明顯。

    換做是其他人​​,被這女人一番詢問,早就不知如何開口了,郝風樓卻是氣定神閒地回答道:“小姐有所不知,學生從前家道殷實,所以雖然讀書,但是並沒有考取功名的心思,可現如今……”他故作苦笑,接下來的事自然是讓這女人去故意猜測了。

    女人面無表情,似乎對這個回答談不上滿意,也談不上不滿,只是郝風樓左一個小姐,右一個小姐,第一次聽倒還不覺得什麼,可是多聽幾次,竟覺得很是順耳,她的臉色才微微好了一些,正要準備出題。

    郝風樓卻突然道:“小姐這個鐲子一看就價值不菲,樣式也很好看,我家道還好的時候曾隨父親拜訪過松江知府,那松江知府的夫人也曾佩戴過這樣的鐲子。 ”

    郝風樓早就發現這個女人總是會不自覺的去撫摸手腕上的那只玉鐲,心裡已經猜測,這副鐲子必定是這女人少有的珍愛之物。

    所謂情聖,最厲害的地方就是打動女人的心,而要打動女人的心,和那些醫師一樣,即所謂望、聞、問、切。

    所謂望,就是觀察,根據你的眼睛,觀察一個女人的神情動作,比如這個女人,郝風樓看她見自己來時雖然表面上紋絲不動,可是身子卻有自然反應的縮了一下,可見這個女人對男子帶著天生的反感,可是心底深處未嘗又沒有某種渴望​​,這是一種深處閨閣的處子們最常見的反應,因此郝風樓斷定,她雖然年紀不小,但是還未出嫁。

    再看她隨後見郝風樓喚她小姐時,眼眸雖然依舊銳利,但是這眼眸深處似乎微微的閃過了一絲憤然,郝風樓料定,這個女人雖然還是『小姐』,但是心裡,卻並不希望被人看穿這個身份,畢竟她年紀不小,卻還未嫁人,這是一種很羞於啟齒的事。

    可是小姐多叫了幾遍,她便慢慢適應,那麼又折射出了一種複雜的心態,她是個驕傲的女人,她既討厭被人看穿​​,可是心裡又隱隱為自己依舊獨身而驕傲。

    看上去這兩者之間好像有著某種矛盾,不過這種事很常見,就好像某個男人身邊有許多女人,在同伴面前,他會覺得驕傲。可是在家中長輩又或者有些特定的人面前又會覺得羞恥。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每到感到不適時,只要有情緒波動,都會忍不住去撫摸那個玉鐲,郝風樓可以斷定,這個玉鐲對女人的意義非同小可。

    所以不出郝風樓所料,女人的眼中果然掠過了一絲溫和的笑容。

    人心就是如此,當你珍愛的東西被人'無意'發覺,並且也表現出興趣時,無論是誰,她們的心情都會很愉悅。

    女人驕傲地道:“這是夫人送給我的。”

    每一個被人珍愛的物品之所以獲得珍愛,往往都是人為的賦予了某種感情,甚至可能一個不值一文的吊墜,假若是有特殊的意義,那麼也可能會使人視若珍寶。

    郝風樓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女人對她口中所說的夫人一定有很深的感情,而且這個女人主持教習的選聘,也一定是陸家夫人最為倚賴的心腹。

    郝風樓立即露出幾分羨慕地道:“如此珍貴的玉鐲,夫人竟是肯贈給小姐,想來夫人對小姐不但信任有加,而且還有很深的感情。令夫人真好,若是別家夫人肯定不會這般捨得。”

    女人眼眸一亮,尤其是郝風樓「由衷」的誇獎陸夫人的時候,她連忙道:“是,我家夫人不但和藹,而且心地也是極好。”

    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一下子親密起來,那方才惜字如金,一臉刻薄的女人似乎來了談興,竟是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夫人如何對待下人的事,郝風樓只得耐心的聽。

    聽得差不多了,郝風樓不由道:“不知小姐芳名?”

    女人道:“我叫迎春,你叫我春姐即是。”

    “春姐姐……”郝風樓一笑,連忙打蛇隨棍上,旋即搖頭惋惜起來。

    見郝風樓惋惜,迎春不由道:“公子何故嘆息?”

    方才郝風樓進來的時候,迎春對他可沒有這樣客氣,可是現在,語氣不但緩和了許多,連臉上的冷漠也收斂的煙消雲散。

    郝風樓嘆道:“我現在明白為何春姐還未婚嫁了,想來是春姐不捨得夫人,換做是我,我要是遇到這樣的好夫人也不肯嫁出去。”

    本來這迎春身為一個老女人,覺得還未婚嫁,心裡不免有些芥蒂,現在經郝風樓一說,卻是說並非無人娶她,只是因為她捨不得夫人才不肯嫁人,迎春的臉上不經意的掠過一絲喜色,似乎對郝風樓的這個猜測,很是滿意。

    郝風樓又道:“不過縱是如此,可是春姐有時也該為自己打算,其實我瞧得出來,方才領我進門的那個門子就對春姐有好感。”

    方才郝風樓是被一個孔武有力的門丁領進來的,現在藉題發揮。

    迎春心裡乍喜,卻是嗔怒道:“那陸五?這個人一向不規矩,這樣的人真是討厭。”

    郝風樓笑嘻嘻的道:“是,是,春姐怎麼會瞧上他,他這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說到這裡,兩個人的關係已經密切了,迎春怎麼看郝風樓怎麼順眼,不由問道:“我瞧公子不像是落魄人,為何要來應募陸家的教習?”

    郝風樓打起精神,心裡想:“方才是望聞,現在是切問,能不能過關,就看自己怎麼答了。”

    他連忙苦著臉道:“春姐有所不知,我家原本家境也是不錯,只是近來家道中落,實不相瞞,如今雖然有幾件體面衣衫,可是已是身無分文,眼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幸賴幼時讀過一些書,今日見陸家招募教習,便想來試試。”說罷,似乎勾起了傷心事,重重嘆口氣。

    本是含玉出生的公子,結果遇到家變,不免引人同情,迎春終究還是女人,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可是此時和郝風樓相互訴說了心事,早已將他看作了自家的親朋好友,她不由道:“原來如此,想不到你的身世既是如此。”

    她沉吟片刻,旋即道:“好啦,說了這麼多話,你終究是來應募的,現在我要出題了,你仔細一些。”

    郝風樓正襟危坐,道:“請小姐出題。”

    迎春笑道:“你背三字經來我聽聽。”

    “哇哈哈……別人背女四書,我只要背三字經,果然是情聖出手,不同凡響。”他立即想到那些府外沮喪出來的失敗者,要是這些傢伙知道自己的題目是三字經,會不會掐死本少爺的衝動。

    可惜……雖然是三字經,郝風樓卻是很無恥的苦笑,道:“這個……有些難……春姐,我怕背錯了……”

    春姐卻是鼓勵他:“你試一試,沒有關係的,不要緊張。​​”

    郝風樓對三字經有一些印象,便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

    背到這裡,郝風樓已經沒詞了,語氣開始猶豫不定。

    春姐微微一笑,道:“夠了,看來你也算是熟讀,不過這三字經畢竟是蒙學,偶爾遺忘一些倒也情有可原,這初試就算你過了。你待會兒去側廳裡坐一坐,春姐還要再初試幾個人,你先在那裡等著,今日是遴選的最後一日,所以等初試過後,正午時夫人要親自來考校,春姐也只能幫到這裡,可是到了夫人跟前,想要蒙混過關可是不成,你要小心了,明白了嗎?”

    郝風樓大喜,至少這一關,他是過了,而且據說,到現在為止,過關的只有一人,加上自己,也才兩個人而已,接下來是二選一,有五成的機會。

    他連忙起身作揖,感激的道:“春姐關照,學生銘記在心。”

    郝風樓告辭出去,聽到背後迎春冷漠的聲音響起:“叫下一個,吳天澤。”

    郝風樓走得慢,一個讀書人和自己擦肩而過,這人必定是吳天澤,接著,吳天澤入廳,便聽他隱隱約約壓力很大的聲音:“學生吳……”

    旋即便是迎春不客氣的道:“背《女誡》……”

    “啊……我……我……”

    “來!打發出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8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8 10:11 PM 編輯

第五章:敢搶我妹子

    陸府太大,隨著一個家丁出了小廳,七彎八繞,郝風樓的目光應接不暇,還未回過神來,便領到了一個側廳。

    這時候只是明初,奢華之風還沒有正式興起,所以雖然府邸氣勢磅礡,但是廳堂裡的裝飾多以簡便為主,陸家雖是武勳世家,但也有些附庸風雅,在側廳裡的陳設簡單而帶著幾分墨香氣,當然,這主要得益於牆壁上的一些字畫。

    身為情聖,不但要精通音律,更要懂得各種詩詞,無論朦朧詩、現代詩、梨花體又或者是唐詩宋詞,郝風樓都倒背如流,想要感動女人,應景的詩詞不能做到信手捏來,顯然是不夠的。

    所以在書畫的欣賞方面,郝風樓也有他的獨到之處,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牆壁上的一幅行書吸引。

    看得出來,這幅詩詞是仿作,可是比起真跡起來,郝風樓更有興趣琢磨仿作,因為真跡常有,但是高明的仿作卻是少見,尤其是那些能夠懸掛裝飾於豪門宅邸的仿作,那更是鳳毛麟角,仿作能仿出水平,甚至比真跡還難得。

    郝風樓負手駐足,卻是差點忘了坐在這側廳裡還有一個人。

    此人似乎在這裡呆了不少時候,綸巾儒服,一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打扮,年約雙十,生的也頗為秀氣。

    他一見到郝風樓進來也不做聲,只是在徐謙和自己之間進行比對,似乎覺得自己賣相上略遜一籌,眼眸中立即掠過了一絲嫉色。

    他冷冷一笑,道:「兄台也過了初試?」

    郝風樓恍然,這才注意到他,見他很不客氣的打量自己,點點頭道:「正是,還未請教。」

    此人不耐煩地道:「我姓周,名言,你要叫我周公子,你又是誰?」

    這個叫周言的,架子倒是不小,郝風樓對他自然沒有好感,道了自己姓名,隨即道:「周公子也是來應募?」

    「這是自然。」周言自信滿滿地道:「也不知是你走了什麼運,竟也通過了初試,不過本公子奉勸你還是不要癡心妄想了,這陸家小姐乃是本公子的囊中之物,想和本公子爭,也不掂量掂量你有多少份量。」

    郝風樓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個傢伙居然是來搶本少爺女人來的。

    周言也很憤怒,本來這次初試只有他一人通過,原以為只要過了今天,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陸家小姐的老師,而後再學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來一個郎情妾意,把陸家小姐弄到手,不但能抱的美人歸,這榮華富貴更是不可待言。

    誰曉得就在初試結束的當口突然殺出一個程咬金,此時他恨透了郝風樓,可是又不免暗暗試探一下郝風樓,想看看此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面對這種無禮,郝風樓冷笑以對,道:「有沒有份量到時便知。」

    周言怒道:「那我問你,你可有功名?」

    說到功名,周言面帶得色。

    郝風樓淡淡地道:「功名於我如浮雲一般。」

    「哈哈……」周言大笑道:「還以為是個勁敵,原來是個草包,哈哈……本公子告訴你,本公子乃是秀才,不但如此,還是鎮江府的廩膳生員,來年就要參加省試,遲早要中舉做官。

    不過嘛……做官沒意思,就算要做官,也得先抱了美人歸再說,這陸家小姐,本公子志在必得,你一個沒有功名的傢伙,憑著幾分氣運過了初試就想和本公子搶女人?你是哪一根蔥?」

    這傢伙嘴巴太賤,不過郝風樓知道,姓周的傢伙表面上胡言亂語,可是他很聰明,他故意踩自己,就是想要讓自己失去信心,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心理戰。

    「怎麼,你不吭聲?罷了,本公子可憐你,我這裡呢,有十幾兩銀子,權當是你的辛苦費,你若是現在知難而退,這銀子就給你,如何?」

    周言已經開始展現自己的財力了,他意氣風發,一臉自信,相比之下,平淡如水的郝風樓就顯得落了下風。

    郝風樓道:「我不要銀子,我要做陸小姐的先生。」

    「嚇!」周言幾乎要跳起來,忍不住出言譏諷,道:「你為何不撒尿照照自己,你連功名都沒有,想必連書都沒讀多少吧,像你這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人本公子見得多了,做人要知進退,不要不曉得好歹!」

    郝風樓平淡地道:「我讀過書。」

    「學些皮毛有什麼用?」周言繼續譏諷他:「粗通文墨就想做人先生,就想和本公子搶女人?」

    郝風樓道:「我說過,功名是浮雲,我不在乎功名。」

    周言幾乎要捧腹大笑了,原來是個書獃子,冷笑道:「連功名都沒有,也好意思自稱讀書人。」

    郝風樓道:「我讀書只是作樂,可不是用來博取前程。至於我的學問如何,我也說不清,不過……」他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道:「不過你既然這麼說,那麼我只好請公子賜教了。」

    郝風樓看向牆上的一副《入春圖》,道:「周公子,你看這畫中春意盎然,以周公子的才學,能否吟詩一首?」

    周言呆住了,即興作詩?他雖然會作詩,可是即興做詩,那也只有曹植那種七步成詩的天才才玩得轉,他不過是個小小秀才,一時之間怎麼做得出來。

    意識到郝風樓在故意打擊自己,周言冷笑道:「我一時沒有興致,怎麼,莫非你能做得出來?」

    郝風樓毫不猶豫地道:「外頭下著細雨,可是屋裡又看到這春圖,我一時盡興,倒是有了。」沉吟片刻,道:「蔥蔥溪樹暗,靡靡江蕪濕。雨過曉開簾,一時放春入。」

    周言差點要吐出一口老血,還真是一首五言詩,無論是立意還是用詞,都算是上佳之作,這真是他做出來的?

    周言可是識貨的人,這樣的詩便是進士、舉人老爺也得花費些功夫才能琢磨出來,而眼前這個沒有功名的傢伙居然即興做出。

    可是你要質疑郝風樓抄襲,又顯然很沒有道理,因為詩詞這東西傳播很快,而周言又是秀才,在鎮江府裡經常和文人墨客們聚會清談的人物,若郝風樓是抄襲別人,這詩詞自己不可能沒有風聞。

    周言開始一臉古怪的打量郝風樓,對郝風樓的話有幾分相信,說不定真是哪家的世家子弟,家學淵源深厚,再加上家大業大,也不指望讓子弟出來考什麼功名,又或者想要厚積薄發,等到差不多時候再放出來一鳴驚人。

    種種的可能在周言腦中掠過,他悲憤,疑慮,自信心開始動搖。

    郝風樓又從容地道:「這一轉眼的功夫,我倒是又來了靈感。」

    還有……

    周言又有吐血的衝動。

    郝風樓搖頭晃腦地道:「我從松江沿途到鎮江,今日見了這入春圖,心裡便想到近幾日的際遇,詩興大發,就再來一首,讓公子見笑。」他肅然而坐,旋即脫口而出:「丹徒縣南江水斜,春來兩岸無人家。深林日午鳥啼歇,開遍滿山紅白花。周公子,以為如何?」

    這些詩都是郝風樓在師傅督促下背誦的詩詞,如今派上了用場。

    周言目瞪口呆,自信心徹底動搖,丹徒縣就是鎮江府的治所,也就是現在的鎮江府城所在地,至於郝風樓的兩首詩,都是脫口而出,隨便一首,都算是上品,這個傢伙居然信口做出兩首。

    正在周言的自信心要崩潰的時候,郝風樓又苦笑,道:「我作詩就是如此,一旦作了,就沒有停歇,從前有一次和人對詩,一個時辰作了十幾首出來,你看,我現在又來靈感了。」

    還來……周言那可憐的自信心化為烏有,連自尊心都受到了打擊,不過他漸漸發現,郝風樓這個傢伙一看就是平時不怎麼出門的書獃子,才華自然是有,不過人情世故……

    周言打斷郝風樓道:「風公子的詩還算可以。」他勉強說了可以二字,心卻在抽搐,郝風樓若只是可以,他就只能算是狗屎了,最後他婉言道:「只是風公子既然有如此才華,何必要來陸家應聘做個先生,我一瞧你便知你是世家子弟,這……」

    「哎……其實我也不想來的。」郝風樓愁眉苦想地歎氣道:「只是族中長輩非要逼著我來,說是年紀不小,是該婚配了,恰好族中有個遠親,在陸家做事,他寫信傳書過來,說是陸家有一小姐,國色天香,讓我來做她先生,至於其他,就看我的造化了。再者說了,我這遠親如今在陸家,也算有幾分聲勢,有他照料,家裡也放心一些。」

    周言的瞳孔放大,心在一滴滴的淌血,這一次,他真想噴出一口老血了。

    你才華好倒也罷了,你家學淵源深厚也不說了,居然在陸家還有人……

    不公,不公啊……

    周言恨不得捶胸跌足,他立即想到,難怪這個姓風的傢伙能輕易過了初試,按理說這樣的人,就算再有才情,可是人家考校的是女四書,除非在這上頭下苦功,否則就是王安石范仲淹來,也得歇菜。

    如此一想,周言明白了,這是有人放水,這個傢伙上頭有人,搞不正當競爭,初試的時候就已經和相關的人打好了招呼,黑箱操作。

    周言的自信心徹底崩潰。

    他不由道:「你那遠房表親,不知在府上擔任何職?」

    郝風樓淡淡的道:「只是府裡的大管事而已。」

    周言那略帶幾分俊秀的臉狠狠抽搐了幾下,前景堪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0 07:3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0 07:51 PM 編輯

第六章:笨蛋和聰明人的區別

    接下來的時間,周言目若呆雞般的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郝風樓見他不吭聲,也懶得理他,心裡卻是想:“和本少爺搶女人,你有幾個膽子?搶我女人如殺我父母,不將你辦了,情聖二字要倒過來寫?”

    周言一臉慘白,心裡滿是悲憤,有一種既生瑜何生亮的憋屈感,原以為志在必得,可是現在看來,人家才情好,上頭又有人,這一定是陸家裡頭已經做好了局,故意拿自己來陪襯,是給陸夫人看的。

    “世道黑暗啊,連應募個教習居然也有這麼多黑幕。”周言覺得這個時候若是​​下一場雪才能應景,顯示出他的竇娥之冤。

    正在這時,有個小婢進來,笑吟吟地道:“初試已經結束,請二位先生進內府,陸夫人要親自考校二位先生。”

    郝風樓自信滿滿地長身而起,看了這小婢一眼,隨口問道:“原以為會是春姐親自來叫,是不是春姐主持初試有些乏了?”

    看這口氣就好像拉家常一樣,這小婢自然曉得郝風樓說的乃是迎春,忙道:“是,春姐姐先歇下了。”

    郝風樓嘆道:“嗯,她要多休息一下,我看她的臉色不是很好。那我們走吧。”

    周言見郝風樓很親密的和陸府的人閒聊,臉色更加慘白,郝風樓沒有吹牛,這陸府上上下下全是他的人,初試的人和他有關係,府裡的大主事也和他有關係,看郝風樓和小婢有說有笑,或許和這小婢也有一腿。

    他一臉悵然,看到小婢領著郝風樓已經出了門,只好脹紅著臉,一肚子的義憤填膺地跟著過去。

    進了內府,綠樹成蔭,閣樓隱在樹木之間,帶來了些許的春意;遠處可以​​看到一個亭子,亭子裡已有許多人或站或坐的等候。

    一個雍容的婦人被所有人眾星捧月一般的擁簇著,她神態安詳,年華雖已逝去,可從五官上,依稀可以看到從前那動人心魄的絕美容顏。

    她的目光顯得很恬然,似乎任何事都引不起她太多的關心,很明顯,她是一個合格的女主人,無論是舉止還是神態,都足以讓人肅然起敬。

    小婢上前通報,隨即郝風樓和周言二人上前,二人一道行禮,一起道:“學生見過夫人。”

    陸夫人笑了,她的目光在郝風樓和周言臉上打量了片刻,雖然只是一剎那的功夫,似乎發現了一絲不同。

    郝風樓雖是面無表情,可是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朝氣蓬勃,長身而立,彬彬有禮,不卑不亢。

    而周言就欠缺了許多,他的神情猶豫不定,目光散亂,似乎心裡想著什麼心事,很是心不在焉。

    目光停留在郝風樓身上的時候,陸夫人不由微微頜首點頭,露出讚許。至於落到周言身上的時候,陸夫人的繡眉微微蹙起,略帶幾分不滿。

    第一印象是很重要,尤其對於感性的女人來說。只是陸夫人旋即莞爾一笑,似乎並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和藹的道:“小女頑劣,不過近來卻喜歡上讀書,本來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讀書也沒什麼不好,只是府上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先生,所以才廣納賢才,希望外聘賢才,二位都是青年俊彥,既然能過初試,想來學問都是好的,因此,本夫人不免要考校一下二位先生,擇選出一個教習出來,若有冒昧之處,還望海涵。”

    郝風樓作揖行禮道:“夫人儘管一試。”

    周言似乎才回過神來,急匆匆的道:“是,是……”

    陸夫人朝郝風樓笑了笑,對郝風樓的知書達理的印象更加深刻,隨後道:“只是本夫人畢竟也沒讀什麼書,如何比試,分出高下來,卻讓本夫人有些為難。 ”

    這當然只是一句自謙的話,下一句顯然就會出題了。

    郝風樓卻冒昧的道:“夫人不妨來比一比詩詞,詩詞之道,最能衡量學問深淺。”

    對郝風樓沒來由的插話,陸夫人的眉頭不由蹙起,似乎覺得郝風樓有些魯莽。

    不過她對郝風樓還未來得及降低印象,周言卻是臉色一變,道:“不,不比詩詞……”

    若說一開始郝風樓是魯莽,那麼周言此後心虛的表現,就全然吸引了陸夫人的目光,陸夫人看得出周言這個年輕人心虛,聽聞他是個秀才,可是連詩詞都不敢比,莫非這個人的功名是蒙來的?

    周言也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信心更是崩潰,一張臉蒼白如紙,越來越不自信起來,猶猶豫豫的道:“比詩詞不雅,不如比一比其他。”

    郝風樓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笑吟吟的道:“詩詞如何不雅?罷了,你既要比試其他,那我也遂你的心願,不過這較藝無非是就是琴棋書畫,周公子要比什麼?”

    場面已經完全控制在了郝風樓的手裡,控制場面是情聖的必修課。任何場合,一個合格的情聖,必定是最出風頭的那一個。

    周言頓時無言了。

    比什麼?自己最在行的是讀書,可是對方的詩詞信口捏來,這經義詩詞本就是同源,八股做的人,詩詞必定上等,若是比這些,自己連給郝風樓提鞋的資格都不夠。

    至於琴棋書畫,周言雖小有涉及,可畢竟不是所長,郝風樓自信滿滿,問他比不比琴棋書畫,看這口氣,必定這也是郝風樓的長項了。

    周言突然感覺,自己的人生何其失敗,思來想去,居然沒有一樣東西能拿出來比的,

    沉默了很久,陸夫人那邊顯得已經不耐煩了,人家郝風樓如此大度,讓你自己選題,你卻是失魂落魄,這是什麼道理。

    周言看出了陸夫人的心事,臉色微紅,又是羞憤難當,滿肚子都覺得委屈,自己堂堂廩膳生員,竟然輸在一個沒有功名的傢伙手裡,天哪,這還有沒有天理。

    “不能,我要揭穿此人的面目,不能就這麼算了!”周言不打算比了,他決定揭露風樓的醜行惡狀。

    想到這裡,周言連忙跪倒在地,道:“夫人,我要狀告,我有冤屈,這個姓風的是關係戶,他和府上的大主事有一腿,他們合起夥來…… ”

    聽到這裡,在場的所有小婢頓時花容失色。

    陸夫人微愣,她萬萬想不到,好端端的一場考校,突然成了訴苦大會。

    郝風樓依舊面帶微笑,這個蠢貨上當了!他心裡暗暗搖頭:“蠢到這種地步,也敢和本少爺搶女人。他難道不知道,他這麼一說,不但把那大主事真正得罪死了,而且不管此事是真是假,陸夫人也絕不會承認嗎?一旦承認,豈不是告訴告訴大家陸府作弊,而那些興匆匆跑來應募的讀書人,豈不都要罵娘?”

    陸夫人臉色陰沉,道:“周先生這是何意?你現在說陸府有人勾結風公子,可有什麼證據?”

    周言道:“這是姓風的親口說的,他說大主事是他的遠房親戚。”

    郝風樓矢口否認,道:“夫人,學生沒有說過。”

    周言吐血:“你說過,你這騙子,是了,夫人若是不信,請大主事來對證就可。”

    這陸家的大主事就站在夫人身邊,聽到周言污衊自己暗中作弊,還安插自己的遠房親戚來應募,已是怒不可遏,道:“夫人,風公子並非是小人的親戚,小人敢對天發誓,至於這周公子,滿口胡言亂語,人品低劣,可見一斑,請夫人立即將他趕出去。”

    陸夫人深深看了大主事一眼,覺得大主事並不像說謊,又想到一旦被人如此栽贓,陸家的聲譽可能受到影響,就算是真有其事也不能認了,於是冷笑道:“周公子,你太放肆了,本夫人看在你是讀書人的份上,也不辱你斯文,來人,請周公子出去。”

    幾個家丁上前,周言氣炸了,他恨啊,他恨郝風樓搞不正當競爭,他恨郝風樓上頭有人,他恨陸家的所有人,於是大叫道:“不公… …不公……陸小姐……姓風的,陸小姐是我的女人……”

    郝風樓震驚了,然後為周言默哀三秒,這個傢伙顯然是氣瘋了,自尊心受到了太大的打擊,連這樣的話都敢說出來。

    陸夫人的美目之中掠過了一絲厲色。

    那大主事趁機道:“夫人,這個臭書生實在大膽,竟敢侮辱小姐……”

    陸夫人依舊不做聲,似是麻木。

    可是大主事立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他厲聲道:“來人,將這狗才打出去,狠狠的打,無論有什麼干係,學官那邊,到時自有人去通融!”

    “哎喲……”有了大主事的吩咐,已經有個家丁毫不猶豫的一拳砸在周言的臉上,周言摀住臉哀嚎,幾個家丁搶上去拳打腳踢,自是不會客氣。

    而陸夫人已經長身而起,既不阻止,也不鼓勵,這種場合,以她的身份自然不適合繼續久留,於是帶著一干丫頭走了。

    大主事紅著眼睛,對周言深痛惡絕,居然敢說自己舞弊,還當著夫人的面,好在夫人睿智,沒有聽信他胡言亂語,而且這個傢伙還敢污衊小姐,那更是該死了,他指揮著家丁:“打,狠狠的打,不要讓人以為咱們陸家軟弱可欺。”

    周言被打得狼狽不堪,痛得哇哇亂叫。

    郝風樓連忙道:“算了,算了,畢竟是讀書人,不要辱了斯文,年輕人口沒遮攔……”

    周言一聽到郝風樓的聲音,就火冒三丈,一邊挨打,一邊痛罵:“姓風的,你斷子絕孫!你串通陸家的混賬……”

    郝風樓愣了一下,然後雙手一攤,道:“方才我說的不過是玩笑,讀書人身子骨弱,下手不要太重,用長條凳子就好了,不要動刀動槍。”

    一個家丁虎軀一震,然後目光便落在了不遠處的長條凳上……

    郝風樓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阿彌陀佛,我為什麼這樣的壞。”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0 07:4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0 07:55 PM 編輯

第七章:書中好多顏如玉

    “風公子,從今往後你便是陸家教習,陸小姐每隔一日便來聽講一個時辰,至於府裡的規矩,到時你自會明白,望你好自為之。”

    大主事叫陸福,正兒八經地給郝風樓做著安排。

    “還有,你的住處就在外府的東廂,老夫已讓人收拾好了,不過你要謹記,內院不得允許不得隨意進出,陸家的規矩嚴,你若是觸犯了規矩,老爺和夫人都會嚴懲。當然,你畢竟是先生,和咱們這些下人不同,所以呢,外府這裡倒是隨你走動,你若是缺什麼,和吳帳房打一聲招呼,他就住在你的隔壁,想來會照拂你。”

    郝風樓道:“我有一個丫頭,平時照料我的生活起居,能否也讓她搬進來?”

    陸福踟躇了一下,道:“好罷,只是不知人在哪裡,正好府裡要派人去給你拿行禮來,到時一併請來。”

    郝風樓點頭,道:“多謝。”

    陸福許是要急著去給夫人回稟,所以和郝風樓寒暄了幾句,探了一下郝風樓的底細,見沒什麼問題,便急匆匆的走了。

    郝風樓的住處還算不錯,畢竟是先生的待遇,因此特意安排在一個一進一出的廂房,外間可以做小廳,裡頭則是臥房,至於陳設,陸家也有考慮,找了些字畫裝裱,筆墨紙硯也都齊備。

    郝風樓對此表示滿意,食宿免費,而且教學任務也很簡單,兩天上一個時辰的課,輕鬆愜意。

    郝風樓在房子裡呆了半個時辰,這時候小香香便背著包袱來,雖然只是幾個時辰不見,可是小香香卻是激動地衝向郝風樓,含淚道:“嚇死我了,我以為少爺丟下了我,少爺,你真的成了教習?”

    郝風樓低調地道:“不敢當,不敢當,你少爺太鮮明太出眾,陸家很看好我,盛情難卻……是了,明日就要教陸小姐讀書,可是少爺手上卻是一本書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陸家那邊多半以為郝風樓是讀書人,既然是讀書人,就肯定會自己帶書來,所以也沒有給郝風樓預備課程,自然也沒有送什麼書來。

    可是現在,郝風樓悲劇的發現,自己似乎找不到書來備課,那麼……明天教什麼?

    一聽到書,小香香眼眸一亮,連忙道:“有的,有的,夫人吩咐我跟著少爺的時候,我就帶了一些書來,是在少爺枕下找來的,就指望少爺能改邪歸正,多讀讀書,想不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還真有……

    郝風樓不得不對小香香刮目相看,看看人家想得多周到,簡直就是丫頭界的典範啊,不但送錢送溫暖,連書都有。

    小香香解下包袱,果然尋出幾本書來,作為一個小丫頭,她對書本顯得極為鄭重,道:“少爺,你快讀書,快讀書。”

    郝風樓接過書,看到小香香很神聖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不過這個時代,看書的都是讀書人,而讀書人在尋常人眼裡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讀書二字本身就像徵著高雅。

    只是……

    第一本書《士子風流》

    第二本書《嬌妻如雲》

    第三本書《武娘秘史》

    郝風樓震驚了。

    這就是那個人渣讀的書……他翻開士子風流一頁,便看到不堪入目的文字:'這生員極喜日間幹事,好看陰物以助淫興,夜間幹事……'

    臥槽!果然不愧是敗家子的珍藏。

    再去翻嬌妻如雲和武娘秘史,也都是所謂的稗官野史的色情秘本。肯定是從前那個郝風樓不知從哪里淘來每日置於枕邊,而小香香又不識字,對她來說,但凡是書,多半都是再神聖不過的物事,所以隨身帶了來,小心翼翼的收藏。

    郝風樓感覺自己是真的要悲劇,拿這種書備課,且不說今夜睡得下睡不下,看多了是會血脈噴張的,會不會爆體而亡?

    郝風樓將書放下,只得道:“唔,都是好書,不過現在不急,我先睡一會再慢慢看。”

    小香香只當公子要偷懶,立即道:“天色還早呢,少爺分明要偷懶。”她的眼中含淚起來,繼續道:“夫人交代我,一定要我……”

    郝風樓一下子老臉通紅,一看小香香要哭,讓郝風樓心軟下來,道:“好,好,好,我看。”

    郝風樓只得坐在小廳裡,危襟正坐的拿起嬌妻如雲來看,裡頭的言辭自是不堪入目,郝風樓心裡想:“久經熏陶之下會不會情聖變禽獸?”

    小香香則是眉飛色舞,如花蝴蝶一般在裡屋和外廳穿梭,有時收拾行禮,有時還要躡手躡腳出來瞄一瞄,看看少爺是不是在偷懶,顯然少爺做了教習,現在又開始讀書,讓她心情愉悅,可是又不敢發生聲響,生怕打攪了郝風樓,所以躡手躡腳。

    這一夜實在痛苦不堪,郝風樓幾次想放下書本來,可是看到歡快的小香香,總是不忍,於是讀到不知什麼時候,抬起頭來,見屋裡沒有了聲音,郝風樓放下書,躡手躡腳地掀開裡屋的簾子看,卻見小香香已經趴在桌上睡了,傳出細微的鼾聲。

    “這個丫頭……”郝風樓搖搖頭,只是看多了方才的書,心情難以平復,便決定先出去走走,吹吹冷風。

    屋外的月色皎潔,銀盤的月兒猶如發光的玉石,些許月色灑落在庭院裡,樹影婆娑,間隙露出些許光暈,再有微微冷風吹拂,郝風樓的身體終於冷靜下來。

    他背著手,興致盎然的在院中踱步,藉著朦朧月色去看周圍的風景,心裡不由想到明日教授陸小姐讀書的事,既有幾分焦慮,又帶著興奮。

    驟然,不遠處竟傳出金鐵撞擊和低聲嬌喘的聲音,郝風樓來了興致,加快腳步。

    前方是一處空地,這空地……倒像是個細沙堆積的校場,不過陸家乃是武勳人家,在外院佈置一個校場倒也屬於情理之中。

    在校場中,月光之下,一個女子手持寶劍如狂風一般亂舞,衣裙在風中隨著劍光飄舞,猶如舞蹈,可是那空中飛舞的寶劍卻絕不如舞蹈一般柔美,利刃的鋒芒在月色之下閃閃生輝,竟是刺破虛空,快如雷電。

    郝風樓目瞪口呆,他發現自己的眼睛居然不能跟上寶劍的速度,這個舞劍之人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這是武功……這個時代居然會有武功!

    郝風樓又一次震驚了,可是眼見為實,眼前這個身影幾乎快得看不到面容的女子使用的就是武功。

    女子似乎已經發現了郝風樓,她的速度猛然一頓,秀眉微微凝起,旋即以極快速度,宛若一陣風般借力'飛'來,劍尖如星,下一刻,劍鋒穩穩地停在了郝風樓的咽喉之下。

    女子聲音冷酷,帶著鼻音乾脆利落地道:“滾!”

    “好暴力!好野蠻!不過本少爺專治各種不服,專治各種問題少女!”這念頭在郝風樓的腦中掠過。

    藉著月色,郝風樓終於看清了女子的相貌,墨黑的絲絲髮縷在微風地拂動下不住飛揚著,時而貼著她白皙晶瑩的肌膚,時而又扶過她薄薄的微微揚起的美唇。窄窄的鼻樑如山上雪般襯著幽光,拔卓挺立。而那雙柳葉秀眉下的眼睛幽邃無比,她牢牢握著劍柄,劍尖在郝風樓的喉下屹然不動,神色冷俏,目露殺機。

    明朝的美女莫非都這樣兇嗎?

    不過在劍鋒威逼之下,郝風樓雖然感嘆於女子的美貌,後背冒出一絲冷意,可是神情卻是輕鬆,用一種很作死的表情說出一句很作死的話:“本少爺從沒有滾過,不如請姐姐教一教我好嗎?”

    “你……”女子秀眉一凜,寒意更甚。

    郝風樓嘆口氣,道:“美女姐姐,身為一個婦道人家,動手動腳是很不好的,能不能請你將劍挪開一些?”

    女子卻是將劍鋒輕輕前送半寸,劍鋒幾乎抵住了郝風樓的肌膚。

    這就是她的回答!

    郝風樓心裡發毛,卻是輕抿了抿嘴,臉上依舊是淡定從容。

    最後,女子輕吐一口氣,顯然沒有想到郝風樓這樣大膽,低聲道:“你是新來的教習?”

    郝風樓笑道:“學生有禮。”有禮你個頭,郝風樓心裡腹誹。

    女子不屑地瞥瞥嘴,收了劍,淡淡地道:“陸家沒有你想像中的這麼簡單,你一介書生還是不要來淌這趟渾水​​的好。”

    說罷,冷冷地朝郝風樓一笑,飄然而去。

    “不簡單?本少爺穿越就已經很不簡單了,還有什麼事能比本少爺找老婆更不簡單?”郝風樓打了個哈欠,不以為意的想。

    另一邊,女子回到自己的閨房,有小婢上前,給她溫水擦拭了額上的細汗,女子淡淡的道:“府裡新進來的那個教書先生有點古怪,想盡辦法打聽一下,不要為此耽誤了燕王殿下的大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0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0 07:55 PM 編輯

第八章:少爺我讀春秋

    “少爺,少爺,快起來,要教陸小姐讀書啦,快,快,不要讓陸小姐久等。”

    次日清早,郝風樓被小香香叫起,郝風樓打起精神,連忙穿衣趿鞋,心裡滿是期待。

    陸小姐長什麼樣子?

    是不是美女?

    很好,看本情聖手段如何,師傅,你安心的呆在你娘胎裡,弟子不會給你丟臉的。

    轉念一想,不對啊,師傅的娘現在只怕還在娘胎呢。那麼師傅他娘的娘多半也沒出生,​​好亂的倫理關係啊。

    郝風樓穿了衣服,洗漱一番,小香香拿來銅鏡給郝風樓照,鏡中的郝風樓劍眉星目,依舊還是光彩照人。

    抽出腰間的紙扇​​,郝風樓自信滿滿:“你在這裡呆著,不要亂跑,本少爺去見你的少夫人了。”

    小香香重重點頭,鼓勵他道:“少爺一定要加油,夫人和我看好你。”

    看好我會將我掃地出門?郝風樓心裡腹誹。

    出了房,外頭有個小廝在這兒候著,領著郝風樓往陸府深處去。

    這一路上,郝風樓想到待會該如何和陸小姐相處,又如何吸引陸小姐的好感,各種思緒紛沓而來的時候,遠處有個小廝,道:“老爺回來了,老爺從營裡回來了。”

    又有人道:“是不是要知會一下夫人?”

    先前的人道:“還是莫要知會的好,老爺剛剛回來就往陳姨​​娘那兒去了。”

    似乎說到了府中的忌諱,另一個不敢做聲了。

    這些聲音隱約傳到郝風樓耳裡,不由搖頭,等到了一處閣樓,小廝先進去通報,才出來客氣的對郝風樓道:“風先生,小姐請你進去。”

    郝風樓踏入閣中,閣樓裡的陳設郝風樓並不關心,好狗血。不過郝風樓沒功夫管家裡長短,他關心的是,陸家小姐如何,長什麼樣子,夠不夠武藤蘭的標準。

    然後……

    一入閣中,郝風樓徹底震驚了,所有的期待盡皆化為泡影。

    屋裡由屏風一分為二,陸小姐倒是沒有見到,不過屏風的間隙中倒是可以隱約看到一個綽綽的人影,想來,陸小姐是躲在屏風後聽課。

    更讓郝風樓無語的是,坐在閣樓一角的正是那位迎春迎大姐,迎大姐依舊是一臉肅然,正襟危坐,目光掃視郝風樓一眼,微微頜首點頭,算是和郝風樓打了招呼。

    這……這是悲劇啊。

    郝風樓原本期待的是自己手把手的教陸小姐讀書,郎情妾意,最好再勾搭成姦。想不到結果卻是陸小姐只聞其聲,不能見人,而且邊上還有個監工在旁監督。

    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淡定,要從容,挫折只是暫時,不能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

    屏風後的陸小姐聽到了動靜,嬌聲道:“學生陸妍,見過先生。”

    迎春目光微闔,坐在一旁依舊一動不動。

    郝風樓只得勉強笑道:“很好,那就授課吧。”

    對著屏風,有一個椅子,郝風樓坐下。

    陸小姐在屏風後道:“今日是第一次授課,只是不知,先生要講授的是什麼內容?”

    聲音很好聽,彷彿黃鶯在唱歌。

    郝風樓苦笑,講授什麼?自己可沒有做什麼功課,總不能拿嬌妻如雲和士子風流出來講吧。

    他轉念一想,當時應募的時候,出題最多的就是女四書,對方是個女子,最好講授女四書的內容最好。可是女四書郝風樓並沒有看過,該怎麼辦?

    有了!

    郝風樓咳嗽一聲,裝出幾分先生的模樣,道:“先講一個故事。”

    迎春微微愕然,眼眸輕輕張開,顯然覺得有些不妥,只是這時候,不便制止。

    屏風後的陸小姐卻是來了興致,清脆的道:“好啊,好啊,就聽故事。”

    看來陸小姐有天真爛漫的一面。

    郝風樓道:“從前有個小姐,本是許配給了一個窮書生,只是後來,小姐家人見窮書生太窮,是以……”

    郝風樓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他講的故事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個小姐,因為父母悔婚,最後拋開一切,和許配的窮書生私奔的故事。他決定用旁敲側擊的方式,給陸小姐洗腦,告訴她,悔婚是不對的。

    說到最後,郝風樓感嘆道:“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女子既以許配給人,那麼無論對方貧富,都該從一而終,所謂節婦,就是如此。”

    這個故事,似乎觸動了陸小姐的心事,她不由問:“可要是原本許配的人家是個紈絝子弟,每日都只是遊手好閒,據說還好賭成性,還經常出入煙花之地……這樣的人,也要……也要從一而終嗎?”

    一旁的迎春聽出了蹊蹺,拼命咳嗽,制止陸小姐繼續說下去。

    郝風樓立即激動起來,正色道:“這是當然,陸小姐,人是會變的,身為女子,他就是該女子的未來夫婿,一個有婦德的女子,不但不能拋棄他,更該慢慢的感化他,用自己偉大和閃閃發光的母性,去包容和愛護他,怎麼可能將他棄之不理,甚至是撕毀婚約呢?我相信,只要該女子慢慢付出自己的真情,慢慢感化,她的未來夫婿,遲早有一天也會迷途知返,成為國家棟樑。”

    郝風樓說的唾沫橫飛,完全將自己代入進去,整個人激動的義憤填膺,幾乎要握住拳頭揮舞。

    屏風後的陸小姐又道:“可是聽說,這個未來的夫婿還染了花柳……”

    郝風樓一口老血要吐出來,這是污衊,赤裸裸的污衊,​​這是詆毀自己的名譽,郝風樓心裡咒罵污衊自己得花柳的王八蛋全家得花柳。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道:“這只是虛妄之詞,有沒有花柳,別人怎麼知曉,退一萬步說,就算得了花柳,那又如何,花柳……那個……”

    “……”郝風樓突然覺得自己沒詞了,自己總不能說,就算得了花柳,可是人生依舊美好。

    陸小姐顯然並不同意郝風樓的觀點,道:“先生說的話,固然是有道理,可是這樣的男子,怎麼可以讓女子託付一生。”

    坐在一角的迎春已經顯得有些坐不住了。

    郝風樓道:“這個……難道小姐認為,未來二人成了親,慢慢感化之後,大家相敬如賓,長相廝守,不是好事嗎?”

    聽到這裡,陸小姐似乎是撇了撇嘴,道:“這卻不然,莫說是男子如此品行敗壞,就算品行好,未必也能長相廝守……我娘……”

    “咳咳……”迎春幾乎要將自己的肺都要咳出來。

    陸小姐意識到自己失口,忙道:“我娘聽說,有一對夫妻,原本也是郎情妾意,可是女子年老色衰,她的丈夫便有了新歡,公務繁忙之餘,但又閒暇,也寧願每日往妾侍房裡鑽,這樣也叫長相廝守嗎?”

    郝風樓不由心裡竊笑,這個女子多半就是你娘了,陸小姐似乎有點'憤世嫉俗',怕是家庭影響很大。莫不是有了爹媽的經驗,所以再也不相信愛情?不能啊,你若是不信愛情,本少爺還怎麼混?我還指著你跟我私奔啊。

    一邊的迎春覺得越來越沒規矩,可是當著陸小姐的面,又不敢造次,差點咳成肺癆。

    郝風樓眼角的餘光看了看迎春,又看看陸小姐,心念一動。

    未來丈母娘的喜好很關鍵,若是能討取她的歡喜,事情就成了一半,俺未過門的孩子他娘啊,且看俺先籠絡了未來丈母娘再說。

    郝風樓淡淡道:“不如,我再講一個故事吧。”

    屏風後的陸小姐道:“你講來聽聽。”

    郝風樓的口吻驟變,道:“從前有個皇帝,原本獨寵皇后,可是後來,因為​​皇后娘娘年老色衰,皇帝便移情別戀,喜歡上了一個美人,這個美人侍寢,免不了要說皇后的壞話,皇帝自此,對皇后越來越疏遠……”

    說到這裡,屏風後的陸小姐似乎啞然了一下,不由道:“你這哪裡是故事,分明……”又覺失言,沒有再說下去。

    郝風樓側面去看一邊的迎春,迎春此時卻是不咳嗽了,似乎在靜聽郝風樓接下來會說什麼。

    八卦啊八卦,十個女人九個八卦。郝風樓心裡感嘆,道:“你先聽為師講完。這皇后眼看就要被美人害死,可是這時,卻突生一計,美人依舊詆毀皇后,而皇后呢,但有機會,便對美人稱讚有加,噓寒問暖,若是美人病了,更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每日垂淚,皇帝偶爾想到鳳宮就寢,皇后也總是推辭,這美人當然知道皇后不安好心,鐵石心腸,依舊對皇后詆毀有加,皇帝起先聽了不以為意,可是長年累月,卻對美人越來越是厭煩,人的心理很是奇妙,當你喜歡人的一點時,便覺得她渾身都可愛,可是一旦你不能接受她的一點時,就越來越覺得厭​​煩,此後,皇帝終於不能忍受美人無休止的哭鬧,龍顏大怒,將美人打入冷宮。”

    陸小姐失聲道:“啊……我知道了……”

    郝風樓微微一笑,道:“小姐心裡知道就好,好啦,今日的課就上到了這裡,為師還要回去看書,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學問是日積月累的結果,便是到了為師的層次,還要一點一滴的積累,陸小姐,告辭。”

    陸小姐好奇的問:“不知先生近來讀的什麼書?”

    郝風樓老臉一紅,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在他的心理素質過關,理直氣壯的道:“亂七八糟的書為師不看,近來讀的是春秋。”

    陸小姐驚嘆道:“我看戲文裡,關羽看的也是春秋,先生真是雅人。”

    郝風樓一口老血要吐出來,自己昨夜還是看淫書的禽獸,今天就已昇華到了關二哥的境界。

    郝風樓前腳剛走,迎春站起來,陸小姐依舊還在屏風後,道:“我覺得這個先生教書教得好,聽著頗為有趣。”

    迎春卻是不好忽悠,曉得郝風樓的學問有限,只是淡然一笑,道:“小姐喜歡就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1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1 09:17 PM 編輯

第九章:圈套

    在聽雨閣裡,陸夫人旁邊的桌几上的茶水已經涼了,一旁擺放的瓜果也沒有動過。

    她手捻一串佛珠,闔目靜坐,紋絲不動。

    迎春則是站在一邊,講起了今日聽課的見聞,陸家小姐第一天讀書,身為母親,安排迎春的用意,一方面是迎春在那兒放心一些,另一方面自然是想知道先生講的是什麼。

    迎春不敢相瞞,將授課的內容統統說了,說到第一個故事時,陸夫人微微皺眉,道:“這個風先生為什麼總是講故事,女四書裡這麼多典故為何不講?”

    她只是隨意評論了一下,不過對郝風樓的教學水平似乎有些不滿。

    迎春繼續講到了第二個故事,陸夫人心念一動,不由道:“這倒是奇了,家務事,他一個先生莫非是要藉你來點撥本夫人嗎?”

    迎春淡淡的道:“我瞧這位風先生就是這個用意。”

    陸夫人啞然失笑,道:“他一個男子不務正業,實在無趣。”說罷嘆氣道:“他才剛進府裡來就知道陸家的內情,外面光鮮,冷暖自知啊。”

    迎春的臉色依舊是僵硬,道:“其實我覺得他說的故事也不是沒有道理。”

    陸夫人哂然道:“我自有分寸。這個先生和別的先生有些不同,再看看吧。反正妍兒讀書只是解悶,只要不觸了規矩,倒也無妨。”

    說罷,陸夫人露出倦色,一副想要小憩的樣子,迎春道:“夫人好生歇一歇吧,奴婢告退了。”

    恰在這時,一個丫頭進來道:“老爺來了。”

    “哦。”陸夫人依舊顯得平淡無奇,這彷彿任何事都攪不到她的心,旋即埋怨幾句:“來了也只是敷衍了事而已,待會兒,多半還是要鑽到那狐媚子房裡去的。”

    迎春道:“夫人,其實……”

    陸夫人壓壓手,道:“我知道怎麼做,你不用擔心。”

    永昌伯陸峰生得相貌堂堂,只是皮膚略帶幾分黝黑,身上穿著一件尋常的便衣,可是行走如風,顧盼之間頗有幾分威勢。

    他踏步進了後院的花廳,見到了陸夫人,神情微微一愕,顯出幾分愧意。

    陸夫人笑吟吟地起身,上前道:“老爺剛從北大營回來?哎……舟車勞頓,倒是辛苦你了,公務固然是繁忙,可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緊。”

    陸峰愕然,因為以往的時候,陸夫人往往對他冷淡,他心裡自知,這是無聲抗議,所以也不以為意,可是想不到今日竟是如此主動關心,他連忙道:“叛賊已經取了山東,先鋒抵達江北,這個時候哪裡還顧得了其他,江岸的防務乃是重中之重,所以近來會繁忙一些。”

    陸夫人點頭,體諒道:“可是出門在外,尤其是在營裡,該體諒自己也要體諒,總不能因為有了賊,這做官軍的就自己熬壞了自己的身子吧。老爺稍坐,我去斟茶來,王管事新近帶了些武夷茶,說是能提神醒目,老爺多喝一些,能解乏的。”

    她微微一笑,竟頗有幾分風韻,說著親自去泡了一壺茶來,小心翼翼地給陸峰斟了一盞。

    陸峰抱著茶盞,一時有些恍然,今日的陸夫人很不一樣,關懷之意實在太明顯,以至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連忙將茶喝了。

    陸夫人又問:“老爺是幾時回來的?”

    陸峰老臉一紅,他清早就回來了,現在卻是正午,一大上午自然是消磨在了靈兒的房裡。

    陸夫人見他語塞,反而很是體諒的道:“想來又是去靈兒妹子房裡了,其實這沒什麼妨礙,都是一家人。”

    陸峰慚愧地道:“怠慢了夫人,是老夫的錯。”

    陸夫人卻是搖頭,笑吟吟地道:“老爺沒什麼錯,靈兒妹子呢也沒有錯,我年事已高,不能再侍奉老爺,靈兒妹子肯代勞,我謝都來不及呢。”

    這……

    陸峰感覺自己要瘋了,夫人的思想轉變得還真是快啊,怎麼就突然……

    這時陸夫人又道:“聽說紅菱妹子的腳崴了,哎,我的心裡也不好受,都是那個不知事的丫頭,非要帶紅菱妹子去後園子裡賞梅,不過這個丫頭是紅菱妹子房裡的,我也不好責怪,只是我命人尋了一些偏方,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待會兒老爺帶一些藥過去。”

    “夫人……”陸峰感覺太過凌亂,一時竟是有點不知所措。

    陸夫人恬然道:“老爺是不是在想,我怎麼變得如此善解人意?這事兒真不知是如何說起了,前幾日不是在給妍兒尋個先生嘛,我有閒呢,也看了一些女四書,其中許多話頗有道理,於是我便想啊,老爺天天奔波在外也是辛苦,我這做夫人的怎麼能拉了老爺的後腿,老爺回來,若是府裡還是亂糟糟家長裡短的,豈不是讓老爺煩心?至於靈兒,我也看開了,她能伺候好老爺,我高興還來不及。”

    陸峰大感欣慰,小坐片刻,陸夫人藉口乏了,自去小憩不提,陸峰喝了口茶,覺得神清氣爽,自是又回妾室靈兒的飄香閣,剛到門口,卻聽靈兒呵斥道:“藥,什麼藥?周氏哪會安什麼好心,這藥莫非是要毒死我的吧,拿回去,拿回去,她的藥,我可不敢吃​​。”

    這靈兒恃寵而驕,在府上已是蠻橫慣了,陸峰一聽,頓時就明白,原來是夫人當真送了藥來,只是靈兒似乎不領情。

    他連忙進去,看了手足無措的大管事一眼,平靜地道:“將藥放下,出去吧。”

    大管事點點頭,告辭出去。

    屋裡只剩下了陸峰和美妾靈兒,靈兒一看陸峰迴來,頓時眼淚婆娑,幾乎是一下子撲倒在陸峰的懷裡,道:“賤妾真是可憐,崴了腳倒也罷了,夫人還要落井下石,她安的是什麼心思?非要讓賤妾死了才甘心嗎?”

    方才和陸夫人的一席話讓陸峰渾身暖暖的,現在看靈兒在鬧,心裡不免有些不悅,不過他素來疼愛這個美妾,倒是沒有發作出來,連忙捉住她的柔夷,道: “這是她的好意,曉得你崴了腳,這才送藥來。”

    若是這個時候,陸峰跟著靈兒後頭罵幾句,或者勸慰靈兒幾聲,這事兒也就過去了,靈兒還不至於如此不知進退,可是看陸峰如此維護夫人,頓時打翻了醋罈子,冷笑道:“她能有什麼好意,老爺,她是什麼人,老爺或許蒙在鼓裡,可是我卻是曉得,瞧瞧她每日一副恬然的樣子,不曉得有多嫉恨賤妾呢,說不準那後園子裡的石頭就是她命人放那兒的……”說罷又是哭,我見猶憐的道:“老爺,您不在的時候……”

    陸峰愛極了這靈兒,對這種牢騷話,大多數時候都是糊弄過去,可是陸夫人畢竟是他的髮妻,朝夕相處二十多年,方才陸夫人那番這得體的話尤言在耳,便不由道:“你不要胡鬧……”

    “胡鬧,賤妾是胡鬧!”嬌寵慣了的靈兒自是不肯依,像是被蜂子蟄了一下,氣勢洶洶的道:“賤妾怎麼胡鬧了,是老爺變了心……”

    陸峰也是氣急了,想到夫人方才對靈兒的關心,而靈兒又這般咄咄逼人,他好歹也是一方鎮守,此時老臉拉下來,怒斥道:“好罷,就當老夫變了心…… ”說罷,鬆了靈兒的柔夷,拂袖而去。

    “老爺……老爺……”靈兒撕心裂肺的在後頭喊。

    陸峰理也不理,原本想擇路去陸夫人房裡,可是老臉不禁一紅,越發覺得對不住陸夫人,便吩咐了個家人道:“去,收拾一下書房,老爺今夜就睡在那裡。 ”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1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1 10:23 PM 編輯

第十章:錦衣衛

    “夫人……當時吵得可兇了,老爺氣得從飄香閣裡出來,又叫人收拾了書房……”

    一個丫頭此時正碎碎念的將飄香閣裡的事如實稟告。

    陸夫人已是打了個盹兒起了身,此時臉上也是容光煥發。

    還真有效,不但有效,而且宛如仙藥一般靈驗。

    那侍妾靈兒恃寵而驕,自拴住了老爺的心,在府裡頤指氣使,如今吃了苦頭,老爺又破天荒的沒有在飄香閣裡過夜,這對陸夫人來說無異是一場盛大的勝利,很是揚眉吐氣了一番。

    陸夫人咂咂嘴,道:“待會兒給老爺送一床被子去,是了,再送一些酒菜,從前他心情不好都是要吃點酒的。還有,那個姓風的先生……”

    陸夫人頓了一下,臉上露出欣賞之色,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郝風樓確實解決了她當下最疑難的問題,不過這只是個開始,說不准以後還有仰仗他的地方。

    陸夫人繼續道:“明日叫人去問一下,他是不是在府裡住得慣,缺了什麼,儘管說……罷了,明早本夫人親自去一趟。”

    ………………………………

    第二天,在飄香樓裡,陸家的一舉一動都通過陸家的二管事陸忠傳報到了這裡。

    餘怒未消的靈兒輕咬香唇,銀牙咯咯作響,自從進了陸家,何曾受過這樣的氣?

    此時陸忠又在旁添油加醋地道:“二姨娘,這姓風的實在有太多古怪,小人已命人去松江查證,這松江府並沒有聽說過有哪家姓風的富戶人家,莫說是新近敗了家的,便是上至富貴之家,下到尋常的殷實人家也不曾聽說過。

    二姨娘,我懷疑此人極有可能就是混入府裡的燕王細作,千戶大人不是說了嗎?燕王已經陳兵江北,咱們朝廷的大軍已從各路合圍,他們渡不了江便是死無葬身之地,而燕軍都是北人,不熟舟船,想要渡江,唯有派出細作,拉攏陸都督。

    那燕王走投無路,必定會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裡,千戶大人在數月前安排二姨娘進陸家來,為的就是今日。

    因此,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而這姓風的來路本就有問題,況且看陸夫人今日竟然親自去見了姓風的,昨天的事情顯然就是那姓風的在背後搞鬼,小人左思右想,覺得此人必定是燕軍細作無疑,若是不盡快剷除,到時候千戶大人怪罪下來,只怕,你我不好交代。”

    靈兒冷冷道:“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本來呢,我是懷疑那個表小姐,可是現在看來未必是她,她太磊落了,實在不像,反倒是這個姓風的不像好人,你說要剷除,怎麼剷除?”

    說到這裡,靈兒又是咬著銀牙冷笑:“洪武朝的時候,咱們錦衣衛是何等的風光,可現如今呢,洪武二十年裁撤了衛所,咱們這些人,就成了孤魂野鬼,幸賴親軍都指揮使大人庇護我們,才讓你我有了口飯吃,有了點事做,可現在查辦反賊,咱們錦衣衛還得鬼鬼祟祟,在這鎮江做事,還得像做賊一樣,若是在從前,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二管事尷尬一笑道:“所以說,這一次不正是我們的機會嗎?能不能重整錦衣衛,就看這一次了,假若這次能在燕王謀逆上頭立下功勞,讓朝廷知道咱們的用處,光復北鎮府司的時候也不遠了。

    不過,咱們行事卻要小心一些,若是讓宮裡和朝廷曉得咱們擅自在陸家布了眼線,還不曉得會怎麼樣,上頭幾個大人也是頂著壓力才佈置下來的,一旦被外人知曉,朝廷怪責下來,只怕大家的人頭都要不保。”

    靈兒笑得更冷,滿是不屑地道:“你們男人做事反倒像女人,都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了,還在講仁義道德,若是仁義道德真管用,這燕王叛亂怎麼還流毒至今?罷,他們的事,咱們也沒必要理論,你想個法子,辦了這姓風的吧,我不想在府裡瞧見他了。”

    二管事點點頭,隨即又道:“是不是跟千戶大人報備一下?”

    靈兒淡淡地道:“隨你,只要見了屍就成。”

    彷彿殺一個人在這靈兒眼裡就好像吃飯一樣容易。

    …………………………………………

    翌日清早,郝風樓依舊去了閣樓裡教書。

    陸小姐自然還在屏風之後,不肯露出真容,郝風樓恨不得將這屏風踹開,好看看自己未來的妻子,只可惜迎春一如故往的垂坐在角落,教他發作不得。

    郝風樓很是衣冠禽獸的坐下,咳嗽一聲。

    陸小姐便道:“妍兒見過先生。”

    郝風樓道:“嗯,開課吧。”

    陸小姐道:“只是不知今日先生講什麼故事。”

    郝風樓氣得要跺腳,哥是老師啊,不是說書的,不過……似乎自己還真是有向說書發展的趨向,悲劇,這就是肚子裡沒真貨的人生。

    郝風樓淡淡地道:“給你講故事是為了啟迪你,我們授課自然還是要以經義為主,否則就太不像話了。”

    陸小姐哦了一句,道:“那麼先生今日要講經義?”

    “不。”郝風樓斷然道:“今日還是講故事,繼續啟迪你。”

    坐在一旁的迎春哭笑不得,她懷疑郝風樓是個草包很久了。

    郝風樓只能恨自己英雄氣短,卻還得裝出大儒的做派,道:“為師今天講的是明朝好……呃,今日索性就講……”

    郝風樓的故事不少,而且都是經過他的精挑細選,大多都是女子從一而終的故事,拋開意義不談,故事倒是有趣,陸小姐聽得入神,連續講了幾個,郝風樓正色道:“為師說的這些故事就是要深入淺出,告訴你什麼才是女德,人若無德,與禽獸何異?男子有德,則匡扶天下,可為表率;女子有德,則流芳百世,為閨人敬仰,所謂臣不事二君,女不侍二夫,臣子事二君者為貳臣,​​女子侍二夫為賤人,這是聖人說的話,不是我隨便忽悠你,又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陸小姐道:“父母之命若是改了呢?”

    郝風樓正色道:“君無戲言,父母之命豈能擅改?潑出去的水能收回來嗎?”

    陸小姐若有所思,道:“多謝先生的指點。”

    迎春看不下去了,提醒道:“風先生,時候到了,該下課了。”

    郝風樓心說來日方長,和陸小姐接觸的時間多的是,倒也不堅持繼續講下去,道:“今日就講到這裡,陸小姐,你好好想想我的話,望這些故事能對你有所啟迪。後日……”

    陸小姐忍不住問:“後日是不是風先生要講經義了。”

    郝風樓老臉一紅,又風淡雲輕地道:“不急,不急,磨刀不誤砍柴工,為師還要繼續啟迪你。”擦了把冷汗,幾乎是逃之夭夭。

    回到自己的院子,小香香笑吟吟的看他,還沒有問,郝風樓便曉得她要說什麼,板著臉道:“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小香香抿嘴道:“是不是陸小姐好難追?”

    郝風樓風淡雲輕地道:“少爺我是放長線釣大魚,不在乎一時得失,說了你也不懂,這叫潛移默化。”

    “是了?”小香香點點頭,笑吟吟地道:“方才那二管事來了,很是客氣,還送了請柬來,說是想請公子一敘。到時候還要請府上的一些人來作陪,請少爺不吝賞光。”

    郝風樓瞇著眼,看了看請柬,請柬之中的言辭果然很是客氣。

    小香香道:“少爺去不去?這二管事說是在什麼如春坊,我聽說,那兒有些遠……”

    “去,當然要去。”郝風樓目光中露出一絲狡黠,將請柬收起來,道:“人家盛情難卻,咱們現在是寄人籬下,跟著陸家討生活,總要和大家搞好關係,你好我也好嘛。”

    小香香嘟著嘴:“這如春坊,一瞧就不是乾淨的地方,少爺,你好不容易改邪歸正,千萬不要……”

    “嗯嗯……”

    郝風樓應下,在房裡歇了幾個時辰,看天色不早,便囑咐她在家好好呆著,問明了如春坊的位置,掐著時間似乎現在出發也還算是時候,於是便出了門。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酉時,郝風樓怕耽誤時間,便租了輛驢車。

    只是近來馬車很難租用,眼下江北戰事已起,鎮江作為南京門戶自然是抵禦叛軍的第一線,早在數月之前,官府就幾乎徵用了所有的車船,好不容易找了輛運貨的驢車,人家也不客氣,直接索要五十個錢。

    若是以往,這個價錢絕對是坑爹,郝風樓很是犯難,五十個錢,自己尋個地方點幾個酒菜都足夠了,花費五十個大錢去吃酒,自己算不算人傻錢多?

    不過他是個看得開的人,也沒有多囉嗦,講過價錢之後,狠狠鄙視這車夫一通,便上了車。

    他上車之後輕輕掀開簾子,看著這時,一輛不遠處的馬車也隨之啟程,尾隨著自己所​​坐的驢車,郝風樓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2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2 08:49 PM 編輯

第十一章:美女姐姐救命

    如春坊坐落在北固山大營不遠處,雖是北固山刀光劍影,可是這兒依舊卻還是繁忙熱鬧無比,因為鎮江是南北交通的要道,雖然北方鬧了叛軍,不少打算北上的客商見朝廷嚴禁大家渡江,索性就在這鎮江滯留下來,鎮江非但沒有因此而蕭條,反而更增了幾分熱鬧。

    進入了正街,兩旁的店鋪可以用鱗次櫛比來形容,可見這裡應是鎮江的商業中心,各色鋪面繁多:有茶樓、茶坊,門上掛著水簾子,屋內支起爐子,以茶招攬四方客人,專售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有酒館、酒店,掛著大大的“酒”字旗。如果是一座大酒樓,就更加氣派。裡面有百十座閣兒,周圍都是綠欄杆。四處街衍窠子裡的粉頭妓女都到酒樓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者吹笙品笛,替公子王孫或食客侑酒。有各種食店、麵店,買賣各種吃食。如羊肉麵店​​,日宰羊數隻,麵如銀絲,有蒜麵、肉內尋麵,兼賣扁食、奪魁。此外,還有雜貨舖、綢緞鋪、當舖,如此等等。

    郝風樓下了車,第一次感受到商業街的氣氛,很是心曠神怡,給那車夫交了車錢。

    街道兩邊的一些掮客、流娼、牙人見了,兩眼放光,這年月肯雇車出行的,雖然未必是大富大貴,因為大富大貴人家自己有車馬代步,可是想來也是殷實,於是不少人湊上來,這個問:“公子要採買什麼,咱們牙行最是公道,你打個招呼,咱們替你代購。”

    “公子是來吃飯的,來我信昌……”

    “公子……”爹聲爹氣的聲音拖長尾音,幾乎要把人骨頭都酥了:“奴家好寂寞……”

    郝風樓懶得理那些掮客和牙人,目光卻在那流娼身上打量一下,然後立即擺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道:“真是壞人心術,官府的人都死光了,怎麼容得了你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我奉勸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莫要再做這種勾當,這麼大把年紀,連我這樣的少年都勾當,大姑,你都可以做我娘了,我朝以孝治國,當今天子更看重教化……”

    眾人一聽,這孫子居然是個食古不化的讀書人,還是腦子壞掉的那種,於是一個個唯恐避之不及,紛紛散了,那老娼婦有些不服,可是郝風樓口氣大,說什麼官府的人都死光了,心裡一尋思,這公子或許有那麼點兒來頭,便低聲咕噥幾句,手絹兒一甩,拂袖而去。

    郝風樓大汗,他不喜歡打擊人,可是若不來這麼幾句,這些人看自己臉皮薄,怕是趕都趕不走。

    來到如春坊外頭,這是一家規模宏大的酒樓,閣樓如雲,屋簷下彩燈薈萃,門口七八個伙計,笑臉迎人,一見郝風樓到了,其中一個上前道:“公子一人?”

    郝風樓氣定神閒,雖是囊中羞澀,可是氣派卻是不小:“是有人請我來的。”

    伙計隨即一笑:“想必是風公子了,陸老爺相候多時,請吧。”

    郝風樓點點頭,道:“好說,好說。”

    對著伙計入內,穿過過堂,裡頭別有洞天,有院落數間,通宵達旦,絲竹綿綿,間而有隔間裡傳出歡笑聲,郝風樓對這等高等場所自是滿懷期待,不過他時不時向自己身後看看,似乎發現了一個人影,露出會心的笑容。

    伙計將他引入一個閣樓,先是進去通報,旋即請郝風樓進去。

    閣樓裡頭極盡奢華,罩紗的燈在各處懸掛,一片通亮,裡頭已坐了許多人,一見郝風樓來了,紛紛站起。

    為首一個四旬上下,相貌堂堂,穿著並不奢華,剪裁卻極是合身,舉手投足頗有幾分氣勢,他爽朗一笑,道:“足下陸忠,久聞公子大名,來,公子請坐。”

    郝風樓很不客氣,道:“久仰,久仰。”便坐上空下來的主座。

    陸忠笑道:“風公子,哈哈……你我雖未謀面,但今日你我坐在這裡,便是朋友,朋友相交,又是在這酒桌之上,卻是不知公子的酒量如何? ”

    郝風樓笑嘻嘻的道:“酒量的深淺誰說得清,非要喝過才知道。”

    陸忠大笑道:“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旁邊的人斟過了酒,陸忠先是舉盞:“先乾為敬。”

    酒過三巡,其他幾人也都來奉承,都自稱乃是陸府的人,來給郝風樓敬酒,郝風樓不知吃了多少,臉已有些紅了,帶著幾分醉意,人事不省。

    “風公子……風公子……”邊上一人輕手輕腳的拍了拍郝風樓的背,低喚幾聲。

    郝風樓只是不醒,傳出幾聲酒鼾。

    陸忠已是站起來,冷冷一笑,道:“醉過去了,他的酒量,看來不怎麼樣,很好,正好省下了許多麻煩,楊建,接下來的事你來辦,先運出城去,再做了他,不要鬧出什麼動靜,最好也不要驚動官府,悄無聲息最好,老夫呢,這就回去稟告。”

    “是,百戶大人。”

    陸忠點點頭,道:“乾淨一些,出了麻煩,你們擔待不起。”他起身要走。

    突然……他趴伏在桌上不動的郝風樓卻是伸了個懶腰,笑呵呵的道:“早知道你們沒有安好心,本少爺果然所料不差!”

    原本以為郝風樓已經爛醉如泥,誰曉得這個傢伙居然醒來,這一下,卻是嚇了所有人一跳。

    陸忠的臉色陰晴不定,死死盯住郝風樓,冷冷一笑,道:“你沒有醉?”

    郝風樓氣定神閒,道:“這種黃湯,也灌得醉本少爺?”

    郝風樓當然不會告訴他,在前世師傅嗜酒,隔三差五自己都要陪著喝上幾兩,只是後世的高純度白酒,卻不是這個時代的黃酒能比的。莫說是半斤黃酒,就是一斤,只怕也灌不醉郝風樓。

    陸忠淡淡一笑道:“你故意裝醉來偷聽老夫的對話,是想知道我們是什麼人,知道我們的意圖?可惜,你太愚蠢了,你既然知道我們別有所圖,就不應該來,只要乖乖躲在陸府,我們暫時還不能拿你怎麼樣,可是現在,無論你醉沒有醉,你也死定了。只是老夫有個疑問,你是如何看出此中蹊蹺的?”

    身為錦衣衛百戶,陸忠一直很專業,現在被人看出行藏出來,不問個明白,心裡頭不痛快。

    郝風樓站起來,笑吟吟地道:“很簡單,整個陸府一開始就有蹊蹺,先是那個所謂的侍妾,是叫靈兒是嗎?她一個侍妾居然惹得陸夫人焦頭爛額,陸夫人堂堂一家之主,居然奈何不得她,學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風俗,在咱們大明朝,夫人在家中的地位豈是一個侍妾可比?惹惱了夫人,夫人一句話就足以將這侍妾置之死地,既然如此,為何陸夫人卻處處受侍妾的氣,卻是不敢輕舉妄動呢?”

    在禮教的社會之下,正如徐謙所言,髮妻的地位十分高,而一個侍妾,其實和奴婢沒什麼分別。侍妾想要喧賓奪主,尤其是在陸家這等官宦人家,絕不可能,畢竟陸夫人可是誥命夫人。

    郝風樓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麼本少爺就在想,除非有一種可能,這種可能就是,這個侍妾的身份不一般,也就是說,娘家裡有人。”

    娘家,在這個時代,決定著一個女人在夫家的地位,古代講究門當戶對,陸老爺是爵爺,陸夫人的娘家家世肯定不會差;而這個侍妾的娘家,顯然也有一點背景,以至於這侍妾能在陸家站穩腳跟,甚至可以排擠夫人。

    郝風樓繼續道:“可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何要給陸老爺來做妾呢,不是本少爺對陸老爺沒有信心,只是他年紀已是不小,你若是非要牽強的說什麼郎情妾意,本少爺怕是不信。

    就算本少爺信,這侍妾的娘家人會肯嗎?所以我越想就越覺得蹊蹺,隨即又想到此時叛軍已抵江北,而陸老爺恰逢是鎮江守將,謹守著南京門戶,關係非同小可,我便開始懷疑,這一切怕都是一個陰謀。

    而這位侍妾,想必就是安插在陸老爺身邊的棋子,若是陸老爺願意為朝廷效命,謹守鎮江,自然是皆大歡喜,可要是陸老爺稍稍有幾分動搖,你們……只怕就要動手了吧?”

    陸忠看著眼前這個珠玉般的年輕人,竟是有一些小小的佩服,因為要分析出這些,不但要有細緻的觀察力,還要有全局觀,畢竟在這個大多數人都處在愚昧的時代,誰會管什麼謀逆,什麼叛亂,最多也就是閒客的談資罷了,誰會舉一反三,往深裡去想呢。

    陸忠還是氣定神閒,道:“只是這些?”

    “還有。”郝風樓娓娓道來:“就是我入府之後,府裡接二連三有人來打探我,想通過我的丫頭問明我的情況,我只是個教書先生,怎麼可能勞動二管事的人和表小姐都來打探。

    況且我的情況在應募的時候就已經說的很清楚,只是個落魄的世家子弟,以你們的身份,想要知道,只需要一聲吩咐就有人送去,可是你們依舊還要打探,這就說明你們不相信我的身份如此簡單,因為現在叛軍已經抵達江北,你們風聲鶴唳,比如你,你就懷疑我可能是叛軍的探子,是這樣嗎?”

    陸忠笑了:“不錯,我確實有這個懷疑,非常時期,任何人進了府,總要摸清楚底細。”

    郝風樓又道:“當然,還有那份請柬,這份請柬是陸主事寫的吧,筆鋒如刀,殺機畢露,觀其字就可以觀人,一個府中的主事,筆鋒如此銳利,能讓人感受到殺意,單單這一點,我就不相信你只是尋常主事這麼簡單。

    所以,我料定你們是朝廷或者叛軍的人,而本少爺運氣不太好,給陸夫人講了一個故事,卻恰好得罪了陸老爺的侍妾,也就是你們的主子,如此一來,你們對我的身份只怕就更加懷疑了。

    你自己也說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既然我嫌疑已經越來越大,所以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殺我滅口,因此,你才客客氣氣的送來請柬,希望我來赴宴,然後讓我徹底在陸家消失,對嗎?”

    陸忠哈哈笑道:“你很聰明,若不是叛軍的斥候,老夫倒是有幾分憐才之心,很想抬舉你,只是可惜,你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是自己找死。”

    郝風樓苦笑:“我之所以來赴宴,並不是我愚蠢,你們既然已經懷疑上了我,肯定不會罷休,就算我不赴宴,你們也會想方設法的殺死我,我恰好還有個丫頭,誰知道你們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會不會對她不利,所以我非來不可,若是不做個了斷,我於心不安。”

    陸忠殺機畢露:“那就做個了斷吧,動手。”

    “且慢!”郝風樓苦笑道:“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

    陸忠微微獰笑道:“好。”

    郝風樓放開喉嚨,大叫道:“美女姐姐,不要藏了,救命啊!”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2 08:5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2 08:56 PM 編輯

第十二章:傳說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陸忠微愣。

    原本他以為郝風樓如此自信定是有幾分本事,說不準此人還是個練家子,沒準是哪裡來的高人,陸忠口裡雖然殺氣騰騰,手心卻是捏了不少的汗,可是誰知這廝居然喊救命!

    陸忠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冷色,大喝道:“你喊破了喉嚨也無人來救你,動手!”

    四五個人身形一晃,堵死了郝風樓的所有出入,所有人紛紛掏出一柄匕首,露出猙獰之色。

    郝風樓又叫:“美女姐姐若是再不出來,他們就要得逞了,我若是被他們殺死,你也藏不住。”

    剎那之間,一道白影破窗而入。

    白衣飄飄,肌膚如雪,手中寶劍劃過一道驚鴻,身影隨著木屑猶如一柄利箭,劍光的鋒芒閃爍之下,直沒陸忠的身體。

    嗤……

    陸忠定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冷峭的美人,他萬萬想不到,窗外果然藏著一個人,而且還是一個高手,他的前胸已經被長劍穿透,他始料不及,滿腹的驚訝很快被劇烈的疼痛淹沒。

    美女姐姐沒有過多遲疑,拔劍而出,一股血箭也隨之噴射出來。

    其他幾個陸忠的黨羽見了也是錯愕,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眼睛紅了,捨棄郝風樓,挺著匕首向這美人兒攻去。

    這美人兒凜然無懼,長劍飛舞,衣袂也隨之飄起,動作之快,讓郝風樓的目光應接不暇。

    郝風樓大叫道:“快,快來人,王大俠,你終於也來了,快,快救美女姐姐!王大俠素來武功蓋世,學生一直佩服得緊,快快動手……”

    幾個陸忠黨羽的壓力甚大,有了先前的教訓,生怕再有人殺進來,心不在焉的和這美人兒顫抖,卻又不得不分出神去看門窗。

    而美人的劍光越來越疾,宛如繁星點點,叮叮叮的與四五柄匕首交錯。一個慌亂的陸忠黨羽突然呃啊一聲,始終快不過美人的長劍,直接被長劍刺中腰腹,就此倒地。

    鐺……又一柄匕首被長劍磕飛,匕首的主人胸前噴出血花。

    ……

    一盞茶功夫,整個廂房已是一片狼藉,七八個屍首倒在了血泊之中。

    美人兒收劍,不免氣喘吁吁,櫻唇突出蘭芳之氣。

    郝風樓湊上來,豎起大拇指道:“不打不成交,敢問美女姐姐芳名。”

    美人兒卻很是冷淡,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外頭?”

    郝風樓嘆道:“既然這些人是錦衣衛,那麼想來你就是燕王的刺客了,鎮江乃是重鎮,不取鎮江,靖難就決不能成功,早聞燕王殿下老奸……睿智過人,想來定有安排。

    你見那陸忠請我出來吃酒,心裡一定按捺不住好奇,想看看我到底和他們是不是一夥,又會密談什麼內容,當然要來打探一下才放心。”

    美人的俏臉凝滯,彷彿自己的心思全部被這郝風樓猜透,事實上她也有些懷疑郝風樓乃是朝廷那邊派來的什麼人物,又見陸忠宴請他,或許有什麼機密,所以才暗地裡跟蹤來了。

    誰知最後卻是陸忠圖窮匕見,要殺郝風樓滅口,原本她並不願多事,正要離開,誰知郝風樓喊了一句美女姐姐救命,她頓時驚覺行蹤暴露,所以才不得不現身。

    現在想來,竟是被郝風樓給詐出來的,平白救了他一命。

    不過郝風樓的急智卻是讓她有幾分佩服,她淡淡道:“你喚我凌雪就是。”

    郝風樓笑道:“凌雪姐姐,你當真是燕王的細作?”

    凌雪突然嬌軀一顫,蹙眉道:“我受傷了。”

    “哪裡……”郝風樓駭了一跳,心裡忍不住想,滿天神佛,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出意外啊。

    凌雪頗有幾分嗔怒,冷聲道:“方才被一柄匕首劃了一道小傷口,只是不曾想匕首餵了麻藥。”

    她說話的功夫竟是當真身軀有些軟,連劍都快要握不住,道:“這麼大的動靜,他們的黨羽一定會趕來,這裡是龍潭虎穴,我們要盡快離開,否則到時候必定會有追兵,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郝風樓這才意識到危機並沒有解除,忍不住安慰道:“他們畢竟沒有得到朝廷的授意,所以做事絕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如此倉促,能有一兩個追兵就已不錯,是了,我們要趕快回陸家去,回到陸家,他們才不敢造次。”

    凌雪道:“便是來了一個,我們也必死無疑了,我受了傷,你擋得住嗎?”

    郝風樓老臉一紅,道:“如果來人年齡不超過十五,我還是很有把握的,那個……本少爺專治小學生各種不服……”

    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二人不敢從正門出去,便奪窗而出。

    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影,不過偶爾可以看到明火執仗的官兵,凌雪一開始還能支持,到了後來,便是走路也酸軟無力。

    郝風樓只好攙她,躲避著巡夜的官兵,看著漆黑如墨空蕩蕩的街巷。

    此時彷彿隨時都有危險迫近,凌雪蹙眉,道:“若是天色還早,這裡人多倒是可以混過去,可是眼下半夜三更,他們又是盯梢追擊的高手,只怕……難以全身而退了,你先走罷。”

    郝風樓猶豫了一下,很有腳底抹油的衝動,也很想無恥的說一句,明年的今日,我一定給姐姐上香,可是他咳嗽一聲,卻是違心地道:“要走一起走,畢竟你救過我的命。”

    凌雪微微愕然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顯然不曾想到一個酸酸的讀書人也有這樣的「義氣」。

    ………………

    走了一段路。

    郝風樓的表現卻還算輕鬆,忍不住低問道:“凌雪姐姐,燕王為何要讓你來做探子?”

    “……”

    “做了探子,將來是不是要論功行賞?”

    “……”

    “你們的目的是不是要策反陸家老爺,也就是鎮江守將……”

    凌雪道:“你能不能住口,我頭暈得很。”說話間又發現郝風樓攙扶自己,和自己肌膚之親,雖然外表冷淡,心裡卻有些窘迫。

    郝風樓呵呵一笑,很憨厚地道:“我能不能再說一句話再住口。”

    “……”

    郝風樓突然站定,放開了凌雪,雙手負起,雙目微瞇,看向身後漆黑如墨的夜色,還有空蕩蕩的長街,他哈哈一笑,舉止揮灑,氣定神閒,一雙劍眉微微一凝,目中放出精光,朗聲道:“朋友,既然已經來了,何必要躲躲藏藏,不妨現身吧,你我各為其主,老夫看你一身功夫不易,多少會手下留情。”

    說罷……

    郝風樓佇立不動,冷冷一笑,又道:“怎麼,不敢現身?”

    凌雪警惕地看向重重的夜幕,以為黑暗中有人,頓時警覺起來。

    良久,一點動響也沒有,郝風樓連忙攙住凌雪,道:“快走。”

    又走了片刻。

    郝風樓故技重施,突然站定,朝烏黑的街巷冷笑一聲,道:“朋友,你這點三腳貓功夫,也敢班門弄斧。”

    還是沒有聲息。

    郝風樓不由咋舌,道:“這些錦衣衛真懶。”

    凌雪頓時無語,似乎也猜出了一點端倪,只是頭有些昏沉,並沒有接話。

    拐過了幾條街,第三次,郝風樓背著手,中氣十足地道:“久聞洪武時的錦衣衛高手極多,有不少厲害的角色,可是現在看來,只剩下一群酒囊飯袋之徒了,還盯梢什麼,出來吧,躲躲藏藏,算什麼好漢。”

    數十丈外,一個穿著夜行衣的漢子咯噔一下,汗毛豎起。

    如春坊出事之後,立即便有數十人聚集,大家看到橫七豎八的許多屍首,面如土色,心知這一次襲擊他們的必定是高手。

    陸忠一死,大家沒法交代,於是數十個人分各路追擊,值得慶幸的是,從某個匕首上染的血跡來看,對方應當受傷,而他們的匕首往往都沾了麻藥,大家料定,這個細作必定跑不了多遠,對方雖然厲害,可是畢竟有傷在身,想來不難對付。

    追到這兒來的人姓馬名堂,馬堂身手矯健,一路追擊,終於發現了可疑的蹤跡。

    只是不明底細之下,他倒是不敢輕舉妄動,而是打定主意先盯梢一段時間,心知對方乃是高手,所以馬堂也不敢過份逼近,而是悄悄的尾隨其後,保持數十丈的距離。

    “以我馬某人的身手,又如此謹慎,相隔數十丈之遠居然也被發現了,此人,莫非是高手?可是,他不是應當中了麻藥嗎?”馬堂的手心,驟然捏了一把冷汗。

    他嗅到了一股殺氣,想當年錦衣衛最盛時期,能數十丈之遠察覺到一個錦衣衛探子盯梢的人,滿打滿算不會超過十人,而這些人無一不是享譽親軍各衛的絕頂厲害人物。

    “聽聞某些內家的高手能摘葉傷敵,若是內氣到了一定地步,耳目靈敏到了極點,甚至百米之外有一片落葉落地也可以察覺。”馬堂心裡嘀咕,對這個威嚴的聲音多了幾分敬畏,不由想:“莫非此人當真是那種絕頂的高人?是了,否則他中了麻藥,又為何會如此中氣十足?可見麻藥根本傷不得他分毫。”

    這時候,郝風樓長笑道:“怎麼,還不肯出來?你那點南派的功夫自以為瞞得過老夫嗎?若是再不現身,老夫只好不客氣了。”

    轟……馬堂腦子嗡嗡作響:“他……他怎麼知道我是南派的底子,這個人竟是如此可怕?”

    馬堂臉色慘然,最後戰戰兢兢,現出了身形。

    郝風樓看到了他,雙眼微瞇,佇立不動,假若現在便是天崩石裂,彷彿都不能使他觸動分毫,他輕描淡寫的遠遠眺望了一眼馬堂,道:“既然來了,想來你也是奉命行事,大家各為其主,到時下手之時也不用客氣,是了,你身上的兵刃在哪裡?”

    馬堂發覺自己的後襟已被冷汗浸透,喉結滾動,大氣不敢出。

    郝風樓笑了,道:“沒有帶來是嗎?老夫與人交手素來不喜歡對方手無兵刃,這樣罷,這把劍便送給你,你來。”

    郝風樓唰的一聲抽出凌雪腰間的細劍,拿在手裡掂量幾下,隨手將長劍拋到一邊。

    “……”

    一寸長一寸險,這是恆古不變的道理,馬堂也算是半個會家子,又怎會不知,現在對方自信滿滿,竟是將劍送給馬堂,要空手對敵。馬堂又見他自稱老夫,再依稀看他年歲並不大,心裡不由嘀咕:“都知道內家的高手到了一定程度,能夠返老還童,縱是一甲子的人,看上去也像青年,今日竟是當真讓我撞見。”

    “來拿吧!”郝風樓輕描淡寫的道。

    馬堂嚇得汗毛炸起,下意識的後退,又看郝風樓如閑庭散步一樣朝自己踱步逼近,他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

    性命要緊,這個時候,哪裡還管的了什麼使命,馬堂二話不說,拔腿便跑。

    因為跑的太急,腳下還絆倒了一下,摔了個嘴啃泥,可是身後,冷風陣陣,彷彿那位高人已經逼近,對方的拳​​風已經抵達了自己的後頸,哪裡還敢向後張望,一下子便不見了蹤影。

    凌雪看得目瞪口呆,當馬堂出現的時候,她的心還緊緊縮了一下,郝風樓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而自己又恰好中了麻藥,此時對方若是發難,這卿卿性命,只怕是要葬送於此了。只是不曾想,身邊這個教習,居然三言兩語,就將對方打發。

    凌雪看郝風樓的目光,隱隱多了幾分敬意。

    郝風樓心裡卻是感嘆:“這種虛張聲勢的手法,本來是忽悠妹子的,誰曾想如今連男人都要忽悠。師傅,你老人家安心的去吧,弟子已將咱們情聖一門發揚光大,已經達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

    忍不住擦了額頭上的冷汗,低聲道:“我好怕怕,還好對方一時嚇住。”

    “快走。”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3 06:4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3 07:00 PM 編輯

第十三章:靖難功臣

    一覺醒來,凌雪看到陌生的環境,再感覺到自己的酥胸上竟是搭著一隻手,這隻手在自己酥胸上來回的揉啊揉,讓凌雪忍不住低聲呻吟了一聲,只是耳畔傳出低鼾,鼾聲幽綿……

    這是哪裡,怎麼回事?

    凌雪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昨夜的記憶瞬時的湧上心頭,再聯想酥胸上的這隻手,聯想到昨天夜裡那個古怪的教習,凌雪大驚,她只記得自己到了陸府的時候,意識已經模糊,之後的事呢……

    她整個人像是炸開一樣,一骨碌起身,翻起手掌,蓄力要一掌將萬惡之手的主人拍成肉泥。

    可是等掌風剛剛要擊下,卻發現自己身邊睡著的卻是個小丫頭。

    “你醒了?”

    有人掀開了簾子,郝風樓的笑容依舊是自信中帶著幾分翹起的得瑟。

    “噓,小聲一些,昨夜為了照顧你,這丫頭可是忙活了半宿,咱們出去說話。”

    凌雪驚疑不定,發現自己這個獨當一面的燕王「細作」居然被眼前這個酸教習捏在手心,心甘情願的依他行事。

    凌雪趿鞋下地,躡手躡腳,跟隨郝風樓到了外頭的小廳。

    郝風樓嘆了口氣,道:“人生的際遇有很多種,比如有一種人,運氣就不太好,被家中父母掃地出門,未婚妻也逃了,既沒有前途,身上的銀錢也所剩無多,這樣的可憐人是不是很值得同情?”

    凌雪沉吟道:“先生何故感慨?”

    郝風樓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這個喝涼水都塞牙縫的人。”

    凌雪覺得處處都被動,不由沒好氣地道:“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郝風樓哂然一笑,道:“我叫郝風樓,松江府人,來這陸家嘛,說出來怕人笑話,其實是來追求陸家小姐的,這陸家小姐原本和我早有婚約,只是可惜陸家對我有一些誤會,不得已之下我只好隱姓埋名,指望將來能澄清這些陸家的誤解。不過眼下我決定將此事先放一放。”

    凌雪恍然大悟,不過郝風樓開誠佈公,讓她微微一愕,郝風樓昨天的表現實在有點老奸巨猾,雖然若不是他,自己只怕早已落入了那些錦衣衛之手,不過凌雪心底深處,對郝風樓並不信任。

    這話怎麼有點怪怪的,這個傢伙真的沒有出息,眼巴巴跑來這是非之地,原來只是去追求陸小姐。可是他說要把追陸小姐的事放一放,再結合現在郝風樓看向自己很是灼熱的眼神……他是什麼意思?

    凌雪不由腳跟微退,心裡說,這個登徒子,莫非是放下陸小姐,轉而來對我……

    旋即,她心裡不由好笑,自己怕個什麼,對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自己一掌就可以拍死,當是他怕我才對。

    郝風樓道:“凌雪小姐,你覺得我怎麼樣?”

    凌雪大窘,心裡罵:“好一個見一個愛一個的登徒子。”可是腮邊卻不由升起霞雲,她不爭氣的發現,自己對這個傢伙實在沒有太多的惡感。

    凌雪違心地道:“其實你長得也不是很好看。”

    郝風樓卻是鄭重其事地道:“當然,長相是一方面,那麼內涵呢?”

    “內涵……”凌雪覺得很難啟齒,她自幼就是練習劍法,此後又是為燕王東奔西走,雖然見多識廣,可是還從來沒有見過臉皮厚到這種程度的男人。

    郝風樓嘆道:“你難道就沒有發現,我臨危不懼,智謀百出嗎?”

    凌雪只能頜首點頭,郝風樓昨天的表現實在不像個無用書生。

    郝風樓道:“那麼你覺得我做探子怎麼樣?”

    “你……”凌雪哭笑不得,原來這個傢伙竟是想為燕王效力。

    郝風樓嘆道:“像我這樣的男人,世上已經不多了,這絕不是我自賣自誇,若是讓我為燕王效力,有三個好處,這其一,燕王眼下正在用人之際,像我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

    其二嘛,就是我在陸家已經有了身份,你們的目的必是策反陸老爺,我是在陸家教習,所以不必特意絞盡腦汁安插進來。

    其三,便是我已經得罪了錦衣衛,他們已經將我視我為眼中釘,所以你們也不必擔心我蛇鼠兩端,和朝廷勾結。”

    經歷過昨夜,郝風樓可是經過了深思熟慮,首先他是個怕死的人,若是其他時候,他不會淌這趟渾水​​,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泡陸家小姐才是王道,不過眼下,既然已經得罪了錦衣衛,自己沒有了退路,還不如放手一搏。

    而另一方面,他深知歷史上的燕王靖難成功,這個時候不趁機刷一點功績,實在對不起自己。

    凌雪:“……”

    郝風樓道:“小姐為何不發一言。”

    凌雪只好道:“你既然已經得罪了朝廷,我也信你,燕王殿下已經陳兵江北,苦於無法渡江,鎮江守將是戰是降,確實已經關係到了燕王殿下和數萬將士的身家性命,可是你當真……”

    郝風樓連忙道:“我是真心啊,學生久仰燕王殿下大名,早想賣身投靠,奈何沒有門路,燕王殿下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你,想來你必定是燕王殿下極為信重之人,還請姐姐不嫌,收了我吧。”

    凌雪沉吟片刻,還是被郝風樓說動了,沉吟道:“好吧,我恰好也需要一個幫手。”

    郝風樓大喜:“只是眼下戰局如何,還請姐姐相告。”

    好歹昨夜共過患難,凌雪倒也開門見山,​​道:“眼下最關鍵的,還是這鎮江,現在江北的朝廷各路大軍已經朝燕軍撲來,而燕軍前有長江天塹,後有數十萬虎狼追兵。

    若是十日之內再不渡江,則燕王危矣,只是在燕王南下之時,江左各府縣已經堅壁清野,早已焚毀了舟船,燕軍既無船隻,又不習水戰,所以想要強渡,卻是千難萬難。因此,燕王殿下的關鍵還在這鎮江府,若是鎮江守將肯歸降,則大事可定。”

    郝風樓皺眉:“只有十天?”

    凌雪道:“這也沒有辦法,燕王殿下其實早有南下之意,所以半年之前就命我偽裝陸家的一個遠親前來投靠;只是不曾料到這一路南下如此順利,等到想要再另行安插人手時,鎮江府已經是草木皆兵,早已封鎖了水路,燕王就算是想加派人手,也是來不及了。”

    郝風樓苦笑,他突然發現,自己似乎跳進了坑裡。

    十天啊,要說服一個將軍投降,人家和你無親無故,憑什麼聽你的?

    可是換句話來說,靖難之役固然是危機重重,可是燕王能不能做皇帝,渡江最是關鍵,不渡江,燕軍就是流寇,渡了江,頓時便可泥腿子變成金龍。

    可以說,這是一件天大的功勞,現在想來,郝風樓都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在撲通撲通的直跳,本少爺這莫非是要建立豐功偉績了?

    不過眼下高興得實在太早,雖然知道歷史上鎮江的守將會投降,可是天知道是怎麼個投降法,說不定人家不降了呢,那本少爺豈不是成了叛賊。

    郝風樓很糾結,痛並快樂著。

    他決定把事情問得更清楚一些,一番追問,才知道凌雪固然武功不錯,也暗中刺殺了一個對朝廷忠心耿耿的武官,並且在外放出了流言,說是陸家老爺必反,想要藉由朝廷之手,將陸家老爺子逼反,可除此之外,再無建樹。

    郝風樓欲哭無淚,不專業啊姐姐,這點小手法想要逼反一個守將,或者讓朝廷懷疑陸都督,人家也不是傻子,怎麼會上你的當。

    郝風樓沉吟道:“我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凌雪也知道自己這點兒小腳貓功夫有點拿不出手,眼下是病急亂投醫,管他是獸醫還是庸醫,試一試總沒有錯。

    郝風樓道:“再放出流言出去,就說陸都督乃朝廷大大的忠臣,為朝廷鎮守鎮江,勞苦功高,還常常對家裡人說,當今皇帝聖明,他要粉身碎骨,剁了小J……那句話就算了,總而言之,他陸都督,乃是大大的忠臣。”

    凌雪疑惑道:“這樣有效?”

    郝風樓苦笑:“還有十天時間,最好有效。”

    凌雪也吁了口氣,似乎在為此事發愁,她似乎想起了什麼,道:“哦,是了,你就是那個郝風樓,那個松江府的郝風樓?”

    郝風樓覺得很悲劇,姐,你是細作啊,是深海啊,你怎麼如此後知後覺,方才告訴你我是郝風樓,是松江府來的,你現在才反應過來,你要專業一點啊。

    凌雪接下來道:“你的花柳病好了沒有?”

    郝風樓徹底的服了,五體投地,兩腿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凌雪嚇了一跳,連忙手足無措的扶他。

    小心翼翼看郝風樓額頭,發現郝風樓的額頭摔破了一個小口子,不由道:“見血了,疼嗎?”

    郝風樓咬牙切齒,道:“疼。”然後不由失聲笑起來。

    凌雪道:“你笑什麼?”

    郝風樓輕輕揩了點血絲在指尖,下巴微抬,仰角四十五度,眼角微微模糊,泛著銀光,動情的道:“雖然很疼,可是我為燕王流過血,我為靖難立過功,念及於此,我的心情便久久不能平復。

    你看,我指尖上的血便是明證。凌雪姐姐,將來燕王南渡之時,你面見燕王殿下,一定要告訴他,在他春風得意的背後有一個身心健康的大好青年曾經為他流血流汗、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4 06:3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4 06:48 PM 編輯

第十四章:先下手為強

    接下來幾天,郝風樓振奮精神,彷彿人生一下子有了目標,他不是個官迷,不過想到燕王渡江之後,自己忍辱負重,流血流汗,立下這偌大的功勞,將來肯定是少不了建功封侯,到了那時,被爹娘掃地出門算什麼,本少爺吃香喝辣。

    錦衣衛那邊並沒有什麼舉動,一方面洪武年間就已經裁撤了錦衣衛,所以郝風樓料定這是他們擅自舉動,這些人未必想事情公諸於眾。

    畢竟陸忠就是錦衣衛,當今皇帝自稱仁義,可是現在陸家裡頭佈置了錦衣衛,此事一旦張揚出去,肯定要引起天下​​嘩然。

    所以郝風樓暫時還是安全的,他依舊去陸小姐那兒上課,依舊還是用故事去啟迪陸小姐,只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好在再過不了多久就要解脫,若是能混個功勞,到時候不免要改頭換面登門,所以他授課時也是輕鬆。

    至於凌雪,這兩日卻是不見蹤影,想來是去佈置流言了。

    果然過不了多久,整個鎮江便傳出種種消息,坊間許多人都說陸都督忠肝義膽,決心與鎮江共存亡。

    流言往往會伴隨著各種小故事,而故事的主人翁自然都是陸都督,什麼面向江北怒髮衝冠,什麼想到燕王打到江北之後失聲痛哭,深恨燕王導致生靈塗炭。

    這些消息也在陸府流傳,郝風樓聽了,微微一笑,心裡不由想:“朝廷會有什麼反應呢?”

    …………………………

    在京師的中軍都督府,魏國公徐輝祖正皺著眉,他時而坐下,又時而站起,圍繞著小廳來回踱步。

    坐在一邊的則是一個四旬上下頭戴綸巾之人,此人目光一閃,淡淡道:“公爺怎麼看?”

    徐輝祖嘆口氣,道:“燕王老奸巨猾,不會這樣簡單。此前鎮江有流言說陸峰必反,陸峰這個人一向謹慎,這些話,本督是一句都不信的。可是現在卻又流傳出這個流言,這斷然不是空穴來風,想來是背後有人有意為之。問題在於,這是誰傳的消息,為何要放這種流言?”

    “國公的意思是?”這綸巾之人眼眸一張,閃出狐疑之色。

    徐輝祖佇立在案旁,淡淡道:“假若我們猜測這兩個消息都是燕王所為,前一個消息說陸峰必反,這肯定是挑撥離間,可是後一個消息……燕王為何要這樣做?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

    綸巾之人不可置信,道:“公爺的意思是,或許陸峰和燕王已經狼狽為奸,為了取信朝廷,所以故意傳出這等流言……”

    徐輝祖苦笑。

    綸巾之人凝道:“陸峰雖然早年和燕王共事,可是依學生看,他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或許這也是燕王的佈置,藉此來挑撥陸峰和朝廷的關係。”

    徐輝祖嘆口氣:“這既可能是燕王更高明的反間之計,也極有可能是陸峰當真蛇鼠兩端要做這等背信棄義之事,就算後者只有一成可能,可是朝廷也不能不防,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已經不能冒險了。”他頓了一頓,正色道;“現在臨陣換將已經不可能了,陸峰在鎮江水師中的聲望甚重,一旦換將,後果可能更壞,你下一封軍令,命梁輝所部在句容一帶布防,以防不測。”

    綸巾之人搖頭道:“這樣的佈置豈不是分明提防鎮江嗎?只怕那陸峰得知,必定心裡不痛快。”

    徐輝祖又嘆了口氣,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只能如此安排。”

    …………………………………………………………………………………………………………………………

    兩日之後,郝風樓給陸小姐授了課,卻是有個女婢過來道;“請風先生去見夫人。”

    郝風樓應下,由小婢領著去了後院的一處花廳,果然夫人端坐在那裡,夫人見了他,頓時含笑,道;“小女沒有刁難風先生吧?”

    郝風樓不知陸夫人為何要找自己來,只得跟她寒暄,道:“小姐秀外慧中,刁難二字不知從何談起。”

    陸夫人道:“哦?先生已經見過了我那女兒?”

    “呃。”很不給面子,郝風樓確實沒有見過陸小姐,所以這秀外二字顯然不切實際,郝風樓只好道:“我猜的。”

    陸夫人只是莞爾一笑,似乎想進入正題了,幽幽地嘆了口氣。

    郝風樓道:“夫人何故嘆息?”

    陸夫人道:“本夫人煩心啊,女兒的事要煩,家裡的事也要煩。”

    郝風樓笑道:“夫人這是自擾,府裡的人都羨慕夫人,都說夫人好福氣。”

    陸夫人笑吟吟地道:“冷暖自知,不說別的,就說老爺吧,他近來也是諸事不順,聽說今日在營裡摔壞了一個翡玉,這翡玉還是我早年送他的,你看,他說摔就摔,一點情分都不講。”

    郝風樓悟了,陸夫人不是來尋自己聊家常,而是聽說陸老爺摔了東西,希望自己給她參謀參謀。

    不管怎麼說,郝風樓上一次的提點,確實給陸夫人的幫助很大,陸夫人要拴住丈夫,需要一個幫手。

    郝風樓心裡喜出望外,隨便敷衍了陸夫人幾句,便告辭而出,去尋了凌雪,道:“事情成了。”

    “成了?什麼成了?”凌雪一頭霧水。

    郝風樓背著手搖頭晃腦地道:“咱們的離間計成功了,方才陸夫人那邊得來的消息,說是陸侯爺摔了塊玉佩。”

    凌雪托著下巴,效仿郝風樓一樣思考,或許以為學郝風樓的肢體語言就可以迷糊灌頂,猶如腦白金一般,能夠增加智商,可她還是糊塗:“這和摔玉佩有關係?”

    郝風樓嘆口氣:“你想想看,陸侯爺統領鎮江水師,這是何等人物,這樣的人會輕易失態嗎?一般的小事,能迫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依我看,定是我們的流言放了出去,朝廷雖然也是半信半疑,可是為了以防萬一,肯定是做了一些舉措,而這些舉措在陸侯爺看來,就是朝中有人故意針對他,你想想看,陸侯爺會怎樣想?”

    凌雪激動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也看出了一些眉目,只是……哎……”

    郝風樓見她嘆氣,道:“事情都成了,我們又立了新功,你為何嘆氣?”

    凌雪苦笑道:“可是我聽到最新的消息卻是江北的朝廷軍馬已重新站穩腳跟,自各路南下,試圖圍堵燕軍,燕王殿下前有虎狼、後有追兵,若是三日之內再不渡江,則要被重重合圍,必敗無疑了。”

    “是嗎?”郝風樓頓時覺得頭痛,這不科學啊,燕王你不是很給力的嗎?怎麼這麼落魄,好似喪家之犬似的?

    凌雪嘆道:“所以就算是陸侯爺生了氣,可是讓他為此投靠燕王,只怕是癡心妄想。哎……至多三日,若是三日再沒有其他辦法,燕王殿下只怕兇多吉少了。”

    郝風樓苦笑:“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凌雪眼睛一亮:“你說?”

    郝風樓道:“你武功這麼好,不如幫我綁了陸小姐去,咱們就此隱姓埋名,我和陸小姐成親,你偽裝成我的通房大丫頭,咱們從此悠遊南山,隱市不出好不好?”

    凌雪鄙視的看了郝風樓一眼:“燕王待我恩重如山,我豈可捨他而去?呸……”凌雪冷酷的啐了一口,鄙視的道:“況且誰要做你的通房大丫頭。”

    郝風樓驚訝地道:“通房大丫頭我本是留給我家香香的,讓你佔了便宜你還……”

    凌雪臉色潮紅,作勢要動手。

    郝風樓連忙噤口道:“我又有主意了。”

    凌雪猶豫一下,作罷,道:“你說。”

    郝風樓道:“想要陸侯爺反水,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陸侯爺無路可走,陸侯爺的小妾不就是朝廷的人嗎?既然如此,不妨直接殺了她,然後連夜去見陸侯爺,告訴陸侯爺此人的真正身份,逼他歸降燕王。”

    凌雪道:“他會肯嗎?”

    郝風樓分析道:“有六成​​地可能,你想想看,此人是朝廷的人,一直在陸侯爺枕邊監視陸侯爺,陸侯爺但凡是一個男人,想到自己身邊的一個女人原來竟是朝廷的佈置,所謂的濃情蜜意不過是朝中有人對他的戲弄,這口氣,他忍受的下嗎?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可是男人的心理卻也是微妙得很,男人在其他方面可以大度,唯獨在女人方面被人戲弄是絕不能忍受。”

    凌雪頜首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郝風樓又道:“再者,這個小妾到底是什麼路數不得而知,不過想來,肯定是朝中某些人的重要棋子,現在這個女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陸家,陸侯爺就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到時候假若有人翻起舊賬,治他一個殺人罪,他吃罪得起嗎?”

    凌雪眼前一亮,道:“這是不是班超出塞的典故,班超出使鄯善,鄯善王先是對班超很是禮遇,可是很快,鄯善王逐漸對班超等漢使冷淡下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匈奴使節也抵達這裡,鄯善王蛇鼠兩端,又改了主意想和匈奴交好。

    班超召集三十六人,夜襲匈奴使節,將匈奴人盡數殺死,匈奴使節盡都死在了鄯善國,鄯善王自知無法向匈奴人交代,匈奴人遲早會來興師問罪,因此索性交好大漢,徹底斷了​​和匈奴人的瓜葛。”

    郝風樓摸摸鼻子,心裡說:“想不到本少爺隨口一個主意就有歷史典故出來,果然偉大的頭腦總是不謀而合。”他忙道:“對,只要人死了,我們再證明此女乃是朝廷所派,陸侯爺就不得不有所忌憚,就算朝廷現在不加罪,可是將來保不齊會有人拿這件事出來打擊他,無論如何,人終究是死在陸府,他說什麼別人都未必相信,若是有人說陸侯爺和燕王有勾結,所以才殺死了此女,那就更加百口莫辯了。因此,想要策反陸侯爺,只有先殺了這個女人。”

    郝風樓對這個'女人'恨得牙癢癢,自己不過是有一點嫌疑,她便命陸忠對自己下殺手,若不是自己機靈,只怕早已命喪黃泉。

    凌雪沉吟:“只是在這陸府稍有風吹草動必定會驚動其他人。”

    郝風樓笑道:“這有何難,找個人在另一邊放火,到時候陸府混亂,趁著這個時候,凌雪姐姐直接去手刃了這個毒婦。”

    凌雪喜笑顏開,道:“你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很好,我們今夜就動手。”

    郝風樓呆了一下,道:“且慢,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是什麼意思?”

    “我們當然是我們。”凌雪道:“我會讓人在附近放火,到時你我二人一起衝去那女人的院落,那女人想來也不是省油的燈,我怕一人拿不住她。”

    郝風樓突然有一種自己挖坑活埋自己的感覺,至少在他的計劃裡,他應該是屬於那種大變即將發生,突然火光沖天,外頭喊殺陣陣,而自己靜坐房中,栓緊房門,綸巾羽扇,身邊有個小香香紅袖添香,淡定的唱一首《梁父吟》以此來抒發自己節操才是。

    可是現在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打雜的?

    郝風樓感覺自己再也不相信組織了,組織識人不明啊,大好的青年俊傑,居然也要去殺人放火。

    凌雪扭捏地道:“有你在身邊,我心裡鎮定一些,否則……”

    郝風樓嘆口氣,道:“我懂的。”

    不去是不成的,一條線上的螞蚱,若是凌雪失敗,自己也要倒霉,還是去吧,孔明是做不成了,本少爺只好做張飛。重地道:“陸峰雖然早年和燕王共事,可是依學生看,他不是這樣不知輕重的人,或許這也是燕王的佈置,藉此來挑撥陸峰和朝廷的關係。”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31 PM 編輯

第十五章:動手

    郝風樓很緊張,小香香見他不安,忍不住問:“少爺,少爺……陸小姐今日是不是惱你了?”

    郝風樓搖頭:“你為什麼這樣問?”

    小香香道:“我瞧你臉色不好。少爺不要怕,夫人說……”

    郝風樓只得壓壓手,轉移話題:“小香香,我問你,你是說勾搭陸小姐好,還是少爺先去做官,等做了官,再明媒正娶的好?”

    小香香托著下巴道:“老太爺就是官,夫人說老太爺這個人很老很老了還很花心,六十歲了還娶了十四歲的小妾,所以做官不好。”

    郝風樓汗顏,這哪裡跟哪裡啊,然後他激動起來,就要做官啊,老太爺,啊不,老祖宗才是本少爺的榜樣啊。

    入夜,郝風樓哄著小香香睡了,到了三更,郝風樓做了一番準備,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月如鉤,寒風瑟瑟,樹影婆娑,夜色陰沉清冷。

    一身黑色勁裝的凌雪早在附近久候多時,見了郝風樓出來,輕步上前:“你為何這副打扮?”

    郝風樓的打扮實在不雅,穿著幾套衣衫,差點將自己包成了個木乃伊。

    郝風樓看了一眼夜行衣緊緊包裹著的凌雪,此時凹凸有致,格外的婀娜,不由慚愧地道:“臨時抱佛腳,畢竟我是半路出家,能有這一身行頭已是難得了。”

    凌雪沒有糾結下去,鄭重其事地道:“再過一會,我的丫頭就會放火,我們在這裡等一等,一旦火起,立即動手。”

    郝風樓點頭。

    凌雪又打量他:“你的武器呢?”

    凌雪身上帶著一柄長劍,而郝風樓身上光禿禿的,一點親臨火線的覺悟都沒有。

    郝風樓道:“帶了。”隨即,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

    黑暗中凌雪看不清是什麼書,卻忍不住道:“你拿這個做武器?”

    郝風樓苦笑道:“你自己也說,我在你身邊你才有信心,難道真教我拿著刀劍去和人家對砍?我是去精神上支持你的,當然,若是有機會,我也會精神上傷害那個女人。”

    凌雪徹底凌亂了,有要暴走的衝動。

    這時候,突然火起。

    立即有人在黑暗中大叫:“起火了,起火了……”

    起火的位置不偏不倚,是在陸家的祠堂。

    祠堂這東西就好像人的臉皮一樣,至少在古人看來,那是比性命還要珍貴的東西,因為裡頭供著陸家的祖宗。

    陸家頓時大亂,所有人第一個反應就是救火,否則一旦老爺回來,看到'祖宗'們都化為了焦土,多半要殺人的心都會有。

    “動手!”凌雪如箭一樣衝向後院西廂。

    郝風樓連忙追上去。

    不過……他突然意識到了兩個很嚴重的問題,第一,凌雪跑得很快,猶如一隻獵豹,一下子,就隱入了黑暗之中。第二是,他沒去過後院,所以​​壓根不知道那賤女人住在哪裡。

    “臥槽!出師不利啊!”郝風樓看著凌雪一下子消失在夜幕中的方向,破口大罵一句,沒頭蒼蠅似的往裡頭衝。

    後院亂成一團,護衛們早就去救火去了,所以也無人阻攔。可是裡頭閣樓如林,四面都是呼救聲,郝風樓連方向都分不清了。

    “不成,得找個人問問。”郝風樓看到前面的一處閣樓隱隱亮著燈火,事急從權,直接撞門而入。

    “有人嗎?敢問西廂哪裡走?”

    “……”

    郝風樓住嘴了,果然是有人,因為有個清純可人的小妹子正要趿鞋下來,她還穿著裡衣,裸露白皙的皮膚,尤其是她彎腰趿鞋時的動作使前胸兩團小兔子暴露出來。

    郝風樓倒吸了口涼氣,不科學啊,怎麼會這麼大。

    妹子受了驚嚇,如受驚的小鹿一般不安地看著郝風樓。沉默了一下,然後期期艾艾地道:“你是先生,我記得你的聲音。”

    郝風樓苦笑道:“原來是陸小姐。”

    “先生你這是……”陸小姐大羞,連忙將床上的錦被裹住自己,紅撲撲的臉始終不敢抬起來,那長長的睫毛微微遮下,掩住如星的眸子,道: “你這是要做什麼?我……我會喊人的。”

    郝風樓道:“我想問一下西廂怎麼走?”

    陸小姐呆了一下,道:“左拐第三進,過了月洞就是。你……”

    郝風樓苦笑,道:“你不必多疑,我告訴你,外頭火起,你知道,先生是個以天下為己任之人,豈有見火不救的道理,於是誤打誤撞進來,絕沒有對你那個那個的意思,你相信嗎?”

    陸小姐顯然不是很白痴,很痛快的搖搖頭。

    郝風樓只得道:“好吧,其實我乃燕王座下金牌細作,這把火便是我放的,我現在便要手刃潛伏於此的錦衣衛,策反你爹,這個你信不信?”

    陸小姐依舊搖頭。

    郝風樓想死,道:“你果然很聰明,好吧,我說實話吧,我就是個流氓,我就是個登徒子,我便是傳說中人見人怕,驚嚇萬千少女,使無數少婦心驚膽戰的絕世淫魔。我看到起了火,所以特地想來輕薄你,好了,輕薄完畢,你不要裹著棉被了,該看的反正我都已經看了,再見!”

    郝風樓很悲憤,他不想解釋,解釋就是掩飾,再如何掩飾也掩飾不了流氓行為。

    按著陸小姐指引的方向,郝風樓終於到了一處庭院,這裡的人多去救火了,只留下一兩個女婢,女婢發出驚叫,躲得遠遠的,此時在院落之中已有兩個身影各自手持寶劍,叮叮的金鐵交鳴聲中纏鬥起來。

    “已經開始了。”郝風樓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可是仔細一看,不由皺起眉。

    凌雪固然是劍劍狠辣,可是這小妾靈兒同樣是快如閃電,能排遣到陸侯爺身邊的人當然是高手,其實凌雪和靈兒二人實力旗鼓相當,只是可惜凌雪心浮氣躁,生怕陸府那邊反應過來,所以處處搶攻,而靈兒看清她的心思之後,反而氣定神閒。

    高手對決,最講究的就是心態。

    郝風樓朝凌雪大喊了一句:“加油。”

    凌雪渾然不覺,依舊搶攻。倒是靈兒陡然聽到動靜,後退半步,揮舞長劍將自己護的密不透風,瞥眼看了郝風樓一眼,滿是戒備。

    郝風樓倒也不急。

    他觀戰片刻,而後從懷裡掏出一本書來,正是小香香帶給他的《嬌妻如雲》。

    郝風樓沉吟片刻,旋即朗聲讀道:“卻說那沈傲一聲桀笑,已是撕開了靈兒的衣裙,靈兒本是個蕩婦人……靈兒嬌斥:'冤家'。這一招毒龍出洞,乃是那沈大官人的成名絕技,靈兒如何吃得消……”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3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32 PM 編輯

第十六章:伏誅

    郝風樓將書中的女主不自覺地改為了靈兒。

    靈兒聽得頓時勃然大怒,卻是知道郝風樓的心思,盡力不作理會。

    凌雪心裡苦笑,依舊搶攻,手中長劍一次快過一次。

    郝風樓嘆道:“這靈兒乃是十足的蕩婦,三歲站著撒尿,五歲便勾搭自己的叔伯,萬惡淫為首,這樣的人,遲早要下阿鼻地獄。”

    靈兒呼吸粗重,咬著銀牙依舊和凌雪殺的難解難分。

    郝風樓義正言辭地道:“可是有一件事我很費解,什麼樣的人才能養出這樣的東西出來,莫非她爹娘…卻說靈兒他娘…”郝風樓心裡說:“阿彌陀佛,不要怪我嘴賤,生死交關,事急從權。”

    靈兒怒了,突然暴起,竟也快攻起來,手中長劍如毒蛇一般刷刷而出,逼得凌雪不得不退避三舍。

    郝風樓雙手張開,仰天長嘯:“悲劇啊,為何世上有這樣傷風敗俗的賤人,子不教,父之過也……”

    靈兒眼睛圓瞪,突然一躍而起,一劍奇快無比朝凌雪射去,凌雪駭了一跳,只得驢打滾避開。

    而這時候,靈兒一個借力,雙腿彈跳而起,挽起一朵劍花,流星一般朝郝風樓刺來。

    原來那一劍乃是她的殺招,只是這個殺招並非針對凌雪,醉翁之意不在酒,趁著凌雪躲避的功夫,已如閃電一般朝郝風樓飛閃。

    等到凌雪反應過來,已是來不及了,不由驚呼:“快躲。”

    郝風樓哪裡躲得開,也是目瞪口呆了一下,沒有反應了。

    他看到了披頭散髮的靈兒那目光中殺意,而這殺意也越來越近,竟是讓他渾身不能動彈。

    鐺……

    長劍刺進郝風樓的胸口。

    凌雪不敢去看,閉上了眼睛,眼淚流出來,撕心裂肺道:“你這笨蛋!叫你不要帶書!”

    那靈兒露出了獰笑,可是接下來,她愣住了。

    不對勁!劍尖雖然刺了進去,可是似乎不像是入肉的聲音,而且眼前這個可恨的傢伙還站在這裡一動不動,雖然臉色蒼白,可是並沒有絲毫重傷的覺悟。

    為什麼沒有血?

    靈兒呆住了,她猛地想到了一個可怕的事:“傳聞有絕世的高手,練就了一身金鐘罩,一旦進入了某種境界,水火不侵、刀槍不入。莫非這個人……”

    靈兒的瞳孔在收縮,她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致命的錯誤。

    而這個時候,凌雪已經挺劍從背後襲來。

    高手過招,任何一個錯誤都可能致命。

    就在靈兒恍惚之間,凌雪一劍刺破虛空,自她的身後穿心而過。

    靈兒一愣,旋即仆倒在地,再也沒有再動一下。

    “呼……”確定靈兒死了,凌雪鬆了口氣,連忙衝到郝風樓身邊,道:“你……沒有事吧。”

    郝風樓淡淡道:“無妨。”

    凌雪升起一個和靈兒一樣的疑問,為什麼這一劍對郝風樓沒有一絲傷害,凌雪鄭重地看了郝風樓一眼:“莫非……你真是前輩,前輩,小女有眼不識泰山… …”

    一下子,凌雪恍然大悟。

    不是前輩不科學呀,人怎麼能刀槍不入,能刀槍不入的人只有傳說中的金鐘罩高手,而要練就一身橫練功夫,沒有三十年之功即便天縱之才也絕無可能,喚郝風樓是前輩也是理所當然,再聯想他處事不驚的態度,凌雪懷疑,這廝可能是嬉戲人間的高手前輩。

    郝風樓嘆口氣:“終於被你發現了,好罷,這件事你知道便好,老夫一向很是低調,名利於我如浮雲一般,前輩二字,就不要提了,叫我小樓吧,我很隨和的……”

    說話之間,啪地一聲,從郝風樓衣內掉出一個木板來,木板上還包了一塊鐵片,目測是用鐵鍋改造而成。

    此時,凌雪全明白了,忍不住道:“無恥。”

    郝風樓老臉一紅,道:“快搜一搜,看看這裡有什麼信物。”

    凌雪點頭,二人一起搜索片刻,終於尋出一塊鐵牌,正是從前錦衣衛的信物,郝風樓又摘下靈兒的一只吊墜,道:“這個時候,陸侯爺聽聞家變,一定會回來。要策反他,去大營不成,回到家裡也不成,最好半途截住他。”

    “走!”

    …………………………………………………………

    夜深,一支隊伍快速前進。

    家中失火,陸峰感覺不妙,連忙帶著一隊親兵心急火燎的往陸家趕去。

    走到半途,突然被人截住,前方有人道:“老爺,夫人命我來,有要事相告。”

    陸峰心裡打了個突突,然後勒馬,果然看到前方一個人影佇立在那裡。

    “你是何人?”

    郝風樓道:“我是府中新任教習,姓風名樓。”陸峰在打量郝風樓,郝風樓也在打量陸峰,郝風樓心裡說:“未來岳丈老大人,小婿有禮了。”

    陸峰有印象,夫人似乎提過此人,這才鬆了口氣,他打馬上前:“家中如何了?”

    郝風樓道:“火勢已經撲滅了,一切安好,只不過有一件事學生卻要相告,請陸侯爺看看這是什麼。”

    陸峰下馬,接​​過一塊令牌和一只吊墜,前者是錦衣衛的令牌,雖然錦衣衛已經撤除,可是這個曾經令人聞之色變的衙門依舊讓人記憶深刻,後者乃是愛妾靈兒的吊墜,一向不會離身,可是現在卻出現在了郝風樓身上。

    “這是什麼意思?”

    郝風樓第一次和陸峰交鋒,通過三兩兩語,郝風樓看得出來,陸峰是個大男子主義很強的男人,他淡淡道:“陳靈乃是錦衣衛的人,已經死了。 ”

    陸峰身軀一震,臉色頓時蒼白。

    錦衣衛的人,怎麼可能是錦衣衛的人?想到平時和自己濃情細語的人居然是錦衣衛,陸峰第一個感覺就是震驚和羞怒。

    想想看,自己對陳靈說的每一句情話,或許都出現在朝中某個大人物的案几上,甚至還可能出現在宮中的某個角落,任誰想到都會覺得噁心。

    再之後,就是憤怒,昨日朝廷調動了一支軍馬,而這支軍馬壓根就不是防範北軍,分明就是衝著鎮江來的,現在再聯想陳靈,陸峰感覺很不妙。

    陸峰臉色複雜,不過他是理智之人,目光恨恨地瞪了郝風樓一眼:“你又是何人?”

    方才郝風樓已經自報家門,現在陸峰卻又來問,顯然是知道郝風樓還有另一重身份。

    一聲喝斥,帶著一股強大的威壓,這種帶兵之人,聲勢駭人,一般人被陸峰大喝一聲早就六神無主了。郝風樓卻是鎮定自若,笑吟吟地道:“學生奉燕王命。”

    陸峰冷笑道:“果然如此,你以為如此就能挑撥離間?來人!”

    他沒有猶豫,這個人身份太敏感,必須讓他消失。

    老丈人要殺上門女婿,好狗血,郝風樓心裡感嘆,忙道:“侯爺莫要忘了,陳靈雖是錦衣衛,卻是死在陸家,而且還是死得不明不白,侯爺難道就不怕將來朝廷追查起來……”

    陸峰笑得更冷:“那就拿了你,去給朝廷解釋!”

    郝風樓心裡又是嘆氣,不由想:“老丈人這是要逼小婿去死啊,那麼就別怪小婿坑你了。”

    郝風樓不作聲。

    幾個親兵衝上前來,要將郝風樓拿住。

    郝風樓一副引頸受戮的樣子,一臉的坦然。

    陸峰又是皺眉,這個傢伙,為何不呼救求饒?他只好問道:“你為何不說話?為何不求饒?”

    郝風樓道:“有一件事,小……不,學生不知當說不當說。”

    陸峰帶著幾分獰笑:“你說說看。”

    郝風樓道:“探子有兩個,另一個是凌雪。”

    聽到凌雪二字,陸峰呆了一下,凌雪是以表小姐的名義混進府的,可是陸峰為何收留凌雪呢?理由很簡單,因為凌雪的父親和陸峰有過命的交情,後來陸峰鎮鎮江,凌家則是鎮通州,此後凌雪的父親死了,凌雪便投奔而來。

    陸峰萬萬想不到,凌雪竟然也是燕王的細作。

    郝風樓微微一笑,又道:“還有一件事,就是學生姓郝,叫郝風樓,是松江府人。”

    陸峰虎軀一震,徹底凌亂。

    郝風樓……松江人……他就是……是從前和和自家女兒定過親的郝風樓。陸峰臉色蒼白,雖然退了婚,可是拿去交給朝廷,未免有點不近人情。更重要的是,郝家和陸家的關係糾纏不清,就算把人交去給朝廷,朝廷會不會想,郝家的人是奸細,你陸家脫得了身?

    很多事絕不是你交出人來,就能說得清的。就算現在能說清,三五年後,若是有哪個御史突然惦記上了你,來個混淆是非,你等於是跳進了黃河,越洗越髒。

    陸峰臉色陰晴不定,他意識到,自己被坑了。

    沉吟片刻,道:“將他暫時關押起來。”

    他沒有二話,翻身上馬,道:“回營。”

    “侯爺不回家看看了?”一個親兵低聲道。

    “不用了,還有更要緊的事辦。”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3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36 PM 編輯

第十七章:面見燕王

    浦子口。

    湍急的江水自東向西滾滾而去。

    連綿的大營立於江水兩岸,江北大營異常沉默,虎狼般的北軍已經疲倦到了極點,而此時,就在江邊,一個雄姿英發的將軍騎著戰馬,佇立於江畔。

    此人虎背熊腰,五官如刀刻一般,雙目盯著湍急的江水,顧盼自雄。

    “殿下。”站在戰馬身邊的是一個和尚,和尚一身素服,顯得有幾分滑稽可笑:“最新來的消息,盛庸等人又在揚州等地召集軍馬,試圖再戰。”

    “孤王知道。”將軍吁了口氣,眉頭鎖得更深:“孤王征戰二十年,天大的困難都不曾疑懼,起兵靖難至今,戰功無數,可惜,可嘆。”

    “殿下是否想說,殿下橫掃天下,唯獨奈何不了這長江天塹嗎?”

    在和尚身邊的正是燕王,此時,燕王自嘲一笑,目光依舊炯炯有神:“是啊,孤王只要在馬上,便無人可擋,可是,騎馬是渡不了江,朱允炆那小子倡議劃江而治……”

    和尚冷冷道:“殿下難道看不出這是朱允炆的拖延之策,殿下,不進南京,這靖難便師出無名,天下的人心盡在南京,殿下若是媾和,敗亡只在旦夕。”

    燕王大聲一笑:“孤王戲言而已,事到如今,渡江則定鼎天下,渡不過唯死而已,死有何懼。”他豪氣萬丈地揮鞭向前,遙指對面江岸,道:“孤王定要過江!”

    和尚道:“一年前,貧僧就曾料想到燕軍可能要渡江,因此命凌雪潛伏鎮江,只是不知她能否說動陸峰,陸峰和殿下也曾有過交情,若是他肯投降,則大事可定。”

    燕王沉吟道:“難啊,陸峰這個人雖然和孤王有一些交情,可是他的性子,孤王卻是知道,此時主動權盡都掌握在他的手裡,他不會輕易歸降,至於凌雪,這個丫頭畢竟還太稚嫩了,讓她打探消息或許足夠,可是讓她說動陸峰卻不是易事。”

    正說著,突然見江對面的水寨有無數舟船出來,為首的一艘艦船上,上書'水師都督陸'的字樣。

    燕王愕然,忍不住道:“莫非他們要渡江而擊?不對,陸峰除非是瘋了,否則斷不可能渡江主動出擊,他們在江對面就是猛虎,過了江則不堪一擊了。”

    和尚道:“殿下看那船上懸掛的白帆,他們是來歸降的!”

    燕王不禁激動,一下子翻身下馬,踩著泥濘一直到江水淹過了膝蓋,眺望遠方,長長深吸一口氣,虎目閃出光輝:“天佑孤王!”

    ………………………………………………………………

    郝風樓被帶到營中軟禁,他已經預料陸峰別無選擇,肯定是要歸降,所以雖然被關押,心情倒也不錯,該吃時吃,該睡時睡,幾個軍卒曾搜過他的身,怕他身上藏有兵刃,結果卻把嬌妻如雲搜了出來,一個軍卒喝問:“這是什麼書?”

    郝風樓輕描淡寫地回答:“好書。”

    軍卒不識字,卻是叫了營中一個識字的老書辦來,老書辦看過書之後,熱血沸騰,白鬚顫抖。最後卻還是將書還給郝風樓,苦笑道:“年輕人看多了這種書沒有好處。”

    郝風樓笑得比他更苦,軟禁在這裡,沒有其他娛樂,只有一本這種書,想有益身心也是不成了。

    一連數日過去。

    凌雪終於來了。

    見郝風樓倚著床榻看書,心裡不由對他有幾分敬重,這個時候他竟還有心情看書,從前覺得他什麼都好,就是品性有點不端,現在看來,似乎輕浮只是他的外表。

    看書的人總是能讓人產生一種微妙的敬意。

    凌雪面帶笑容,興沖沖地道:“燕王南下,已抵大營了。”

    “是嗎?”郝風樓連忙將書藏起來,淡定地道:“情形如何,我現在是不是可以恢復自由之身?”

    凌雪講述事情經過,陸峰回營之後當機立斷,立即率舟船渡江,燕王倒履相迎,挽著陸峰的手說,陸都督活命之恩,孤王銘記於心。

    郝風樓聽到這裡,腹誹道:“若不是我,哪裡有活命之恩。”

    “當時燕王並不知道。”凌雪耐心解釋。

    郝風樓道:“此後知道了嗎?”

    凌雪鄭重其事地道:“燕軍已經浩浩蕩蕩渡江,我親自去見了燕王,陳說事情原委,燕王對你很感興趣,他說想不到鎮江竟有此奇人。”

    郝風樓道:“燕王可說了要賞我什麼?”

    不怪郝風樓猴急,他最怕燕王和從前的郝風樓那樣,屬於嫖過之後便萬事拋之腦後不給錢的那種人,自己一介弱書生,殘廢二世祖,難道還能武裝討薪不成?

    凌雪抿嘴一笑:“殿下想見見你。”

    見我?

    郝風樓有些意外,道:“什麼時候見?”

    凌雪道:“現在。”

    郝風樓不由無語。

    燕王召見在他的意料之外,因為他雖然自信自己確實立功,可是燕王剛剛在鎮江立足,百廢待舉,現在肯定沒有什麼閒工夫,只是現在召見,卻不知這燕王是什麼心思。

    不過轉念一想,卻也情有可原,雖然不知道歷史上燕王是如何勸降陸峰,可是現在陸峰投降,卻和自己有很大的關係,若不是自己,燕王可能就要死無葬身之地,這麼大的功勞,或許別人不知道,燕王會不知道嗎?

    郝風樓也不客氣,對凌雪道:“既然如此,我們這就去見燕王殿下。”

    心裡不由有幾分期待,郝風樓似乎很想哼唱一曲,以示自己要飛黃騰達。

    不過燕王召見,有利有弊。

    自己立下大功,若是直接賞賜,好處是固定的。可是一旦召見,這個賞賜的多少可能就全憑燕王對自己的印象了。師傅他老人家教授自己要分析揣摩每一個女人的人心,女人的情緒很不固定,若是愉悅,一切都肯託付對方,可若是生出惡感,便巴不得你倒霉。

    這種心理上的分析套用在男人身上也一個道理,郝風樓不由對這一次召見變得格外鄭重起來。

    凌雪卻是上下打量郝風樓,道:“你的衣衫都破舊了,身上也是髒兮兮的,還是先沐浴更衣之後再見燕王為好。”

    郝風樓卻是搖頭道:“不必,燕王殿下日理萬機,我們就不要耽誤他的功夫了。”心裡卻在想,我若是光光鮮鮮的去見燕王,又怎麼顯示自己既有功勞也有苦勞,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這個時候當然是越是落魄越好。

    凌雪不明就理,卻也覺得郝風樓的話很有道理,道:“那麼這就動身吧。”

    上了一輛馬車,也不知過了多久,到了一處大營,郝風樓正待進去,凌雪叫住他:“等等。”

    郝風樓駐足,凌雪臉色略帶微紅的給郝風樓捋了捋袖子:“太皺了,你總是這樣不拘小節,以後可怎麼辦?進去之後小心回話。”

    郝風樓點點頭,深吸口氣步入大帳。

    一入大帳,頓時臭氣熏天,這是一股鹹魚的味道,郝風樓以為自己走錯了,定睛一看,頓時惡寒。

    帳中燈火通明,裡頭有一個穿著常服的魁梧大漢,活像一個屠夫,端坐在椅上,雙腳擱在椅前的銅盆裡,盆裡冒著騰騰熱氣。

    泡腳……

    這就是燕王?

    燕王殿下,你就是這樣召見我?你不尊重知識分子呀!

    燕王泡腳泡得很享受,而坐在一邊的是個和尚,和尚生得很醜,卻偏要做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因為他也在泡腳。

    而且在銅盆邊上還有一對臭靴子和纏腳用的布條。

    郝風樓惡寒。

    朱棣見了郝風樓進來,哈哈一笑道:“是郝公子?多有得罪。”

    郝風樓只好道:“學生見過殿下。”

    朱棣點點頭,打量郝風樓,似乎覺得郝風樓年紀太輕了,本來他召見郝風樓也只是心血來潮,可是看郝風樓如此年紀,心裡不由疑惑,這個人當真就是凌雪所言,那個傳出謠言,連朝廷都被騙過,當機立斷,刺殺朝廷密探,說服陸峰的書生?

    朱棣心裡疑惑,和那和尚對視一眼,隨即大笑道:“好,英雄出少年。”他旋即道:“孤王在北平,大多時候都是穿靴子出入,這靴子沉重,很是磨腳,因此才有泡腳的習慣,郝公子不妨試試。”他不容郝風樓拒絕,朝身邊的侍者使了個眼色。

    侍者端來銅盆,又搬來椅子。

    郝風樓哭笑不得,索性大方起來,也脫了鞋襪,他軟禁在軍營,連續幾日沒有梳洗,一雙腳也是其臭無比,頓時熏得燕王和和尚昏天暗地,郝風樓心裡得意:“總算沒有吃虧。”

    腳泡進了熱水裡,話頭也多了,朱棣淡淡道:“郝公子,你是松江人?”

    郝風樓道:“是。”

    朱棣道:“據聞你是郝侍郎的後代?”

    郝風樓的祖父確實曾官至侍郎,郝風樓點頭。

    朱棣嘆道:“孤王與令祖也有幾面之緣。”他沒有深究下去,郝風樓隱隱猜測,自己這祖父多半和朱棣不對付,否則怎麼只會點到即止。

    朱棣雙目一沉,目光變得幽邃,淡淡道:“你也算是名門之後,有此家世,為何要為孤王效命?”

    朱棣單刀直入,頗為凌厲。

    從郝風樓的種種表現來看,朱棣不相信郝風樓只是去追求陸小姐這麼簡單,他認為,這是郝風樓別有深意,這個深意就是協助自己,奪取鎮江。

    可是這個年輕人為何要如此呢,朱棣想不通。

    郝風樓心裡鬆口氣,知道關鍵的時候來了。

    他沉吟一下:“因為燕王必勝。”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郝風樓老臉不禁微紅,還是臉皮不夠厚啊。

    燕王滿是詫異的與和尚對視一眼,露出疑惑之色。

    在江南,朱棣在大多數人眼裡都是個遲早敗亡的反賊,其實莫說是別人,就是燕王自己也不相信必勝這樣的說辭。

    可是現在一個年輕人卻是告訴自己,自己必勝無疑,朱棣的好奇心一下子勾了起來。

    朱棣突然發覺這個年輕人頗為有趣,於是不露聲色地道:“是嗎?既然你說孤王必勝,那麼孤王且要考校你,孤王為何必勝?”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4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43 PM 編輯

第十八章:門生

    什麼叫做天命所歸,天命所歸其實和後世的所謂影視作品一般,純屬忽悠,如有雷同,定是巧合。

    在北軍,雖然燕王一直都在忽悠,告訴大家必勝的信念,可是天時地利人和俱都在朝廷那邊,在燕王看來,這必勝二字連他自己都不信。

    可是現在,這個叫郝風樓的傢伙卻是信了。

    郝風樓直截了當地道:“其一:燕王鎮北平,麾下將士盡是虎狼之師,無​​人可擋。而朝廷軍馬鬆弛已久,縱是北軍十倍,也不堪為戰。”

    朱棣頜首點頭,心裡說,這個人還有點見識。

    郝風樓道:“其二:殿下素有大志,從善如流,禮賢下士。而當今天子寵幸腐儒,朝中多是只知搖頭晃腦的迂腐書生,這樣的人,不足為慮。”

    朱棣欣賞地看了郝風樓一眼,自覺的很有道理,他很看不起朝中的那些大臣。

    郝風樓繼續道:“再者,天子看似得了民心,可是天子削藩,在小人挑唆之下違反太祖皇帝定下的金科玉律,使天下宗親朝不保夕,人心喪盡,殿下起兵靖難,盡得宗室人心,必勝無疑。”

    說到這裡時,朱棣駭然地看了身邊的和尚一眼,和尚目中也掠過了一絲疑竇。

    因為這些話本是朱棣身邊的第一謀士,也就是眼前這個和尚姚廣孝勸說朱棣靖難的理由,姚廣孝為了增加朱棣的信心,一五一十的分析了優勢和劣勢,最後得出了必勝的結論。

    可是現在,郝風樓這個傢伙,居然說辭和姚廣孝一模一樣。

    他們哪裡知道,郝風樓的分析,是基於事後諸葛亮而得出的結論。

    在朱棣和姚廣孝眼裡,一個尋常的江南世家公子,竟有如此的眼光和邏輯分析能力,實在罕見。

    朱棣一時說不出話來,郝風樓的表現實在有點妖孽。

    姚廣孝卻是拍手道:“好,說得好。”

    郝風樓謙虛道:“哪裡,哪裡,這只是學生一點粗淺的認識。”

    姚廣孝吐血,你一點粗淺的認識就和貧僧不謀而合,這是說貧僧也就只有你粗淺認識的水平?

    好在姚廣孝從沒有功名利祿之心,反而笑呵呵地道:“那麼貧僧再考校考校你,現如今燕軍渡江,南京就在眼下,奈何南京駐軍十萬,易守難攻,要奪南京,應當如何?”

    朱棣也打起精神,想聽聽郝風樓如何回答。

    郝風樓正色道:“所以南京不能攻。”

    朱棣瞇著眼,道:“哦?不能攻?”

    郝風樓正色道:“以燕王的軍馬,若是久攻不克,肯定士氣低迷,而學生聽說,天子已派出大臣前往各處募兵,進京勤王,若是燕王殿下久攻不克,士氣低迷,而各路勤王大軍又紛紛抵達,燕王怎麼辦?”

    朱棣倒吸口涼氣,看向姚廣孝。

    就在剛才,朱棣和姚廣孝就曾制定過奪取南京的策略,而兩個人都認為不宜對南京城動武,理由和郝風樓所說的都是一樣,一旦僵持下去,燕軍必敗。

    問題在於,燕王一生戎馬,打的仗比吃的飯還多,有這個眼光是理所當然。而姚廣孝學了一輩子的腹黑之術,乃是燕王帳下第一謀臣,能有這樣的見識也是應當。

    可郝風樓年紀不過十七八歲,弱冠之年尚且差一些,怎麼會有這樣的見識?

    姚廣孝這時候也沒有多少風度了,忍不住道:“既然不能強攻,該如何奪取?”

    郝風樓覺得這一對傢伙實在厚顏無恥,三言兩語就要將自己的所有底牌都掏出來。

    姚廣孝見他疑慮,以為他無計可施,便笑吟吟地道:“你若是有良策,貧僧願收你為徒。”

    姚廣孝確實起了愛才之心,因為這個年輕人實在太聰明,他感覺很像年輕的自己。

    郝風樓忍不住道:“做了你的徒弟,有什麼好處?”

    脫口一問,頓時暴露出了郝風樓的本性。郝風樓感覺自己後悔了,嘴賤啊,這個節骨眼上,怎麼就問出這樣的話來?

    朱棣卻是笑了,一拍大腿,道:“他是孤王的良師益友,你做了他的弟子,孤王便待你如子侄!”

    這句話顯然不是對郝風樓說的,而是對姚廣孝說的,且不說這句話是真是假,可是朱棣一句話,頓時讓姚廣孝滿面紅光。

    這是什麼,這就是領導重視的感覺,領導重視可不是靠幾句推心置腹,而是不經意之間對自己的推崇。

    可是在郝風樓看來,朱棣這廝果然和他屠夫的​​外表有些不同。朱棣很會籠絡人心,一句話就能讓姚廣孝這樣的老狐狸對他死心塌地。

    “好,一言為定。”郝風樓索性也放開了,沉吟道:“不過我要先想一想。”

    朱棣顯得很大度:“悉聽尊便。”

    銅盆裡的水已有些涼了,朱棣命人撤了水,大家各自傳回靴子,郝風樓心裡努力回憶了一下靖難的經過,得出了靖難的結果之後,便開始思索怎麼樣去完善這個結果。

    這就好像有一道難題,你已經知道了答案,但是單單知道答案不夠,你還要拿出解題的過程出來。

    而朱棣和姚廣孝則是叫人上了茶來,抱著茶盞吹著茶沫,卻時而對望一眼,他們顯然不太相信郝風樓能拿出最好的戰略,之所以詢問,只是生出了考校的心思,看看這個年輕人能達到幾分水平。

    一炷香之後,郝風樓豁然而起,道:“殿下應當按兵不動。”

    朱棣淡淡道:“為何?”

    郝風樓道:“因為要破南京,靠的不是孰強孰弱,而在於心理。燕王殿下率軍南下,一路勢如破竹,已經讓南京人心惶惶,現如今兵臨城下,南京城中必定已是亂作一團了。假若這個時候攻城,一旦陷入苦戰,反而會讓城中的文武官員同仇敵愾,而燕軍疲憊,一旦久持不下,此消彼長,反而不妙。可是如果按兵不動,城中見燕軍來了,又不知燕軍深淺,必定惶惶不安。”

    說穿了這就是威懾,將一把刀架在南京城裡的君臣們的脖子上,雖然燕王自知,燕軍轉戰千里,已成強弩之末,可是只要燕軍擺在這裡,就足以嚇壞別人。

    朱棣頜首點頭,道:“難道只是按兵不動?”

    郝風樓微笑道:“當然不能,燕軍按兵不動,城中人心惶惶,這個時候樹倒獼猴散,正是燕王殿下的可趁之機,燕王可命探子混入城中,收買城中文武官員,裡應外合。”

    朱棣愕然。

    他這一次是真正的震驚了,裡應外合,本來就是朱棣和姚廣孝的佈置。事實上,在拿下鎮江之後,他們便已經商定了這個計劃,可是不曾想,郝風樓居然也想到了。

    不謀而合,純屬是不謀而合。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4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49 PM 編輯

第十九章:燕山左衛親軍

    莫說是朱棣,便是姚廣孝的震驚也是溢於言表,這是他苦思良久的方略,誰知道郝風樓這個傢伙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想到。

    姚廣孝呼吸開始加重,看著這個有些讓他看不透的年輕人,一字一句道:“如何收買?”

    郝風樓看朱棣和姚廣孝的表情,便已知道自己回答正確,淡淡一笑道:“我聽說燕王殿下素來和李景隆交好,燕王在北平起事,李景隆率軍彈壓,兵敗逃回南京,天子並沒有怪罪,反而委以重任,命他巡視城中防務,李景隆這個人的聲名並不好,學生在松江時就曾聽說過他的許多劣跡,假若這個時候,燕王能夠修書一封,說明厲害,李景隆貪生怕死,自兵敗之後早已對燕王殿下畏之如虎,燕王又出現在南京城下,遲早都要打入南京,所以學生相信李景隆必降。”

    選擇李景隆作為突破口,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一方面,這是個人渣,人渣都貪生怕死。

    另一方面,他和燕王年幼時就是玩伴,有足夠的感情基礎。

    更重要的是,許多人未必知道燕王的厲害,可是李景隆卻知道,他曾帶兵前往北平鎮壓燕王,結果數十萬大軍,被燕王輕易擊潰。

    一個貪生怕死的人,恰好又嚐到了燕王的厲害,同時又和燕王是小時候的玩伴,這樣的人最容易下手,因為別人就算有守住南京的信心,他卻是沒有。別人忠誠,他卻是自私,只想著自己。

    至於從前的感情,也可以成為一個利誘的手段,至少他可以肯定,憑著從前的關係,燕王進了南京肯定不會為難自己。

    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的人選嗎?

    朱棣雙目微瞇,這時候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郝風樓了,這個傢伙簡直就是妖孽。旋即,他苦笑起來,從自己的懷裡拿出了一封書信,淡淡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書信嗎?”

    郝風樓道:“莫非是燕王殿下寫給李景隆的書信?”

    “正是如此。”朱棣霍然而起,略顯幾分激動,虎目落在郝風樓身上:“孤王早有此意,要破南京,非說降李景隆不可。你看,這是孤王給李景隆的書信,望他能深明大義。”

    朱棣對郝風樓的目光變得欣賞起來,若說一開始,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看看這個自帶乾糧的帶路黨到底什麼樣子,可是現在不得不對郝風樓刮目相看。

    他看了和尚姚廣孝一眼,姚廣孝淡淡一笑:“郝公子,貧僧說話算數,從此之後,你便是貧僧的弟子了。”

    郝風樓倒也頗為樂意,姚廣孝是什麼人?那可是朱棣親信中的親信,在燕軍中地位崇高,整個靖難之役,幾乎都是由此人策劃和實施,是燕軍的核心人物,這樣的人收自己為徒,似乎也不錯。

    朱棣見郝風樓依舊站著不動,忍不住吹鬍子道:“怎的,既然拜師,就要有拜師的樣子,還不快你的恩師行禮。”

    郝風樓稍稍猶豫,心裡嘆息,前世有個坑爹的師傅,現在又來一個,乖乖行禮,口稱:“恩師在上,弟子有禮。”

    姚廣孝壓壓手,請郝風樓起來,道:“這是軍營,俗禮就免了,有燕王殿下為證,行了弟子禮就成。”他本就是個不喜繁文縟節的人物,緊接著看了朱棣一眼,道:“燕王殿下,貧僧不成器的徒兒好歹也算是功勞赫赫,只是不知殿下如何安排。”

    朱棣大笑:“你剛剛收了徒,便想著要為自己的徒兒謀個前程了。這樣罷,他雖立大功,不過畢竟還年輕,孤王暫時委他燕山左衛親軍小旗,如何?”

    郝風樓不由有些失望,尼瑪,只是個小旗?這和弼馬溫有什麼區別?

    姚廣孝見郝風樓一臉失望,卻是笑道:“怎麼,你覺得不妥?這燕山左衛乃是殿下的親衛營,大多功勳子弟能編入其中做一個校尉親兵都覺得知足,燕王殿下委你小旗,這是厚愛,還不謝恩?”

    郝風樓算是明白了,燕王左衛頗有些像是近代王國軍隊的所謂軍官團,都是勳貴子弟充任,專門負責保護燕王的安全,責任重大,前途光明。

    郝風樓對大明朝的一些體制有些了解,很多時候,級別大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前途。

    比如一個翰林的編修,不過是七品的小官,屁都不是,可是千萬不要小瞧這個七品芝麻綠豆的官,說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後,他就成了宰輔,至於所謂的布政使、知府,別看他們級別很高,可是前途上很難有什麼大的作為。

    燕山左衛,就相當於武官當中的翰林院,小旗雖然不入流,在後世只相當於軍中的班長,可是將它比擬為翰林中的庶吉士一點也不為過。

    郝風樓只好謝了恩典。

    朱棣變得嚴肅起來:“只不過,你也不用急於到任,孤王還有大事託付。”

    郝風樓道:“還請殿下示下。”

    朱棣站起來,負著手道:“方才你倡議勸降李景隆,與孤王不謀而合,只是要勸降李景隆,既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更需要此人為人機敏,不能有絲毫差錯。孤王想來想去,可以讓凌雪潛入城中,只是她雖然劍法高深,自保有餘,可是畢竟還不夠機敏,能否說服李景隆關乎孤王的靖難大計,非同小可,孤王命你隨凌雪一道潛入京師,見機行事;若是事成,孤王定有重賞。”

    “……”郝風樓愣住了,他忍不住想大吼:“剛才不是說是子侄嗎?不是說當作自己人看嗎?臥槽,自己人也要孤軍深入,也要以身犯險,也要九死一生?”

    朱棣淡淡道:“怎麼,你不樂意?”

    郝風樓道:“我身體不是很好。”

    朱棣看向姚廣孝,姚廣孝含笑道:“來,來,來,為師給你把脈。”

    “這個……”郝風樓感覺自己挺悲劇的,好不容易混入了燕軍系統,結果又要九死一生,於是猶豫道:“殿下,你方才說要待我如子侄,君無戲言啊。”

    朱棣看了郝風樓一眼,笑了:“其一,孤王並不是君,只是藩王……其二,孤王起兵靖難,為的是天下蒼生,為的是祖宗社稷,為大義豈可惜身?孤王的長子身有殘疾,可是孤王命他固守北平,朝廷率軍五十萬圍城,他挺身而出,與將士同吃同睡,奮不顧身,鏖戰半年。孤王的兩個次子尚武,孤王命他二人為先鋒,他們親冒矢石,也都是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那麼孤王問你,你還有什麼話說?”

    做朱棣的兒子還真不容易,郝風樓感嘆,然後他沒有話說了,面對這種狠人還能有什麼話說,他兒子的命都不顧,還會顧你?你不是他子侄還好,現在做了他的子侄,他更不客氣,還不將你往死裡用。

    郝風樓硬著頭皮道:“好吧,我試試。”

    郝風樓退了出去。

    朱棣的臉上仍然帶著幾分莞爾笑容,郝風樓一副吃癟的樣子給了他很深的印象,他虎目四顧,淡淡道:“這個人,先生怎麼看?”

    姚廣孝道:“他既是貧僧弟子,貧僧自然要維護他,所以貧僧還是不誇獎他的好,以免殿下說貧僧舉賢不避親。”

    朱棣哈哈一笑,道:“這個小子有點意思,像匹小馬犢子,有點桀驁不馴,喜歡打小算盤,可是將來說不準是匹千里馬。”

    姚廣孝避開這個話題,道:“殿下當真打算將一切期望都壓在他的身上?”

    “怎麼?先生對自己的門生弟子也有疑慮?”

    姚廣孝捋鬚:“破南京是大事,不能出任何差錯。”

    朱棣點頭,臉色凝重地道:“不錯,所以孤王會另外派出一個探子,前去聯絡谷王,谷王畢竟是孤王的兄弟,如今又在城中,負責南京衛戍事宜,若是這小子說不動李景隆,那麼就從谷王身上做突破口。”

    姚廣孝道:“殿下打算派誰去合適?”

    朱棣微微一笑:“張玉之子張輔已長大成人,近來一直躍躍欲試,他為人頗為謹慎,性子也淳和,幾次到孤王這裡要做先鋒,為他的父親報仇雪恨。就讓他去試試吧,小狼崽子,總有覓食的一天。”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8:5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8:52 PM 編輯

第二十章:你知道的太多

    郝風樓坐在陸家的書房裡,書房裡很安靜,陸峰正瞇著眼,上下打量他。

    “你父親還好吧?”

    郝風樓回答道:“還好,有勞伯父關心。”

    陸峰捋鬚道:“你混進陸家來,是你父親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郝風樓苦笑道:“其實……是我自己的主意,鎮江這邊對小侄多有誤會,以訛傳訛之下毀了小侄清白,小侄混進來,其實是想重結秦晉之好,還望伯父成全。”

    陸峰搖頭道:“不好。”

    郝風樓忍不住道:“為何不好?小侄已經痛改前非。”

    “不是這個問題。”陸峰搖頭。

    郝風樓又道:“小侄現在深得燕王信重,將來縱然不能榮華富貴,可是也​​絕不會辱沒了妍兒。”

    好歹也是官身了,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小旗,不過混進了燕山衛,只要燕王奪了天下,前途還是有的,這也是郝風樓現在的底氣。

    陸峰依舊搖頭:“不好。”

    郝風樓急眼了:“我和妍兒指腹為婚,雖有誤會,可已經澄清,為何左不好右又不好,郝陸兩家乃是世交,伯父為何如此不通融?”

    陸峰捋鬚:“你想知道?”

    郝風樓怒氣沖沖地道:“自然要說清楚。”

    “你知道的太多了!”陸峰風淡雲輕地道。

    “……”

    郝風樓徹底無語,他想過陸峰無數個拒絕的理由,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陸峰的理由竟然是如此。

    雖然將心比心的想一想,有一個人混進自己家裡,又是打探又是和錦衣衛明爭暗鬥,不知探知了自己多少內情。

    尤其是陳靈,更是陸峰最為敏感的軟肋,未來的女婿知道得越多,將來就越不好面對。

    不過郝風樓有自己的立場,陸峰這是欺人太甚。

    好,很好,看來只好曲線救國了,老丈人這裡走不通,那就再想辦法。

    郝風樓倒也沒有氣急敗壞,只是行了個禮,道:“既然伯父如此,小侄自然無話可說。只是小侄奉命要去南京一趟,身邊有個丫頭叫香香,如今就在尊府,還請伯父照拂一二。”

    陸峰喝了口茶,嘆息道:“非是老夫不顧念舊情,實是萬不得已,望你體諒,至於你的託付,自然好說,老夫定然細心周到。”他的話裡頗有幾分虧欠之感。

    不過郝風樓倒是不覺得他虧欠自己什麼,在他看來,胡漢三終究還是會回來的。

    出了陸府,郝風樓不敢去見小香香,生怕小香香問東問西,許多事都已安排好了,到時自然會有人去通知。

    至於陸家夫人那邊,因為要潛入南京,所以還不能展現真實身份,只推說回家省親一趟,自有陸峰去解釋。

    在陸家門外,凌雪已等候多時,見郝風樓出來,忍不住道:“陸侯爺答應了沒有?”

    “答應什麼?”

    凌雪撇撇嘴:“自是你和陸小姐的事。”

    郝風樓淡淡道:“不急的。”

    凌雪見郝風樓神色淡然,便曉得事情沒有成功,忍不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娶陸家小姐不可?”

    郝風樓也是迷糊了,良久才道:“其一:陸家小姐的聲音很好聽,人也很可愛。”

    想到那一夜的誤打誤撞,郝風樓不由莞爾一笑,接著道:“其二,我若是娶不到陸家小姐,我爹娘非要氣死不可,身為人子,責無旁貸。”

    心裡唏噓一口氣,就算是為以前的那個郝風樓還這爹娘的債吧。

    “凌雪姐姐,我們動身吧。”郝風樓牽過了一匹馬,這匹馬頗為矯健,毛色很好。

    凌雪道:“再等一等。”

    “等誰?”郝風樓一時疑惑。

    過不了多久,卻是又有人來,來人是個頗為英武的青年,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騎著健馬旋風般地過來,身後是個小廝,也是虎背熊腰,頗為彪悍。

    青年下馬,上下打量郝風樓,隨即鼻孔裡頭微微的發出一聲冷哼,眼睛微微上揚,不曉得的還以為是青光眼,實則是鼻孔朝天,居高臨下的看人。

    凌雪對郝風樓道:“這是張輔,乃是燕山左衛百戶,此次也隨我們一道潛入京師,只是我們策反李景隆,他則是策反谷王。”

    郝風樓不由想,少爺我立下這麼大功勞,還做了姚廣孝的徒弟,才不過是個小旗,單單如此,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這個傢伙是誰,年紀和自己相仿,居然是自己領導的領導?

    郝風樓笑呵呵地上去給張輔見禮:“張百戶你好。”

    張輔又是冷哼一聲,嘴巴撇到一邊,當作沒瞧見。

    張輔恨啊,原本都說好了的,這次進南京由他負責,他求了很多次情燕王才得到同意,可是誰知道突然又來了個郝風樓,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小子和自己一樣身負重任。

    原本是一個人吃獨食,現在卻是一分為二,來了個引入競爭機制,張輔當然不高興,分明是燕王覺得自己能力不足,不堪重任。當然,他不能怨恨燕王,結果這一肚子火氣自然撒在了郝風樓身上。

    張輔乃是燕軍第一大將張玉之子,當年燕王遇難,張玉和朱能二人拼死去救,為了引開追兵,張玉讓朱能護送燕王,自己則是穿扮成燕王的模樣吸引南軍,結果被南軍團團圍住,力竭戰死。

    身為如此猛人的兒子,燕王對張輔關愛有加,待張輔比自家兒子還要親,畢竟燕王的命就是張輔他爹救來的,而張玉在燕軍中素有威望,張輔在燕軍之中自然成了所有人眼裡的寶貝。

    張輔很不爽,尤其是郝風樓這種白面書生很是令他痛恨。

    郝風樓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尷尬,凌雪拉著他,低聲道:“不要理他,我們雖然是一道潛入南京,不過到時他自去策反他的谷王,與我們沒干係。”

    郝風樓點頭。

    眾人一齊上馬,都沒有再作聲,各自朝著南京方向疾馳而去。

    自北軍奪了鎮江,京畿附近已是風聲鶴唳,到處都是亂兵,所過的州縣,也都城門緊閉,一副如臨大敵之狀,潛入南京,確實困難,好在有水路通往南京,又有人接應,一路上倒是有驚無險。

    這張輔對郝風樓的態度一向愛理不理,郝風樓心裡感嘆,高帥富就是不一樣,說話都是唧唧哼哼,你在桌上吃飯他偏要蹲到地上吃,品味獨特。

    幾日之後,四人進了城,郝風樓對張輔道:“我們一起尋個客棧安頓可好,彼此有個照應?”

    張輔冷笑,鼻孔朝天:“不必。”

    於是雙方分道揚鑣,郝風樓和凌雪尋了一處客棧安頓之後,叫小二打了熱水,各自沐浴一番,便在郝風樓房裡商議,郝風樓道:“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傳出謠言,就說燕王的細作已經入城。”

    凌雪驚訝道:“這不是賊喊捉賊?”

    郝風樓微微笑道:“就算不傳出這個謠言,城裡也必定有人會明察暗訪,索性就放出謠言出去,謠言出去之後,應天府能無動於衷嗎?到時肯定是要派出差役在各處客棧裡搜查,不過我們不怕,你是女人,這些人必定不會在意,而我乃是松江人,說的也是南人口音,差役應當不會懷疑,只要讓他們盤查過去,到時自然會對我們放鬆戒備,是不是?”

    凌雪恍然大悟,郝風樓說的有道理,與其提心吊膽,還不如先讓應天府來盤查一次,盤查之後,對方反而會對你放鬆戒備。

    郝風樓繼續道:“還有,就是要打探一下這李景隆平時經常在哪裡出入,直接尋到他府上去是不成的,在情況未明白之前,你直截了當跑去遊說,就算人家有心投靠燕王,只怕也擔心你是朝廷的試探。所以我們不必急於一時,先​​打探他的行蹤,然後慢慢接觸他,跟他先做了朋友再說。”

    凌雪頜首點頭,道:“事不宜遲,你先在客棧裡歇一歇,我先去散佈消息,還有打探一下李景隆的蹤跡。”

    商議定了,二人分頭行事,郝風樓倒頭便睡,凌雪馬不停蹄的出了客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7 09:0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7 09:05 PM 編輯

第二十一章:深入虎穴

    這一路風塵僕僕,郝風樓確實累壞了,等一覺醒來時天色已是黑了,凌雪氣喘吁籲的回來,道:“打探到了消息。”

    郝風樓精神一振:“什麼消息?”

    凌雪道:“這李景隆每天夜裡都要去一個叫怡紅院的地方吃花酒。”

    郝風樓道:“每夜都去?”

    凌雪點頭。

    郝風樓狠狠拍案,眼中霧氣騰騰,滿懷階級仇恨地道:“禽獸!”

    凌雪道:“據聞那怡紅院乃是南京最好的一處青樓,裡頭的客人都是揮金如土,更有甚者一夜揮霍百金都不鮮見。”

    郝風樓咬牙切齒地道:“玩弄婦女,敗壞社會風氣,這樣的人渣實在可恨。”沉吟片刻,又繼續道:“現在這個時候,李景隆在不在那怡紅院?”

    凌雪道:“應該在。”

    “好,我們就去那裡。”郝風樓握緊拳頭,道:“為了報效燕王,為了靖難,縱是怡紅院是龍潭虎穴,我也要闖一闖。”

    凌雪道:“好。”想了想,又道:“你等等,我去換一身衣衫,我恰好帶了男裝來。”

    郝風樓不由道:“你也去?”

    凌雪明眸一笑:“我也要報效燕王,為了靖難呀。”

    郝風樓摸了摸額頭,無語問天。

    凌雪果然換了男裝來,頭挽綸巾,身穿一件尋常富家公子的儒衫,微微易容一番,像是個精雕玉琢的公子哥,她在郝風樓面前揮舞了一下扇子,輕輕搖了搖:“動身。”

    南京城的夜市最是繁華,一堵城牆將內外分為兩個世界,外頭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可是城裡依舊是燈火通明,熙熙攘攘。

    郝風樓不由嘆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咦,你看這藥舖子,規模宏大,真是鮮見,還有這成衣鋪子……”

    恍惚之間,郝風樓彷彿回到了後世的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流,燈火通明的世界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遠處便是許多青樓坐落一起,其中一處規模最是宏大,燈火輝煌,巨大的牌樓上書怡紅院三個燙金大字。

    郝風樓揮了揮扇子,忍不住搖頭:“腐敗啊腐敗。 ”

    凌雪正要上前,郝風樓叫住她:“你帶來了多少銀子?”

    “銀子……”凌雪恍惚了一下,道:“有七八兩碎銀,這一趟過來只是策反,只帶了沿途的開銷,客棧那邊還押了十兩銀子呢。”

    郝風樓忍不住撫額,道:“七八兩碎銀也敢來這種地方?你知道不知道松江府上點檔次的青樓,單單入門的茶水錢就要三四兩,鎮江那邊更貴,因為來往的商旅多,至少得五兩,知道什麼叫銷金庫嗎?這就是銷金庫,這怡紅院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青樓,沒有十兩二十兩銀子,怕是還沒進去就給人趕出來了。嫖娼不帶錢,這是大忌啊。”

    凌雪蹙眉,露出女兒之態,道:“你怎的知道得如此清楚?”

    郝風樓老臉一紅,立即正色道:“道聽途說而已。”

    凌雪道:“不如,我們就在這等,等那李景隆出來,我們再想辦法結識他?”

    郝風樓鄙視她:“你在街面上和他打招呼,只怕人沒見到,他的狗腿子就將你打開了,要結交朋友自然是在怡紅院裡最是合適,罷了,我想想辦法。”

    凌雪一頭霧水,沒錢也有辦法?

    卻見郝風樓瞇著眼仔細打量著這怡紅院外頭穿梭的人群,搖著扇子眼睛半張半合的注視什麼,直到一頂灰溜溜的馬車到了門前,下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

    這商賈左右張望一眼,正要進去,郝風樓眼眸中掠過了一絲精光,飛快上前,道:“且慢!”

    凌雪苦笑,這個傢伙又不知要做什麼。

    商賈駐足,此時郝風樓已經到了近前,郝風樓呵呵一笑,隨即作揖:“陳東家,好久不見。不,不,學生應當叫你表姑父才是。”

    這商賈一時稀里糊塗,道:“我們認識?”

    郝風樓道:“怎麼不認識?前幾個月我還去藥舖裡尋過表姑呢,那一日表姑還生氣來著,哎,你們陳家家大業大,我是窮親戚,不經常走動,這一趟途徑南京少不得還要拜訪表姑。”

    這商賈確實姓陳,可是一聽到表姑二字,他的臉色頓時有些變了,期期艾艾的道:“啊,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大家既是親戚,咱們進裡頭說話。”

    郝風樓搖頭,囊中羞澀的樣子道:“不用,不用,我只是途徑此地。”

    可惜這陳姓商賈卻是急眼了,拉著要走的郝風樓,道:“這是什麼話?你放心,進去之後,一切開銷我這做尊長的統統包了,走,走,我們喝兩杯。”

    郝風樓很是為難地道:“好吧,盛情難卻。”

    身後的凌雪看的目瞪口呆,感覺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瘋了一般,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時見郝風樓和那陳姓商賈進去,她不敢怠慢,連忙閃身跟進去。

    郝風樓一路和陳姓商賈寒暄,進入了怡紅院。

    這怡紅院乃是三進三出的格局,重重閣樓,到處都是穿梭的士子商賈,時不時傳出鶯歌燕舞,粉紅的燈籠發著紅暈。

    這陳姓商賈輕車熟路,和裡頭的小廝耳語幾句,小廝會意,點了點頭,領著他到一處​​廂房上了酒菜。

    陳姓商賈打了賞銀,接著便和小廝挑選陪酒的粉頭。

    凌雪滿腹疑惑,正待要問,郝風樓笑道:“怎麼,你是不是在想,為何這位陳東家非要請我們喝花酒?”

    郝風樓微微一笑:“我初見此人的時候便覺得此人有蹊蹺,你看他出入這樣的青樓,身價肯定不菲,能來這裡的多是大富大貴之人,便是尋常的殷實人家也是不敢來的。可是他的車馬卻並不華貴,一看就是租來的,身上的衣衫雖然還算體面,可也只是稀鬆平常而已,所以我料定,他雖然腰纏萬貫,可是行事十分低調,一定是在躲什麼,一個腰纏萬貫之人逛個窯子還怕什麼呢?無非就是懼內而已,多半是他的婆娘厲害,他跑來偷腥,聲怕發現,所以才如此低調。”

    “於是等我靠近他的時候,發現他身上一股藥味,滿身藥味的人,要嘛是個病秧子,要嘛就是開藥舖的,你看他能來青樓尋歡又精神奕奕,肯定不是病秧子。所以我便直接說從前去過他一趟藥舖拜訪。”

    凌雪還是狐疑:“可是你怎知他姓陳?”

    郝風樓淡淡道:“這個容易,這一路過來的時候,有藥舖七間,而稍微上點檔次的,就是那陳記藥舖,若是一般的小買賣人肯定不敢來這裡,唯有那陳記藥舖規模宏大,所僱的伙計多如牛毛,這樣大買賣的人,才敢到這裡來銷金。”

    “我直接上前,先呼他為陳東家,又提及到了藥舖,他雖然見我面生,可是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和我從前打過交道,而我自稱是他的表外甥,他心裡也就默認了,因為像他這種財大氣粗的人,天知道有多少親戚來巴結,就算沒有一千,至少也有八百,這等八竿子才打著的親戚多的是,以他的身份肯定也沒興致去記住。只不過嘛,他這是微服出來,是絕不能自家婆娘知道的,所以我說過幾日要去拜訪表姑,他便嚇著了,生怕到時候我無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於是嘛……”郝風樓哈哈一笑:“為了收買我,他非要讓陪他一道來尋歡作樂不可,男人之間,什麼關係最可靠?當然是……哈哈… …”

    凌雪恍然大悟,忍不住道:“裡頭竟有這麼多玄機,我還以為那人瘋了。”隨即正色道:“可是我們現在在這裡,卻不知李景隆在哪個房,若是現在冒昧去尋人,很容易讓人起疑,可是在這裡乾坐著,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郝風樓凝重點頭,他想起來了​​,自己不是尋歡作樂的,雖然有冤大頭請客,可是完成任務要緊。

    怎麼樣才能結識到李景隆呢?自己找上門去肯定不成,人都是賤骨頭,你找上門去,人家肯定懷疑你又什麼居心,就算沒有往深裡想,也會對湊上來的人瞧不起,得讓對方找上自己才是,可是如何讓李景隆湊上來呢?

    他琢磨片刻,朝凌雪使了個眼色:“我想辦法。”

    話音落下,那陳東家便領著數個粉頭來了,幾個粉頭湊上來,都頗有容色,大多身材豐腴,想來這是陳東家的口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8 07:4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8 07:54 PM 編輯

第二十二章:不解風情

    陳東家哈哈一笑,讓一個粉頭坐在自己腿上,一隻鹹豬手很不老實,在粉頭身上四處探索。

    而郝風樓正襟危坐,卻是紋絲不動。

    陳東家見郝風樓'放不開',便笑道:“不必客氣……”

    郝風樓卻是搖頭,道:“表姑父,不是我拘謹,實在是……”

    陳東家見郝風樓話裡有話,追問道:“哦?實在是什麼?”

    郝風樓淡淡道:“實在是這裡的粉頭檔次太低,俗不可耐。”

    滿堂皆驚。

    陳東家一下子正經起來,推開身上的粉頭,幾個粉頭一個個面帶嗔怒。

    陳東家倒是灑脫,道:“看來你也是深諳此道之人,你若是覺得不好,那也無妨。”說罷趕幾個粉頭出去,吩咐道:“去請幾個能鎮得住場的來。”

    粉頭們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像怡紅院這樣的高檔青樓,最忌的就是有客人不滿意,畢竟出入這裡的都是土豪官紳,一旦有人招待不周,沒了聲譽,這買賣就做不成了。

    那老鴇子溫氏連忙帶了七八個粉頭進來,笑嘻嘻的道:“老爺,公子,哎喲喲,多有怠慢,招待不周,還望恕罪。方才那幾個,確實不是伺候人的,不入二位爺的青眼,實在萬死。”

    說罷讓引來的粉頭們站成一排:“這些都是怡紅院裡的幾個好貨,權當奴給老爺和公子賠罪,還望海涵。”

    陳東家已經笑開了花,一雙眼睛在粉頭的身上逡巡。

    郝風樓卻依舊是臉色平靜,淡淡道:“庸脂俗粉!”

    溫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其他幾個粉頭也都笑的勉強。

    陳東家都覺得有些過份,低聲道:“怡紅院的姑娘,都是色香藝俱全……”

    郝風樓卻不理他,傲然站起來,先是走到第一個粉頭面前,淡淡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粉頭福身:“奴叫冬梅。”

    郝風樓打量她一眼:“冬梅姑娘,你彈琴彈得不錯吧?”

    冬梅驚訝道:“公子知道奴會彈琴?”

    郝風樓心裡笑:“你唯獨右手留長了指甲,只有彈琴之人,才會如此。”他卻不點破,只是淡淡道:“可惜你雖琴彈得還勉強能入耳,可是性情卻是冷淡,對客人太虛情假意了。”

    冬梅繯首,竟然默認。

    那溫氏聽了心裡一驚,可是又不敢反駁,因為郝風樓說的,竟是一點沒錯。

    郝風樓走到另一個粉頭面前,注視她幾眼,道:“你叫什麼?”

    “奴叫杏兒。”

    郝風樓嘆口氣,道:“你雖沒有什麼長技,可是吹簫讀書,都會那麼一點半點,姿色身材也算是上等,不過……你既然有了身孕,就不該來做這等皮肉買賣了。”

    杏兒頓時慌了,咬著唇不吭聲。

    溫氏豎起眉來:“沒有的事。”

    郝風樓卻是恬然道:“有沒有,大家自己清楚,矢口否認沒有用。”

    溫氏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又見杏兒慌亂,心知瞞不住,只得道:“公子,還有這如花……”

    如花……就是杏兒身邊的一個女子。

    這如花倒也放肆,頓時吃吃的笑,嫵媚的要拉郝風樓的手,道:“公子,我沒有身孕。”

    郝風樓板著臉道:“你更可惡,你胸根本就不大,卻偏偏還要擠出來,穿了衣衫的時候是波濤洶湧,脫了衣裙就一馬平川,你這叫欺詐!”

    如花頓時摀住自己胸,連退幾步。

    溫氏眼都綠了,其實她很想發作,可是郝風樓卻彷彿是怡紅院裡的老鴇子,對粉頭們瞭若指掌,一個個細數她們的缺點,而且字字都有根據,雖然算是來砸場子,可是人家的話天衣無縫,讓人既下不來台,又無計可施。

    陳東家一聽,起先還覺得郝風樓多事,可是一個個漏洞點出來,頓時讓他索然無趣,畢竟開頭覺得千好萬好,可是一旦被人指出了缺點,心裡便有了障礙,於是忙道:“不好,不好,再換一批,再換一批。”

    溫氏無奈,只得悻悻然的領著粉頭們走了。

    可是這怡紅院裡卻是雞飛狗跳起來。

    來這裡的客人本就是尋樂子,現在聽說有客人鬧事,一個個虎軀一震,紛紛湊上來。

    另一處房裡,某個三旬上下皮膚保養極好,一身華服的傢伙聽了隨從的耳語,忍不住道:“有這樣的事,還有人敢來這怡紅院裡搗亂,莫非不曉得,這怡紅院背後是誰?”

    隨從解釋道:“人家不是搗亂,是評鑑,而且個個皆準,老鴇子都說不出話來,人家雖然說出了缺憾,可終究還是給了怡紅院面子,說了一些長處。 ”

    這華服之人頓時興致勃勃,道:“走,我們也瞧瞧去。”

    此人便是李景隆,李景隆是個人渣,可是偏偏這樣的人渣居然還深受朝廷信任,他率五十萬大軍征討北平,結果大敗而歸,朝廷也不責怪,非但如此,還讓他負責南京幾處城門的防務。

    而這位曹國公呢,卻是醉生夢死,雖然有御史彈劾,不過他老子是李文忠,大明朝一等一的名將,內閣的幾位閣老似乎總覺得有李文忠的光環,這南京城才能固若金湯,因此對這些彈劾的奏疏都是置之不理。

    天不收地不管,李公爺當然更加肆無忌憚,白日便是睡覺,一到夜裡就是通宵達旦的尋歡作樂。

    李景隆確實來了興趣,像他這種人屬於無風也要捲起三尺浪,現如今聽到有這麼​​個樂子,也不客氣,立即匆匆往事發之地趕了。

    郝風樓的廂房裡很是熱鬧,如今裡三層外三層都圍滿了人,公子哥和巨賈們紛紛七嘴八舌的湊趣,這個道:“要來了,要來了,老鴇子要使出殺手鐧了。”

    “多半是要請天香姑娘來鎮場子,天香姑娘一出場,看他還能挑出什麼刺來。”

    李景隆看的有趣,擠到前頭,見出風頭的是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又聽邊上人說:“這少年不過弱冠之年,竟是慧眼如炬,深諳此道,我輩縱橫歡場二十年,卻不如他,慚愧,慚愧。”

    果然,這時候溫氏終於引來了個姑娘,這姑娘亭亭玉立,宛如蓮花一般出塵,兩邊有兩個沒梳頭的小丫頭拱衛著。

    公子哥和巨賈們一見,竟是一個個收起邪笑,紛紛打招呼:“是天香,天香姑娘。”

    天香姑娘面無表情,有人搬來個錦墩來,她款款坐下,也不吭聲,只是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頓時艷煞全場。

    溫氏眉飛色舞的道:“這便是本院頭牌天香姑娘,公子這麼有眼力勁兒,倒是給天香姑娘挑挑刺。”

    眾人起哄。

    郝風樓面帶微笑,看向天香道:“姑娘既是頭牌,想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了?”

    天香道:“不敢。”

    郝風樓淡淡道:“會彈箏嗎?”

    天香猶豫了一下,道:“請嬤嬤來箏來。”

    郝風樓冷笑:“不必裝了,你不會彈箏。”

    天香啞然。

    眾人頓時吸了口冷氣,這傢伙是如何曉得的?

    郝風樓心裡想:“要彈的一手好箏,就要下功夫苦練,而彈箏和彈琴不同,彈琴是用手,彈箏卻是戴著扳指或是撥片,一個習慣了戴扳指的人,手指肯定會有痕跡,她沒有痕跡,自然是極少練習。”

    溫氏臉色青一塊紅一塊,一眼就被郝風樓識破,面子上實在過不去,她不由道:“就算不會彈箏又如何?總不能樣樣齊全,天香的書法不錯,彈琴也好,又精通棋藝,樣樣精通四字也不算吹噓。”

    眾人有紛紛起哄,道:“是啊,是啊,這不算,這不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8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8 07:55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大事業

    郝風樓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麼學生就只好撕破臉皮了,天香姑娘什麼都好,唯獨有一樣卻是不好,就是天香姑娘早有意中之人了,若是我猜的沒錯,天香姑娘的相好身家也是不菲,過不了多久,就要過門了吧。”

    滿場嘩然。

    溫氏臉色變了,道:“胡說。”

    天香面如土色。

    郝風樓平淡道:“事實就是事實,其實怡紅院早就開始物色取代天香的人選了,我說的對不對?不過這男人對天香姑娘頗好,又是家財萬貫,對天香姑娘來說,這倒是一個好歸宿。”

    本來這個事,溫氏一直藏著掖著,結果捅了出來,若是現在矢口否認,將來天香出了怡紅院,肯定有無數人罵怡紅院睜眼說瞎話,可是承認,似乎又有不妥。

    可是不需要她承認,但看她和天香的臉色大家便知了。

    郝風樓又淡淡笑道:“有些話本來不好說,不過權當是笑話來聽吧,天香姑娘的腰功很是了得,尤其是這顛倒陰陽的手法,天下無出右者。”

    公子哥們紛紛叫好,混跡在這裡的老油條大多數都是譁眾取寵之輩,見郝風樓一個個品評,竟都是八九不離十,一個個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於是無數人湧上前來,拱手道:“敢問兄台名諱。”

    “尊駕仙鄉何處?”

    “公子哪裡學來的本事?”

    “我輩楷模啊!”

    郝風樓謙虛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賤名不足掛齒,若是諸位看得起,就喚我賊眉鼠眼吧。”

    已經上過一次當,因此是個敗家子,所以有各種流言,甚至連得花柳病的都有,郝風樓現在怎麼肯輕易透露自己名諱。

    賊眉鼠眼……

    眾人恍然,這時候流行別號,人家既然不願道出本名,可見一定是有什麼顧慮,因此有人散了,也有人不肯走,這個道:“賊兄,這是我的名帖,不知賊兄下榻何處?”“有空能否一敘。”

    許多人語氣誠懇,都有討教的意思。

    郝風樓一一婉拒,至於名帖,按著這時代的規矩,先是再三說不敢,最後收下。

    李景隆則是摸著自己下巴的一小撇鬍鬚瞇著眼打量郝風樓,對身邊的小廝耳語幾句,隨即便回自己的房裡去了。

    “賊公子,我家老爺想請公子去坐一坐?”

    郝風樓雖然品鑑一番之後覺得痛快,可是現在也覺得索然無味。他之所以能一眼看穿粉頭的優點和缺點,靠的是兩世為人的經驗,前世師傅教自己如何觀察,而從前那個郝風樓的記憶裡統統都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兩相結合一起,就成了一門人人稱羨的'本事'。

    凌雪早已習慣了郝風樓各種驚人之舉,倒也從容,只是那陳東家卻是一臉詫異。

    郝風樓看著來人,微微笑道:“你家老爺是誰?”

    來人生怕郝風樓不肯來,道:“我家老爺姓李,曹國公。”

    曹國公就是李景隆,其實郝風樓並沒有十成把握這李景隆尋上自己,不過可能性卻是極大。

    根據李景隆的種種事蹟,這個人是個窮極無聊的人,很是不甘寂寞,他每日來這怡紅院尋歡作樂,與其說是好色,還不如說是不甘寂寞,到了他這種地步的人甚麼都已經膩歪了,但凡有點新鮮事,都足以讓他打起精神。

    郝風樓也不扭捏,淡淡道:“是嗎?既然曹國公相請,學生自然卻之不恭了。”給凌雪使了個眼色,便隨這小廝出去。

    進到一個房間,李景隆已是靜候多時。

    賊眉鼠眼,這個人倒是頗為有趣​​,李景隆不愛和那些之乎者也的書呆子打交道,他喜歡結交各種江湖奇人。

    就比如他率五十萬大軍征北平的時候,就帶了很多門客,有的吹嗩喇吹的好,有的能拿烏龜殼占卜,雖然碰了一鼻子回來,期間還把建文帝的家底敗了個精光,可是李國公是個很執著的人,他依舊不改初衷。

    而今日見到的這個青年,簡直就是奇人中的奇人,本國公什麼樣的女人沒有見過,天上飛的,陸上走的,水裡游的,閱女無數,怎麼就沒有這個眼力勁呢,他得問明白。

    郝風樓進來,他倒是沒有起身相迎,而是端著那麼點兒架子,不過倒也和顏悅色,道:“賊老弟,請坐。”

    郝風樓不客氣,徑直坐下。

    李景隆先是誇獎了幾句郝風樓的眼力,旋即道:“賊老弟仙鄉何處,為何進京?”

    他聽郝風樓的口音,不像是南京人,故此一問。

    郝風樓道:“學生是松江人,此番入京,是做一番大事業。”

    原本下一句,李景隆迫不及待的想問郝風樓的閱女之術到底是什麼名堂,可是一聽郝風樓口稱要做大事業,頓時來了興趣。

    好大的口氣,老子混吃等死了半輩子,也不敢說大事業,虧得你一個青年說的出口。

    可是郝風樓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現在其實就是釣魚。

    眼下在李景隆眼裡,自己不過是個奇人,相對於一個國公來說,充其量也就是個門客、清客的興致,朋友還遠遠談不上,而二人畢竟是地位懸殊,想要拉關係,單憑方才'一鳴驚人'的表現卻還差的遠了。

    這就如**裡的某些名人一樣,想要得到別人的時刻關注,就得大言不慚的大放厥詞,不顯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如何揚名立萬。

    果然,李景隆上鉤了,忍不住問:“你要做什麼大事業?”

    郝風樓微微一笑:“既然公爺問起,學生說來也無妨,其實學生是來做買賣的。”

    做買賣……李景隆笑了。

    郝風樓卻裝糊塗:“公爺何故發笑?”

    身為南京城裡的極品人渣,李景隆有些不太高興了,老子什麼時候連笑一笑都不許了,好在李公爺今日興致好,所以打算以德服人,於是耐著性子道:“你要做什麼買賣?”

    郝風樓道:“要做自然是大買賣,一年沒有十幾萬兩銀子入賬,這種買賣學生是不做的。”

    李景隆笑不出來了,他感覺眼前這個傢伙簡直就是個瘋子。

    一年十幾萬兩銀子的買賣,李景隆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就說眼下朝廷,一年的賦稅滿打滿算,也不過兩百萬兩不到,當然,這沒有計入鹽鐵的稅負。

    而大明朝的稅負大多以徵實物為主,雖然徵來的主要是糧食、布匹以及一些供物,可是整個朝廷一年的白銀就這麼多,可是姓徐的好大的口氣,居然開口就是十幾萬兩紋銀。

    李景隆冷笑:“本公爺誠心待你,你竟拿本公爺開涮,怎麼,當本公爺是傻子嘛?”

    郝風樓道:“學生並沒有戲耍公爺的意思,這買賣學生已經計劃了很久,絕不會有問題。”

    “那好。”李景隆道:“我來問你,你有多少本金。”

    郝風樓一攤手:“身無分文。”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9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9 07:59 PM 編輯

第二十四章:看少爺手段如何

    李景隆這下子怒了,這是把人當傻子啊,莫非本公爺這麼蠢,連這樣的常識都不懂?他正要發作,郝風樓卻道:“公爺不信?”

    信了就是真傻,李景隆冷笑:“你認為本公爺會信嗎?”

    郝風樓微笑:“那麼不如打個賭吧。”

    打賭……這倒是頗對李景隆的胃口,但凡喜歡尋歡作樂之人都是好賭,李景隆道:“怎麼個賭法?”

    郝風樓道:“一月為限,學生先賺一萬兩紋銀。”

    李景隆呆住了,他突然發覺,自己其實並不傻,傻的好像是眼前這個呆子。

    郝風樓道:“不過在此之前,公爺得先借五百兩銀子的本錢給我,若是我贏了,這五百兩銀子自是歸學生所有,可是若是我輸了,任憑公爺處置。”

    李景隆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起郝風樓起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虧本買賣,因為對方壓根就是空手套白狼,這傢伙一無所有,贏了就賺自己的銀子,輸了任憑自己處置,莫非把這廝拿了,抓去剝了皮炸了油自己就能得什麼好處?

    不過……李景隆明知道這是賠錢的買賣,可是對方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還真讓他有點好奇,他心裡認定,眼前這個人不是瘋子,就一定有什麼通天的手段,聯想方才他的表現,再看現在又如此信誓旦旦,倒是讓李景隆很想知道,這個傢伙,到底想憑什麼有這個信心打這個賭。

    當然,郝風樓那一副你敢還是不敢的表情讓李景隆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走到黑,李景隆可憐的自尊心受到了挑釁,若是不答應,倒像是示弱。

    沒有片刻沉吟,李景隆應下:“好,本公爺就和你賭。”

    見李景隆答應,郝風樓起身,他不能和李景隆說太多,必須保持一定的神秘感,這便是人性,就好像獲得女子芳心一樣,萬萬不可過於炙熱,點到即止即可,給對方留有一點想像空間,往往能事半功倍。

    郝風樓心裡叫苦,師傅教的手段,如今對付的卻是李景隆這種人渣,天知道師傅在天之靈,會如何作想。

    郝風樓告辭而去,李景隆瞇著眼,似乎還在想著什麼心事。

    這個人太奇怪,可是不得不說,此人留給了李景隆許多的懸念,李景隆不由喃喃道:“這個人,有點意思,只是……”沉吟一下,李景隆似乎在思咐什麼,又補上一句:“他當真有什麼辦法?”

    然後,李景隆發現,這個傢伙居然沒有將自己的下榻地址留下,李景隆又不由想:他是料定了本公爺會派人打探他的下榻之處,還是一時疏忽。

    李景隆可憐的智商想不明白,好在蠢人有蠢人的辦法,他淡淡道:“來人。”

    一個隨扈連忙進來,躬身道:“公爺有何吩咐?”

    李景隆淡淡道:“派人盯著這個人,查一查他住在哪裡,還有,明日清早送五百兩銀子過去,以後他無論做什麼舉動,都盯牢他,別讓他拿了本公爺的銀子跑了。”

    隨扈點點頭,匆匆去了。

    回到客棧已是夜半三更,凌雪滿腹的疑惑:“你和李景隆說了些什麼?他怎麼說?”

    郝風樓並不相瞞,將前因後果都說了。

    凌雪蹙眉:“做買賣,一月之內掙來紋銀萬兩?你……”

    郝風樓嘆口氣:“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李景隆這種人雖是見風使舵之輩,可越是這樣的人,想要獲得他的信任,就要展現出自己的手段,唯有讓他嘆服,到時我們才能說服他。其二嘛,想要和這種人推心置腹,單憑幾句好話是不成的,只有彼此有了利益牽涉,他才會願意和你平等對話,對你產生信賴感,我想來想去,以他的身份,其他手段都不足以吸引他,此人貪婪,以我們的條件,也只能靠白花花的銀子了。”

    凌雪道:“可是一月一萬兩銀子的買賣,這……”

    郝風樓笑了:“我會想辦法。”

    當夜無話,二人各自回房睡下,第二日清早卻是有人來拍郝風樓的房門,卻是小二道:“下頭有應天府的差官,請外來的客官都要下樓接受盤查。”

    郝風樓心知凌雪放出去的消息有了效果,連忙穿衣下去,出了房門,連忙下樓,果然已有一隊差官明火執仗的等候多時了,此時正在盤問一個客商。

    其實盤查細作之事,本是五城兵馬司來管,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朝廷隱秘的密探,錦衣衛雖然暫時撤除,可是一些達官貴人依舊暗中給予資助,畢竟有些事,還需要他們去查辦。

    可是流言大行其道,到處都說有燕軍的細作混進了城裡,原本想要暗查的朝廷大員們也坐不住了,不得不擺點樣子出來,改暗查為明訪,這是態度的問題,若是應天府官員對外頭的流言無動於衷,將來一旦真出了什麼事可就擔待不起。

    明訪其實對郝風樓和凌雪有利,與其讓賊惦記著,還不如讓他們盤查一次,只要能消除掉戒心,反而對郝風樓有好處。

    一個差官上前,盤問郝風樓幾句,郝風樓一一答了,對方見郝風樓一口南人口音,而且郝風樓早有應對之詞,天衣無縫,疑心已經盡去,官差又道:“據說你們是兩個人,另一個是女子是嗎?”

    郝風樓點頭。

    差官道:“為何不讓她下來相見。”

    “不便相見。”郝風樓回答倒是老實,現在雖是明初,女子還不至於一輩子閉門不出,不過這男女之防卻很是緊要。

    差官淡淡一笑,道:“這個嘛,還是要見見的好,上官下令嚴查,我等也是奉命行事。”

    他雖這樣說,卻屹立不動,郝風樓明白,非要驚擾女眷是假,藉機揩油才是真。

    正說著,卻有人進來,道:“哪個是賊公子。”

    郝風樓微微一笑,道:“我便是。”

    這人青衣小帽,一看就是某個府裡的小廝,笑吟吟的上前,對郝風樓行禮,道:“我家公爺送銀子來了,還請公子笑納。”

    青衣小帽的人一面說,一面拿出了一沓銀票。

    明初時朝廷就發行了銀票,甚至朝廷許多官俸都是銀票發放,可惜這東西並不保值,那些王公貴人還有官員們拿了銀票之後欲哭無淚,第一時間就是將銀票去換成糧食,不過李景隆還算厚道,沒有當真送來五百兩的銀票,而是足足給了一千一百兩,按照眼下的市價,倒也確實和五百兩紋銀的購買力相當。

    郝風樓接了,微微一笑:“代我向曹國公問好,還有,告訴他,銀子已經收到,一個月之後,見個真章。”

    那小廝點點頭,飛快去了。

    郝風樓旋即又向差官道:“諸位既然秉公嚴查……”

    “不,不,不……”差官們面面相覷,能拿出這麼一筆銀票的人,肯定是貴人,而那家丁都如此彬彬有禮,可見必定是大戶人家調教出來的,再加上他們談話之中多次談及了公爺二字,這就說明,來給郝風樓送銀子的乃是某位國公爺,這樣的人物莫說是他們,便是應天府府尹都未必招惹的起,幾個差官本想從郝風樓身上榨出點銀子,這個念頭立即煙消雲散,有人賠笑道:“公子,多有得罪,小的們告辭。”

    捏了一把汗,一干差役幾乎是奪門而出,眾人聚在外頭一商量:“此人必定是什麼重要人物,或是什麼貴賓,往後不得再來滋擾,省的吃罪不起。 ”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19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19 08:00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憂國憂民

    來福客棧。

    張輔和他的僕役便下榻於此,自住進這裡,張輔深居簡出,不敢隨意拋頭露面,他還要打探一下風聲。倒是他的小廝,出去打探了一下消息,清早才趕回來,稟告道:“大人……”

    張輔緊張的道:“不要叫大人,要叫少爺。”

    “是,少爺。”僕役道:“谷王這幾日都是閉門不出,倒是前幾日,和慶成郡主見了一面。”

    張輔激動的道:“慶成郡主半月前曾去我們北軍大營拜謁燕王,代表朝廷和殿下求和,這才剛剛回到京師,谷王見她做什麼?”

    他不敢輕易斷言。

    僕役又道:“公爺不是讓小人盯著姓徐的那小子嗎?小人打聽了一下,昨天夜裡他去了怡紅院,這是南京最出名的青樓,據聞他在裡頭還出了大大的風頭,自稱是賊眉鼠眼,無數人對他趨之若鶩呢。”

    張輔冷笑:“早說這個人靠不住,你看,咱們進南京是來策反,掩藏行蹤都來不及,他還四處出風頭,果然是個蠢貨。”

    僕役也跟著道:“對,愚不可及。”

    張輔心裡舒暢了,燕王殿下誤信奸人,不過不打緊,南京城還有自己,自己只要把谷王的事辦妥即可。

    這時候外頭吵吵鬧鬧,卻又掌櫃來拍門:“應天府差役巡查城中細作,請客官下樓。”

    張輔一驚,隨即又冷靜下來,朝僕役道:“下去看看。”

    下頭早有差官守候,前來盤問張輔,張輔鎮靜自若的說了,可是幾個差官卻是冷笑,其中一個道:“我瞧你是北方的口音,你莫不是北平人吧?”

    張輔道:“我是山東人。”

    幾個差官笑的更冷:“哼,總之就有嫌疑,走,跟我們去衙門裡走一趟。”

    張輔不肯,正要打算動手​​,他的僕役倒是看出了蹊蹺,這些差官是拿著雞毛當令箭,盤查是假,想索要賄賂倒是真的,於是僕役連忙笑嘻嘻的道:“幾位官爺……”說罷從衣裡掏出了一塊碎銀子奉上。

    一個差官收了,顯得滿意,不過另一個差官卻是貪婪的看著這僕役的百寶袋子,上前道:“還要搜一搜。”直接拽出一個錢袋子來,打開錢袋子,裡頭有銀票若干,又有許多碎銀,並無他物,差官掂量掂量,笑嘻嘻的道:“走。”

    張輔要追上去,他的僕役卻是連忙攔住:“少爺……大局為重。”

    張輔臉色鐵青,重重嘆口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少爺,我們沒銀子了,銀子都在……”僕役安慰了張輔一句,之後道出了眼下的難題。

    張輔卻是道:“本少爺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們遭受了盤查,那姓郝的也必定了遭受了盤查,這姓郝的如此愚蠢,多半要露餡,一旦被官差拿了,嚴刑拷打之下,難保不會將我們供出來。”

    說罷,張輔背負著手,憂國憂民的感慨:“跟這般豬一樣的人混入南京,不是燕王之福啊。”

    掙銀子,似乎比想像中要難得多,大明朝並不崇商,所以南京城雖然商賈雲集,可是能涉足的買賣卻是少的可憐,但凡是暴利的行業,沒有深厚的背景更是休想。

    為此,凌雪很是擔心,既然買賣關係到了李景隆,那麼能不能策反李景隆,這買賣已經成了至關重要的問題。

    可是到底做什麼買賣呢?

    郝風樓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她,次日夜裡,郝風樓一頭扎進了另一家青樓,名​​曰時花館,隨身還帶著百兩銀子足額的銀票,​​一宿未歸。

    第三天也同樣如此,這一次郝風樓的目標乃是秦淮河,十里秦淮河上,畫舫如織,無數的舟船川流不息,掛著各色燈籠的樓船燈火通明,到處都是一擲千金的豪客和虛情假意的煙塵女子,郝風樓如今漸漸已有了些名氣,甚至他一進某處畫舫或是青樓,許多人聞風而動,在嫖客界裡也有諸多議論,這賊眉鼠眼風頭可謂一時無兩,便是一些煙花女子,也巴不得這位賊眼公子好一些的風評,因為許多人發現,郝風樓點評過的女子,往往生意都比別人好一些。

    郝風樓這種晝伏夜出的習慣,讓凌雪甚是不滿。

    只是郝風樓一向喜歡賣關子,只是找個藉口,說是自己這是去準備做買賣,將事情搪塞過去。

    “這個傢伙……”凌雪心裡忿忿不已,以策反為名,天天流蕩於花叢,還口口聲聲說為了燕王大計,簡直就是荒謬。

    ……………………

    青衣巷,夜色朦朧,可是由於戰事,不少難民逃入城中,這都是南京城一時防備不及而竄入城中的散兵游勇還有一群鄉間還來不及帶走財富的士紳,運氣好的,投靠了自己的親朋故舊,運氣不好的,白日四處遊蕩,夜裡只能蜷縮在這裡。

    一個人影顯得格外的醒目,縱是落魄,縱是飢寒交迫,依舊抹不掉他們偉岸的身軀。

    “少爺,我餓了……不如明早,我們去打短工吧,無論如何,先填飽肚子。”

    偉岸身軀的主人虎軀一震,虎目射出一道精光,他是張輔。

    張輔鄙夷的看了可憐巴巴的奴役一眼,雖然銀子已經被官差搶奪,縱然因為身無分文被客棧的掌櫃趕了出來,即使是沒有任何人可以投靠,甚至是飢腸轆轆的肚子像火燒一樣,卻依舊阻止不了張輔所憂心的大事,他瞇著眼,淡淡道:“聽說,那姓郝的最近夜夜笙歌,每日都在秦淮河裡流連,哼,此子誤燕王啊,難道他就不知,一旦引起官府的注意,被這些朝廷爪牙盯上,燕王大計,就要毀於一旦!我十萬北軍將士,都要受他的牽連?愚蠢,愚蠢,愚蠢!”

    連罵了三句愚蠢,張輔似乎有些乏了,席地而坐,背靠在牆上,又大發感嘆:“這樣的大事,豈容兒戲,燕王誤信奸人,十萬北軍的重擔,盡都落在你我身上了。”

    僕役可憐巴巴的看他,吞了吞口水,謹慎的住嘴,然後蜷到一邊藉著朦朧的燈光數著地上的螞蟻。

    “哎……看來,我定要加快步伐,盡快聯絡谷王,可是該如何取信於他呢?”張輔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僕役捏起了一隻螞蟻,喉結滾動,還是很不爭氣的流出了口水,然後一口將螞蟻吞下。

    “嗯……還是很餓。”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0 08:4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0 08:43 PM 編輯

第二十六章:靖難高於一切

    “公爺,這賊眉鼠眼每天夜裡,都在青樓裡流連,不但去過時花館,還去過……”

    李景隆一臉黑線,他有一種預感,自己被人耍了,這個傢伙,莫非只是個市井無賴,騙了自己五百兩銀子去胡吃海喝,逍遙自在嗎?

    很可能,極有可能,他承諾自己做大買賣,還和自己打賭,結果忽悠了自己五百兩銀子,夜夜笙歌,這哪裡是做什麼買賣,簡直就是把他李景隆當猴子耍。

    不過……

    李景隆很是高明的淡淡笑了笑。

    他告訴自己,自己絕不能氣急敗壞,不能臉色刷的一下白了,然後氣的跳腳,他要淡定,他要沉著,要有智珠在握的從容,否則明天整個南京城的貴族圈子裡,自己就會成為人傻錢多速來的笑話。

    所以他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只能顯得很是沉穩的喝了口茶,然後呵呵一笑,道:“你懂什麼,高人行事,自然和別人不同,反正還有二十天的功夫呢,不急,不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裡在咆哮:“狗養娘的混賬,若是敢糊弄本公爺,本公爺閹了你餵狗!”

    臉上又輕描淡寫的哂然一笑:“你看看你嗎,哪裡有一點泰山崩於前的氣度,平時本公爺都是怎麼教你們的,哼,一群混賬東西,這點小事就慌了手腳?叫人盯著就是,管他做什麼,不過,本公爺和他打賭的事,盡量少張揚出去。”

    來稟告的乃是個管事,管事苦笑道:“早就傳開了,卻不知是誰傳出去的消息。”

    李景隆老臉抽搐了一下,恨不得跳起來罵娘,他用盡了一切的毅力克制住怒火,長吁了口氣,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道:“哦?外頭怎麼說的?”

    管事吞了吞口水,道:“小人不敢說。”

    “你說!”李景隆斬釘截鐵。

    管事期期艾艾的道:“魏國公還有上高候他們再四處嚷嚷,說公爺上了一個小賊的當,還說公爺……”

    “好了,不要再說了。”李景隆的手在發抖,他知道還有很多的難聽話這管事沒有說出來。

    “你下去吧。”

    管事告辭。

    廳子裡空無一人的時候,李景隆終於忍不住了,恨恨抄起手裡的茶盞,要狠狠摔下去,結果茶盞在半空揮舞到一半,他又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可恨啊可恨。

    李景隆突然發覺,這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打賭了,這涉及到了自己名譽的問題,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所謂名譽早就和擦過屁股的草紙一樣,不過被人笑話辦事不力是一回事,被人笑話是個浪蕩公子爺也是一回事,可是被人笑作是傻瓜,被一個市井無賴隨意糊弄又是另一回事。

    可是李景隆對那位傳說中的賊眉鼠眼又恨不起來,他現在反而心裡在高呼佛號:“阿彌陀佛,賊居士可千萬莫要是騙子,千萬不要。”

    郝風樓出名了。

    他之所以出名,與其說是因為他在青樓裡的驚世駭俗的表現,還不如說那一份賭約。

    也就是因為李景隆赫赫有名,比如這廝人憎鬼嫌,御史清流看他是奸賊,勳貴子弟們沒和他少為女人爭風吃醋,便是尋常百姓人家,也都對他咬牙切齒,一個如此純粹的壞人,如今卻和另一個叫做賊眉鼠眼的傢伙立了賭約。

    人都有某種美好的願望,至少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他們的美好願望是這位賊眉順眼最好把李景隆這個混賬坑了,如此一來,大家又可多了一個談資,多了一個笑柄。

    於是乎,有人在議論李景隆是如何上當受騙。也有人在議論這位口稱是賊眉鼠眼的傢伙年紀輕輕,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夠一個月掙來一萬兩銀子。

    一萬兩銀子絕對不是小數目,便是頂級的豪門,也絕對不會忽視這麼大筆銀子,許多人想看李景隆的笑話。

    已是一連過去七天,郝風樓一大清早從秦淮河那邊回到下榻之處,他回客棧的時候,已看到有人探頭探腦的盯梢他,郝風樓並不以為意,知道這是李景隆派出來的人。

    現在的李景隆便如架在乾柴烈火上,已經逼到了牆角,這正是郝風樓需要的效果。

    像李景隆這樣的人,你若說他是個重視清譽的人,那是瞎扯,可要說他完全沒臉沒皮,又不能一概而論,這就好像有人可以接受別人罵他賊,但是絕不能接受別人罵他是流氓。

    李景隆也是人,人就有弱點,李景隆可以接受別人罵他遊手好閒,但是絕不能接受別人罵他蠢,這是底線,也是李景隆的軟肋。

    只有輿論將李景隆逼到了牆角,那麼郝風樓才能成為李景隆的救命稻草,這種放線釣魚的辦法,原本是師傅他老人家教授自己專治各種不服少女的,現如今不得已,只能用在這位公爺身上。

    回到客棧,郝風樓並不急著去睡,而是拍了凌雪的門。

    房內沉默良久,過了好一會兒才打開。

    郝風樓見凌雪一副哈欠連連的樣子,道:“凌雪姐姐還沒有睡?”

    凌雪嗔怒道:“我睡了。”

    “你沒有睡!”郝風樓斷言道:“你看,你眼圈都出來了。”

    “有嗎?”凌雪只得道:“你整日這樣遊手好閒,燕王殿下可還等著城中的消息。”

    郝風樓進了房,凌雪側身放他進去,郝風樓道:“我想喝茶。”

    凌雪猶豫一下,還是給他斟茶來,苦嘆道:“你既然和李景隆打了賭,可是為何拿了他的銀子花天酒地,你可知道,李景隆在客棧附近早已安排了人手,一旦食言,他定不會罷休的。”

    郝風樓抱著茶盞,微笑道:“所以我才晚出早歸,為了靖難大業,為了燕王殿下,我很辛苦啊。”

    凌雪很難理解,這世上到底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樣無恥的話來。

    郝風樓嘆了口氣,道:“不過為了燕王大計,辛苦一些又算什麼?好啦,我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說著,郝風樓從身上抽出一份單子,單子上密密麻麻的寫著許多蠅頭小字,郝風樓將單子拍在桌上:“你想個辦法,將這單子印個五百份出來,我算了算,現在印刷雖然價格昂貴,不過五十兩銀子想來是足夠了,這是銀票……”

    直接給了一百兩的銀票擱在桌上,郝風樓鄭重其事的道:“這個賭約能不能成,接下來就看你了。 ”

    凌雪拿起單子,秀眉深深蹙起,俏臉一紅,啐了一口道:“你真不要臉皮。”

    郝風樓義正言辭的道:“為了燕王我性命都可以不要,還要臉做什麼?”不再理會凌雪,理直氣壯的喝了一口茶,道:“要盡快辦,時間不多了。”

    若說格鬥殺人,凌雪確實擅長,可是耍起心機和賣關子,她卻深知自己大大不如郝風樓,雖然這單子不堪入目,可是凌雪並沒有猶豫,連忙攜著單子去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4-3-21 05:34 PM

第二十七章:轟動

    印刷術自隋唐開始,先是單一的印製佛經、曆書,此後日漸繁華,到了宋元時期,已是達到了某個頂峰,此時縱是明初,可是由於木活字和銅活字的興盛,印刷的內容開始五花八門,民間的印刷工坊在南京這個地方也是不少。

    想要印刷,只需尋一個書鋪打聽,便可尋到專門印刷的工坊,身為大明朝的國都,這裡本就聚集了天下最精良的一批刻板工匠,凌雪在半個時辰,已經出現在了某處工坊,東家出來相迎,凌雪說明了來意,隨即取出了單子。

    那東家接過一看,臉色變得很不正常,古怪地打量凌雪,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凌雪美目一沉,低斥道:「看什麼看,能不能印出來?」

    這東家哂然一笑,心知自己犯了忌諱,笑道:「這個好說,這裡頭的字大多都有現成的活字,倒是不必另行刻板,只是油墨和排版頗為費心費力,是要五百份嗎?這樣吧,後日可以印出來,只怕價錢嘛……」東家繼續道:「只怕不菲。」

    凌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點了點頭,抽出一張銀票:「這是定金。」

    一看是銀票,東家急眼了:「銀票不值錢……」

    「那就按眼下時價折銀。」

    所謂折銀,其實就是按市率來算,百兩的銀票,大致也就相當於四十五兩銀子的價值,這東家才滿意了,點了點頭道:「後日正午來取。」

    凌雪的舉動瞞不過許多人,其中既包括了李景隆,也包括了幾個南京城裡遊手好閒的勳貴子弟。

    新的消息又傳出來,那個極有可能是賊眉鼠眼不知從哪裡勾搭來的女子,有人暗暗猜測這個女子可能是和賊眉鼠眼私奔來南京的,從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如今不知造了什麼孽,被賊眉鼠眼這廝糟蹋,這個女人拿了一份單子交給了姚記的印刷工坊,至於那單子裡是什麼內容,就語焉不詳了。

    倒不是這些奉命盯梢之人懶得打聽,而是大家都明白,盯梢的不只是自己一個,路數不明,所以誰也沒有去做出頭鳥。

    一個時辰之後,一身大紅官袍打算入宮面聖的李景隆收到了一份密書,這位近來有些著急上火的公爺眉頭皺得更深,喃喃自語:「他到底想做什麼?」

    「老爺,宮裡那邊只怕要等急了。」

    「知道了,知道了。」收了密信,李景隆顯出幾分不耐煩,嘟嘟囔囔的道:「每日進去都是聽那些大臣嚼舌根,當年要削藩的是他們,現在驚慌失措的還是他們,都說本公爺是糊塗蟲,哼哼,本公爺看那些個書呆子才是真正的糊塗蟲!誤國殘民?本公爺只是無能,他們呢?他們才是愚不可及。」

    ……………………………………………………………………………………………………

    「那叫賊眉鼠眼的,這兩日倒是沒有夜間出去作樂,不過嘛,哈哈……據聞他每日躲在客棧裡,閉門不出。」

    「早就說了這是個騙子,曹國公那個蠢貨,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崩到什麼時候,多半到時候要氣得跳腳。」

    「五百兩銀子雖然不多,不過拱手送人,還被人如此戲耍,嘿嘿……」

    這樣的議論在某個特定的圈子裡到處都是,想看笑話的人實在太多,李景隆的人緣可見一斑。

    「話說回來,這個賊眉順眼敢跟李景隆那廝打賭,或許真有幾分本事也是未必。」

    「有個屁的本事!」有人搖頭晃腦:「五百兩銀子一個月掙一萬兩出來,去做賊嗎?你來掙掙看,莫說本錢只有五百兩,就算給你一萬兩,你也沒這樣的本事。你看這廝不敢透露自己真名,多半是個不知哪裡來的騙子,反正破罐子破摔,看李景隆那廝太蠢,索性騙了銀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一個月之後,銀子花完了,就算曹國公打斷了他的腿,又能如何?」

    「說的不錯,這等市井潑皮,實在是見得多了。」

    ………………………………

    南京城某個角落,兩個衣衫襤褸的人蹲在牆角,張輔感嘆:「這姓郝的化名賊眉鼠眼,惹得南京城裡議論紛紛,完了,徹底完了,事洩只在近日,我們要想盡辦法傳遞消息出去,請燕王做好最壞打算。」

    邊上的僕從渾身惡臭,摳著身上的泥蟲,然後大大方方地丟進自己的嘴裡,蓬鬆凌亂的頭髮之下,嘴角嚼了嚼,有點咸,不過還算有點滋味。

    「少爺,我餓了。」

    「混蛋,剛才不是吃了半個饅頭嗎?」張輔對僕從很不滿,這廝就是個吃貨。

    僕從淚流滿面:「少爺,討來的半個饅頭被你吃了。」

    張輔托著下巴,微風徐來,亂發飛舞,若是無視頭髮上幾隻臭蟲,依稀能看到長發飄飄的瀟灑,濃眉下的眼眸深邃且蘊藏著內涵地看了僕從一眼:「事涉靖難成敗,茲事體大,心思豈可放在饅頭上,這個郝風樓要誤大事了。」

    僕從有一搭沒一搭地點點頭:「是,少爺。」

    張輔舔舔嘴,從幻想回到了現實:「等下你再去討個饅頭來,要林家鋪子的饅頭,他們家的饅頭面勁兒足,有嚼勁。」

    僕從可憐巴巴地道:「我要吃半個。」

    「笨蛋,你為何像郝風樓一樣蠢,你可以去討三個饅頭,少爺分半個你。」

    「有道理!」僕從精神一震,好不容易搓了半柱香的泥蟲也沒興致吃了,小心翼翼地收入袋子裡,想著當宵夜吃,然後道:「我去試試看。」

    …………………………

    兩日後,一張張的單子貼在了街頭巷尾。

    這些單子俱都是應天府的一些差役張貼的,也有一些買通的半大孩子,在碼頭、書鋪子裡傳發。

    應天府的差役其實油水並不多,這裡不比鄉下,畢竟是天子腳下,達官貴人極多,不敢隨意亂來,許多差役其實都是征來的,再加上太祖皇帝剛剛駕崩也不過幾年,吏治的風氣還不算太壞,因此尋常的差役日子過的苦巴巴的。

    而這個時候,有人請他們幫忙去張貼單子,差役們自然沒有拒絕。

    他們的賞錢類似於後世的績效獎金,大家約定單子張貼在哪個位置之後,這位神秘的僱主便先給他們每人十文錢,然後僱主承諾,三天之後他還會在各處街道檢查,若是單子還在,則再加十文,每隔三日檢查一次,只要確認單子沒有毀壞或者被人揭走,一個月下來,就有五十文錢。

    五十文錢並不多,可是積少成多,而且還是舉手之勞,對應天府的不少差役都有吸引力,於是,這些差役便穿梭於各處街道,將單子一份份按著神秘僱主的要求四處張貼,若是尋常人,膽敢四處張貼東西,說不準就被人拿住辦了,可是差役們不同,他們本身就是執法者,無人幹涉。

    為了後續的賞錢,差役們倒是很盡心,在街面上行走的時候隔三差五都要到帖單子的地方看一看,防止有人毀傷,若是有人膽敢去毀壞,少不得要出來訓斥一下。

    於是乎,這種『牛皮癬』立即出現在了南京的人口密集處。

    這世上從來不缺好事者,於是許多人湊上去看,眾人一看,傻了眼,然後一個個臉色古怪起來。

    單子很有新意,裡頭羅列了許多東西,而且分門別類,讓人一目瞭然。

    就比如上頭所書的怡紅院,在怡紅院背後,便標示出了四顆星,先是從怡紅院的環境講起,說它坐落於某處某街,地處繁華,又說門臉尚可,燈光中上,此外還有怡紅院的酒菜,每家青樓,既然是尋花作樂,就肯定有酒也有菜,這雖然只是配屬的服務,不過關係也是不小,單子裡羅列了怡紅院的一些特色菜餚,比如燜羊肉,後頭特意評價,口感尚可等等評語。

    當然,重頭戲還是評價怡紅院的頭牌以及尋常的煙花女子,幾乎每一個女子都有羅列,冬梅的特長是什麼,缺點是什麼,春兒擅長什麼,又有什麼缺點,林林總總,很有畫面感,甚至於每一個女子都有專門的平分,如相貌多少,性格多少,琴棋書畫又是什麼。

    此外還有價格,價格從高到低,也都很詳盡,如頭牌價格多少,點了酒菜價格多少,尋常的賞銀多少,點什麼樣的酒價格又有什麼不同也都十分詳盡。

    除了怡紅院,還有幾家畫舫和青樓也都在其中,單子的最後還有專門的大字:「賊眉鼠眼認證,假一罰十。」

    這種單子絕對是破天荒的事,一下子吸引了熱烈討論,這個時代本就沒有什麼娛樂,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事都可以引為談資,現如今出了這麼個新奇事物,不免引起許多人的熱議。

    許多人生出一個疑問:「這個賊眉順眼是誰?他是什麼來路?還有這個單子,到底是真是假?」

    人都有好奇心,一傳十,十傳百,再加上到處都張貼滿了這種單子,自洪武之後,風氣大開,許多犯忌諱的事也可公開討論,所以許多人爭議起來也是口沒遮攔。

    「賊眉順眼,我似乎有過耳聞,聽說許多世家公子都佩服他,說他閱女如神,但凡是他看過的女子就沒有料不中的。」

    「莫非此人是算命的?」

    「算命?這卻不是,總之說不清,我也只曉得一點皮毛,倒是有一些富家公子對他頗為推崇。」

    「哼,譁眾取寵罷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4-3-21 05:35 PM

第二十八章:香餑餑

    張財是浙江人士,從浙江到南京販了一批絲綢來,像他這種客商沒有十萬也有三四萬,除了客商,還有從各地匯聚南京的生員,有無數的過客,有的是常住,有的是短居,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北邊的戰事一下燃燒到了南京城,張財原本過幾日就要回鄉,可是現在卻不得不在南京逗留下去了,至於逗留到什麼時候,他也拿不準。

    好在戰爭只是宗親之間,雖然燃起了戰火,雙方卻還保持克制,燕王打著是靖難旗幟,除了作戰,倒也沒有殘害百姓,而朝廷自有仁君,更是三令五申,對南軍極為約束,因此雖然外頭打生打死,可是於張財來說卻還不至於驚慌。

    今日清早在茶館裡喫茶,聽到茶樓裡許多人討論到什麼賊眉鼠眼,還有什麼怡紅院,什麼時花館,張財沒有在意,等他會帳之後到了街上,卻發現一處街角人頭攢動,無論是誰,總是喜歡瞧熱鬧,張財也不免俗,於是連忙上前,便看到了牆上貼著的單子。

    不只是如此,還有好事者怕有人不識字,所以高聲念出來:「荷花畫舫青青姑娘,色藝雙全,身材豐腴……無花柳症……年方十九,性子淳和……」

    張財眯著眼看,大致明白了什麼內容。

    耳邊聽到有人道:「咦,有病沒有病他也知道?不過說實在的,前些時日便有人得了花柳,這東西真是害人,花了銀子染了一身病來,若是這上頭所言屬實,倒是能救人一命。」

    「張哥兒莫非也想去……哈哈……」

    「我不信,不信這賊眉鼠眼真有這樣厲害。」

    「信不信試試就成了。」

    「這個倒是,今天夜裡,我便到怡紅院尋著春香姑娘,倒要看看,是不是果如他所言,吹的一手好小。」

    說這些話的人往往都是滿口官話的本地人,可是張財此時也起了心思,他是外鄉人,看問題的角度卻是大大不同。

    張財有銀子,人在異鄉,當然也希望出去找點樂子,這是人之常情,不過他有顧忌,問題的關鍵還在於他這外鄉人的身份,人在異鄉膽子就不免要小上許多,畢竟是強龍不壓地頭蛇,而本地人早看出這些蹊蹺,也就打蛇隨棍上,各種坑蒙拐騙,比如前幾日他雇輛車運輸一批貨物,起先是說好了九錢銀子,結果到了後來,人家硬要你三兩紋銀,張財氣憤不過,可立即就有一群人圍了上來,最後只好捏著鼻子認了倒霉。

    有了許多這種經歷,所以但凡是外鄉人到了南京城總是要小心翼翼一些,絕不敢高調,而這青樓本就是藏污納垢之所,許多青樓裡養了不知多少市井無賴,因此許多的江湖傳聞早就不可避免的流傳出來,某某府縣的公子來到京城,被哪個狐媚子勾了魂,如何如何下場可悲。

    這當然不是空穴來風,就算所傳不實,也定有相似的現實經歷,所以像張財這樣的人,他是心裡百爪撓心,可是卻絕不敢躍出雷池一步,畢竟到了那兒,你點了酒菜,叫了姑娘,最後會帳之時突然是百兩紋銀,便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還有些青樓,店大欺客,見你不是本地人,故意尋些人老珠黃的陪侍你,你明知吃虧,照樣還是不敢聲張。

    可是這個單子卻讓張財的心思活絡起來,這裡頭不但把價錢標示的清清楚楚,各色人等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財力多寡去選擇自己能夠接受的消費,比如張財,頭牌自然是消費不起,可是如怡紅院春香這樣的姑娘卻是綽綽有餘,至於酒菜,哪些價格高昂,哪些能夠承受,都是一清二楚。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裡頭對所有煙花女子的評價,評價有高有低,價錢也是不同,從五星的姑娘到兩星,無論你只是想一度春宵,還是想聽人彈唱,都一目瞭然。

    「今夜不如去試試。」張財起了賊心,旅人多寂寞啊。他的目光鎖定在了怡紅院的春香姑娘上,春香姑娘身材苗條,這是張財所喜愛的,而且說是頗有姿色,也能讓張財滿意,畢竟他不敢奢望國色天香,頗有姿容就已符合他的預期,除此之外,還有春香的詳細資料,如身高幾何,如會彈箏,如膚色白皙,春香在張財看來雖然不是最好,卻最是合適。

    「好,今夜去怡紅院。」張財沒有猶豫,悄悄記下了怡紅院的地址,才慢悠悠地去了。

    和張財一樣想的人很多,有的和張財一樣是外地的客商,生怕宰客,所以把價錢都記牢,單看這個單子就有了目標,到時可以直接奔著目標去。還有不少在京的學子,他們雖然對價格也敏感,可是更看重的卻是才藝,吹簫、彈箏、撫琴、下棋甚至作對都是他們關注的內容。

    至於那些世家公子聽到了消息,也會讓僕役去抄錄一份去看,他們純屬是湊熱鬧,就是想看看這賊眉鼠眼所言的到底是真是假。那名單裡的東西是否有虛假的成分。畢竟如今賊眉鼠眼閱女之術在這個圈子裡傳的神乎其技,不過許多人並沒有見識,只是耳聞,少不得大家要去見識一下。

    怡紅院幾個青樓已是生意火爆起來,人流比從前一下多了數倍不止,那老鴇子溫氏愕然,看到一個個人進來,竟都像是熟客一樣,溫氏以為自己撞了什麼大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那賊眉鼠眼所為。

    怡紅院這樣的青樓,尋常時候,一天能有幾百兩銀子的流水賬倒是正常,可是今日一天,卻是足足翻了一倍,刨去各種開支,怡紅院的純利就已高大一百多兩,這不是小數目,生意如此好,不但讓樓裡的姑娘有了活兒干,除此之外,賞錢、酒水、茶水,這些可都是銀子。

    溫氏讓人抄了一份賊眉鼠眼的單子來,頓時明白了自己的生意為何如此火爆了,純利一下子翻了一倍,原來全是這單子的功勞,她是個細心之人,又叫人到單子裡的幾家青樓裡打聽,果然單子裡的青樓生意都是火爆無比。與此同時,其他的青樓生意卻是差了一些。

    雖然只是一些,可是有人吃肉有人喝湯,吃肉的想繼續吃肉,吃湯的卻並不願意一輩子清湯寡水,溫氏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住了:「聽說吳東家和趙老爺已經去了福順客棧,去拜訪賊公子。」

    溫氏一下子像是受了驚嚇的山貓,整個人都變得警惕起來:「他們去那兒做什麼?」

    其實不必問,溫氏心裡便知道答案,吳東家和趙老爺這兩個傢伙也是做皮肉的買賣的,而且和怡紅院處在差不多的地段,檔次也是差不多,所以平時大家沒少勾心鬥角,這一次怡紅院藉著那賊眉鼠眼的春風一下子生意火爆,而這兩位生意就不免要受影響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去尋賊眉順眼,自然是去求情,希望這位賊眉順眼給自家的女人評鑑一下,最好再公諸於眾,借此打消掉怡紅院的優勢。

    既然賊眉順眼幾張單子就能決定大家買賣的好壞,那麼最直接的手段當然是立即去巴結這位賊公子。

    溫氏之所以緊張也是因為如此,她擔心的是,這個單子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至多一個月,效果就會衰弱下去,若是這位賊公子又出一張單子,裡頭卻是沒有怡紅院,反而是姓吳和姓趙的青樓名列其中,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別人?

    溫氏現在曉得了這單子的厲害,當然不敢等閒視之,如今自己的競爭對手有了動作,她能閒著嗎?

    「去,備車,到福順客棧去。」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4-3-21 05:37 PM

第二十九章:我們的目標是……

    客棧外頭,已停滿了各**車,來往的人自然是鬼鬼祟祟,溫氏下車的時候,立即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姓吳的……

    看到了此人,溫氏立即咬牙切齒,這姓吳的可沒少給自己下絆子,姓吳的似乎剛從客棧裡出來,恰好也看到了溫氏,眼睛觸碰的剎那,雙方擦出了火花,顯然,這不是基情……

    扭著腰肢,溫氏進了客棧,結果發覺裡頭已坐滿了茶客,叫了夥計來,夥計笑嘻嘻地道:「是見樓上那位公子的?這只怕得再等等。」他指了指滿座的廳堂,道:「從清早到現在,已有四十多人要求見了,不過客官最好還是回去了罷,照這麼下去,只怕到了晚上,你也未必能見到……」

    溫氏冷冷一笑,道:「你上茶點來,老身什麼不多,就是功夫多。」她看到了廳裡已經坐了許多『熟人』,不過大家並沒有相互搭理,都只是戒備地看了對方一眼,便將目光移開,都當作不認識。

    溫氏心裡瞭然,知道他們是來做什麼的,越是這個時候,她越是不能走,明知道這些『熟人』們都尋上了門,自己怎麼能走?看這架勢,大家都在打如意算盤呢,就算不為了買賣,也不能讓這些『熟人』如願。

    於是她如老尼坐定,眯著眼漫不經心的喫茶,心裡卻是亂七八糟,固然怡紅院因為賊眉鼠眼的單子而得益,可是她陡然發覺,正因為這不起眼的單子,卻是打破了整個南京『娛樂』圈的平衡,平衡一打破,反而讓她無所適從,沒錯,怡紅院的買賣確實是好了,可是以往的經營體系卻是陡然崩潰,這讓溫氏產生了一種茫然感。

    通俗易懂地來說,就是從前的時候,大家的買賣都是這麼做,溫氏經營了這麼多年,對青樓的打理知根知底,以她的本事,雖然不至於讓怡紅院大紅大紫,可至少也能穩住現在的局面。可是現在呢,這買賣的好壞突然多了一個變數,最根本的問題在於,今日那賊眉鼠眼可以捧你,但是明日卻照樣可以捧得起別人,今天他能讓你的生意變好,未必明日不可以讓別人的生意變好,這種不可控的變數卻是溫氏最為擔心的。

    溫氏心不在焉地吃著茶點,耳朵豎起來,打聽動靜,可是坐在這裡的人卻都和她一樣,一個個悶不吭聲,似乎心思都和她差不多,其實她還好一些,那些生意陡然慘淡之人心裡更加七上八下,比溫氏更加敏感。

    卻說溫氏也著實了得,看到一個個人上去,又一個個人下來,好不容易輪到了自己,天已是黑了,她並不覺得疲倦,連忙上來,由一個夥計引到了廂房,跨檻進去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龍精虎猛的郝風樓。

    溫氏吃吃笑起來,雖是人老珠黃,卻還是不自覺地露出幾分諂媚的笑容,道:「賊公子,你可好一陣沒去怡紅院了,院裡的姑娘可都惦記著你呢。」

    幾天之前,溫氏斷不會說這樣的話,這個傢伙就是個找茬的,這傢伙要是去了怡紅院,piao客們都不piao了,統統來圍觀這個傢伙。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溫氏倒是頗為識趣。

    郝風樓危襟正坐,心裡汗顏,這話聽著怎麼很有誤會,就彷彿本少爺是piao盡了天下女人一樣,還成了熟客了?他慶幸自己只有別號,本來就在鎮江和松江出了名,這要是再將臭名遠播到南京,那便是每日去秦淮河洗澡也不乾淨了。他微微一笑,道:「都在想本公子什麼?」

    溫氏笑了,道:「自然是想賊公子……」她突然發覺,一時竟是答不上來,心裡痛罵,這個混蛋。

    郝風樓倒也不勉強,道:「好吧,談正事,溫東家打理這麼大的買賣,日理萬機,既然尋上門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

    溫氏乾笑,道:「是,老身是來問單子的事。」

    郝風樓點點頭,道:「哦,這只是我一時雅興而已,怎麼,溫東家覺得這單子裡有什麼不妥?」

    「沒有,沒有。」溫氏矢口否認,想了想,道:「老身是想問,往後賊公子還會出這樣的單子嗎?」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若是賊眉鼠眼當真是一時雅興,倒也罷了,可是往後再出,怡紅院就一定要想盡辦法在單子上冒頭。

    郝風樓淡淡地道:「這個嘛,我現在雅興來了,所以往後若是不出意外,應當每月出一份單子,你也曉得,這十里秦淮,還有南京城內這麼多的青樓,不是一家,也不是兩家,每每想到客商們欲尋花問柳而不可得,最後止步不前,還有諸多風流公子想要銷金卻不明就裡,我便沉痛不已,現在出了這麼個單子,卻是恰好給他們提供便利,也算是為民服務嘛,縱然辛苦,可是此舉意義非凡,是不是?」

    溫氏臉色一變,最壞的結果來了……

    郝風樓既然要為民服務,這就相當於捏住了無數青樓、畫舫的七寸,每月出一份單子,而每一份單子都極有可能改變『娛樂』圈的格局。

    溫氏只好道:「不知下月的單子,賊公子有何打算?」她依舊還在小心試探,沒有輕易露出自己的底牌,盡力使自己的與其漫不經心。

    郝風樓哂然一笑:「能有什麼打算,自然還是四處走走看看,將自己的心得體悟寫出來。」

    溫氏有些急了:「那賊公子會來怡紅院看看嗎?」

    郝風樓苦笑道:「這可不成,你也知道,方才許多人都來拜訪,也有許多人想邀請我去他們那兒看看,是了,朱雀樓的吳東家,還有……」

    溫氏擦了擦汗,問題果然來了,這一次怡紅院上了單子,並不能保證以後每月都能上,假若郝風樓被其他人籠絡,天天在單子裡推廣他們的買賣,怡紅院並不擔心生意不會像近日這般火爆,她擔心的是往後生客、熟客都落入了對手那兒,將來怡紅院的生意會慘淡下去,此消彼長之下,不出一年,怡紅院非要關門大吉不可。

    溫氏咬咬牙,眼睛一絲不苟地盯著郝風樓,一字一句地道:「若是老身願意拿出三百兩銀子,請賊公子往後多多照顧怡紅院的生意呢?」

    三百兩不是小數,不過對溫氏來說卻不算什麼,她做的買賣畢竟不小。

    郝風樓正色道:「溫東家想來不是很明白鄙人的性格,學生雖然沒有功名,可好歹也讀過一些書,知道有句話叫做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這是要賄賂我嗎?」

    「這個……」溫氏感覺有點為難了,遇到這麼個神經病,有點難伺候。

    旋即郝風樓一笑,道:「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

    溫氏打起精神:「公子請說。」

    郝風樓正色道:「其實呢,近來本公子也在做一些買賣,不知溫東家有沒有興趣?」

    溫氏道:「還請公子言明。」

    郝風樓點點頭,道:「我這買賣說起來也有意思,叫牙防組。」

    「牙防組……」溫氏難以理解:「這牙防組是什麼?」

    郝風樓大言不慚的道:「顧名思義嘛,這牙自然就是牙行的意思,幫人推介,說穿了其實就給大家穿針引線。至於這個防字,自然是預防管理了。」

作者: r3431323    時間: 2014-3-21 05:53 PM

第三十章:罪無可恕

    郝風樓孜孜不遠的道:「就如你那,若是加入牙防組,那麼牙防組需要從拿一成的乾股,除此之外,還要繳納一百兩銀子的入門錢,加入了牙防組之後就好說話了,牙防組首先,會在門口掛個牌子,這就是告訴大家,已歸屬牙防組了。」

    溫氏心裡咯噔一下,這個傢伙心夠黑的,那一百兩銀子的入門費倒也罷了,畢竟是小錢,可是一成的乾股就不同了,這等於每月從裡抽走幾百兩銀子,他憑著一張嘴皮子,就想牟利。

    只是眼下溫氏並不急於撕破臉,耐心的道:「掛了牌子就是信用,加入牙防組之後,牙防組會專門對各家妓院進行整治,比如規範宰客的行為,也就是說,牙防組名下的買賣,絕不會有缺斤少兩,也不會有宰客,更不會有怠慢客人之事,這就是信用,但凡是客人,牙防組要做的只要他們看到了門臉上有牙防組的牌子,就知道這裡信得過,可以放心大膽的消費,無論他是京師本地人,還是外地的客商,是鄉紳,是商賈,只要他們進了掛了牙防組牌子的地方,他們就能賓至如歸。」

    溫氏是聰明人,一下子就聽出了話外之音,原來加入了牙防組,往後還要歸他們管理,這對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好事,等於是人家分了你的乾股,還在之上養了個指手畫腳的大爺,不過這郝風樓很聰明,掛這個牌子雖然對不利,可是如果你不掛,則更加不利,因為不掛,總會有人掛上去,到時候真如郝風樓所說那般,牙防組成為了信用的象徵,那麼往後那些個客人要去吃喝玩樂,當然第一選擇就是更有信用保證的地方。就比如從前的時候,大家都是一樣,都沒有任何規範,憑的都是眼色行事,客人進去,收費和服務都憑自己的運氣,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有了讓人更加放心所在,大家自然而然,會選擇有牌子的地方。

    至於郝風樓能不能把信用做好,溫氏倒是一點懷疑都沒有,憑這傢伙近日的手段,這一點無需置疑。

    不加入,就會成為『黑店』,雖然依舊還是會有些熟客捧場,可是更多人會心有疑慮,將來的生意只怕要慘淡了。可是加入了,似乎等於是將經營權的一部分交給了牙防組,同時還放任人家抽成分紅,這顯然讓人放心不下。

    郝風樓道:「除此之外呢,牙防組還會推行一些類似於單子一樣的推廣手段,增加各家青樓的知名度,比如隆重宣傳一些花魁,組織選秀,又或者召開品鑑會,總而言之,只要溫東家點了頭,大家簽了契約,我可以保證,的買賣會越來越好。還有,眼下已有二十多家畫舫和青樓已經簽了契約了,明日就會把入門費送來……」

    聽到這裡,溫氏苦笑,她意識到,自己似乎可以選擇的東西並不多。

    ………………………………

    郝風樓很忙,忙的腳不沾地,為此,他還親自去了一趟順天府,請了個公人幫忙作保,短短幾日之間,就有八十餘家青樓加入了牙防組,這讓郝風樓頗有些感動,古人真是單純,比後世的女人好忽悠多了。

    不過說是忽悠也不盡然,沒有真本事,誰會搭理你?

    郝風樓和凌雪二人回客棧的路上,凌雪算了算,道:「現如今得了入門費已高達八千多兩紋銀,再加上各家青樓的乾股,想來這生意是做成了。」

    郝風樓微微一笑:「看來火候差不多了,明日就去拜訪李景隆,到時候給他點甜頭,他必定對我推心置腹,這個人最好面子,此次打賭,我早已放出消息,說他被人騙了,不知多少人笑話他是蠢豬,他憋了一肚子氣,而現在咱們把事情辦妥,他肯定要對我們感激涕零。人心就是如此,不要去錦上添花,一定要雪中送炭?人家沒有困難,你製造了苦難,將對方陷入了絕境,這個時候,自己再充當救命稻草,才能讓人家對你感激一輩子。」

    郝風樓各種稀奇的論調早就屢見不鮮,凌雪嫣然一笑,道:「就算是吧。」口裡滿不在乎,心裡卻是佩服,明明人家李景隆沒有落水,偏偏這傢伙把人家推下去,然後再伸出根繩子把人撈上來,還得讓這李景隆感激他的幫助。

    二人穿過一處街角,這裡烏壓壓的擠滿了衣衫襤褸的難民,郝風樓不由皺眉,看著這些蓬頭垢面之人,嘆口氣,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凌雪默不作聲,知道這是因為燕王南下而造成大量難民,咬著唇道:「若是永遠沒有打仗該多好。」

    郝風樓突然眼睛一亮,指向一處角落道:「看,那人像不像是張輔張百戶?」

    凌雪看過去,果然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蹲在牆角,整個人蜷縮一團,似乎在躲避什麼,把頭垂下去。凌雪道:「還真有點像。」

    郝風樓撇撇嘴:「只是像而已,張百戶如此神勇,怎麼可能淪為乞丐,他可是張玉之後,虎父無犬子。」

    凌雪點頭:「不錯,張將軍叱吒江北,忠勇無雙,便是張百戶也是聰明伶俐,勇武過人,斷不會淪落至此。」

    走到了這乞丐身邊,郝風樓拿出一塊碎銀子,拋在了這乞丐腳下,施施然的跟著凌雪走了,走遠的時候,郝風樓道:「不管怎麼說,和張百戶長得相似也是緣分,給他點銀子,也算是積德行善。」

    凌雪順從的嗯了一聲,道:「你心地沒這麼壞。」

    郝風樓的人格不知不覺間又跨越式的有了提升,隱隱之中,那英朗的眉宇之間,似乎蕩漾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君子氣質。他點點頭:「如果善良是原罪,那麼我已罪無可恕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0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04 PM 編輯

第三十一章:別惹乞丐

    碎銀子在地上,張輔直勾勾地看著這黃白之物,他在思考,撿還是不撿,方才他看到了郝風樓,嚇了一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郝風樓和凌雪似乎並沒有認出自己,他才鬆口氣,現在他又不得不面對碎銀的誘惑。

    可是這姓郝的居然丟下了一塊碎銀,這讓張百戶頓感無比屈辱,心裡一個聲音在告訴他,絕不能撿這嗟來之食。

    只是他太餓了,渾身長滿了蝨子,難民這麼多,同行的競爭越來越激烈,討饅頭越來越困難,昨日又下了一場雨,連自己的僕役都已經淋病了,山窮水盡之下,這塊碎銀確實能夠暫時讓自己渡過難關。

    他吞了口口水,最後手還是不爭氣的伸了過去。

    而接著,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一隻手比他更快,直接撿了碎銀便探入了懷裡。

    “你搶銀子!”張輔大怒,看著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乞丐。

    乞丐冷笑:“看什麼看,瞎了眼,誰說這是你的銀子,這明明是地上的銀子,與你何干?”

    一股怒火猛地竄上張輔腦門,憋屈了這麼多天,他無處發洩,現在碰到這樣的無賴,他騰地的一下子豁然而起,握緊拳頭格格作響。

    身後的僕役拖著病體,也要站起來。

    乞丐大叫:“你欺人,欺負人啦。”

    於是乎,數十個乞丐一起站起來,人群憤怒地道:“打!”

    張輔顯然沒有想到,乞丐也是有組織的,乞丐雖然不會武功,可是發起狠來,絕對不可低估。

    一窩乞丐蜂擁而上,踢陰、揪耳、挖眼、鎖喉、抱腿,張輔陷入了乞丐的汪洋大海之中,他的僕役大叫:“公子……公子……”

    天子腳下,當然不允許隨意毆鬥,順天府的差役來得很快,用不了多久,便有一隊差役過來,好不容易分開眾人,其中一個差役狠狠用鐵尺敲打氣喘如牛的張輔一下,惡狠狠地道:“還有沒有王法,別以為是流民就可以在這京師裡滋事,近來大老爺有吩咐,叛軍作亂,城中肯定會有黨羽,但凡有人藉故滋事,都要嚴懲不貸,來,帶走!”

    “我……我……我不是亂黨……我是良民……”張輔脫力,無語問天。

    一個個好消息傳來,李景隆喜出望外,成了!雖然不知郝風樓的買賣到底有多大,不過據聞許多人哭著喊著要塞銀子去,李景隆大大的鬆了口氣,不容易啊,被人坑了一輩子,總算碰到了個靠譜的人了。

    對這個郝風樓,李景隆已經不再是興趣這麼簡單,而是真真切切的有了幾分佩服。

    那些從前用怪異眼神看他的人,如今許多人不吭聲了,李景隆很享受這種感覺,腰桿子一下子拉直了許多,連走路都呼呼帶著風聲。

    傍晚時分,門子來報:“公爺,有個自稱姓郝的公子求見。”

    “姓郝?不見!”李景隆很霸氣,堂堂公爺,可不是什麼人說見就能見得,想要巴結上門的人數不勝數,李景隆可沒有這麼多興致。

    “此人還說,他是賊眉鼠眼。”

    “是他?”李景隆精神一震,靠譜哥來了,李景隆本想親自尋上門去,無奈拉不下臉面,千呼萬喚好不容易把人等來,他興致匆匆地道:“人在哪裡,請進來,上茶,上好茶。”

    郝風樓踏進正廳的時候,李景隆已是長身而起,笑呵呵地道:“原來你姓郝,哈哈……郝朋友,請坐,本公爺早盼你來了。”

    好朋友?郝風樓苦笑,旋即道:“今日學生來,是兌現和公爺的賭約的,此前說的是一萬兩銀子的買賣一個月內完成,現在不過二十來天,這萬兩紋銀卻是到手了,公爺若是不信,可以查驗。”

    李景隆忙道:“不必,不必,你的話我信得過,你在外頭這麼大的動靜,我怎會不知。這場賭局就算你贏了,哈哈,輸給你,我心服口服,現在你我不談這個,傷了興致,來,先喫茶。”

    郝風樓不客氣,吃了口茶,旋即道:“有些事必須還得談,公爺,其實我不是來喫茶的。”

    李景隆見他話裡有話,道:“有話但講無妨。”

    郝風樓微微一笑:“公爺也知道,我這買賣嘛,純屬是空手套白狼,我畢竟是外鄉人,在這南京無權無勢,這麼大的生意,將來遲早要惹人垂涎,是不是?”

    李景隆點頭,道:“你想得很深遠。”

    郝風樓繼續道:“所以我有打算讓公爺也摻一份股進來,這買賣我和公爺一起做,分給公爺兩成收益,公爺,這牙防組只要做得好,將來只會有更多商家加入,以後不只是青樓,便是其他吃喝的場所也會對牙防組趨之若鶩,一年三十萬兩紋銀不在話下,若是做得好,還可以繼續擴大經營,賺的就更多了。”

    李景隆一下子眼睛放光了。

    厚道啊,這等於是白白送了銀子到李景隆手上,數十萬兩銀子一年的買賣,自己平白一年至少能入賬紋銀數万,這對李景隆來說也是一筆絕大的收入,李景隆臉色變幻不定,首先他是個人渣,人渣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佔人便宜,而其次,身為一個人渣,開銷一向很大,雖然他有田莊,有俸祿,甚至還吃兵血、剋扣軍餉,但是這些銀子也只夠勉強維持他一擲千金的生活而已,說白了,他缺銀子,現在​​郝風樓在他想打瞌睡時送來了枕頭,李景隆一拍大腿:“好兄弟,這個好說,往後你那買賣咱們一起做,放心,在這南京城,沒人敢打咱們的主意!”

    他眉飛色舞地道:“只是買賣怎麼做,我卻是不知,總而言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有什麼難處儘管來尋我,從此之後,你我便是穿一條褲子​​的兄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郝風樓心裡在笑,自己的錢​​很好拿嗎?當然不好拿,這世上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郝風樓故作沉吟,道:“公爺,現在正有一件難事。”

    李景隆板著臉糾正:“要叫李大哥,叫公爺太生疏了。賢弟有什麼難處,直說便是。”

    郝風樓道:“牙防組是靠關係掙銀子的,有了關係才有銀子,可畢竟一些事兒犯忌諱,比如四處張貼文告,還有發送傳單,現在剛剛開始,或許御史言官還有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官員不會注意,只是遲早,他們……”

    李景隆頜首點頭,道:“你的意思是,想盡辦法和他們打交道,讓他們高抬貴手?”

    郝風樓很光棍的點頭。

    李景隆道:“這個好說,這幾日我請他們來吃酒,你也來作陪,御史不必理會,這些人就是蒼蠅,關鍵是五城兵馬司還有應天府,這個放心,老哥在那兒也認識一些人,有幾分薄面。”

    李景隆滿口應承下來,並沒有出乎郝風樓的預料之外,郝風樓連忙稱謝。

    李景隆擺手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謝個什麼,今天夜裡,咱們去怡紅院,不醉不歸。”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05 PM 編輯

第三十二章:好厲害的手段

    一連幾日,郝風樓都在醉生夢死中渡過,李景隆為了展現自己的人脈,表明自己絕不是白佔郝風樓的便宜,倒也實誠得很,當天夜裡便叫人四處下了拜帖,請了許多官吏來吃酒。

    這些官吏大多對李景隆鄙視到了骨子裡,可是曹國公有請,卻又不得不來,賓主落座,李景隆第一件事便是拍拍郝風樓的肩膀:“這是我的兄弟,久仰諸位大名,今日特帶來他見識見識。”

    大家側目去看郝風樓,心裡都是苦笑,勉強點點頭,算是認識了郝風樓。

    幾日來,郝風樓也不知見了多少人,送了多少名刺出去,不過他料定,自己的名刺遞到了人家手裡,用不了多久就要被人丟進垃圾堆。

    連日吃酒已是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抽了個空,帶著凌雪又去一趟應天府,之所以去應天府,是要尋一個李景隆介紹過的熟人,想買下城東的一塊土地,這樣的土地在城中不少,從前多是朝中勳貴的官邸,此後太祖皇帝弄了幾場大獄,將這些人一網打盡,抄家滅族,這家產自然都收歸了朝廷,而一般的新貴都不喜歡這種地產,畢竟帶著晦氣,因此極少人問津,有的甚至荒蕪了二十多年,雜草叢生。

    郝風樓去了順天府,畢竟有李景隆的撐腰,所以事情倒是辦得妥當,用了半上午的功夫便將地買了下來,總共花費了三千多兩銀子,看上去價格高昂,可是地處繁華,又在城內,原有的建築業都有,其實還是掙了大便宜。

    從順天府裡出來,郝風樓一身輕鬆,買賣做成了,李景隆也已拉攏住了,忍不住哼一句小曲,只是出了應天府,看到應天府門前一溜儿蓬頭垢面的人帶著枷號跪坐在前頭,足足三四十人,一個個奄奄一息,似乎已經日曬雨淋了不少時候,更有人幾乎已經僵死過去,一個個嘴唇開裂,沉重的枷板使他們動彈不得,只能保持一個姿勢跪坐,幾乎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帶著絕望。

    “真可憐。”凌雪觸動了心事,突然又發現了什麼,道:“那個好像是張百戶。”

    郝風樓看過去,便看到其中一個囚犯看到他們,朝他們張口,還真和張輔有些像。

    “是有點像。”郝風樓點頭。

    凌雪道:“他莫不是已被發現了,所以……怎麼辦才好。”

    郝風樓搖搖頭,想了想:“先裝作不認識,過去再說。”

    凌雪心裡想,假若張輔當真被朝廷察覺,這個時候自己上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她忍住自己慾望,和郝風樓匆匆過去。

    郝風樓嘆道:“朝廷應該沒有察覺。你想想看,若是朝廷發現他是燕王殿下的細作,會交給順天府來處置嗎?如真是如此,早就關在不知哪個水牢裡日夜拷打,讓他招認同黨了。”

    凌雪不忍道:“既然如此,為何他……”

    郝風樓痛苦的轉著手中的扇柄,道:“不要急,我想想!”沉吟良久,將手中的扇子拍打在手心,道:“厲害,張百戶果然不愧是張將軍之後,實在讓人佩服。”

    凌雪一頭霧水:“佩服什麼?”

    郝風樓道:“你想想看,張百戶是什麼人,他如此勇武,又聰慧無比,這樣的人物怎麼會混到這個地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故意如此,置之死地而後生,好厲害的手段,哎,從前我還誤會了他,以為他不學無術,現在想來,他竟有如此心機,連我都要甘拜下風。”

    凌雪更加糊塗:“他自投羅網?為什麼要故意。”

    郝風樓用扇柄有規律的敲打著手心,眼眸微瞇:“當然是破釜沉舟,想來他已聯絡了谷王,谷王尚在猶豫,既然猶豫,就要斷這谷王的後路,畢竟燕王那邊等不得了,所以他索性自己尋個由頭,讓應天府拿住,落到這個境地,你想想看,張輔是燕王殿下的探子,谷王會不關注嗎?既然關注,得知他被應天府拿了,谷王會怎麼做?”

    凌雪道:“你的意思是說,他在逼迫谷王殿下盡快拿主意。”

    “對。”郝風樓苦嘆道:“我還以為這南京城裡,只有我對燕王殿下忠心耿耿,為了燕王風裡來雨裡去,為了靖難,連貞操都可棄之如敝屣,每日縱情聲娛之地,流連酒水之中,想不到這位張百戶有如此肝膽,燕王靖難能如此勢如破竹,正是因為有一個個像我和張百戶這樣的忠臣義士。”

    “可是,我們現在該怎麼做?”凌雪哭笑不得。

    郝風樓正色道:“他走他的陽光道,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大家都在盡力為燕王殿下效力,不必管他,我們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去見李景隆,今夜已經約好,要在時花館裡談正經事,我看火候差不多了,也該圖窮匕見了。”

    凌雪嗔怒道:“你總是有許多藉口,時花館那種地方……”

    郝風樓義正言辭打斷他:“我和張百戶手段不同,可都是為靖難流汗又流血,你想想看,李景隆這個變態總是喜歡找十個八個姑娘來作陪,我招架她們也是很辛苦的,甚至還有可能染上花柳,比張百戶更加凶險。”……

    而在另一頭,在應天府院牆下,張輔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看著郝風樓和凌雪的身影越走越遠,虎目之中越來越灰暗下去,滿是絕望。

    “這個姓郝的,為何每日出入應天府,莫不是這個傢伙已經……這個沒骨氣的狗東西,敗類!”張輔不齒的吐出一口塗抹,吐沫中滿帶血水!

    …………………………………………

    郝風樓和李景隆幾日功夫就已打的火熱,再進一步就該同床共枕了,當夜在時花館吃過了酒,叫了茶上來,二人閒坐喫茶,郝風樓借著酒勁,道:“李大哥,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

    李景隆哈哈笑道:“賢弟瞞著的事,定然有趣,來說說看。”

    郝風樓苦笑道:“其實我是燕山衛小旗。”

    李景隆又是爽朗大笑:“想不到你還是親軍……”突然一下,他的老臉僵硬住了:“什麼,燕山衛……”

    燕山衛顯然並沒有給李景隆什麼好印象,甚至這是一個足夠可怕的記憶,李景隆清楚的記得,當年五十萬大軍圍攻北平,無數守城的將士在一個瘸子的帶領下拼死廝殺,漫天的箭雨、滾燙的油水,滾木、磚石,遮雲蔽日般的飛下來,緊著某處的曠野上,北風呼嘯,地平線上出現一個兩個然後是烏壓壓的黑影,無數的騎兵在沉默中提起了刀,一聲號角,便是漫天喊殺。

    李景隆的戰鬥史就是一本寫滿了血淚的逃亡史,而那支追擊了他數百里的軍馬正是燕山衛。

    更重要的是,燕山衛是燕王的衛隊,李景隆霍然而起,一腳將身前的案牘踢翻,然後目瞪口呆的看著郝風樓:“你說什麼,你是什麼?”

    郝風樓聳聳肩:“我是燕王座下親衛小旗官,奉命在城中刺探。”

    李景隆臉色鐵青,恨不得將郝風樓撕成碎片:“你為何不早說。”

    說早了,你就不和我做朋友了。

    傻子才早說。

    郝風樓早有說辭,有板有眼的道:“我的身份隱秘,自然不能輕易張揚,那時候我和李大哥不熟。”

    李景隆坐下去,又站起來,然後又坐下去。

    想不到啊想不到,眼前這個郝風樓,居然是燕山衛,是燕王的人。

    郝風樓道:“李大哥……”

    李景隆暴怒地道:“你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09 PM 編輯

第三十三章:南京 南京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這是勸降不成的前奏啊,姓李的,什麼時候突然如此有節操了。一切似乎都和郝風樓預想的不太一樣。

    誰知李景隆快步上前,握著郝風樓的手道:“我已打算效忠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和我早有交情,雖然在北平有對不住他的地方,可是燕王殿下如此大度,想來不會計較,只是我要投靠燕王殿下,該當如何?”

    “這……”郝風樓震驚了,節操啊大哥,你就不能像個小媳婦一般扭捏一下,還以為這傢伙說我意已決,接下來一句是要誓死效忠天子,誰曉得這廝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

    “這個……李大哥,說實在話。你不要心急嘛,有話好好說。”自己的手被李景隆緊緊的拉住,彼此之間的距離太近,可惜對方不是花姑娘,而是個年近四旬的漢子,郝風樓感覺有點怪異。

    李景隆急切的​​道:“什麼叫不要心急,你是探子啊,這幾日我帶你四處和官吏打交道,現在你成了叛黨,我脫得了干係嗎?”

    李景隆變得幽怨起來,道:“都是你害的,不是逼不得已,誰想做貳臣,你李大哥好歹也是忠良之後。”

    郝風樓老臉一紅,這傢伙倒是說對了一件事,此前自己就挖好了坑,等著這李景隆跳下去,他藉口要結交一些官吏的名義,讓李景隆穿針引線,李景隆巴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郝風樓乃是和他穿一條褲子​​的兄弟。

    現在郝風樓既是叛黨,李景隆若是將郝風樓綁去見官,他洗得清嗎?

    況且朝中早有人抨擊李景隆和燕王本是發小,又在北平之戰中放水,現在再出一個叛黨的兄弟,你若說他沒有和燕王勾三搭四,只怕連李景隆自己都不信。

    “既然如此,眼下就有一樁富貴,只是不知李大哥是否敢取!”事到如今,也就沒有什麼扭捏了,雙方再沒有了什麼隱瞞,知根知底。

    李景隆道:“有沒有危險?”

    郝風樓道:“倒是沒有什麼危險,李大哥在各處城門有沒有什麼信得過的人,到時候我們暗中聯絡燕王殿下,約定時間,李大哥只要命人打開城門,到時候燕軍蜂擁而入,大事可定,只要燕王進京,你我兄弟二人跟著燕王照樣吃香喝辣,可好?”

    李景隆遲疑一下:“這個好說,我有信得過的人,況且我主持金川門的防務,隨時都可以開門從龍。”

    這一對不太靠譜的人打起精神,商議了小半時辰,郝風樓才告辭而出。

    回到客棧,凌雪等候多時,生怕郝風樓有什麼意外,見他安然無恙的回來,連忙道:“如何?”

    郝風樓握起拳頭:“大事可定,立即出城一趟,明夜子時,金川門!”

    凌雪大喜過望,道:“你留在城中,我去。”

    二人早有默契,郝風樓也沒有多說什麼,倒頭便睡。

    明天夜裡……決定成敗。

    ……………………………………………………………………………………………………

    南京城外連綿的北軍大營,一個個斥候自大營進出,無數養精蓄銳的北軍官兵枕戈以待。

    中軍大營。

    姚廣孝赤足衝了進去,他滿臉紅光,激動不已。

    在帳中小憩的燕王被驚醒,豁然而起,要去拔床頭的寶劍。等定睛一看,見來的是姚廣孝,這才將劍送回鞘中,呼口氣道:“先生莫嚇孤王。”

    數年來的戎馬生涯,讓燕王早已成為驚弓之鳥,燕王去倒了一杯水,道:“姚先生怎麼了?”

    姚廣孝看著朱棣,眼中居然閃出淚花,哽咽道:“成了,成了,凌雪送來的消息,大事定矣,明夜子時,金川門!”

    “什麼?”朱棣愣住了,他如傻子一樣佇立在原地,嘴唇哆嗦,然後道:“你再說一遍。”

    姚廣孝無力站著,一屁股坐在地上,顫抖的道:“明夜子時,金川門!”

    朱棣滔滔大哭:“成了?成了?”

    數年的辛苦,數年的血汗,數年來的戎馬,上千日夜都處在最緊張的狀態,想不到今日……終於成了。

    朱棣哭的死去活來,帳外的親兵一個個拔刀衝進來,目瞪口呆的看著朱棣。

    “出去!”朱棣一下子收住了淚,雖然​​目中依舊霧水騰騰,可是依舊神聖不可侵犯。

    “是。”親兵們小心翼翼退出。

    朱棣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深吸一口氣:“金川門,是李景隆?這是郝風樓的功勞,孤王沒有看錯他。眼下多說這些徒然無益,先生命人擂鼓,召集眾將,做好入城準備吧。”

    姚廣孝搖頭:“事關重大,不可輕易洩露,殿下應該舉止如常,待明日傍晚之時,再做安排。”

    朱棣瞇著眼,目光深沉起來,頜首點頭:“不錯,事關重大,那麼就請眾將來,孤王要像平日一樣,安排一下防務。”

    姚廣孝深深的看了朱棣一眼,擦拭掉眼角的淚花,一副極力克制自己情緒的樣子:“貧僧這就去安排。”

    姚廣孝走了。

    帳中只有朱棣孤身一人,朱棣愣愣的坐在帳中,目光呆滯,嘴皮子顫抖,反反復復的低聲自言自語:“大事定了,大事定了……”

    他邁出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步,他曾做了一個九死一生的決定,他裝瘋賣傻,他豎起了靖難大旗,在屍山血海之中努力的掙扎,他本沒有一絲希望,必敗無疑,可是現在,曙光終於閃露出來,這一道曙光,讓這個從不曾流淚的鐵漢不禁喜極而泣。

    …………………………………………………………………………………………………………………………………… …………

    子夜,金川門。

    城門突然洞開,吊橋放下,緊接著無數喊殺傳出,如潮水一般的北軍將士衝入城中。

    郝風樓激動的和李景隆下了城樓,他們的右臂都綁了一根紅巾,看著殺入城中嘩啦啦的北軍官兵,郝風樓上前,道:“我乃燕山左衛小旗官,奉命刺探城中虛實,派一隊人跟我來!”

    隊中有人出來,竟是燕王朱棣。

    朱棣道:“可是郝風樓嗎?”

    郝風樓沒有想到朱棣竟然身先士卒,連忙行禮:“卑下郝風樓,見過殿下。”

    燕王大笑:“來,給他備馬,郝風樓,你隨孤王入宮。”

    有個親兵翻身下馬,將馬交給郝風樓,郝風樓翻身上去,有人道:“宮中情況不明,殿下,若是皇帝逃了,一但出了京師,怕要前功盡棄。”

    郝風樓卻是道:“皇帝乃是燕王親侄,和燕王休戚與共,見燕王入京,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逃竄?不過將軍說的也有道理,就怕有奸賊挾持天子出京,機不可失,必須要盡快入宮。”

    朱棣愣了一下,然後深深看了郝風樓一眼,滿是欣賞的道:“不錯,走。”

    郝風樓的一番話,純屬是政治正確。

    燕王打的乃是靖難的旗號,絕不是造反,無論大家懷有什麼險惡的目的,這塊遮羞布卻要年年講月月講,斷不能改口,就算天下人都曉得你是造反,可是造反的這些人絕不能鬆口。

    許多靖難的官兵並沒有這樣的敏感性,甚至連他們自己都認為這就是造反,而郝風樓的一席話,卻是提醒燕王和諸多頭昏腦熱的人,越是這個時候,就越不能得意忘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15 PM 編輯

第三十四章:大功告成

    應天府,一隊北軍官兵衝殺而至,府中官吏早已嚇得四散奔逃,而此時,有人已經砸開了牢門,一個蓬頭垢面,滿身油污之人自牢中衝出來。

    他呼吸粗重,聽到外頭無數的喊殺聲,不禁淚流滿面:“殿下終於進城了。”

    受了這麼多的罪,終於有了撥雲見日的一天,張輔衝出大牢,看到一隊烏壓壓的人馬碾壓而來,張輔忍不住意氣風發,大吼道:“我乃燕山左衛百戶官,奉燕王之命刺探城中,大家隨我來,去宰了這群無法無天的應天府官差。”

    大手一揮,然後衝在最前的一個北軍兵丁一下將他撞倒在地。

    這也不怪人家,實在是張輔過於虛弱,他這十幾天只吃過幾個窩頭,還飽受應天府差役的凌辱,身體虛弱到了極點。

    至於張輔,雖然聲音洪亮,可是他一副乞丐和囚徒的樣子,又是在夜​​裡,誰認得他,多半大家只以為他是哪裡竄出來的瘋子。

    “誰,誰撞我?本百戶剮了他!”

    張輔要爬起來,接著後頭呼啦啦的北軍官兵已是衝過去,無數的靴子踩在他的身上。

    張輔淚流滿面,此時不敢再爬起了,而是連忙護住頭部,全身蜷縮起來,保護自己性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

    紫禁城中起了火光。

    宮中大亂,大明門洞開,朱棣勒馬入宮,無數太監跪於道旁,緊接著許多北軍親軍蜂擁而入。

    郝風樓跟隨朱棣入宮,朱棣目不斜視的看著**方向的大火一動不動,郝風樓能感覺到他的虎軀在微微顫抖。

    緊接著,朱棣抽出了寶劍,大喝一聲:“孤率軍入京,是尊祖訓,誅“奸臣”,諸將士隨孤入京,應謹從軍令,不得濫殺無辜,更不得放縱劫掠。孤王這柄寶劍,既誅奸臣,亦殺亂兵,傳令下去,封鎖宮中各監,**貴婦不得侵擾,敢有違者,殺無赦!”

    無數飛起四散而去,四面八方響起呼聲:“燕王有命,不得侵擾……”

    這時,有數個太監飛快跑來,跪到朱棣腳下,哭泣道:“殿下,陛下燒了**幾處宮殿,不知所蹤,傳國玉璽,亦不見蹤影……”

    朱棣身軀微微一顫,旋即臉色恢復如常,道:“入宮!”

    “且慢!”郝風樓道:“殿下不可入宮。”

    朱棣遲疑了一下,身邊幾個將領不由喝斥道:“胡說什麼?”

    郝風樓深深看了朱棣一眼,道:“殿下此時應當去孝陵。”

    朱棣頓時明白了什麼,郝風樓口裡說的雖是皇陵,可是真實目的確實合法性。

    朱棣以靖難名義起兵,而這靖難的名義其實太祖皇帝,說是有人破壞了祖宗制度,起兵的目的乃是為了太祖皇帝,正本清源。

    現在進了京城,第一時間進宮裡去,難免落人把柄,只有先去孝陵,祭拜了太祖皇帝,哭告自己為何帶兵入京,申明君側奸臣們的罪狀,如此一來,靖難這個理由才說得通。

    從前打天下的時候,為了勝利,可以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可是現在即將要坐天下,這名分就成了至關緊要的事。

    朱棣暗暗凜然,不由想,若非這郝風樓提醒,孤王險些鑄下大錯,他大吼一聲:“朱能何在?”

    一員驍將排眾而出:“末將在。”

    朱棣瞇著眼:“你率右衛兵馬謹守宮中門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朱能道:“遵命。”

    朱棣又道:“陳亨何在?”

    又一員驍將出來,束手聽命。

    朱棣瞇著眼:“率兵搜拿奸臣黨羽,不可漏網一人。”

    吩咐之後,朱棣調轉馬頭,道:“其餘人隨孤王去孝陵!”

    ……………………………………

    長達四年之久的靖難之役,此時落下了帷幕,城中開始充斥了北軍,三大營的軍馬紛紛歸降,不少朝廷大臣,此時也被叫到了午門門外,不安的等待消息。

    而此時的朱棣,自然是奔赴孝陵,向太祖皇帝哭告。

    郝風樓沒有湊這個熱鬧,被安排在了五城兵馬使司,這兒的官差早已搖身一變,成了靖難的人馬,郝風樓和一干追隨燕王入京的幕僚、文吏一道都被安排在這裡。

    天光微亮,可是這裡的人大多並沒有睡去,所有人都激動不已,入了城,按理來說,馬上就該論功行賞了。

    在這衙門外頭,到處都是兵丁和差役,南京城裡已四處張榜,捉拿奸臣,郝風樓估計,其中混雜了不少燕山衛的親軍,在暗中搜查天子朱允炆的蹤跡。

    郝風樓有些睏了,可是又睡不著,昨夜的表現無懈可擊,只是不知到時論功行賞之時,自己能從中謀取什麼好處。

    清早的時候,有人送來粥水來,郝風樓吃了幾口,旋即又有差役過來道:“姚先生請公子去一趟。”

    “姚先生?姚廣孝……“

    郝風樓沉吟了一下,姚廣孝這個傢伙,算起來還是自己的'恩師',不過這師徒的名分只是掛在口上,到底算不算數,卻是說不清。這個時候他叫自己去說話做什麼?

    郝風樓久聞這個和尚是個神經病,研究了造反幾十年,逢人就想忽悠著人家去造反,這樣的傢伙,放在後世絕對是危險分子。

    不過這和尚乃是靖難第一功臣,而且深得燕王信任,在燕軍中的地位超然,卻是不容怠慢,想了想之後,郝風樓沒有猶豫,連忙隨著那差人動了身。

    到了一處廂房,便看到姚廣孝盤膝坐在那兒,他只是瞇著眼看了郝風樓一眼,隨即很不客氣的道:“為師又睏又乏,來,給為師搥搥背。”

    你倒是好意思。

    郝風樓沒有見過如此不要臉的和尚。

    他上前,繞到姚廣孝身後,猶豫一下,開始輕捶起來。

    姚廣孝道:“力道再大一點,怎麼,年輕人就這力道?”

    郝風樓加勁。

    姚廣孝嘆口氣,道:“為師老了,孑身一人,哎……晚景淒涼啊,將來也不知有沒有人養老送終。”

    郝風樓吐血,你還能再不要臉嗎?

    姚廣孝打起精神,神采飛揚的道:“不過現在不同了,現在有了門生,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話兒很有道理,算起來,為師也算是你爹了,哎……做爹不容易啊,一把屎一把尿的……”

    郝風樓力道更加大了,砸的姚廣孝的背部震天作響,他咬碎了牙齒,起了殺心。

    姚廣孝卻是渾然不覺,恬然道:“知子莫若父,你現在的心情,爹……不,為師是能理解的,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很欣慰?”

    “……”郝風樓這一次換了手法,握緊拳頭,卻是突出一根指節,繼續恨恨敲擊。

    姚廣孝淡淡一笑,道:“罷了,我們談正事吧,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郝風樓不甘願的收了手,道:“暫時沒有其他打算。”

    姚廣孝卻是嚴肅的搖頭:“不成,你必須得有打算,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少年人就該有志氣。”

    郝風樓只得道:“我有個未婚妻子,兩家本是世交,可惜被人拒了婚事……”

    姚廣孝吹鬍子瞪眼道:“這叫什麼打算?女人如衣衫,大丈夫建功立業,怎可有兒女情長,我和你說,如今燕王雖然入京,可是有件事還沒辦。”

    郝風樓看著姚廣孝,倒是認真起來:“勸進?”

    姚廣孝笑了,淡淡道:“總得有人打頭嘛,皇帝都沒了,這大明的江山怎麼辦?所謂位卑不敢忘憂國……”

    郝風樓想不到,如此無恥的事,居然還有這麼大義凜然的解釋,他沉默一下,道:“師父的意思是?”

    姚廣孝托著下巴:“為師什麼都沒說,你自己琢磨吧,這是給你機會,陛下會記住你的,你看,馬上就要論功行賞了,靖難的功臣這麼多,從這兒排到正陽門,未必都有你的位置。”

    郝風樓渾身充滿鬥志​​:“學生明白了。”

    姚廣孝道:“這個時候,殿下想來也該回來了,大家都在午門等候,你也得趕緊著去,記著,不要顧忌臉皮,要出彩,讓人記住你,就得出奇,出奇才能制勝。”

    郝風樓苦笑道:“可是學生臉皮很薄怎麼辦?”

    “滾!”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20 PM 編輯

第三十五章:從龍

    郝風樓沒有滾,他是光明正大走出這個屋子的。

    其實姚廣孝說的沒有錯,有功勞賺憑什麼不賺?

    這種出風頭的事若是不做,事後回憶起來,肯定要後悔莫及,看來有個師傅提點也沒什麼錯,蠻好,雖然老傢伙臉皮實在厚了一些。

    郝風樓馬不停蹄趕到午門。

    午門這裡已經烏壓壓的圍滿了人,有不少文武官員,大家都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外圍是一批燕山右衛的親軍,劍拔弩張。

    郝風樓過去,有人盤查,郝風樓拿出自己左衛的令牌,這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人冷笑:“左衛的?”冷哼一聲,倒也沒有刁難,只是這笑聲有點冷。

    郝風樓突然有種感覺,似乎左右兩衛之間不太對付。

    不過仔細一想,也能明白,燕王的主要親軍力量來自於燕山左衛、右衛和前衛,這些都是燕王的底子,是靖難的主要功臣部隊,三衛之間肯定會有競爭,尤其是現如今大局已定的情況,各大山頭都嗷嗷待哺,等著分蛋糕吃,有點矛盾也是理所當然。

    郝風樓也懶得理會,他雖是左衛的人,可是終究是半路出家,對左衛沒有什麼感情,親衛中的明爭暗鬥,和自己無關,趕緊抱著朱棣的大腿才要緊。

    倒是那親衛過去和一個武官耳語幾句,武官多看了郝風樓幾眼,也是冷冷一笑,沒有作聲。

    至於百官,自是一副死了爹娘的樣子,不過各自心懷鬼胎,天知道都在想什麼。

    郝風樓居然還看到了李景隆,李景隆沒有和郝風樓打招呼,不過這傢伙倒是頗為得意,一副從龍功臣的樣子。

    半個時辰之後,終於先有一隊騎兵飛馬而來。

    這些人騎馬衝來的時候,有人大喝一聲:“讓開,燕王殿下來了。”甚至有一個騎兵直接從一個親衛的身邊擦過去,嚇得那親衛連忙躲開,口裡罵罵咧咧。

    馬上的起兵卻是嘲笑,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郝風樓可以肯定,若不是燕王殿下要來,怕是雙方可能要動刀子了。

    這些騎兵郝風樓倒是知道,都是保護燕王前去孝陵的燕山左衛親軍,看這樣子,雙方的矛盾很深。

    果然過不了多久,朱棣便帶著大隊的人馬到了,他到了午門門外翻身下馬,目光顧盼,批甲按刀,氣勢洶洶的步行到午門門外,身後一隊隊的親軍嘩啦啦的尾隨保護,警惕四周。

    郝風樓甚至聽到有人私底下道:“半途上遇到刺客……”

    朱棣沒有去看朝廷百官,而是要直接穿越門洞先行入宮,而在這時,百官中有人排眾而出,道:“殿下,臣有一言,非講不可。”

    朱棣這才駐足,看著這官員,道:“你是何人?”

    此人道:“微臣王偁,忝為翰林編修。”

    朱棣虎目露出幾分厲色,這個時候不應他不成,應了又怕他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正在猶豫之際,王偁泣道:“嗟哉!天子誤信奸賊,以致今日。燕王殿下乃近親宗室,靖難起兵,討伐奸佞,今日奸佞雖除,奈何天子卻是為奸人所害,微臣斗膽,竊以為國不可一日無君,殿下當為江山社稷計……”

    “無恥,不要臉,馬屁精,沒有節操!”只聽了一半,郝風樓心裡不由痛罵,這傢伙原來是來搶生意的,臉皮真是夠厚!

    朱棣聽完了王偁的勸進之詞,臉上沒有反應,顯然這個時候,他得端著,人家說你來做皇帝吧,你就點頭說好,這顯然是有礙觀瞻。

    到了這個地步,他自然知道皇帝之位已經到手,既然以後是做皇帝的人,此時更該莊肅一些,不能像從前的餓狗一樣,見了肉包子就往上撲。

    王偁打了頭,一場轟轟烈烈的勸進運動至此拉開了帷幕,又有數十個官員結結實實的拜倒在地,道:“請殿下為江山社稷計,及早登基,上承天意,下順民心。”

    朱棣的目光冷冽,依舊是無動於衷,他當然一點都不急,目光落在那些已經拜倒在地的大臣身上,又看看那些依舊站著不動的官員。

    拜倒的人與其說是沒骨氣,還不如說是已經屈服。而那些依舊站著的大臣顯然心裡還不服氣,甚至還有一部分,更是臉色難看,一看就是死硬分子。

    朱棣不露聲色,既不點頭,也不反對,只是似笑非笑,讓人捉摸不透。

    可是其他的人,心裡卻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百官之中,有人開始動搖,有人開始猶豫,這對他們來說,絕對是人生的一個考驗,若是勸進,未免對不起自己良心,可是不勸進,等於是前途喪盡,甚至可能會遭致殺身之禍。

    於是有人默默拜倒,雖然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卻還是表明了態度,越來越多的大臣拜倒,以至於站著的大臣越來越少,格外的顯眼。

    可是對那些燕山衛的武官們來說,卻是另一個心態,他們可是燕王殿下的親信,這些丘八們顯然沒有想的太深,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次白撿的便宜,可是當有大臣跳出來,他們才明白,這是一個極大的機會。

    可惜,頭籌卻被王偁這些無恥的傢伙拿了去,想要表現,就必須比他們更加無恥。

    這顯然是一場鬥智鬥勇,無限制的突破底線的舞台,幾個燕山衛武官,其中包括了朱能一個個拜倒在地,而後道:“殿下若不登基,則要生靈塗炭了!”

    效果還不夠顯著……

    不過不要緊,有更不要臉的,燕山中衛千戶邱福開始滔滔大哭。

    燕山中衛乃是燕王靖難之後編練的一支軍馬,雖然不如左右前三衛,不過邱福功勞甚大,是靖難的主要勳臣之一,他哭的撕心裂肺、搥胸頓足,差點要抽搐著暈死過去,口裡大叫:“殿下若不登基,如何向將士們交代,將士們追隨殿下,赴刀山、入火海,而今功成,天子不知所蹤,燕王應及早登位,以杜宇內妄議……”

    朱棣不禁動容,邱福哭了,其他人見狀,紛紛擠出淚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轉到了邱福身上,而王偁一下子,就變得不如何出彩了。

    無數人心裡痛罵:“無恥!”

    郝風樓很是悲劇,他很想卑鄙無恥,結果發現在這群老油條面前,自己的臉皮還是有點嫩,先是王偁,接著是邱福,這兩個傢伙佔盡了風頭,自己現在勸進,多半也沒什麼人關注,就如奔騰的滔滔江水裡,誰會在意你這一小朵浪花?

    除非……除非自己能夠比他們更加出彩,可是……如何能更加出彩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4 08:2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4 08:26 PM 編輯

第三十六章:富貴險中求

    郝風樓一動不動的觀察著朱棣,心臟如小鹿一般撲通撲通的跳,再不表現可就遲了,怎麼辦?

    正在這時候,有人冷笑一聲。

    這個時候突然發出冷笑,實在是很不和諧,而恰好這裡多的是丘八,專治各種不和諧,由此可見,此人實在是大膽,顯然是打算要撞到槍口上。

    朱棣臉色平靜,卻依然沒有任何表情,似乎他一直都在等,等著有人跳出來。

    發出聲音的大臣一身大紅官袍,冷冷一笑:“可笑,可嘆!”

    朱棣看過去,淡淡的道:“你是何人?”

    這人昂然道:“微臣蹇義。”

    蹇義……

    所有人皺起了眉頭。

    蹇義乃是太祖皇帝指認的輔政大臣之一,高居吏部右侍郎之位,這個人,是極有影響的人物。他的資歷倒不是來自於吏部侍郎,而在於他“因奏事稱旨,語言誠實,太祖又喜其誠篤,為之更名“義。”

    也就是說,他原本不叫蹇義,卻是因為太祖皇帝覺得他是個實誠人,所以才為他改的名,而且對他稱讚有加,經常對人說,蹇義乃是大明朝的忠臣,將來輔佐太孫者,非此莫屬。

    朱棣的臉色之所以難看,就是這個原因。

    朱棣打的是靖難的旗號,是要清君側,誅殺皇帝身邊的奸臣,為此,他專門擬定了一個奸臣的名單,讓人進行搜捕治罪,可是唯獨蹇義,卻沒有列入名單。

    理由也很簡單,你靖難是為了清除奸臣,是奉太祖遺命,恢復祖制,可是蹇義乃是太祖親自'敕封'的忠臣,這個時候,你若是把他定性為奸賊,這不是打自己祖宗的臉,那還靖個屁的難。

    可是問題又出來了,若是你不治他的罪,放任他胡說八道,若是說出一些大逆不道,甚至是危言聳聽的言辭,又該怎麼辦?

    你放任他,其他人必定會受到鼓舞,到時,百官群起攻之又怎麼辦?

    朱棣的臉色變幻不定,可是這時候,還是勉強笑了笑,道:“原來是蹇侍郎,久聞蹇侍郎大名。”

    蹇義卻是大義凜然的道:“本官不敢!”他不稱微臣,而自稱本官,態度自明。

    朱棣呆了一下,卻又是發作不得。

    而一些不敢吱聲的官員,此時也似乎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有些蠢蠢欲動了。

    蹇義繼續道:“殿下既是靖難,那麼為何帶兵入宮?既是清君側,誅殺的當是奸臣,可是為何圍住天子居所?”

    朱棣老臉一紅:“天子為奸臣所戮。”

    他不敢自稱天子還沒死,只能如此搪塞。

    蹇義大義凜然道:“那就該​​立天子之子,殿下大可以做霍光。”

    朱棣頓感為難,道:“國賴長君。”

    蹇義大笑:“天子亦有弟。”

    朱棣有些惱羞成怒,可是又發作不得,他顯然已在為難,恨不得直接將蹇義砍為幾段,大老遠從北平來這南京,朱棣當然不是來旅遊觀光的,這種問題,他已經沒有耐心回答了。

    燕山眾衛見狀,一個個殺氣騰騰起來,只是沒有燕王口令,誰也不敢造次。

    正在這時候,郝風樓突然動了。

    郝風樓意識到了機會,這個時候再不動手,就遲了。

    他毫不猶豫,手伸向身邊一個侍衛腰間的刀柄。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蹇義身上時,郝風樓拔刀,然後一把揪住了蹇義的後頸,將他向後一拉,蹇義失去平衡,向郝風樓身上歪去,然後整個人倒在郝風樓懷裡,郝風樓把刀一橫,直接架住了蹇義的脖子。

    “……”

    沉默……

    然後所有人無語。

    看向'綁架'了蹇義的郝風樓,無數人冒出古怪的念頭,這個傢伙……瘋了嗎?

    人家好好的和燕王殿下辯論,你湊個什麼熱鬧?你若是傷了他一根毫毛,此人乃是太祖皇帝贊不絕口的大忠臣,燕王殿下現在急需太祖皇帝這塊遮羞布,不宰了你才怪。況且你綁架他有個什麼用?

    有人大吼:“你是何人,想做什麼?”

    郝風樓氣定神閒,道:“誰都不許上前,全部退後,否則我只好先殺了蹇大人,再以死明志!”

    燕王臉色陰晴不定,把手一揮,正要拔刀的護衛們只好繼續忍住,小退幾步,只是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眸子,卻依舊死死的盯著郝風樓,幾個親衛也已擋在了燕王身前。

    朱棣淡淡道:“郝風樓,你想做什麼?”

    郝風樓……所有人再次注目郝風樓,因為無論是燕山衛還是百官,似乎都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此人是誰,燕王殿下為何認得他?

    郝風樓昂然道:“燕王殿下,多有得罪,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有一言,不知殿下肯不肯聽?”

    朱棣要上前一步,郝風樓立即緊張起來,手中的長刃握得更緊,叫道:“殿下,這麼多將士浴血奮戰,更不知多少人為了殿下已成為皚皚白骨,他們為的是什麼?

    為的乃是天下太平,為的是惡政得以糾正。據臣所知,只是在這南京,有義士為了勸降谷王,寧願任應天府嚴刑拷打,打的皮開肉綻,也咬緊牙關,又蓬頭垢面,帶著數十斤的重枷跪於衙前,為的只是藉此逼迫谷王殿下,讓谷王殿下下定決心。

    殿下之所以能抵達京師,也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個這樣捨身取義的義士,才得以成功。現如今天子已死,天下人心浮動,燕王殿下若是不出來主持大局,那麼學生斗膽要問,天下百姓何辜,浴血將士們又何其不幸?”

    “……”

    郝風樓繼續道:“請殿下立即登基,以安眾心,否則,學生斗膽,只好殺了蹇大人!”

    “……”

    震撼……

    簡單思維的人或許在想,這個人傻了嗎?燕王殿下巴不得你幹掉蹇義,一死百了,求之不得。

    可是那些心思較深的人卻是一個個臉色緊張起來。

    王偁無語,朱能更加無語。

    大家又哭又鬧為的是什麼?

    還不就是為了出風頭,給燕王一個深刻的印象,弄個勸進之功嗎,這倒是好,到瞭如今,卻是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一時光芒四射,把所有人辛苦的努力盡都糟蹋了。

    這一手,高明。

    連燕王的眼中,此刻也放出了光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5 08: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5 08:03 PM 編輯

第三十七章:一箭雙雕

    郝風樓挾持蹇義逼迫燕王登基,一方面,給了朱棣一個最佳的藉口,無論大家怎麼哭,怎麼鬧,在別人看來,朱棣登基,無非是一場無恥的戲碼。

    這種勸進的把戲早就被前人玩爛了,無論你以什麼藉口登基,終究是在法理上少了那麼點名分。

    可是現在不同,現在卻是黃袍加身,是萬不得已,是有人把刀架在了忠臣的脖子上,燕王殿下不忍忠臣為人所害,只好'勉強'同意。

    而另一方面,蹇義這個傢伙嘴巴很臭,偏偏燕王又不能奈何他,若是放任他繼續罵下去,燕王的面子上顯然過不去。

    可郝風樓打破了這個僵局,他玩出了這麼個花樣,蹇義罵燕王,卻有人挾持蹇義令燕王就範,燕王顧忌蹇義的性命,非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顧念他的安危,你蹇義還好意思罵嗎?

    一箭雙雕,郝風樓的一個舉動,卻是解決了兩個朱棣的難題。

    朱棣知道該怎麼做了,而後眼中泛淚,道:“休要傷了蹇侍郎,蹇侍郎乃國之棟樑,孤王靖難入京,正需蹇侍郎主持大局,郝風樓,你傷他一根毫毛,孤王定不和你甘休!”

    郝風樓大義凜然道:“那麼就請殿下早正君位!”

    朱棣搥胸頓足道:“孤王誓師靖難,為的乃是太祖遺訓,絕不敢懷有私念,若是鳩占鵲巢,天下人怎麼看?便是孤王自己,也於心難安,你先放了蹇侍郎,孤王保證,定與大臣商議,推舉宗室近親……”

    郝風樓沒有一點討價還價的餘地,正色道:“非燕王不能安天下,燕王再猶豫,學生只好粉身碎骨了!”

    “不要臉!”無數人心裡痛罵,可是心裡,卻不得佩服這個小小的親軍小旗。

    朱棣自然不肯,想要衝上前:“你放了蹇侍郎,盡快劫持孤王便是。”

    郝風樓刀握得更緊,明晃晃的刀鋒,幾乎要刺入蹇義頸下的皮膚。

    幾個親衛連忙將要衝上前的朱棣抱住,這時候大家再不明白怎麼回事,那就真的是豬了,紛紛上去拽住燕王,勸道:“殿下,有話好說。”

    朱棣咬牙切齒的道:“孤王本要清君側,奈何天子蒙難,國無長君,今蹇侍郎又被挾持,諸位這是要逼死孤王嗎?孤王乃太祖至親,亦是天子至親,豈有叔奪侄位的道理,蹇侍郎乃是高士,竟也受孤王牽連,事到如今,孤王唯有以死明志了。”

    話說的差不多了,朱棣也不多言,抽出腰間的佩刀,橫刀要往自己脖子上砍:“郝風樓,你放了蹇侍郎,否則…”

    幾個手快的護衛連忙阻止,將朱棣手中的刀搶下,朱能抱住朱棣的腿道:“殿下切不可如此,殿下如此,臣等也不敢活了。”

    於是許多護衛紛紛抽刀,橫在自己脖上:“殿下若是以死明志,我等亦願隨殿下同往九泉之下。”

    王偁火上澆油,一個個要尋城牆去撞,高呼道:“殿下若如此不惜此身,臣等亦不敢苟活。”

    更多人拜下磕頭:“還請殿下早正君位。”

    朱棣被幾個侍衛抱得動彈不得,只好拋下手中的刀,滿是蒼涼的道:“罷罷罷,爾等是非要陷孤王於不信不義了,郝風樓,你先放了蹇義罷。”

    郝風樓道:“殿下莫非願意登基?”

    朱棣對天長嘯,無語哽咽,眼睛閉上,一行清淚自眼角流淌出來,隨即默默點頭。

    郝風樓實在無語,燕王這是入戲太深,原以為他是武打巨星,誰知連苦情戲也難不倒他。

    郝風樓收了刀,對蹇義道:“蹇大人,多有得罪。”隨即拜倒在地,道:“微臣郝風樓,拜見吾皇,吾皇萬歲!”

    眾人順坡下驢,一起拜倒:“吾皇萬歲!”

    便是蹇義,此時也是憋紅著臉,其實他之所以跳出來鬧,倒不是真的想死,只不過是一時義憤而已,如今木已成舟,又有了台階可下,此時也只能拜倒。

    其餘人等見蹇義屈服,亦是黑壓壓的跪倒了一片。

    午門之外,人頭攢動,唯有朱棣鶴立雞群,他居高臨下的看了眾人一眼,最後的目光落在了郝風樓身上,這眼神別有深意,旋即平淡的道:“諸卿平身。”

    說罷,他翻身上馬,這一次,他沒有自午門入宮,而是帶著黑壓壓的人群,轉道大明門去了。

    …………………………………………………………………………………………………………………………………… …………

    建文四年,朱棣登基,大索奸臣餘黨,殺方孝孺、齊泰人等,更改祖制,召各路藩王入京,登基為帝,改元永樂。

    此時已到了七月,初秋時節,郝風樓這些時日都在雞鳴寺裡安住。

    住在這裡並非他的本意,實在是作為靖難功臣實在沒有下榻客棧的必要,況且住客棧也不給差補。

    至於燕山左衛的營地,郝風樓雖然隸屬那裡,可畢竟是編外人員,倒是正好沾了姚廣孝的光,索性和他搬到雞鳴寺去住,日子過的倒也逍遙。

    每日清早起來,姚廣孝便叫他去對弈,到了茶點、飯點自有沙彌奉上,凌雪也來了幾次,敘說到張輔的悲慘境況,不甚唏噓。

    “還道是一切都是張百戶的計謀,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誰料到他時運不濟,竟是如此的慘,據說餓了十幾天,見了什麼東西都想吃,肋骨還被人踩斷了幾根,現在還躺著不能動彈,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目光呆滯,提及你的時候,他似乎很不高興。”

    郝風樓也只能哂然一笑,為張輔默哀。

    李景隆一直沒有來,江山換了顏色,眼下朝廷的文武百官,還有王公貴族們,現在都在暗中尋找關係,盡量和新貴們搭上線,李景隆顯然沒有功夫來搭理郝風樓。

    郝風樓畢竟年輕,不如姚廣孝這般恬然,心裡七上八下。

    姚廣孝看出他的心事,淡淡道:“怎麼,等不及了?”

    郝風樓正和姚廣孝對弈,手執白子踟躕不決,被姚廣孝一問,道:“什麼等不及?”

    姚廣孝嘆道:“陛下都已經登基了一個月,想來現在這封賞就該出來了,昨日為師入宮,確實聽到了一點風聲。”

    郝風樓打起精神,道:“什麼風聲。”

    姚廣孝索性將棋盤上的棋子推亂,道:“罷了,看你也沒心思下棋,我們談正經事。”

    郝風樓眼睛一瞪,道:“師父你不要臉啊,這局明明是我要贏了,你現在說不做數?五兩銀子拿來,否則休怪我翻臉不認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6 08:0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6 08:05 PM 編輯

第三十八章:論功行賞

    姚廣孝回瞪他:“為師在和你商議正事,你怎的如此不曉輕重。”

    郝風樓氣得吐血,你贏了我九十多兩銀子了啊,現在我好不容易要贏一把,你跟我說不曉得輕重。

    郝風樓正待發作,姚廣孝連忙搖頭晃腦地道:“關於你的功勞,禮部那邊已經擬出來了,哎……你時運不好,許多功績都不為外人道哉,所以禮部那邊只給你擬了個四等。”

    四等……

    郝風樓道:“總共幾等?”

    姚廣孝淡淡道:“五等。”

    郝風樓怒了:“不公啊,我出生入死,槍林箭雨,不知擔著多少風險,若不是我犯險潛入南京,現在陛下能入京嗎?”

    姚廣孝板起臉:“休要胡言亂語,陛下能有今日,乃是天命,也是天意,與你何干?你這些話若是傳出去,不怕死嗎?”

    郝風樓自知失言,雖然皇帝或許明白自己的汗馬功勞,自己也清楚自己的作用,偏偏這些東西是不能說的。

    所謂一切功勞都歸領導,跟你這種小蝦米有個屁的關係,居功自傲,這是大忌。

    於是郝風樓訕訕然道:“四等是什麼功勞?”

    姚廣孝道:“四等的功勞多是一些悍不畏死的兵卒,或是一些從龍的低級武官。”

    郝風樓苦笑:“早知如此,我跟著陛下在鎮江享福才好,何苦來南京拼命。師父,這南京的風險你卻是不知,這裡到處都是花柳,到處都是美人心計,說出來嚇死你。”

    姚廣孝收拾著棋盒,淡淡地道:“有些功勞確實是說不明白,比如你遊說李景隆,李景隆會怎麼說?他只能說仰慕陛下已久,早有報效之心,為師問問你,按他的說法,他是被你說動的嗎?”

    郝風樓搖頭。

    姚廣孝又道:“你又自稱潛入南京,危險重重,有五城兵馬司和應天府四處拿捕天子餘黨,可是應天府和五城兵馬是怎麼說?他們說沒有的事,他們也早已仰慕陛下,只是職責所在,不敢擅離職守,至於拿捕靖難黨羽,這更是子虛烏有,他們斷不會肯承認的,你能明白嗎?”

    郝風樓苦笑:“如此說來,等於是我什麼功勞都沒有,我跑進南京來,既沒有危險,也沒有苦勞,就好像進來閒逛,造訪了李景隆,李景隆就輕易降了?”

    姚廣孝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不過你也不用急,為師當然要為你打算,當日陛下入宮,為師為何要讓你去勸進?

    此前因果為的就是今天啊,你的功勞再大,終究外人不知道,可是你這勸進讓陛下記住了你,你以身試險,陛下心裡明白。

    你說降李景隆,陛下也知道不容易,可是陛下不會專門為你記功,因為陛下日理萬機,顧不上你。可是現在不同了,你這勸進的功勞卻是實實在在的記在了陛下的心裡。

    陛下看到了功勞簿子,多半就會惦記起你,到時候不會少了你的好處。禮部擬的章程畢竟還要讓陛下過目,等著看吧,陛下會記起你的。”

    郝風樓不由道:“若是陛下一時忘了呢?”

    姚廣孝淡淡道:“不要急,你是年輕後生,有的是機會嘛。”

    郝風樓一把要抓住他的領子,惡狠狠地道:“賊禿驢,還錢!”

    ………………………………

    此時,在暖閣裡,對坐在金鑾椅上的朱棣來說,一切都像做夢一般,​​以至於到現在,朱棣還沒有回過勁來。

    一個月前,朱棣還是叛黨,可是現在,他已貴為九五至尊,如他爹朱元璋一樣,成為了整個天下的主宰。

    只是現實並不容許他慢慢適應,因為還有許多的事朱棣必須加緊去辦,一方面是穩定人心,其二是封賞功臣,其三則是殺人。

    任何一件事都不能鬆懈,穩定人心是暫時拉住那些中間派,封賞是讓自己的親信得以安心,殺人是為了剷除那些反對派,這是任何新皇帝的必修課。

    在朱棣眼裡只有三種人,一種是自己人,一種人無關緊要,而最後一種,必須徹底的肉體消滅。封賞自己人,是要讓大家知道,跟著自己幹,一定有前途;消滅第三種人是為了告訴大家,誰敢跟我對著幹,明天就要他完蛋。

    於是,在一個個'奸臣'全家被拉上法場,整個京師瀰漫著血腥的同時,幾經催促之下,禮部終於將擬定好了的章程遞了上來。

    禮部尚書任昂此時小心翼翼地坐在御下,暗暗揣摩著聖意。

    任昂乃是元末的進士,歷經了元末,也曾在洪武年為官,能在洪武皇帝至始至終的大臣可謂寥寥無幾,他的同僚們早就被殺了個乾淨。

    能活到今天,任昂當然不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因為有原則或者想耍小聰明的人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留下的就是一群更聰明且完全沒有原則的傢伙。

    為了擬定這份章程,任昂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睡過好覺,他組織了整個禮部,會同幾個部堂一道進行統籌,今日總算要給朱棣一個交代,只是朱棣滿意不滿意,他卻把握不準,畢竟每個皇帝的性子不同,天知道當今天子是怎麼想的。

    朱棣此時饒有興趣地看著章程,有時點頭,有時搖頭。

    第一等功勞的有三十三人,這些人統統都是公侯的人選。

    名列一甲第一的乃是張玉,追封榮國公,其子張輔敕信安伯。

    其次便是朱能,授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升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封成國公。

    至於這第三則是邱福,授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右柱國、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封淇國公。

    此外還有陳亨、薛祿人等,也都在重賞之列。

    對此,朱棣頗為滿意,不斷點頭。

    任昂不由放下了心,正在這時候,朱棣不由道:“姚先生為奉天靖難守正文臣、資善大夫、太子少傅,是不是不夠妥當?”

    任昂正要回答,朱棣卻又搖搖頭:“就加為太子少師吧。”他繼續翻閱,將這一等的功勞章程翻閱完了,又突然皺眉:“有個叫郝風樓,功列幾等?”

    朱棣想起了郝風樓,實在是這個傢伙給他的印象太過深刻,尤其是在午門外頭的那一幕,讓朱棣至今還記憶猶新。

    任昂壓根就不曉得郝風樓是誰,一臉的迷糊,心裡大叫不妙,忙道:“能否容微臣查一查。”

    朱棣顯得不耐煩:“速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6 08: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6 08:12 PM 編輯

第三十九章:重賞

    任昂感到事態嚴重了,他千算萬算,偏偏沒有算到郝風樓。

    這也不奇怪,統計功勞主要的來源是兩方面,一方面是詢問那些靖難的功臣,讓一些靖難功臣參與進來修訂賞格。另一方面則是直接將燕軍的功勞簿做為參考。

    可是無論任何一方面,也沒有一個叫郝風樓的人,郝風樓至多也就在燕山左衛的名冊裡頭,如此的不起眼,也沒見他殺敵立功,禮部能知道誰是郝風樓那才怪了。

    任昂告辭出去,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時間,才飛快入宮覲見。

    人他是查清楚了,可是查清楚之後,任昂更加疑惑不解。

    因為這個人實在不起眼,只是個半路出家的燕山衛小旗官,名列四等,四五等的功勞就和安慰獎差不多,反正只要是參加了靖難的,幾乎是見者有份,純屬安慰性質。

    任昂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按說只有四等功的人,幾乎是可有可無,而且從燕軍的功勞簿子裡,也幾乎查不到任何這個傢伙的蛛絲馬跡。

    至於其他的燕軍武官,也不曾對此人有什麼深刻印象,怎麼這個傢伙就得到陛下的關注了呢?

    更讓任昂一頭霧水的是,他一進暖閣,朱棣看到了他,便用拳頭敲了敲桌子,道:“怎麼,查到了嗎?”

    朱棣的心情,顯然很急迫,而這種急迫的心情,讓任昂更加覺得匪夷所思。

    任昂連忙道:“查到了,名列四等,微臣仔細命胥吏查詢,確實沒有發覺他的功勞。 ”

    朱棣冷笑:“他的功勞可不小。”

    任昂道:“還請陛下示下。”

    朱棣不禁語塞了,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郝風樓確實是說動了水師都督,也確實潛入京師,勸降了李景隆。

    不過這個事,當然不能聲張,這裡頭涉及到了所謂人心的問題,若是大肆嚷嚷出去,那麼對朱棣來說,他所謂的天下歸心就是個笑話,原來不是李景隆和陸峰深明大義,而是被郝風樓使出渾身解數才勸降成功,那麼哪裡能體現朱棣萬眾歸心?

    這顯然有違朱棣的小算盤,朱棣急需要立個牌坊,製造一個兵鋒所指,人人爭相依附的假象,而這個假象之中,當然不包括郝風樓。

    而陸峰、李景隆二人,也是打蛇隨棍上,早已言明,他們是為朱棣高舉靖難義旗所感化,自然也不可能說是受了郝風樓的鼓動。

    朱棣為難了,這種事,不方便說。

    見朱棣沉默,任昂心裡暗暗怪自己嘴賤,非要問個明白,於是小心翼翼的道:“陛下以為,郝風樓可名列幾等功勞?”

    他索性不問緣由了,直接請朱棣公佈答案為好。

    朱棣瞇著眼,變得深沉起來,一字一句道:“就三等吧。”

    三等……

    任昂感覺自己算是白活了,一個三等功勞的人,天子還要親自過問,這無法理喻啊。

    朱棣又慢悠悠的道:“不過松江的郝復在洪武二十三年便指出了朝中必定會出現奸邪,又給朕上過一份密冊,朕正因為這份密冊,才起事靖難,大功告成。現在既然是論功,原兵部右侍郎郝復亦是居功至偉,朕打算將他也列入其中。只是可惜,他再也看不到奸賊伏誅的一日了……”

    說罷,朱棣唏噓了一下,繼而幽幽道:“將郝復的功勞列為一等吧,就在這陸峰之下,追贈奉天翊運守正文臣、中奉大夫、太子少傅,其子……其子是誰?”

    任昂感覺自己有點悲劇,身為禮部尚書,如今好像成了專管戶冊的主簿一樣,郝復他是知道,乃是洪武年間的侍郎,說起來任昂和這位郝大人還有點交情,只是到了洪武二十六年,有御史彈劾郝復亂搞男女關係。

    原本在大明朝,搞一下關係也就搞了,大家都愛搞,只不過那是洪武朝,這可就不簡單了,郝復嚇壞了,連忙請求致仕,生怕被捉去剝皮充草,而恰好洪武皇帝當時心情不錯,也就恩准,於是郝復歸鄉,沒過幾年也就病逝,誰曾想到,這個傢伙生前運氣不太好,可是死後卻是撞了大運。

    可是郝復的兒子是誰,任昂就知之不詳了。

    任昂小心回話:“微臣去查一查?”

    朱棣搖手:“不必,你記著就是,其子敕為伯爵,就這樣罷。”

    任昂鬆了口氣,道:“微臣遵旨。”

    朱棣顯得有幾分疲倦,打了個哈欠,拿起章程,道:“改一改,改好了再送朕看一遍,沒有問題,就草擬旨意。”

    打發走了任昂,朱棣噓了口氣,他瞇著眼,又敲了敲身前的御案。

    殿側,一個身材瘦長的人閃身出來,拜倒在朱棣的案下,紋絲不動。

    朱棣道:“方才朕和你說到哪兒了?”

    此人道:“建文的幾個奸臣,務必斬盡殺絕,尤其是齊泰這些人的親屬,要除惡務盡。”

    朱棣厲聲道:“是啊,殺一千人和殺一萬人沒有什麼分別,朕這麼做,不是為了洩憤,是要立威,你要知道,朕坐在這裡,真正心服口服的人不多,朕不求他們服氣,可是卻要讓這些不服氣的人害怕,他們只有怕了,才會乖乖俯首帖耳,才會肯為朕效命。

    朕的時間不多,需要盡快的在京師紮根,紮根就必須殺人,用那建文小兒故臣們的血,來穩固祖宗的江山。當然,這不是長久之計,可是眼下,也只能如此。”

    “陛下聖明。”

    “紀綱啊……”朱棣微微一笑,道:“不要讓朕失望,還有,你要辦事,得有名目,朕有打算,要重建北鎮撫司,這個都指揮使,你來辦吧,其他人不成,要不是心太軟,要嘛就是不夠細心,錦衣衛,朕就交給你了。”

    “陛下知遇之恩,微臣粉身難報。”

    朱棣又想起什麼:“有一個人,可能要調入北鎮撫司去,隨便給個差遣,這人叫郝風樓,是北衛的,到時候你直接去北衛借調就是,不要說是朕的意思。”

    紀綱狐疑的看了朱棣一眼,卻很乾脆的點了頭。他道:“郝風樓微臣聽說過,對了,北衛那邊,百戶張輔一直在打聽他。”

    “哦?”朱棣來了興致:“這小子打聽郝風樓做什麼?”

    紀綱道:“微臣去查。”

    朱棣卻是擺擺手:“罷了,這種事,還不勞朕放在心上,把你的心思放在有用的地方吧。”

    “遵旨。”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7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7 06:29 PM 編輯

第四十章:錦衣衛百戶

    到了七月十三,禮部終於頒布了升賞的詔書,一時間,南京沸騰,聖旨先是頒發了一等奉天靖難功勳,總計敕封了三十七人,郝風樓自知沒有自己的份,倒也泰然處之。

    可是等到二等功頒布的時候,竟還是榜上無名,郝風樓一下子怒了。

    沒天理啊。

    雞鳴寺裡,姚廣孝倒是安慰他,直到第三等的功勞頒布,才終於見到了郝風樓的名字,三等無爵,不過卻是升任親軍百戶。

    燕山衛百戶如今倒是能讓人眼紅耳熱,畢竟現在宮中的禁衛已經全部由燕山衛輪替,可見此時皇帝並不信任其他各衛親軍,可是在郝風樓看來,卻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

    郝風樓是個很現實的人,腹誹了幾句,姚廣孝只是冷著臉對他道:“不可胡言亂語,身為人臣,切不可心懷不滿,就算不滿,也不能說出來。你知道為師為何看重你嗎?

    就是因為你這股天不怕地不怕不服輸的性子,可是這性子對你有好處,也有害處,當年燕王靖難之前,也對建文不滿,可是再不滿,他還是不敢表露分毫,燕王能忍辱,你為​​何不能?”

    郝風樓瞪大眼睛:“師父,你這是讓我學陛下造反啊。”

    姚廣孝搖頭:“造反,你也配?你是龍子龍孫嗎?為師只是告訴你這個道理。去吧,趕緊去燕山衛點個卯去。”

    拜別了姚廣孝,郝風樓心裡嘀咕,整個師父其實還是頗為厚道,除了臉皮厚經常耍賴皮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壞毛病,不過這廝是個職業GM家,卻是要小心了,千萬不要被他忽悠。

    心事重重的到了燕山北衛的駐所,燕山北衛如今駐西華門一帶,郝風樓去點了卯,當值的一個千戶看了郝風樓一眼,道:“你是郝風樓?”

    郝風樓道:“卑下是郝風樓。”

    這千戶淡淡道:“雖然是半路出家,可終究還是咱們北衛的人,以後藉調了去了他處,卻要曉得,平時要多多照顧自家的兄弟,還有,若是中衛前衛、右衛的人欺你,你也不必怕,咱們也是有人做主的。”

    後面的話郝風樓聽出來了,最近可能各衛之間鬧的有點不太愉快,不過前頭的話他很糊塗,忍不住道:“大人,這借調是什麼意思?”

    千戶端著茶盞,淡淡道:“你不知道?北鎮撫司也就是錦衣衛那邊早就下了條子,要借調你去,所以你待會應當去北鎮撫司。

    你放心,這是正常的調用,燕山各衛現在也是一團糟,不知多少人得調到其他各衛去,有的去旗手衛,有的去錦衣衛,有的去五軍都督府,這是沒法子的事,空缺多嘛,各衛沒幾個陛下信得過的人,陛下怎麼放心?

    但是你記著,只要是咱們北衛的人出去的,將來無論在哪裡,終究還是北衛的人,好啦,言盡於此,錦衣衛是個好地方,不要給咱們北衛丟人。”

    郝風樓苦笑,借調去錦衣衛,錦衣衛可是新衙門啊,洪武年間就裁撤了,現在因為需要重新起復,權利是不小,只是名聲只怕不會好。

    好在郝風樓不在乎名聲,他從北衛出來,竟是撞到了凌雪。

    凌雪見了他,欲要躲閃,郝風樓卻和她打招呼:“美女姐姐怎的也來這種地方? ”

    凌雪道:“我來尋人。”

    上下打量郝風樓一眼,道:“不錯,穿了官服之後顯得正經多了。是了,我還未恭喜你。”

    郝風樓苦笑:“恭喜我什麼?”

    凌雪道:“自是恭喜你如今成了百戶。”她微微一笑,又道:“還有如今成了集賢伯世子。”

    “集賢伯……”郝風樓道:“什麼集賢伯?”

    凌雪古怪的道:“你不知道?你的祖父郝復立下大功,列為一等靖難功臣,難道你沒去看?”

    郝風樓不由道:“我祖父在洪武年間就死了,是不是認錯了人。”

    凌雪道:“你自己去看就是,北衛這裡也有榜文。”

    郝風樓連忙去取了一份一等功的榜文來,仔細一看,還真有一個郝復,名列十七,說上不上,說下也不下,追贈奉天翊運守正文臣、中奉大夫、太子少傅,諡文成公,其子郝政敕一等集賢伯。

    明朝的爵位分公侯伯三等,而爵位又分四等,比如公爵就分為四等,其中一等公是世襲罔替,老子是公爵,兒子也還是公爵。

    二等公則是遞減世襲,老子是公爵,兒子是侯爵。

    至於三等、四等,就不太值錢了。

    對最低等的伯爵來說,三等、四等幾乎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不能世襲,只能保你一輩子。

    而一等伯的含金量卻是不低,就算和三等、四等的侯爵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對郝風樓來說,他最大的疑問是,好端端的,自己那傳說中經常愛亂搞男女關係的祖父,怎麼就成了功臣?

    想不通,而且功勞的說明中也是語焉不詳,大致的意思是郝復為靖難指明了方向,莫非自己這祖父還是靖難導師不成?

    此外,榜中還敕宅邸一座,一般新貴,都要搬遷入京,在京中置產,御賜宅邸,這也是常情。只是郝風樓卻不由想:“這麼說來,自己的父親也要入京了,我的天,似乎有點亂。”

    這些消息讓郝風樓有點難以消化,凌雪道:“你似乎不太高興?”

    郝風樓搖頭:“只是捉摸不透而已,罷,不想這些,我要去北鎮撫司點卯。”

    凌雪點頭:“有空我去雞鳴寺尋你。”

    北鎮撫司依舊還是洪武年間的地址,裁撤之後,一直荒廢下​​來,如今重新修葺,卻依舊掩不住破敗,可是卻已開始辦公,到處都是進出的武官。

    郝風樓到了門前,通報一聲,看門的校尉一口南京口音,對郝風樓平淡的道:“請大人到經歷司去,往裡頭進去,左拐第三進便是。”

    郝風樓知道,現如今江山易主,從前在這南京城裡,說南京官話的才是正主,若是能說得一口好官話,那更是讓人肅然起敬。

    可現在不同了,現在誰若是說一口順溜的北平口音,那才讓人敬畏。

    至於自己,既非北平口音又不是南京口音的,這些校尉也只是勉強客氣一下。

    地域歧視害死人啊。

    郝風樓心裡想著,快步進去,依著那校尉的指引進了經歷司,和一個埋首案牘的書吏自報家門。

    “你叫郝風樓?”書吏抬頭,謹慎的看了郝風樓一眼。

    郝風樓道:“是。”

    書吏道:“都指揮使大人過問過你,說要妥善安置,你且稍待。”

    雖然這書吏不知都指揮使大人為何會對一個點卯的百戶如此'關照',不過這書吏卻知道,錦衣衛重新籌建,不少人都是從燕山衛調撥而來,這裡頭的關係很是複雜,​​不是他一個小小書吏所能想像。

    他抽出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閱之後,才道:“郝百戶,暫時給你的差是內東城千戶所轄下,駐所在大帝廟左近,至於具體所遣何職,卻還要你親去千戶所一趟,不過若是你不急,可以明日再去,這倒無妨,反正現在只是初創,很多差事都沒有調遣,無妨的。”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7 06: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7 06:33 PM 編輯

第四十一章:俺不要和你做冤家

    郝風樓點點頭,道:“既然來了,總要去一趟。”

    問明了東城千戶所的位置,便出了經歷司,誰知一出去,便看到一個依舊還穿著燕山衛軍服的人在嚷嚷:“我要見都指揮使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我是燕山中衛的,為何調我去西城,那兒盡都是右衛的人,不給個說法,我就去告御狀,我在白溝立過功,不能這樣對我。”

    此人一鬧,立即引起了許多人的圍觀。

    郝風樓信步上前,心裡明白這恐怕又牽涉到了燕山左衛、右衛、前衛和中衛的紛爭了,心裡直搖頭,忍不住想:“各衛之間的矛盾似乎不小,瞧這架勢,似乎是要拼命啊。”

    好在他最喜歡圍觀,索性瞧瞧熱鬧。

    正在這時,幾個校尉按刀過來,其中一個道:“何人喧嘩,都指揮使大人有命,這是北鎮撫司的安排,但凡有鬧事的,統統拿辦,來,將他拿下,杖打二十。”

    其他幾個校尉也不猶豫,唰唰的抽刀出來,將鬧事的人按倒在地,這人口裡還叫:“你們敢拿我,我去朱都督為我做主。”

    “這裡只有都指揮使大人。”一個校尉冷冷一笑,其餘幾人直接將這人架出去,而後便傳出殺豬般的嚎叫聲。

    圍看的眾人心中不由一凜,個個默默散去。

    郝風樓卻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最深處的都指揮使值房,聽說新任的都指揮使叫紀綱,此人自己在後世也有耳聞,只知道是個不太講道理的傢伙。

    不過現在,郝風樓算是見識到了此人的手段了。

    想必這一切都是紀綱的安排,故意將一個右衛的人安排在西城,為的就是讓這個傢伙不滿,任由他來鬧事,然後直接命人收拾掉,這叫殺雞嚇猴。

    錦衣衛重建,充塞了各路的人馬,​​大家各懷鬼胎,都指揮使的位置想要坐穩,就得讓所有人明白,在這裡,是紀指揮使做主。

    “這個紀綱看來不是簡單人物。”郝風樓心裡想著,不過隨即釋然,都指揮使是什麼人,似乎和自己沒什麼交集,自己只是個小小百戶,相差十萬八千里呢。

    他七拐八彎轉到東城千戶所,這裡靠著大帝廟,人流如織,很是熱鬧,至於千戶所衙門,反而顯得有些殘破,郝風樓琢磨著這原來是不是土地城隍廟,被這些傢伙改建而成的。

    向門口的校尉打了聲招呼,校尉道:“你便是郝百戶?正好,千戶大人有吩咐,說是郝百戶若是來了,立即傳見。”

    郝風樓不由腹誹,我和這個千戶很熟嗎?

    他沒有多想,徑直到了千戶所大堂,裡頭已有校尉傳報,所以千戶大人早有準備,郝風樓進去,便看到一個年輕人穿著麒麟服坐在正堂之下,郝風樓上前行禮,道:“卑下郝風樓見過大人。”

    “郝百戶,好久不見。”千戶平平淡淡的道。

    郝風樓抬頭,一時呆了,這千戶居然還真是熟人,是張輔。

    張輔怎麼會來錦衣衛?郝風樓不明白。

    他原以為張輔會分去五軍都督府,或者依舊在燕山衛中留任,像他這種人,有的是機會選擇,錦衣衛雖好,固然威風,卻絕不是張輔的首選之地。

    張輔笑呵呵的​​看他,不是很善意,不過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惡劣,他微微一笑:“郝百戶,你說我們這是不是緣分,從前一起進南京,如今我呢,在東城做千戶,而你做百戶,況且我們又都是燕山左衛出來的,不是正好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嗎?”

    郝風樓苦笑,道:“大人說錯了,我們不是冤家,所以這不是冤家不聚頭實在是強差人意,只是緣分倒是有的。”

    張輔咬牙切齒,心裡說,我們就是冤家,我跟你冤家一輩子,不過終究還是見過世面的人,不會公然撕破臉皮。

    其實來錦衣衛,是他自作主張,原本朱棣的安排是讓他繼續留任最燕山左衛,可是張輔一聽到郝風樓去了錦衣衛,便四處活動,把自己借調到了錦衣衛。

    如今高高在上的看郝風樓,張輔心理上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他微微一笑:“是,有理,本官和你有緣分。郝百戶,這裡是在公房,你我暫時就將私情暫時放下,我們還是談公事吧。”

    他手敲打了一下案牘,醞釀著要開口。

    可是在郝風樓看來,張輔的這個動作很有玄機,因為同樣的動作,朱棣的舉止上也經常出現,毫無疑問,張輔處處都在模仿朱棣。

    張輔淡淡道:“潛入南京之後,你做的不錯,所以本官很是欣賞你,因此打算調任你至東華門那兒任百戶,百戶所已經讓人收拾了一下,好好做吧,本官是很看重你的。”

    說到這裡的時候,張輔想笑,卻是強忍著,顯然這一手安排,是張輔早有預謀的結果。

    郝風樓倒是不明就裡,道:“卑下遵命。”

    今天注定了忙碌,畢竟新官上任,郝風樓馬不停蹄,又從千戶所趕到了東華門百戶所。

    一看這百戶所,郝風樓的心都涼了。

    原來還意淫堂堂錦衣衛百戶,身後上百個兄弟,人人跨刀,好不威風,欺男霸女雖然誇張,可是吃個西瓜不給銀子,見了小妞吹吹哨子是斷沒有被人拍板磚的危險。誰曉得到了地頭,郝風樓才發現理想和現實相差實在太遠。

    一個破院子,便是百戶所得駐所,其實這也無妨,官不修衙嘛,可是這樑上的蜘蛛網是怎麼回事?那已經朽爛地門檻又是怎麼回事?

    若是物質上有所欠缺,郝風樓也能忍受,偏偏其他地方和郝風樓預想的也相去甚遠。

    百戶所在職人員是三十九人,沒有錯,雖然名稱是百戶所,但是只有三十九人,其中包括了一個百戶,兩個總旗,四個小旗,還有一個書吏,其餘人就都是尋常的校尉。

    這些校尉都是從各個衙門抽調,也有一些是走了關係進來。

    兩個總旗,其中一個叫曾建,這廝牛氣哄哄,看誰都是尾巴翹的老高,見了人便是拍拍胸脯,老子在濟南之戰的時候如何如何,這顯然是靖難功臣,雖然功勞不大,可是氣勢洶洶,完全一副征服者的姿態。

    另一個總旗叫吳濤,這廝就和曾建截然不同了,凡事都是戰戰兢兢,平時都是悶不吭聲,見了人都是低著頭,一副受驚的小貓模樣。

    整個百戶所,大致也就是這兩種,一種是目中無人,一種是畏畏縮縮,其實百戶所裡的這些人只是整個南京的縮影,燕王靖難成功了,前朝舊人們膽戰心驚,生怕不小心出什麼岔子。

    而靖難的燕軍官兵分配各個衙門,卻是趾高氣昂,誰都不放在眼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8 07:3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8 07:32 PM 編輯

第四十二章:你很囂張嘛

    書吏叫周芳,是個落魄的童生,曾在五軍都督府裡做個小書吏,如今調遣到了這裡來。

    郝風樓到的時候,曾建和一些校尉還在嘻嘻哈哈,大聲攀談。吳濤一批人則是一個個沉默不言,恨不得有條地縫鑽進去。

    郝風樓不由皺眉,倒是那書吏周芳還算殷勤,前倨後恭,道:“百戶大人可算來了,這百戶所已經籌建了半月有餘,只是一直都沒有上官約束,不知大人有什麼吩咐。”

    郝風樓直截了當的道:“去把名冊拿來。”

    周芳倒是痛快,取出點卯的名冊,給郝風樓過目,郝風樓看過之後,臉色平淡。

    “東華門百戶所大致的情形你跟我說一說吧。”郝風樓坐下,帶著一種體察民情的優越感。

    可是不問不知道,一問才知道嚇了一跳。

    這西華門百戶所簡直就是坑啊。

    百戶所內部的情況更不樂觀,一方面是總旗曾建桀驁不馴,仗著自己是功臣,誰都沒有放在眼裡,這若只是內部矛盾,那麼外部就更加險惡了。

    因為這裡有兩個最重要的問題,其一便是這兒乃是燕山中衛的駐所。

    燕山中衛雖然是半路出家,比不了左右前三衛,可是實力照樣不俗,絕不好輕易招惹,與此同時,這裡還是方孝孺的住宅。

    方孝孺雖然死了,可是他的家還在,朝廷雖然抄了家,可是在絕大多數人眼裡,這裡依舊還是聖地。

    根據周芳的介紹,這封禁的宅子附近,總有一些形跡可疑的讀書人出現,然後無語哽咽,而且再過幾日,便是方孝孺的頭七,所以宅子附近,一直瀰漫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氛。

    郝風樓想哭。

    他當然不蠢,能夠明白周芳的意思,方孝孺的事,應天府管不著,五城兵馬司也不敢管,宅子是錦衣衛封禁的,冤有頭債有主,錦衣衛非管不可。

    可問題就在於,天子剛剛登基,急需穩定,絕不希望在這天子腳下出任何的事故。

    可是方孝孺呢,卻是名滿天下的人物,讀書人腦子一根筋,許多人懷念建文,更加對朱棣誅方孝孺九族大為不滿,再加上這方孝孺本就是士林領袖,許多人雖然敢怒不敢言,可是到了頭七那一日,肯定會有許多讀書人聚在這裡,一旦情緒激動,鬧出了什麼事故,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會管嗎?

    依著這些人的尿性,肯定不會管,因為郝風樓也是這尿性,他若是應天府府尹多半會假裝不知道。

    既然如此,錦衣衛要不要管?東華門百戶所要不要管?

    可是管了就是彈壓,就可能流血死人,朝廷需要穩定,皇帝現在也開始著手籠絡讀書人,風口浪尖上釀出這個事故,那些文臣們肯定要鬧,自己多半是要倒霉,鐵定要背這個黑鍋。

    可是不管呢?你的轄下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居然無動於衷,朝廷養你有什麼用。

    想通了這一些,郝風樓痛罵:“張輔我日你祖宗。”

    周芳一頭霧水:“大人說什麼?”

    郝風樓淡淡道:“沒什麼,只是口癢而已。方孝孺的頭七具體是哪一日?”

    周芳道:“初九。”

    郝風樓掐指一算,只有三天,他不由搖搖頭:“把所裡的弟兄們召集起來,我要說話。”

    百戶所的大堂很是寒酸,完全感受不到那種莊重肅穆的氣氛,三十多人擁擠在這裡,郝風樓坐在正堂上,環顧這些歪瓜裂棗的人渣一眼,而後道: “大道理我是不講的,只講一條,大家現在是一條船上,榮辱與共,有功,大家都有恩賞,有過,大家都要受罰。”

    總旗曾建撇撇嘴,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倒是另一個總旗吳濤畢恭畢敬,但是天知道這廝到底聽進去了什麼。

    郝風樓道:“曾總旗有話說?”

    曾建道:“沒什麼說的,你是百戶,我是總旗,大人面前我敢說什麼,大人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

    這種人表面上服氣,最是麻煩。

    郝風樓也不理他,淡淡道:“很好,從現在開始,由周書吏佈置差事罷。”

    結果最後還是出事了,簽房那邊,突然傳出一陣喧嘩,郝風樓趕過去看,便見曾建一把揪著周芳的領子,怒罵道:“狗才,爺爺在右衛的時候,也沒人敢欺我,只有爺爺殺人,卻沒人傷的了爺爺分毫,你是什麼東西,爺爺憑什麼聽你差遣,讓爺爺和下頭的兄弟去坐班,你是哪根蔥?”

    周芳嚇得面如土色,邊上有幾個和曾建的校尉則在起哄,至於吳濤則是躲在一邊不吭聲。

    郝風樓怒了,心裡又罵:“張輔你斷子絕孫。”

    遠在千戶所的張輔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躺著也能中槍。

    見到郝風樓進來,曾建依舊不依不饒,郝風樓鐵青著臉,大喝:“住手!”

    曾建才不情不願的放開,不忿的看郝風樓一眼,口裡還在罵罵咧咧:“爺爺屍山血海裡爬出來……”

    郝風樓看向周芳:“怎麼回事?”

    周芳驚魂未定,連忙解釋,原來百戶所的差事大致是兩種,一種是坐班,按照規矩,應當到轄內的衙門裡去蹲守,而另一種則是巡街,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坐班沒有前途,畢竟你只是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衙門,而京師裡的衙門品級都不低,人家會搭理你嗎?最多也就是敬而遠之罷了。而巡街就不同了,不但可以四處轉悠,說不定還能撈點油水。周芳當然清楚這裡頭的名堂,為了誰都不得罪,所以讓曾建和吳濤二人的部眾各自都調一些人去坐班,結果曾建不滿了,顯然他想吃獨食,有好處的差遣全部摟到自己名下,最後鬧將起來。

    郝風樓冷冷一笑:“曾總旗,是這樣嗎?”

    曾建道:“是又如何?”

    郝風樓道:“曾總旗啊,你好像很囂張的樣子。”

    曾建冷哼:“我在右衛時怎麼個樣子,到這裡也是怎麼個樣子,改不了了。”

    碰到這種愣頭青,郝風樓有抓狂的衝動,可是這時,所裡的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這個百戶,如果自己示弱,以後就別想立足了。

    郝風樓道:“你既然膽子這樣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本百戶也素來敬仰。不過我卻不信你膽子真有這樣大,不如我們來打個賭罷。”

    曾建道:“大人要賭什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8 07: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8 07:34 PM 編輯

第四十三章:是可忍 孰不可忍

    郝風樓道:“打賭無非是文武兩種,都是衛中兄弟,武鬥就算了,那就來文鬥,不如這樣,我說一句話,你也跟著說一句,你若是不敢說,便算你輸,可好?”

    這算什麼賭?曾建冷笑:“好,大人儘管說。”

    郝風樓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道:“東城​​千戶張輔是個王八蛋!”

    “……”

    曾建呆住了,周芳和吳濤瞬間石化,其餘校尉臉色也不太好看。

    張輔是誰,大家都知道,乃是千戶大人,其實千戶倒也罷了,最重要的是人家還是靖難第一功臣張玉之子,其他人或許畏於張輔的身份,可是曾建這種燕山衛的人卻絕不敢辱罵張輔,因為張輔在他心目中是一座豐碑,一座圖騰。

    郝風樓淡淡道:“怎麼,曾總旗不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嗎?快隨本官一起喊吧。”

    曾建支支吾吾,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話來。

    郝風樓臉色一冷:“怎麼,你怕了?”

    “我……”曾建突然覺得自己還不算是混賬,跟這位百戶大人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郝風樓直接一腳將周芳的書案踢翻,上頭的墨水濺得到處都是,尤其是著地時那一聲咚的巨響,嚇了曾建一跳。

    郝風樓冷若寒霜地道:“你是什麼東西,一個小小的總旗也敢如此目中無人,在本百戶面前還敢如此囂張。本百戶的祖父在給天子指導靖難的時候,你還沒有生出來呢,狗東西,再敢胡鬧,就給本百戶滾出去,這個總旗你不做,自然有人來爭搶,記著,這百戶所姓的是郝,可不是你姓曾的,就你這點膽量,也敢來鬧事?”

    曾建憋了一肚子氣,偏偏現在卻是理屈詞窮,奈何不得。

    郝風樓又冷笑:“莫說是你,便是榮國公,當年也和我祖父一起逛過窯子嫖過娼,算起來張輔那廝見了我還得叫一聲世叔,所以本百戶敢罵,你敢罵嗎?憑你也配跟我比膽量,從現在開始,你就去燕山中衛那兒給本官坐班,什麼時候知錯了,再做打算!”

    這句話半真半假,郝風樓的祖父逛窯子是千真萬確的,郝風樓早有耳聞,這個老流氓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至於說有沒有和張玉一起去過,那只有天知道,無從考證。不過郝風樓說得振振有詞,誰也分不清真假,曾建也不曾料到自己的百戶居然是如此金光閃閃的牛叉人物,想頂回去又不知何從說起,只能認栽。

    郝風樓說罷,看向周芳,道:“這件事,你來安排,誰要是再敢藉故滋事,明日本官來當值的時候,自然要收拾了他,時候不早,本官還有事。”

    說罷,風淡雲清地抿抿嘴,閑庭散步地走了。

    簽押房裡一片沉默,曾建剛才不敢在郝風樓面前反駁,現在也不敢吱聲,因為這時候再嚷嚷,反而會被人取笑,你這麼厲害,為何在百戶面前不敢頂嘴,百戶大人一走,你再如何蹦達,人家也只會看輕你。

    至於其他人,倒是收斂了幾分痞氣,周芳抖擻精神,繼續佈置差遣。

    ……………………………………………………………………………………

    在東城千戶所裡,張輔翹著腿署理著公務,他的心情不錯,甚至忍不住想哼歌一首,表達自己的愉快。

    這時,楊司吏進來,左右張望一眼,壓低聲音道:“千戶大人……”

    “唔……”雖然年輕,可是張輔頗有氣度,眼皮子只是抬了抬,裝模作樣地捧著案牘上的卷宗來看:“何事。”

    楊司吏憋著臉,好不容易吐出一句話:“大人不是讓弟兄們觀察東華門那邊嗎?有消息了。”

    張輔端不住了,精神一振:“曾建這廝在燕山衛就以胡攪蠻纏著稱,這郝風樓一定是焦頭爛額了吧。”

    楊司吏苦笑:“焦頭爛額倒是沒有,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張輔淡淡道。

    楊司吏支支吾吾起來。

    張輔皺眉:“有事說事。”

    楊司吏道:“曾建被郝百戶訓斥了一頓。”

    張輔一頭霧水:“訓斥了一頓,以他曾建的為人,豈不是鬧翻天?”

    楊司吏不敢怠慢,將事情前有後果說了一遍。然後小心翼翼的去看張輔。

    張輔愣住了,自己的爹跟姓郝的祖父去嫖娼?自己還得叫他世叔,這廝還當著這麼多人面罵自己王八蛋!

    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案上:“豈有此理。”

    楊司吏添油加火道:“大人,百戶辱罵千戶,理當懲戒,這件事定要上報北鎮府司,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大人……”

    啪……楊司吏話說一半,背張輔狠狠拍案打斷,張輔很想摔楊司吏一個耳刮子。

    “蠢貨!上報鎮府司?還嫌不夠丟人嗎?”

    張輔雖然很年輕,卻想得很深遠,這事兒不能去鬧,鬧起來就會惹人議論,無論嫖娼的事是真是假,吃虧的都是張輔。

    張輔咬咬牙道:“不急,急什麼,看他能蹦達多久,再過幾日就是方孝孺的頭七,你不是說肯定有生員鬧事嗎?好嘛,到時候看他怎麼收場。 ”

    雖然放了一句狠話,可是張輔心裡依然還有一股淡淡的憂傷。

    ………………………………………………………………

    郝風樓回到雞鳴寺,姚廣孝端坐在後院的槐樹下觀棋。

    郝風樓上前,姚廣孝一動不動,卻是察覺到郝風樓來了,眼睛依舊是落在棋局上,淡淡道:“回來了?”

    郝風樓堆笑:“師傅,別觀棋了,學生正有事要向您老人家請教。”

    郝風樓今日格外熱情,姚廣孝驚愕抬眸,然後微微一笑,捋鬚道:“遇到難處了吧,坐下說話。”

    郝風樓也不隱瞞,將頭七的事說了,對郝風樓來說,這事很麻煩,也太過敏感,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姚廣孝認真的聽,眼眸微微闔起來,隨即嘆口氣:“確實很麻煩,陛下要誅方孝孺之前,為師便曾勸過陛下,城下之日,方孝孺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可是陛下執意如此,卻是無可奈何。此人清名甚好,而天下的讀書人大多同情建文,雖然敢怒不敢言,可是胸中早已積了許多怨氣,你說得對,頭七那一日,定有許多人去方宅祭祀,一旦有人情緒過激,就可能醞釀大事。”

    郝風樓撓了撓頭:“說這些都是無用,師父還是想個辦法,看看能如何化解。”

    姚廣孝沉默不語。

    郝風樓有點急了,道:“還請師父指教。”

    姚廣孝嘆口氣,抓起桌上的一副茶盞,然後一甩手,啪的一聲,茶盞摔落在地,四分五裂,碎片和裡頭的茶漬濺得到處都是。

    郝風樓瞪大眼睛:“師父這是何意?”

    姚廣孝道:“你看,這茶盞碎了,該怎麼辦?應當找人來修補。可惜,為師是負責摔茶盞的,卻不負責修補。為師這是要告訴你,若說鬧事,為師很在行,若是今日你要挑動讀書人在方府那兒大鬧,為師略施小計,就可以驚天動地。只是可惜,為師只負責教人為禍,卻不負責修補。就如要打天下,為師乃是奇才,可是要治天下,就沒有為師什麼事了。而如今你是錦衣衛百戶,所做的事就和修補瓷器一樣,這個……為師幫不上忙。”

    “……”郝風樓臉都紅了:“學生問的不是這個,學生問你,師父砸了我的茶盞這是何意,這是上好的白瓷,我託了許多關係才買來的。”

    姚廣孝老臉一紅:“為師順手而已,這不是給你講道理,好教你融會貫通。”

    郝風樓氣得要跳起來:“可是你為何不砸自己的,你自己的茶盞離得更近一些。”

    姚廣孝吹鬍子瞪眼:“不就是一個茶盞,為師教了你這麼多道理,難道就不抵一副茶盞?”

    郝風樓痛心的道:“這不是茶盞的問題,明明你自己的茶盞離得近,我的茶盞在棋枰另一邊,你說順手,卻是把我的茶盞砸了,這還有沒有王法?”

    姚廣孝瞇眼:“孺子不可教也,如此斤斤計較,怎麼做得了大事。”

    郝風樓伸出手:“忍你很久了,賠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9 08:1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9 08:17 PM 編輯

第四十四章:出大事了!

    七月十六,大吉,宜出行,婚娶。

    陽光明媚,秋風颯颯。

    這樣的好天氣理應踏踏青,唱唱歌才好。

    只是今天,在東華門附近,這裡的氣氛很沉重。

    郝風樓一大清早就到了百戶所,召集了所有人,讓大家時刻關注街面上的動向,有些話他雖然沒有直說,不過意思很明顯,今天可能要出事。

    今日乃是一代名儒方孝孺的頭七,他師從宋濂,擔任過皇太子和皇太孫的老師,他推行過​​新政改革,革除掉了洪武時期對讀書人的一些歧視政策。

    不管這個傢伙是好是壞,但是有一點卻必須承認,這個時候的方孝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尤其是他不屈從朱棣,以此惹來了彌天大禍,做出了許多讀書人只敢想卻不敢做的事,就足以讓人動容。

    錦衣衛和讀書人一向不對付,這兩個圈子也算是冤家,從錦衣衛籌建到覆滅,雙方壓根就沒有和睦過。

    況且自洪武皇帝裁撤錦衣衛之後,朱棣重建,用意很明顯,錦衣衛就是用來對付讀書人的,現在街面上出現了異樣,東華門百戶所想打醬油都不成。

    郝風樓清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不要出事,最好這些讀書人心平氣和地抒發了對方孝孺的懷念之情之後,立馬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

    可是雖然帶著僥倖心理,該做的準備還是要準備,在百戶所裡把所有坐班、巡街的都召回來,隨時應變。

    此時,在方府外,越來越多的讀書人開始聚集,有人索性就在府外席地而坐,有的則是朝中門深深作揖,行弟子禮。

    一個、兩個、十個、一百個、三百個……

    這已貼上了封條的方府就好像一塊磁鐵,吸引著無數人到來。

    甚至裡頭還出現了疑似官員的人員。

    靖難之後,有人得意就自然有人失意,建文帝打壓藩王和勳貴,可是對讀書人卻是極好;而現在永樂上台,打著恢復祖制的旗號,在許多人眼裡,這分明就是開歷史倒車。

    有人前來的目的是為了祭奠方孝孺,有人是來抒發自己的不滿。

    讀書人雖然沒有弘治之後那般囂張跋扈,可是骨子裡卻總是希望自己有些風骨,於是乎,人開始越攢越多,方府四周開始瀰漫著不安的氣氛。

    緊接著,有人開始痛哭起來,這是一個很不好的信號,因為大肆大哭極容易引起共鳴,人一旦情緒激動,就會帶動其他人,而一窩人情緒激動,就是釀成大事的徵兆。

    不遠處,總旗吳濤小心翼翼的盯著,臉色一下子不太好了,身後的一個校尉扯扯他的袖子:“大人,怕要出事了。”

    吳濤點點頭:“這麼多人,不出事才怪,回去稟告吧。”

    百戶所裡氣氛緊張,郝風樓也感覺不妙,該來的終於來了。

    他看看吳濤,又看看曾建,這兩個他都不太信得過的傢伙,此時臉色也很難看。

    對所有人來說,這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一旦讀書人做出過份的事,百戶所無論是否彈壓​​都是罪無可赦,你彈壓下去,但要籠絡讀書人,所以拿你做替罪羊;放任不管,鬧出這樣的大事,你無動於衷,又是玩忽職守。

    這才剛剛到任呢,大家不是不明白這裡頭的玄機,正是因為明白,所以縱是曾建這樣的愣頭青,也感覺不太對勁。

    郝風樓深吸口氣,才道:“事到如今,我把話說明白一些吧,若是大家不能同舟共濟,這個坎,我們誰都邁不過去。從現在開始,所有人聽我號令,本百戶說一必須是一,說二必須是二,諸位有什麼話說?”

    吳濤順從地點點頭:“全憑大人做主。”

    曾建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點了頭。

    “集結所有人手,披掛起來,要做到刀不離身。”

    書吏周芳道;“大人,不能彈壓啊,就算彈壓,也絕不能動刀子,那都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一旦……後果不堪設想。”

    郝風樓冷冷地道:“誰說不能彈壓,就是要彈壓,維持穩定是錦衣衛的職責,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天子養我們何用?”

    周芳沉默了,他心裡暗暗搖頭,新任百戶太年輕,看來也是個愣頭青,沒有前途,看來這一次,自己也得跟著倒霉了,吁了口氣,蹉跎一番,感慨自己時運不濟。

    ………………………………………………………………………………………………………………

    在應天府裡,當值的堂官已經接到了消息,一下子傻了眼。

    這位堂官姓柳,單名一個洪。

    柳洪很年輕,可是他不傻,他突然想到,今日應天府的府尹和同知、推官人等俱都告了病,一個說是舊疾發作,一個說是坐轎子摔傷了腿,柳洪一開始並沒有在意,可是現在事後回想起來,自己似乎是被坑了。

    “大人,許多讀書人哭成一團,聚集的人數已超過了千人,許多人情緒極其激動,一個不好,可能釀成大禍,應天府是否……”

    柳洪心裡叫苦不迭,抱著茶盞喝了一口,順了順氣,最後道:“不能去,別人管不管,本官不知道,可是應天府不能管,這些可都是讀書人,誰也擔不起這罵名。”

    “可是坐視不理,似乎也說不過去。”

    柳洪淡淡地道:“前些時日,不是有賊人趁陛下入京之時搗亂嗎?應天府不能姑息,理應按圖索驥,將這些傢伙一個個揪出來,傳令下去,讓三班差役盡數出去,挖地三尺,也要將這些膽大包天的狂徒找出來。”

    “是。”

    ……………………………………………………

    東城千戶所。

    張輔正在看一張條子,隨即冷冷一笑,喚來楊司吏,淡淡道:“果然是要出大事了,風雨欲來啊。”他眉飛色舞的道:“東華門百戶所那兒怎麼樣了,郝風樓打算怎麼處置?”

    楊司吏道:“看這架勢,是打算彈壓了。”

    “彈壓好。”張輔撇撇嘴:“這些讀書人,早該治一治了,他們這是以祭奠為名,實則幹的卻是暗中反對陛下的勾當。”

    張輔頓了一下,又眉飛色舞起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郝風樓既然去彈壓,我們暫時就不要管,等他動了手,我便去將他先拿辦起來,畢竟彈壓了這麼多讀書人,總該有個交代才好。”

    楊司吏忍不住道:“大人,郝百戶終究是自己人,敲打一下也就是了,同室操戈,只怕不妥當吧。”

    張輔冷冷一笑道:“我自然曉得,只是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我便心裡難受。還有,立即命人報知北鎮府司,這畢竟是大事,真要出了紕漏,大家都臉上無光。”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29 08: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29 08:33 PM 編輯

第四十五章:聖心難測

    一份急報送到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紀綱的案頭上。

    紀綱瞇著眼,拿著這份急報看過兩遍之後,緊接著不徐不慢地將急報放下。

    “來人,立即備馬,入宮!”

    紀綱的選擇是對的。

    他清楚的明白,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原來以他的預料,可能會有讀書人鬧騰一下,只是不曾想到,事情鬧得這樣大,一下子聚集了上千人,絕不可能是完全純屬'自願',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這背後一定有人在摻合,摻合的人是誰?敢這樣做的人又是誰?

    所以紀綱第一時間,就是入宮。

    必須先向皇帝稟告,再做決定。

    紀綱飛快入宮,而此時朱棣也聽到了風聲,立即命他在暖閣覲見。

    “陛下,恐怕要出大事。”紀綱說得直截了當,但是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危言聳聽。

    朱棣冷若寒霜地背過身去,負著手,淡淡道:“你繼續說。”

    紀綱道:“卑下以為,這件事很是不簡單,原本卑下預料能有一百多個讀書人倒也罷了,可是而今,卻是一下子聚集了這麼多,只怕是有人背後挑唆,現如今……如今建文不知所蹤,假若只是讀書人自發而為,倒也罷了,假若是與建文有關,只怕……只怕……是不祥之兆。”

    建文……

    這兩個字猶如夢魘一般籠罩在了朱棣心頭,縱然已經奪了他的江山,已經大獲全勝,可是朱棣非常清楚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自己能穩當當的坐在這裡,正是因為建文帝'死'了,可是他若是活著呢?他若是躲在幕後呢?

    朝廷以及各省之所以願意臣服於朱棣,是因為國無長君,可是假若不知什麼時候,建文又出現了呢?

    朱棣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這可能是有人暗中謀劃,是要藉方孝孺的頭七攪出一點事來,好讓天下人和朕離心離德?”

    陰謀……

    對於陰謀家來說,他們的認知世界裡,每一個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牽涉到了密謀,朱棣如此,紀綱更是如此。

    紀綱臉色平靜,道:“卑下不敢妄言,只是……”他看了朱棣一眼,道:“不無可能。”

    朱棣從禦椅上站起來,負手在殿中開始不安地走動起來。

    突然,朱棣嘆了口氣,道:“朕就知道,該來的會來,人心還是向著他的。”

    這個他,多半就是朱棣的那個侄兒。

    朱棣道:“你有何打算?”

    紀綱道:“無非是不聞不問抑或彈壓,只是……”

    朱棣淡淡道:“只是這兩種辦法都有欠周全嗎?彈壓就要死人,死了人就會讓人更加憎恨朕。不聞不問他們就會上房揭瓦,就要太歲頭上動土,難啊,朕知道你的難處,你自己便宜行事吧,萬不得已時……”朱棣冷酷的抹了抹脖子,語氣冰冷道:“那就殺吧。”

    紀綱身軀一震,重重磕頭,道:“遵命。”

    紀綱一走,朱棣吁了口氣,他的目中閃過一絲迷茫,又要殺人了,他最初殺的是蒙古人,此後又開始殺南軍,接著是殺方孝孺,殺所謂的奸臣。

    朱棣心裡清楚,殺人是不能解決問題的,殺人能夠幫你奪得天下,但是不能幫你坐天下,可是沒有選擇,他只有一條道走到黑,正如有人伸了左臉上來,你忍不住打了一個耳光,這時人家又伸出了右臉,你沒有不打的道理。

    只是……殺得人越多,就會將越多的人推到對立的一面。

    這些讀書人的背後絕不只是一個功名那麼簡單,他們來自於天下各府各縣,都是各地的名流,在他們的背後,矗立著一個又一個世族,猶如蛛網一般的同鄉、同窗、世交關係交織在一起,那就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

    朱棣幽幽嘆口氣,他早沒了剛剛登基時的意氣風發,反而顯出了幾分疲憊,他重新坐在御椅上,精神才好了一些,良久,他慢吞吞道:“三寶……”

    一個清瘦的身影從殿中的角落裡閃了出來,身體蜷縮一團,拜倒在地,道:“奴婢在。”

    朱棣道:“從現在開始,東華門那邊,但凡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時傳報,朕便是睡了,也要叫醒。”

    三寶道:“奴婢知道了。”

    朱棣道:“那就下去吧。”

    三寶道:“陛下前幾日說,今日要在宮中廷宴,翰林的幾個學士們都已經等候多時了,不知陛下……”

    所謂廷宴,乃是明朝盛行的專門針對皇帝所開創、建立的宮廷文史經的傳授講學,這是朱元璋親自擬定的制度。

    朱棣既要恢復祖制,又要表現出對讀書人的尊重,所以早在幾日之前就有過吩咐,今日學士們來這裡傳授經史。

    朱棣的眼眸瞇起來:“是嗎?朕竟是險些忘記了,請學士們在華蓋殿等候吧,朕現在就去。”

    ………………………………………………

    紀綱從宮中出來,得了朱棣的準話之後,他並不覺得輕鬆,東華門那邊也不知情形如何,他並沒有直接去北鎮府司,因為現在提調北鎮府司的人手已是來不及了,而是直接往東城千戶所方向去。

    千戶所這裡已是一片肅殺,無數的校尉在聚集,附近的幾個百戶所都已帶了人馬來待命,張輔缺德歸缺德,傻卻是不傻,還知道隨時做好應變準備。

    紀綱直接翻身下馬,劈頭便問一個校尉:“將你們千戶官叫來,罷了,我自己去,他人在哪裡?”

    “大人,在司吏房。”

    紀綱直接穿過院堂,進入司吏房裡,果然看到張輔正和幾個百戶坐在一起說話。見了紀綱進來,百戶們倒是不認得紀綱,可是張輔卻是認得,張輔連忙起身行禮:“不知大人大駕光臨,卑下有失遠迎。”

    面對張輔,就算是朱能只怕也硬氣不起來,更何況是紀綱,紀綱溫和地道:“不必多禮,方府那邊,現在是什麼情況?”

    張輔道:“最新的消息,外頭已經聚集形跡可疑之人一千三百餘,卑下已令本地百戶所便宜行事,不過以卑下估計,他們遲早是要鬧的,因此未雨綢繆,召集了一些人手,隨時做好應變準備。”

    “本地的百戶是誰?”

    張輔道:“郝風樓。”

    “是他?!”紀綱發覺未免有些巧合,他沉聲道:“事情緊急,未防有變,我已得到陛下首肯,你現在立即召集所有人手,即刻出發,準備前往方府戒備。萬不得已時,動手!”

    張輔道:“只怕這個時候,郝風樓已經帶著人動手了。”

    紀綱深深地看了張輔一眼:“你與郝風樓有仇?”

    張輔俊臉一紅:“這……”

    紀綱道:“看你這模樣,倒是巴不得他動手,好教他背這個黑鍋是不是?”

    紀綱一眼看穿了張輔的心事。

    張輔只好道:“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

    紀綱撇撇嘴:“你們的私怨,老夫不管,可是眼下這件事必須快刀斬亂麻。你隨時做好準備,務必在兩炷香之內率人趕至方家。”

    張輔道:“大人不同去嗎?”

    紀綱道:“我先去看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31 07:4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31 07:47 PM 編輯

第四十六章:激動不激動

    紀綱匆匆出去,帶了幾個親衛飛馬趕到方家附近,這裡已是聚了許多的人,人頭攢動,吆喝聲絡繹不絕。

    “炊餅,炊餅……”

    “糖葫蘆……賣糖葫蘆啦……”

    還有人挑著擔子在人群中穿梭,一邊高叫:“客官,要折扇嗎?蘇州的白扇、杭州的檀扇都有,還有通州的……”

    “這麼多人……”紀綱目瞪口呆,這何止是一千,只怕五千人都有了,這兒可是靠著東華門,是內城的範疇,可不是平常的集市,怎麼一下子就有這麼多人。

    紀綱一下子緊張起來,一千多人就已經讓他焦頭爛額,可是現在竟然比他想像中還要多數倍,更可怕的是,居然還繼續有許多人往這裡趕。

    有人坐著馬車,有人乘著轎子,有商賈,有貴家的公子。

    人氣旺了,就會出現很多趁機招攬生意的販夫走卒,內城其實平時都比較冷清,街道也寬闊,可是突然一下子人流劇增,似乎都是往方府外三百米去的地方去的。

    紀綱佇立在街道邊,許多人還在往方府的方向去,紀綱心裡生出疑惑,不由在琢磨:“讀書人呢……”他倒是看到了許多臉色沉痛的士子,可是混跡在人流之中,並不突出。

    這時有人打了個趔趄,差點撞到了紀綱,這人一看就是二世祖模樣,狠狠地瞪著紀綱,叫罵道:“哪裡來的狗才,竟敢擋本公子的路,瞎了眼嗎?”

    紀綱身後幾個親兵一下子緊張起來,紛紛抓住腰間的刀柄。

    這二世祖一看,不對勁啊,脖子一縮,感覺冷颼颼的,忙賠笑:“我瞎了眼,我瞎了眼。”

    紀綱冷著臉看這二世祖,道:“前面什麼熱鬧,為何聚了這麼多人?”

    二世祖鬆口氣,顯然對方只是好奇,不願和自己深究,於是眉飛色舞地道:“你不曉得?今個兒城裡放了告示,說是賊眉鼠眼聯合十八家青樓要在雲煙茶肆這兒舉辦品鑑會,各大青樓的當家頭牌都來了,不但會穿著最驚豔的衣裙,還有才藝表演,不但如此,還會拋繡球,誰若是有幸接了,今夜免費一度春宵,這可都是牙防組認證的極品頭牌,賊眉鼠眼大人親自鑑定,童叟無欺。”

    “……”紀綱石化。

    此時已經沒有任何言語來形容紀綱的心情了。

    那二世祖已是不耐煩了,道:“那邊怕是要開始了,恕不奉陪,告辭。”隨即帶著他的小廝逃之夭夭。

    這時,邊上有個貨郎挑著擔子湊上來:“客官,要**嗎?都是上等的貨色,賊眉鼠眼認證,絕對物超所值。啊……你若是不要,我這裡還有《嬌妻如雲》、《明朝好丈夫》《士子風流》,這都是禁書……”

    “滾!”紀綱恨自己為何要穿便服過來。

    他是正人君子,是義士,雖然冷酷無情,但是從沒有亂搞男女關係的不良記錄,現在眼見這個場景,心裡只有反感。

    …………………………………………

    不遠處的一處客棧,一群魚服的傢伙們躲在不遠處的一處客棧探頭探腦,吳濤瞇著眼,觀察著街面上動靜,最後篤定地道:“人數怕在三千之上,不過讀書人也是不少,你看那些站在那兒不動,或是神情沮喪的,多半都是來祭奠的讀書人,你看那邊,有個老書生似乎臉色不太對勁。”

    曾建也探出頭去:“還真是,直娘賊的讀書人,爺爺最是瞧不起這些孬貨,真有本事,為何不真刀真槍的和咱們幹一把,非要鬼鬼祟祟,指桑罵槐。 ”

    “郝百戶這是故弄什麼玄虛,我瞧他走的不是什麼正路子,這種讀書人,殺了就殺了,何必多此一舉。”

    曾建心裡隱隱還有些對郝風樓不服,無論任何時候都緊繃階級鬥爭這根弦,偶爾總會腹誹幾句。

    吳濤卻是看了曾建一眼,滿是深意地道:“百戶大人看上去是個幹才,切莫小看了。”

    曾建討了個沒趣,只得狠狠地瞪了身邊一個校尉一眼,道:“愣著做什麼,去,去通報百戶大人。”

    ……………………………………

    距離方家一百多丈外的雲煙茶肆外頭已經搭建好了高台,無數人熙熙攘攘的將高台圍了個水洩不通,許多人翹首以盼。

    這時有個一臉滑稽的人的出來,他生得很是醜陋,朝天鼻、枯黃稀疏的頭髮,臉色蠟黃,不過此人卻是牙防組的四大主事之一,賊眉順眼親自招募的幹才,據聞牙防組招募一批人手之後,賊眉鼠眼曾親自指導,足足為期七天之久。

    這位滑稽的傢伙蹦蹦跳跳地上了高台,沒有錯,是蹦蹦跳跳,一個三旬上下的漢子,生得醜陋無比,蹦蹦跳跳、天真爛漫地上了高台。

    他手裡拿著一個喇叭狀的鐵皮,放在嘴上大喊:“走過路過的朋友們,今天是什麼日子?今天七月十六,是牙防組第一次盛邀各家青樓舉辦第一屆時裝秀的好日子,我叫吳桐,吳桐的吳,吳桐的桐,我現在問你們,你們開心不開心!”

    台下的人不耐煩,搖扇的搖扇,罵罵咧咧的罵罵咧咧:“直娘賊,開你個鬼啊,叫如玉姑娘出來。”

    “滾下來。”

    吳桐不為所動,繼續蹦蹦跳跳,驚聲尖叫,用獨特的閩音大叫:“你們激動不激動!”

    “本少爺受不了了,這傢伙還來勁了,誰抄我一把,我爬上台去揍他。”

    “滾下來!”

    “雲煙樓的春春姑娘呢,本少爺是來給她捧場的。”

    吳桐尖叫:“值此盛況空前,讓我們一起尖叫歡呼!”

    “狗娘養的東西!”

    “滾!”

    吳桐撕心裂肺:“我能感受到大家的熱情,那麼,就有請我們錦繡閣的如玉姑娘。”吳桐打了個響指:“謬褶!”

    台下有專門一群人坐著,吹鎖啦的吹鎖啦,敲鑼的敲鑼,打板子的打板子。

    樂曲聲中,終於有人徐徐走上高台,身穿半遮半露的輕紗百褶裙,頭戴面紗,看不到面容,可是緊身輕薄的衣裙卻是將婀娜的身姿展現出來。

    吳桐尖叫:“第一位上台的是錦繡閣的如玉姑娘,身高五尺七寸,三圍……”

    下頭人打了雞血,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有人歡呼,有人大叫:“什麼叫三圍,狗娘養的盡說一些本少爺聽不懂的話。”

    吳桐不理,繼續尖叫:“我們的如玉姑娘來自於杭州,肌膚如水,生性恬靜……”

    這時代畢竟娛樂稀少,單說賭博,也不過是葉子牌和骰子兩種大路貨。

    至於上青樓,無非就是兩種,一種是雅,另一種是俗。

    俗人講究的是吹燈拔蠟,直奔主題。

    而雅人則是不同,少不得要研究一下琴棋書畫,便是坐下去喝一下午茶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像今日這般熱鬧的,卻是極少。

    其實很多時候,大家就是湊個熱鬧,若是能將熱鬧和喜聞樂見的娛樂結合起來,自然讓大家感覺到新鮮。況且身邊有人開始歡呼,人的情緒受到了感染,在這種環境之下,極容易引起共鳴,讓人失去理智。

    “好……”

    “腿好。”

    “好臀。”

    “把面紗摘下來,我們要看真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31 07:5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31 07:50 PM 編輯

第四十七章:打

    人群中。

    紀綱差點沒有吐血三升。

    對生活糜爛之類的東西,紀綱理解不多,今日他算是真真切切的見識到了。

    至於身邊的那些流氓和二世祖們,紀綱心裡滿是厭惡。

    只是相比於紀綱,更悲催的是那些三三兩兩前來的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本來只是祭奠方孝孺,可是誰知到了這裡,這兒一下子成了市集,到處都是熙熙攘攘,全是一群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紈絝公子或是街面上的潑皮,原本有人想要大聲慟哭,甚至有人想好了祭文,在這裡念出來,以此懷念方孝孺的生平,甚至也有一些別有所圖之人,希望在其中興風作浪,引發朝廷和讀書人的對立。

    只是可惜,想哭的人實在哭不出來,你還沒開始醞釀,突然冒出個不著調的傢伙對著你的耳朵大喊:“炊餅,好吃的炊餅,柳巷張記祖傳特製的炊餅,客官,只要三文錢,三文錢……”

    這個時候,你哭不出來了,就算想要滔滔大哭,不管三七二十一,可是還沒開始先仰天長嘯一下,就有人拽你的衣角:“客官,最新的珍藏密冊要不要?”

    張茂就是讀書人中的一個,他是杭州人,在南京讀書,素來敬仰方孝孺,建文登基之後,各種學社、詩社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張茂混跡其中,如魚得水,算是風頭很勁的人物。

    這些學社和詩社可不只是吟詩作對,其實大多數時候,談及的都是國事。

    讀書人妄議國事,這是在太祖時期是萬萬不准的,太祖將讀書人視作是腐儒,曾專門下過詔書,軍戶、匠戶、民戶,但凡只要是人,都可以議論國事,唯獨生員不許。

    可是建文登基,這條祖制形同虛設,這讓許多讀書人變得活躍起來。

    不只如此,這些詩社、學社還有許多朝廷大臣的影子。

    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讀書人乃是朝廷大臣的基礎,官員們需要清名,就需要有人為你奔走相告,有人宣傳。

    而讀書人背靠大樹好乘涼,自然也願意投靠。於是大家依靠著這種詩社和學社為紐帶,再通過同年、同鄉、師生的關係緊密聯繫一起,成為了一種命運共同體。

    張茂便是幾個詩社的骨幹人物,今日祭奠方孝孺的事,也是有人授意他,令他暗中組織。

    目的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鬧出一點動靜出來,至於上頭到底什麼意思,張茂卻是不知了。

    其實張茂心裡揣測,用意無非是兩種,一種是讓這新來的皇帝見識一下'讀書人'的力量。而另一種,多半就是別有其他圖謀了。無論哪種,張茂都是極力支持。

    原本一切都是井然有序,他與其他幾人開始串聯,召集了上千讀書人聚集這裡,按照他原本的設想,大家要一起痛哭流涕,然後念出祭文,若是朝廷有舉動,張茂自然會小心迴避,總而言之,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不過張茂自然是不能死,他的性命顯然更加金貴。

    當然,張茂能有這樣的膽子,膽敢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他收到了極為準確的消息,建文皇帝沒有死。

    其實坊間早有這樣的流言,許多人言之鑿鑿,而對張茂來說,只要這個消息能夠確認,那麼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在讀書人看來,建文帝乃是眾望所歸,所謂得人心者天下,別人不管信不信,至少讀書人相信這個事實,其實古來也確實如此,也確實有諸多這樣的事例,只是可惜,建文是個最爛的牌手,空有一手最好的牌,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終究還是輸了。

    只是張茂不是這樣看,他認為朱棣能進京,只是因為運氣,只要建文天子還在,到時登高一呼,天下必定紛紛響應,而自己……

    張茂的心思其實很純潔,他無非就是鬧點事而已,只是現在,這事兒沒法鬧了。

    這樣的場合,怎麼教人鬧得下去。

    尤其是那一浪高過一浪的穢語:“笑一個,笑一個……”這種氣氛之下,張茂心煩意亂。

    張茂怒了,豈有此理,簡直就是荒謬,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曾是方孝孺的居所,豈容他們胡鬧,今日乃是方先生的頭七,更不容這些人渣在此喧嘩。

    他低聲與幾個讀書人商議之後,旋即便打著頭,朝高台方向去。

    那兒的氣氛已經達到了高潮,大家一齊喊:“下一個,下一個……”

    吳桐竭力尖叫:“你們激動嗎​​?你們開心嗎?”

    大夥兒一起吼:“遲早打死你這狗東西!”

    吳桐感慨的道:“今天對吳某來說是個大日子,這是吳某第一次登台,也是吳某第一次組織這一次活動。現在大家跟我一起喊:'牙防組、牙防組,我們的目標是……'”

    “滾下去,讓梨花上來!”

    吳桐道:“你們的熱情感染了我……”

    說到這的時候,吳桐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這個時候,張茂氣勢洶洶的衝到了台下,正氣凜然的撥開人群,恰好有個二世祖不忿,張牙舞爪的要擠回去,卻被張茂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扇了一巴掌。

    沉默……

    然後便是無數目光四射。

    那二世祖的眼睛在冒火,張茂的眼睛也在冒火。

    “憑什麼打人。”二世祖覺得委屈,今個兒是怎麼了,出門沒看黃曆啊。

    張茂仗著身後一波波讀書人匯聚在自己身後,義正言辭的道:“下流,無恥!”

    “……”

    下流無恥也沒招惹你啊。

    在場的公子哥兒們下巴都要掉下來,我們是人渣我們自己知道啊,可是你跑來湊熱鬧做什麼?

    “兄台,這又與你何干?”

    張茂悲憤的道:“壞人心術!”

    二世祖比他更悲憤,我壞的只是自己的心術,與你何干?你沒來由的打我,還罵我下流無恥,以後還讓人家怎麼在娛樂界立足?二世祖二話沒說,繡花拳頭便朝張茂的面門砸過去。

    一邊是公子哥的繡花拳,一邊是讀書人的王八拳,二世祖一還手,張茂身後的讀書人紛紛動手了,其他的公子哥一看,大叫:“打人了,打人了,打死人了。”然後收起手裡的扇子,加入了戰團。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31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31 07:55 PM 編輯

第四十八章:為什麼打人

    “打起來了!”紀綱滿是無語,他早就意識到了什麼,感覺到早有有心人在這裡布置了一個陷阱,至今這個佈局之人是誰,紀綱已經大致有了個輪廓,他反倒不急了,而是冷眼相看。

    過不多時,果然有人來了,郝風樓一身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這魚服並非是通常所說的欽賜魚服,英氣逼人,他快步如風,身後三十多個校尉亦是尾隨他的身後,一個個氣勢洶洶。

    “什麼人這樣大膽,天子腳下也敢毆鬥,來,將動手的全部拿下。”

    郝風樓正氣凜然,指手畫腳,總旗曾建直翻白眼,心裡腹誹:“就你說的好聽。”

    曾建是久經戰陣之人,郝風樓耍嘴皮子,他靠的卻是一身蠻力,立即如餓虎撲羊一般,從裡頭揪出兩個人來,一個是張茂,另一個自是那二世祖。

    郝風樓大手一揮:“帶走!”

    於是校尉們又呼啦啦的押著二人,揚長而去。

    高台下的讀書人和公子哥兒們傻了眼,有人關心二人安危,也有人純屬是湊熱鬧,都不由自主地跟著人流,尾隨著這些校尉過去。

    …………………………………………………

    東華門錦衣衛百戶所裡今日格外的熱鬧,先是校尉們拿了兩個人進去,屁股還沒坐熱,外頭就已被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有人大喊:“官差拿人了。”

    也有人喊:“讀書人打人了。”

    一時之間群情洶洶,一邊咬牙切齒,非要錦衣衛立即放人不可,另一邊也是大叫不服,要嚴懲打人的張茂。

    張茂被拿進了錦衣衛衙門,心裡倒是一點都不怕,他唯一鬱悶的是,好端端的一個指桑罵槐的'政治事件',最後竟然演變成了尋常的治安事件,所有的謀劃都付諸東流,張茂的心裡有些急。

    可要說他心裡有什麼緊張,那倒是誇張了,他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是許多學社、詩社的骨幹分子,結識了不少朝廷命官,有些人物說出來都能驚嚇死這錦衣衛小衙門裡的小角色,或許錦衣衛都指揮使還要忌憚幾分,所以這小小的百戶衙門,張茂卻是一點都沒有放在眼裡。

    被帶到了正堂,郝風樓升座,堂下那二世祖也分不清這是什麼衙門,隨即便開始喊冤:“冤枉啊,小民張濤,乃城中呈祥絲綢鋪子的少東家,今日好端端來湊熱鬧,竟被人不由分說便打了幾巴掌,小人不服,鬥了幾句嘴,這個傢伙便帶著一干人,將小人打成這個樣子,大人要為小民做主……”

    郝風樓的心裡覺得好笑,心說我又不是青天大老爺,這哥們八成是認錯了衙門,他連忙壓壓手:“先肅靜,本官自有明斷。”

    郝風樓朝張茂道:“你是何人,為何要毆打他?”

    張茂凜然佇立,鼻孔朝天,壓根看都不看郝風樓一眼。

    站在一邊的曾建火了,怒道:“聾了嗎?我家大人的話沒有聽到?”

    張茂風淡雲輕地道:“不才乃是山東臨淄府廩膳生員,建文二年,薦入國子監讀書,便是到了應天府裡,也有不才的一席之地。”

    郝風樓只得道:“來人,給他搬個凳子。”

    有人搬來凳子,張茂坐下,翹起二郎腿,臉上帶著嘲弄之色,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無論是什麼官司,只要到了衙門,這大夫和庶人的區別就一目了然,就是氣勢也要壯幾分。

    郝風樓問道:“現在可以回答了嗎,你為何要動手打人?”

    張茂冷眼道:“因為該打。”

    郝風樓又好氣又好笑:“這又是什麼典故。”

    張茂冷笑道:“因為他們壞人心術。”

    郝風樓沒有和他辯解,反而去看那二世祖張濤:“他說你壞人心術,你怎麼說?”

    張濤喊冤:“小人只是湊熱鬧而已,這人說打就打,反誣小人壞人心術,小人品行不端是有的,可是壞人心術四字卻是不敢當。”

    張茂霍然而起,義正言辭地道:“哼,蛇鼠一窩罷了,我也懶得和你們在這裡東拉西扯,這只是錦衣衛衙門,縱然是我打了人,那也該學政和應天府來管,張某還有事,告辭。”說罷,長身而起,一副不願奉陪的模樣。

    這百戶所裡的人俱都驚住了,這是請了個大爺啊。

    其實這也正常,建文時期讀書人待遇優渥,可不是輕易好招惹的。更何況張茂也不是普通的讀書人,他的身後自然有不為人知的保護傘。

    外頭已有許多人衝破了院子,紛紛圍攏到了堂外,許多讀書人見張茂如此硬氣,紛紛為他叫好。

    張茂也不理會,抬腿要走。

    總旗吳濤急了,忍不住要攔他。

    張茂輕蔑地看他一眼,一身凜然正氣地大喝:“怎麼,你想做什麼?”

    吳濤嚇了一跳,乖乖縮了回去。

    面對這樣的舉動,郝風樓也是無語,他原本以為,這錦衣衛的招牌人見人怕,誰知道這錦衣衛重建,壓根就沒有任何威懾力。

    事到如今,也不顧許多了,郝風樓冷冷道:“來人,將他拿下!”

    幾個校尉猶豫著要不要動手,面面相覷,郝風樓新官上任的主要問題就暴露出來了,沒有足夠的威信,不能讓他們令行禁止。

    郝風樓看向曾建:“曾總旗莫非也怕?”

    事到如今,只能激將。

    曾建虎軀一震,三兩步上前,一把將張茂揪住。

    張茂大喝:“我乃國子監的生員!”

    郝風樓卻是毫不客氣,冷笑連連地道:“王子犯法與庶民罪同,你無故毆打良善的張濤,證據確鑿,事情清楚,到了這個時候,還妄想依靠特權脫罪嗎?睜開你的眼睛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錦衣衛,不是學政也不是應天府,輪不到你囂張,來,先掌嘴二十!”

    曾建左右開弓要動手。

    張茂凜然道:“我乃都察院暗察御史劉康的門生!”

    郝風樓躍躍欲試,身體前傾,捋起袖子道:“那就更該打,掌嘴四十,都察院的人,本官一個都不認識!你拿一個聞所未聞的人來壓我,是嫌我好欺負嗎?曾總旗,動手!”

    曾建是個楞子,一把揪住張茂的後襟,隨即抓起一個板子,便朝張茂嘴上扇去。

    啪啪……

    只是幾下,張茂便滿口是血,堂外的讀書人如喪考妣,一個個憤怒地道:“為什麼敢打人。”

    “欺負讀書人了。”

    “這是要官逼民反嗎?”

    郝風樓無動於衷。

    人群中的紀綱滿是疑惑之色,這個傢伙居然還真的打,難道就不怕惹來群情洶洶,不怕招來禍端?

    讀書人是個很敏感的群體,你打了一個,極有可能招來所有讀書人的痛斥,若是紀綱做出這樣的決定倒也無妨,他是都指揮使,這點壓力還是不怕的,可是郝風樓只是個小小百戶,也敢這樣大膽?

    紀綱卻是不發一言,依舊冷眼旁觀。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3-31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3-31 07:59 PM 編輯

第四十九章:墨寶

    正是在一片痛責和叫罵聲中,突然有個校尉飛快竄了進來,道:“稟告大人,宮裡來了口諭。”

    事情猛地又來了個轉折。

    紀綱一頭霧水。

    宮裡來了口諭?

    若是傳口諭,為何這般潦草?

    為何不見有宮人傳話?

    況且陛下壓根就不曉得你是哪根蔥,多半連東華門百戶所都不知道,給你傳個什麼話?

    “假傳聖旨……”紀綱打了個激靈,這些人還真敢。

    郝風樓卻是露出震驚之色,連忙起身,道:“陛下有什麼口諭?”

    這校尉道:“陛下聽說了這裡的事,說張茂是讀書人,雖然有一些過失,卻不可輕易折辱,陛下已傳話到鎮撫司,讓我們立即放人,此事不可繼續深究。 ”

    郝風樓沉痛地道:“既然如此,那麼看在陛下的面上,就放了他罷。”

    張茂被打得頭暈腦脹,滿口鮮血淋漓,被曾建推出去。

    外頭的讀書人都是目瞪口呆,一個個不知如何是好。

    許多人原本是來鬧事的,結果鬧事變成了鬧劇,然後發生了衝突。

    本質上,這衝突確實是張茂有些過火,因為張茂先動手打的人,這些讀書人縱然覺得自己依舊佔著道理,可也知道打人終究不對。

    此後這些錦衣衛對張茂動手,讓他們肝腸欲斷,一個個悲憤不已,而最後的結果卻是陛下來了口諭——放人……

    所有人的心思實在太過複雜和糾結,一顆心像過山車一般忽上忽下,結果到頭來,竟是早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

    還回到方宅去?

    顯然現在已經沒有了心情。

    你痛恨永樂皇帝?

    那也不對,若非來了個口諭,張茂被人打死都有可能。

    至於痛恨這些錦衣衛親軍,痛恨固然是痛恨,可是你能說什麼?

    終究還是你動手打的人,你​​要鬧,人家苦主,還有那麼多二世祖和市井無賴都還沒鬧呢。

    於是乎,大家只得攙了張茂,悻悻然的散去。

    百戶所變得冷清下來,而郝風樓也不由鬆了口氣。

    不容易啊,硬生生的把一個政治事件弄成了一場鬧劇,維穩的差事還真不太容易。

    過不多時,就有浩浩蕩蕩的大批人馬到了。

    張輔帶著一干校尉衝進百戶所,一看郝風樓安然無恙,又派人去方宅查看,讀書人早就無影無蹤,只有一群腦子抽風的傢伙在狂歡,哪裡看得到什麼犯禁的讀書人。

    張輔傻眼了,叫來郝風樓:“人呢?”

    郝風樓道:“下官收拾了一頓,都走了。”

    “收拾?”張輔絕不相信這麼簡單,這裡的水很深。可是確實什麼都沒有發生,既不見義憤填膺的讀書人,也沒見百戶所和方宅受到了衝擊,張輔只得道:“我問的是都指揮使紀綱紀大人。”

    郝風樓一攤手:“我仰慕紀大人久矣,只是無緣相見,張大人莫非是要代下官引薦嗎?”

    張輔感覺這個世界瘋了,一甩手,道:“亂七八糟,簡直就是亂七八糟。”

    而另一頭,紀綱回到了北鎮府司,此時他把玩著手裡的一塊玉佩,若有所思。

    良久之後,他吁了口氣,淡淡一聲吩咐:“來人。”

    一個書吏乖乖進來,垂頭不語。

    紀綱道:“這裡有一封密奏,立即解遞入宮。”

    上了奏書,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不過紀綱的心事有很多,錦衣衛籌建雖然是他一力完成,可是終究還是一盤散沙,如何整合這些各個山頭的人馬,為己所用,才是眼下當務之急。

    ……………………………………

    在華蓋殿裡,翰林解縉、楊榮、楊士奇三人正滔滔不絕地給朱棣講解經史。

    朱棣對經史的感興趣無疑是釋放出了一個極為友善的信號,因此解縉三人極為賣力,一個個滔滔不絕,尤其是解縉,口若懸河,所發之言,每每發人深省。

    朱棣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樣,手裡端著茶盞,卻彷彿是忘了去喝,卻又忘了放下,如此動作一直保持了半柱香,這才去看碧綠的茶水,想要輕飲一口,卻發現茶已是涼了,無奈放下。

    解縉大受鼓舞,心情也格外的愉快起來。

    只是這個時候,解縉說不下去了,因為有個太監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這是廷宴,通俗一點來說,就是給皇帝上課的時間,古人最看重授業,任何打斷這個過程的事對授業者來說都是侮辱。

    解縉不由皺眉,終究還是一閃即逝。

    縱是朱棣,也覺得這個太監有失妥當,只是當一份奏書送到了他的手裡,他打開一看,粗略的掃視之後,朱棣雖然盡力平靜,可是嘴角卻不自覺的閃露出了幾分微笑。

    朱棣抬眸:“是了,解侍讀說到哪裡了?是朕的錯,朕事先沒有知會這些奴婢,以至於他們不曉得規矩。”

    面對朱棣和藹的態度,解縉能說什麼?連忙道:“陛下日理萬機,理應如此。”

    朱棣點點頭,耐心等到廷宴結束,才招了三寶太監來問,舉著這份奏書道:“紀綱的奏書所言去查證一下。”

    三寶道:“奴婢在那兒有眼線,確實和奏書所言,已經風平浪靜了,只是裡頭有個麻煩,就是那百戶假傳聖旨,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朱棣瞇著眼,淡淡道:“事急從權嘛,不必深究了。怎麼又是郝風樓?真是怪哉。隨便找個由頭,給這百戶所一個嘉獎吧。”

    朱棣坐下,陷入深思,良久才又道:“錦衣衛東華門百戶所,叫個人盯看著,郝風樓有什麼舉動,俱實稟奏。”

    三寶道:“奴婢知道了。”

    “還有……”朱棣沉眉道:“這牙防組是什麼,為何紀綱的奏書屢屢提及?”

    三寶汗顏:“或許是這郝百戶為了制衡讀書人的一個學社,奴婢近來聽說,南京城裡學社、商行、詩社到處都是,想來……”

    三寶純屬是瞎掰,這也不怪他,換做是誰聽到牙防組三個字,都會一頭霧水。

    朱棣淡淡道:“是了,這牙防組就好似朵顏三衛一般,大明朝蓄養蒙古死士才能橫掃大漠。這莫非是以夷制夷嗎?”

    想到這裡,朱棣莞爾一笑:“虧得他想得出來,你拿筆墨來。”

    三寶連忙上了筆墨。

    朱棣提筆,三下五除二的寫了'牙防組'三字,隨即冷冷一笑:“朕近來在學字,那些個鳥翰林說朕的字剛勁有餘。嘿……不就是罵朕字寫的不好嘛,這幅字送出去,給那勞什子牙防組吧。”

    三寶悲劇地看了一眼三個狗爬的不像樣子的字,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 07:0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 07:01 PM 編輯

第五十章:錦衣衛也是買賣

    張茂痛打一頓之後,少不得有許多人前去探問,張茂原本只是皮外傷,可是如今卻是裝出一副即將一命嗚呼的模樣,惹來不少人同情。

    這時候許多人才意識到,洪武朝那種無法無天的錦衣衛又回來了,建文朝短暫的美好時光也已一去不復返。

    三更,張茂所住的客棧裡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雖是便裝,可是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幾分肅穆之氣。客人掀簾進來,張茂唯一的女婢引他至榻前,張茂一看到他,立即打起了精神,正要起來行禮,這人卻是手微微一壓,道:“子揚,不必多禮,身子如何了?”

    “大人……”張茂禁不住淚流滿面:“你要為我做主啊。”

    來客嘆口氣,唏噓道:“前日發生的事,老夫已經知道了,此事怪不得你,誰也不曾料想如此。眼下你好好養傷,其他的事,不要顧念太多了。”

    張茂誠懇點頭,忍不住道:“那什麼牙防組,分明是和他們是一伙的,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來客淡淡一笑,道:“牙防組老夫也已經命人打探了,有李景隆的關係在,不過現在這位曹國公也是泥菩薩過江,不敢出頭。這口氣,索性就幫你出了罷,至少,也得給大家一個交代,那牙防​​組,已經遞了條子,讓順天府整治就是。”

    張茂聽罷,這才感覺順了口氣。

    來客又道:“不過還是小瞧了這些錦衣衛,原以為他們終究是北人,沒有數年之功,也不可能融入南京,可是現在看來,卻還是失算了,以後小心一些,好啦,明日老夫可能要入宮制敕,少不得要趕個早。”

    張茂道:“大人近來似乎是比從前忙碌了。”

    來客微微一笑,臉色在燭火之下晦暗不明:“都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對也不對,有些事,說了你也不明白,你也不必思量,傷好之後,老夫會有安排。”

    張茂重重點頭。

    來客出了客棧,沒入黑暗,遠處的一個小巷裡,早有一頂轎子等他,他坐入轎中,淡淡​​道:“時候不早了,直接去午門外候著吧,老夫在轎子裡打個盹兒就好。”

    …………………………………………

    北鎮府司的嘉獎很快就到了,這是重建錦衣衛之後的第一道嘉獎,誰知卻落在了東華門百戶所,雖然嘉獎的理由語焉不詳,不過作為頭一道嘉獎,讓整個百戶所與有榮焉的同時,也讓不少人垂涎不已。

    郝風樓在百戶所總算是有了立足之地,至少曾建再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了,一旦有了威信,潛移默化之下,許多校尉對郝風樓不再是表面上的敷衍。

    倒是還有一幅天子的墨寶,讓郝風樓懷疑這是哪位裸奔行為藝術家的即興之作。

    不過好歹也是天子墨寶,自然要貼身收藏,字不值錢,可是上頭卻有皇帝印璽,說不定將來有了兒子孫子,古來稀的時候將他們置在自己膝下,將墨寶拿出來,告訴他們,以後不好好讀書,就……

    邏輯似乎有些不通,這種半文盲都能做皇帝,似乎沒有天理。

    一連幾日,百戶所都是閒來無事,不過今個兒清早,郝風樓還沒在自己的值房裡坐定,書吏周芳便興匆匆地過來,道:“大人,大人… …”

    這幾日周芳一直都躲在書辦房裡公幹,郝風樓有時叫他,他也眼中佈滿血絲的過來,顯得精神不振。

    郝風樓也懶得管他,反正只要他佈置了差遣,負責點了卯,傳送了一些必要的公文,郝風樓自然由著他去。

    可是今日不同,今日周芳滿臉紅光,彷彿千斤的重擔從他的肩上撂了下來,興匆匆的給郝風樓行禮,道:“大人,學生幸不辱命,總算將事辦成了。”

    “辦成,什麼事?”郝風樓一頭霧水。

    周芳道:“大人,自然是咱們轄下九條街道的主要情況,如今已經完全摸清了。”說罷,周芳從袖中抽出一份簿子來,呈給郝風樓,道:“大人請看,九條街巷,有商舖七十四間,其中總計分為了三等,一等的商舖有九間,二等五十一間,三等十四間。”

    郝風樓目瞪口呆:“這一等、二等、三等是什麼名堂?”

    周芳耐心的講解:“學生從前在應天府公幹的時候,也是要先摸清底細的,現如今咱們百戶所和應天府一樣,要養活這麼多人口,靠朝廷的俸祿怎麼夠?既然不夠,就得讓商戶們擔待一些,這是常理,應天府還有五城兵馬司也都是如此,錦衣衛其他各所,現在也都在辦這件事,先把這商戶摸出個大致的底細來,一等的商戶是無權無勢的,這等人咱們是吃定了它,平時自然要往死裡去索要。至於二等嘛,倒是有那麼點兒關係,可是關係不夠硬,咱們多少讓他們給一些,盡量不要和他們反目。至於這第三等,就是真正關係比較硬的,這等人誰的臉色都不會看,你若是敢去討要,他能一腳踹飛了你,因此這種人還是少招惹為妙。”

    郝風樓不由目瞪口呆,錦衣衛才剛重建呢,各種亂七八糟的潛規則也就來了。

    不過郝風樓其實也能夠理解,大明朝的薪俸慘不忍睹,別看錦衣衛出去拉風,那點兒俸祿勉強也只夠吃飯罷了,誰不希望自己日子好過一些,做上司的,一方面要體恤下頭的人的難處,另一方面自己也可以刮一層油水,何樂而不為呢?

    周芳這種老吏對京師裡的行情一清二楚,雖然是調來了錦衣衛,可是依舊還是會來事,不需要郝風樓吩咐,就已經把轄內的情況摸透了。

    郝風樓不恥下問地道:“周先生是如何摸清的?”

    周芳笑吟吟地道:“這個容易,一方面要看,讓巡街的弟兄們眼睛放亮一些,仔細觀察,比如這家客棧,會不會有五城兵馬司或是應天府的人來找麻煩,若是應天府的人進出得多,那麼就說明,這客棧肯定沒有背景。可要是進出的人少,甚至三天兩頭不見任何公人在外頭轉悠,那麼這家鋪面必定是某家大人的產業了。其次嘛,就是聽,讓人四處打聽,將許多打聽的消息匯總起來,再逐一分析,心裡大致也就有了底。”

    郝風樓道:“那這二等的鋪面,他們多少有一些關係,只是關係不夠硬,若是去拿錢,他們不肯拿呢?”

    周芳笑了:“其實這裡是天子腳下,天子腳下和其他地方不同,無論你是哪個衙門,講究的都是和氣生財,便是錦衣衛大多也是如此,尤其是咱們內城的錦衣衛駐所,那更是萬不得已時,不能輕易口角。可是法子不是沒有,他們那種人,有點關係,可是關係疏遠,一般的事,沒必要搬出後台出來。所以咱們百戶所開個合理的價錢,這個價錢必定是在合理的範疇之內,使他們不至於肉痛。就算他們不肯給,那也容易,找幾個兄弟,每天穿著公服挎著刀在他們鋪面門口轉悠就是,大人想想看,咱們只是按規矩巡街,總沒有錯吧。可是有人凶神惡煞,挎著刀在某個鋪子門口轉悠,尋常的百姓,誰敢進去採買東西?不出三日,他們還是得乖乖地把月子錢交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 07: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 07:02 PM 編輯

第五十一章:無錢百事哀

    郝風樓算是大致明白了,不由道:“其他各家百戶所也如此收取的?”

    周芳點頭道:“都是如此,不過內城和外城不一樣,內城的錦衣衛是和和氣氣的統一收取,而後再頒發各家兄弟,外城不同的是販夫走卒為多,所以就由著下頭的力士和校尉自己去敲詐勒索了,百戶、總旗們接受下頭的孝敬就是。”

    郝風樓感慨,古人實在聰明啊,根據情況不同,居然還弄出了個公營和私營體制的分別。外城是包產到戶式的辦法,反正那兒也沒什麼顯貴人物,為了鼓勵大家的積極性,讓你們各自去單幹,上頭的老爺們只負責抽成,將所有的事都交給'市場'調節。可是內城不同,內城單幹是不成的,容易招惹是非,所以採取的是公社式的經營方法,大家統一安排,統一派人去商戶那兒拿銀子,銀子到手,大家再關起門來吃大鍋飯。

    郝風樓看了看簿子,皺起眉:“這家來福客棧,每月向他們索要紋銀十三兩,是不是太多了?那家客棧我是曉得的,不是什麼大買賣。反倒是它的隔壁,那家王記賭坊每日的流水都在百兩上下,卻是分文不收,我現在明白了,曉得為何咱們東華門這邊沒幾家商戶了。”

    郝風樓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關係到了衛所上下幾十號人的福祉,還關係到了郝風樓在衛所中立足的問題。

    一個好的領導,正如一個好的情人,有些話說的再動聽,可是日子一長,你若是不能讓對方踏實,那也是前功盡棄。

    大家當差是為了什麼?一是為了臉面,其二是為了討生活,生計問題大如天。

    可是現在呢,整個東華門外一大片的街坊居然只有七十多個商舖,其中再有所謂的三等,無數個衙門都在盯著流口水,這是僧多粥少。更重要的問題是,從前那些一等鋪面,因為沒有什麼較硬的關係,所以各路人馬都像討債鬼一樣要錢,更重要的是,現在又加了個錦衣衛,人家承受得起嗎?承受不起​​就得關門大吉。

    因此郝風樓可以肯定,這個月整個百戶所或許可以弄來三百兩銀子發下去,用不了幾個月,將來怕是連一百兩銀子都沒有,竭澤而漁,以後大家的銀子只會越來越少。

    郝風樓拿著簿子仔細看了看,最後問周芳道:“平時應天府和五城兵馬司也會來索錢,來得頻繁嗎?”

    周芳道:“應天府負責這附近的乃是一個姓吳的都頭,至於五城兵馬司那邊,主要看顧這裡的是五城兵馬司,五城兵馬司索要的銀子最多。”

    “哦?”郝風樓道:“為何五城兵馬司索要最多。”

    周芳苦笑道:“五城兵馬司負責治安、火禁及疏理泃渠街道,若是有商戶不肯,他們少不了在商舖附近開挖糞坑。還有,建文元年的時候,有家雜貨鋪子不肯繳錢,當夜這鋪子就起了火,五城兵馬司的人趕去救火,結果還是將那地方燒成了廢墟。那鋪子裡一家老小都沒了。”

    臥槽……郝風樓突然發覺自己實在太過善良,不去參選大明十佳純潔好青年實在可惜,跟這群人渣相比,自己實在太厚道了。

    周芳又道:“應天府那邊呢,其實也是看盤子下菜,他們主要的買賣不是份子錢。”

    郝風樓不由道:“願聞其詳。”

    周芳道:“順天府收份子錢很是散漫,都是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不過各地的都頭都會勾結一些奸商或是有勢力的人家侵吞別人的鋪子。這裡頭一經手就是幾百上千兩的好處。就說前些時日的時候,那賭坊原本在這附近可不只一家王記,此外青葉巷那兒也有一家,後來就是遭了官司,據聞是東家殺了人,應天府放了海捕文書,賭坊也就封了,從此之後,這附近的人想要賭錢就只得去王記,學生聽到一些流言,說是那家賭坊的事,王記賭坊就花了兩千多兩銀子在應天府上下打點。”

    郝風樓倒吸口涼氣,感覺自己也算是開了眼界,增長了許多平時學不到的知識。

    郝風樓嘆息,道:“從前的時候,這些一等的商戶就已經飽受盤剝,現在再加進來我們錦衣衛,他們的買賣是不用做了。可是不吃拿卡要也不成,我們是親軍,而我又是百戶,總不能讓兄弟們吃西北風,總是得給他們尋個鐵打的飯碗才好。”

    周芳倒也能體諒郝風樓所謂的難處,他笑吟吟地道:“這是理所當然,也是沒法子的事。”

    郝風樓道:“這事暫時先放一放,我再想一想。”

    下值回去的路上,郝風樓騎著馬差點恍惚,這馬是百戶所唯一的一匹馬,如今公器私用,自然也就成了郝風樓代腳的工具,神情恍惚地回到雞鳴寺,門口的沙彌見了他來,朝他道:“松江來了書信,送給大師傅了。”

    這沙彌所言的大師傅就是姚廣孝,沙彌直接將信給了姚廣孝,再請姚廣孝轉交郝風樓。

    郝風樓估計,這必定是家書,心裡倒是沒什麼情緒變化,道:“那我師傅呢?”

    沙彌道:“被個宮人請入宮了。”

    郝風樓知道姚廣孝偶爾會入宮,倒也習以為常,不過這和尚生性太過淡泊名利,偏偏有官不做,非要窩在這寺廟裡頭,若說自幼被人割了無奈做了太監,郝風樓還能夠理解,小孩子不懂事嘛,懂事之後又已經遲了,可是你身體健康為何去做和尚。

    郝風樓只得道:“嗯,知道了。”

    正要進去,沙彌卻道:“是了,半個時辰之前有個人急匆匆的來找施主,我說施主不在,他便氣得跺腳的走了,還說闖大禍了。”

    郝風樓道:“這人甚麼樣子。”

    沙彌道:“平淡無奇。”

    郝風樓便懶得理會了,進去歇息,次日清早急匆匆的趕去當值,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一群小旗、校尉、力士正在點卯,點完了卯的則是三三兩兩靠著牆低聲說話。

    見了郝風樓來,一下子安靜了。

    郝風樓不理他們,直接進了自己公房,吳濤鬼鬼祟祟的跟了進來,笑呵呵的道:“大人,卑下有事要和你商量。”

    郝風樓將手輕輕搭在案上,漫不經心的道:“商量什麼?”

    吳濤沉吟片刻:“大人,是不是該上街收銀子了,卑下家裡人口多了一些,俸祿不夠用啊,以前在金吾衛的時候,多少還有點賞賜,可是現在……”

    吳濤這傢伙很賊。

    郝風樓卻覺得這肯定是昨天周芳跟自己說了收錢的事,自己沒有答應,所以周芳挑唆了吳濤來說情。

    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周芳有一家老小,吳濤也有,他們地位不高,單靠俸祿,確實日子過得慘淡一些。

    郝風樓踟躇道:“這個嘛……”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 07:0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 07:04 PM 編輯

第五十二章:報仇雪恨

    正在猶豫的時候,外頭有個校尉闖進來,道:“大人,外頭有人求見。”

    郝風樓很想訓斥一句這校尉沒規矩,自己可是百戶啊,雖然是屁大的官,可是你多少給一點尊重好吧,在外頭先通報一聲會死嗎?

    郝風樓冷冷道:“是誰要求見?”

    “來人說是什麼主事,是大人雇了他,出事了。”

    又是出事……

    郝風樓道:“請進來。”

    進來的人郝風樓認得,乃是牙防組的主事之一,叫吳晗,和另一個主事吳桐乃是兄弟,吳桐負責牙防組的台前,吳晗則負責幕後事宜。

    有時候郝風樓十分懷疑,這一對兄弟的爹娘很是可疑,因為吳桐生的滑稽可笑,吳晗卻長得頗為俊朗。

    此刻吳晗淚流滿面,道:“東家……東家……出事了,咱們的鋪子被封了,我兄長……我兄長不忿,要問明原委,對方自稱是應天府的人,說咱們壞人心術,有礙觀瞻,這是應天府的意思……我兄長自是覺得應天府沒有道理,和那都頭強辯了幾句,那都頭火了,說這種污穢的地方,不但要查封,還要挫骨揚灰才合適,命人拿了我兄長,還'一不小心',踢翻了一個燭台,結果……結果……”

    吳晗聲音嘶啞:“結果牙防組化為了烏有,連我兄長也被他們帶了去。小人昨日連忙去雞​​鳴寺尋東家,東家不在,小人心裡惦記著兄長,只得原路返回,去應天府探望兄長,使了不少銀錢才讓兄長免受皮肉之苦,不過照他們的意思,兄長只怕要徙三千里。小人今日清早又去了雞鳴寺,才曉得東家原來是北鎮府司的官人,這才斗膽前來,請東家無論如何救兄長一命。”

    查封……還燒了……

    郝風樓呆呆的說不出話來,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疏忽的地方,自己以牙防組的名義鬧了一通,那些讀書人縱然不敢如此,不敢對他這錦衣衛如何,可是牙防組在這些人眼裡也是真真切切的仇視目標。這時代讀書人和文官是不分家的,郝風樓沒有料到,這些人的報復來得如此之快。

    郝風樓怒了。

    他自認自己不是什麼壞人,那些傻乎乎被人忽悠到了方家的讀書人,自以為佔著道理就可以指點江山,可以隨心所欲。若不是郝風樓糊弄過去,一旦事情鬧大,朱棣的屠刀之下,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討好。現在倒好,糟踐了自己讓這些傢伙活命,結果這些人終於要報復了。

    郝風樓自己都覺得這牙防組確實不是什麼太拿得出檯面的東西,可是這並不代表自己就可以任人可欺,可以讓人說查封就查封,說燒毀就燒毀,說拿人就拿人。

    欺人太甚!

    “那個燒了牙防組的人是誰?”

    “我聽差役們叫他于都頭。”

    郝風樓沒有急得跺腳,也沒有團團的轉。他先是安慰吳晗道:“你放心,是我連累了你兄長,你兄長我定會想辦法救他出來,你稍安勿躁,先回去歇一歇吧,其餘的事,你也插不上手,等消息便是。”

    郝風樓顯得智珠在握,這當然是給人前看的,畢竟現在郝風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應天府哪個人的主意,若只是個班頭還好些,可是要涉及到了應天府的官員那可就有些難辦了,假若真是應天府府尹的主意,郝風樓連一分把握都沒有。

    只是這個時候為了安慰吳晗,卻少不得要裝模作樣。

    吳晗這才放下了一點心,千恩萬謝的回去了。

    郝風樓隨即一拍桌案,道:“人呢?”

    方才吳晗在裡頭哭訴,早就惹來不少好事的校尉、力士探頭探腦,這時候一見百戶大人叫,便一個個硬著頭皮進來。

    郝風樓掃視了他們一眼,隨即道:“去請周書吏,讓他先別急著給大家點卯。”

    周芳快步而來,給郝風樓行禮:“大人有什麼吩咐。”

    郝風樓道:“去查一查,這應天府有沒有個姓于的都頭。”

    都頭二字本是唐宋時的武官官名,到了大明朝,並無都頭的官職,只不過眼下的風氣就是如此,一個不起眼的差役都被人稱呼是都頭。這就和茶肆裡的小二被人稱呼是茶博士一個道理。

    若是有具體的差事,或者到底是在應天府哪個班,倒還好下手去查,現在只是個都頭,就有點不好著手了,好在這人姓于,並非是趙王孫李這樣的尋常姓氏,倒是提供了線索。

    周芳見郝風樓臉色不好看,連忙道:“是,學生這就去。”

    曾建和吳濤二人也進來了,郝風樓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道:“你們在這裡正好,今日就不必安排大家差事了,都在所裡候命,到時本官自有差遣。”

    曾建道:“幾個坐堂的也不去嗎?”

    郝風樓一字一句道:“不去!”

    ………………………………………………………………………………………………………………………………

    在內東城千戶所裡,張輔的日子很不好過,他的圈子和別人不一樣,他所結識的親朋好友多是北平來的人,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愛好,就是湊在一起免不了眉飛色舞,然後聲音提高無數分貝,大叫一聲:“當年北平之戰的時候,老子提了水去澆城牆,來來回回的上城樓和下城樓,一天轉悠個三十圈都不成問題,現在不成了,現在身子骨反不如從前,哎,生了贅肉啊。”

    另一個必定道:“是啊,當年都在馬上,跟著燕王殿下轉戰千里,那時候渾身都是精神,現在不同了,現在舒服下來了嘛,我記得在攻濟南的時候,我們所部是做先鋒,原本是右衛接應,結果他娘的咱們都差點射成了刺蝟,右衛這些傢伙也不見蹤影。”

    “哎……那還不是濟南城的那些王八羔子耍無賴,把太祖皇帝的畫像掛在城牆上嗎。咱們哪裡敢對濟南放炮射箭。”

    “對,濟南人沒一個好東西。”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張輔卻只能乾瞪眼,因為除了他老子,他自己的話題還真是善乏可陳。

    張輔很苦惱,若是當日在南京城,自己爭氣一些,到時候少不得可以說一句老子在南京城時候的事了。

    每日如行屍走肉一般的當值,看著那些無聊的公文,張輔很多時候想請調去北平算了。今日他依舊在值房裡琢磨著下頭百戶所報上來的市集物價,眼皮子打著架,有些困了。

    這時候楊司吏進來,稟告道:“大人,東華門百戶所那兒又有新消息。”

    張輔打起精神,一下子清醒過來,道:“什麼消息,那姓郝的走路掉進了糞坑裡?”

    楊司吏苦笑道:“這倒不是,方才東華門百戶所的人跑來這裡打聽應天府一個姓于的都頭,叫千戶所這兒想盡辦法查一查,學生一聽是東華門百戶所的便留了心,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這郝百戶在外頭有些生意,是了,就是那日在東華門那邊鬧得很大動靜的牙防組,卻不知是什麼緣故被順天府的人查封,還放火燒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 07:0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 07:09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血債血償

    一想到牙防組,張輔立即露出痛苦之色。

    悲劇啊,牙防組簡直就是建立在他的血淚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在牙防組從無到有再到成為所有人孜孜不倦的話題時,張輔則是從有到無,再到貧困交迫,過著非人般日子。

    張輔道:“郝風樓叫人來打聽這個,他這是想做什麼?莫非是想讓本千戶給他出頭?”

    張輔心思在搖曳,若是郝風樓當真求到頭上,自己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情面上過不去,畢竟是衛裡的同袍。

    可是答應呢?答應了良心過不去,張輔怕自己會做噩夢。

    他可不是什麼大方的人,張千戶很小氣,不然幾個月​​過去的事,他為何還記得一清二楚。

    楊司吏道:“似乎郝百戶不打算善罷甘休。”

    呼……張輔鬆了口氣,看來郝風樓是打算單幹了,單幹好啊,輕裝上陣,不有求於人,很有張飛範兒。

    楊司吏看了張輔一眼,道:“我看,是不是不理東華門百戶那邊?”

    “不理?”張輔瞪大眼睛:“為何不理,去,好好打探一下,查一查這姓于都頭的底細,要查清楚,他在哪一班當差,家裡有什麼親戚,有幾條狗,那狗兒叫什麼名字,事無鉅細,都要查清楚,好歹是自己人嘛,咱們隔岸觀火就成了,可是若是連這個忙都不幫,你讓本官往後怎麼見人。本官要大局為重!”

    張輔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握的緊緊地,手指甲掐進了肉掌裡,手心疼,心也很痛。

    楊司吏連忙翹起大拇指:“大人高風亮節,實乃學生楷模。”

    張輔臉頰抽了抽,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

    百戶所院子裡,點了卯的校尉、力士們不敢走,只好在外頭三三兩兩的說話。

    曾建拉著吳濤,躲在角落裡問:“百戶大人為何發這樣大的火?我瞧他的樣子像吃人,以前還覺得他就是個書生,今天看他倒有點男子氣概。”

    吳濤很謹慎,是不敢背後議論上官的,支支吾吾的道:“這個哪裡曉得,想來是有人衝撞了百戶大人吧。”

    曾建左右張望,壓低聲音道:“你看百戶細皮嫩肉,是不是兔爺,衝冠一怒為方才闖進去的那男人?”

    吳濤嚇了一跳,嘴唇哆嗦,臉都綠了,低聲告誡道:“你休要亂說,這怎麼能說呢,你這樣口沒遮攔,是要遭禍的。”

    曾建鄙視他:“你這人真沒什麼意思,罷了,不和你說了。”

    吳濤一頭的冷汗,索性也不理他,不安的來回走動。

    正在這時候,周芳回來了,他沒有和曾吳二人打招呼,匆匆的進了百戶所。

    隨後郝風樓便領著他出來,外頭的上下人等精神一振,紛紛圍上來。

    郝風樓道:“咱們百戶所剛剛得了上頭的嘉獎,為何?”

    周芳連忙道:“自是郝百戶管理有方!”

    眾人一聽,便跟著一起道:“郝百戶管得好。”

    郝風樓拍掌:“說的好,但是還不夠,也離不開大家肯齊心協力,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好了,本官沒什麼說的,想吃香喝辣的給我站左邊,想讓本官踹你幾腳,每日打發你去中衛坐堂,月月剋扣你薪俸的人站右邊。”

    大家呼啦啦的一起往左邊湧去,爭先恐後,唯恐落後於人。

    曾建一看,自己似乎孤零零的,老臉一紅,也乖乖的往左邊挪動一步。

    郝風樓差點熱淚盈眶,什麼叫兄弟,這就是兄弟,是兄弟就是當你遇到困難的時候,風裡來雨裡去無怨無悔。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郝風樓大手一揮:“站左邊的人聽命,跟我走!”

    秋風在呼嘯,擋不住郝風樓和他小伙伴們的熱情。

    …………………………

    十三丈街這名字若是用來形容男人這便是罵人,因為對於街來說,這條街實在有點兒短,是以才有十三丈之名。當然,其實這條街雖短,附近卻大多都是加工和兜售帽子的鋪子,因而頗為有名。

    商舖林立就意味著油水,有油水就少不得有公人四處轉悠,打各種的秋風,有便宜不佔非差役,因此幾乎每日,都有三三兩兩的差役巡街的時候走著走著,就'不太留神'的到了這裡,他們專找一些商舖門口閒走,看到沿途的百姓,威勢十足的眼睛一瞪,對方一看,自然捏著鼻子繞著道走。

    而商家們看老半天沒生意上門,出去一看,便會樂呵樂呵的走出來,塞上十幾文錢,還要客客氣氣的說一句:“班頭們辛苦,這大熱天的,小人請諸位喝茶。”

    差役們這才心滿意足的揚長而去。

    林三今日就'不太留神'的到了這十三丈街,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各家鋪子門前閒逛,平時他都是和同伴一塊來的,不過昨天因為于都頭帶著眾兄弟去牙防組那兒封鋪子,封了鋪子免不了要'查抄'一些有用的家具,如算盤、桌椅之類,大家搬了好半天,腰酸背痛,所以今日都藉故沒有來,找地方歇息去了。林三倒也樂得自在,反正這茶錢自己獨得。

    林三走的腿腳有些酸麻,這時候,異常卻出現了。

    街頭大批的人開始往裡頭湧,許多沿途的百姓紛紛站到了道旁,議論紛紛。

    林三懶得理會,這種事他見得多了,又見來的是一隊魚服的錦衣衛,更加沒放在心上。錦衣衛現在剛剛重建,林三也聽說許多人想要打出名號出來,所以經常是一隊隊人呼啦啦的往街面上過去,看上去凶狠,可是和自己無關。

    只是林三沒有想到,對方竟是衝著自己來的,林三呆了一呆,看到校尉、力士們將自己攔住,一個個似笑非笑的看他,然後一個飛魚通袖羅的年輕人走到了自己面前,咧嘴一笑。

    這一笑,如春風一般溫暖,林三呆了一下,連忙見禮:“大人有事?”

    “有。”

    林三以為這人想要打聽什麼,忙道:“請大人吩咐。”

    然後一拳搗了過來,這年輕人力氣不小,一拳直接搗中林三面門,林三的鼻樑發出“喀嚓”的輕響,本來還算挺拔的鼻子同時歪到一邊,已經被郝風樓這拳打斷。

    鼻血頓時流淌出來,林三用手怎麼捂都捂不住,林三立即貓下身子,吱吱哼哼的叫喚:“錦衣衛打人了,錦衣衛打人了。”

    在永樂朝初期,錦衣衛的形象還沒有深入人心,不足夠有威懾力,林三自覺得自己好歹也是應天府的差役,對方敢打人,自己當然要叫喚幾句。

    於是許多人紛紛湊上來看熱鬧。

    曾建嗚嗷一聲,繡春刀出鞘,眼睛一瞪,囂張無比的環顧要上前的百姓,大喝道:“錦衣衛辦事,閒人退散!”

    於是無數人逃之夭夭,再不敢看一眼。

    一柄刀架在了林三身上,郝風樓道:“現在可以問你話了嗎?”

    林三嚇得汗毛豎起,刀刃觸碰到了肌膚,曉得這不是玩笑,忙道:“大人要問便問,何故動手?”

    郝風樓揚起手,狠狠甩他一個耳光:“我是斯文人,不動手,難道讓我在天子腳下動刀子?那還有王法嗎?”

    “……”

    王法二字從郝風樓口裡說出來,讓林三有一種很他娘的違和感。

    林三再不敢強辯,橫的怕愣得,忙道:“大人儘管來問,小人該死!”

    郝風樓一字一句的道:“你的班頭于成海現在是在家裡,還是在應天府?”

    林三打了個冷戰,看著郝風樓要殺人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在輕風茶肆裡和幾個兄弟在喫茶歇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 07: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 07:33 PM 編輯

第五十三章:還有王法嗎(PS:作者章節打五十三的…)

    輕風茶肆距離十三丈街並不遠,郝風樓帶著三十多校尉、力士明火執仗的進去。

    茶肆規模不小,因為附近的商旅較多,所以座無虛席。

    一群殺氣騰騰的'官差',穿的又是類似於飛魚服的親軍,一個個腰間佩刀,尤其是領頭之人,一臉鐵青的茶肆裡頭逡巡,最後目光落在了一群差役打扮的人身上。

    這些人足足有七八個,圍成一桌,點了不少茶點,他們似乎也注意到了郝風樓一干人,為首的一個四旬差役抬眼只看了郝風樓一眼,倒是沒有理會,繼續低頭和人說笑。

    永樂主政之後,親軍擴編了不少,從前是親軍十二衛,如今卻是二十二衛,幾乎所有靖難的兵馬,統統打散編入親軍,所以在這裡看到一群親軍並不意外。

    倒是茶肆的掌櫃和伙計看到這些傢伙來意不善,又是站在門口不動,提起十二萬的小心,心裡叫苦不迭,臉上湊上去,還沒開口說話。

    郝風樓抬腿,直接走到了差役們圍坐的桌子附近,只是這裡已經客滿了,他卻不急,只是站在鄰桌不動,臉色陰沉的盯著鄰座喝茶的茶客。

    這幾個茶客頓時嚇得臉都綠了,一個個縮著脖子,其他校尉、力士也圍攏上來,大家圍成一個圈,一起圍觀。

    這些茶客吃不消了,其中一個連忙小心翼翼站起來,放下了幾十個銅錢在桌上,道:“店家,會帳。”

    然後轉身便要走,校尉們讓開一條路,任他離去。

    其他人見了,紛紛有樣學樣,會帳開溜。

    許多茶客見狀不妙,也不敢久留,紛紛走了。

    片刻功夫,原本人聲鼎沸的茶肆,如今只剩下了一群錦衣衛和七八個差役。

    郝風樓就近坐下,校尉、力士們各自尋桌椅落座。

    郝風樓一拍桌子:“上茶。”

    于都頭其實並非是于都頭,該叫于班頭才是,他本名于成海,是應天府二十多年的老吏,如今是應天府皂隸快班的班頭,應天府事務繁雜,于成海主要負責的也就是這一帶的治安。

    他看到郝風樓這些人,初時不以為意,現在又看這些人如此囂張跋扈,心裡只是笑,果然是一群從北平鄉下來的鄉巴佬,到了南京,就忍不住要擺譜端架子。

    只是于成海並不想招惹這些人,倒也不是怕他們,只是不願意惹麻煩。大家都是公人,最好能井水不犯河水。

    茶博士忙不迭的上了茶水,不待郝風樓吩咐,連糕點也一併奉送上來,殷勤的道:“官爺還有什麼吩咐。”

    眾人都看著郝風樓,郝風樓端起茶來輕飲一口,皺眉,啐了一口,將茶盞放下,然後狠拍桌案,大喝道:“這是什麼茶?”

    茶博士嚇了一跳,忙道:“這是武夷茶。”

    郝風樓冷笑:“這哪裡是什麼武夷茶,一點醇香都沒有,你欺本官吃不起好茶嗎?”隨即手輕輕一撥,便將茶盞打翻,茶水流出來,淋濕了郝風樓的袖子,郝風樓又是大喝:“豈有此理,本官是來你這裡喫茶,這衣衫濕了怎麼算?”

    曾建唯恐天下不亂,也跟著拍案而起,大喝道:“敢如此輕慢我家百戶大人,還客氣​​什麼,來,這將茶肆砸了!”

    眾人轟然響應,紛紛踢翻桌子,一時之間雞飛狗跳,茶水四濺、瓷杯、瓷壺亂飛,連屏風和牆壁上的話也不能倖免,只片刻功夫,整個茶肆便一片狼藉。

    于成海和幾個差役的桌子倒是沒有被掀翻,只不過見這些親軍如此放肆,一時有點膽怯了,自然不敢上前制止,可是現在就走,又似乎顯得太過示弱,所以只能老老實實呆在原地。

    至於茶肆裡的掌櫃和伙計,只好縮到了櫃檯下面,瑟瑟發抖,哪裡敢來阻止。

    郝風樓依舊端坐在他的椅子上不動,手搭在沒有掀翻的桌子上,一動不動的盯著于成海。

    牙防組的鋪子他去看過,早已付之一炬,不只是郝風樓損失慘重,連帶他兩個伙計也已經燒傷。

    他突然豁然站起來,一步步走向于成海。

    于成海等人原本還以為對方只是來胡鬧的,誰知道這一次找上了自己,心裡頗有點緊張,不過于成海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連忙站起來,抱拳道:“不知是哪一衛的朋友?”

    三十多個校尉和力士已經圍攏上來,將這七八個差役圍的水洩不通。

    郝風樓端起于成海這些人桌上的一副茶盞,掀開茶蓋,低頭看了看茶碗中的碧綠茶水,慢悠悠的道:“你們的茶是不是和我們不一樣?”

    于成海不知如何回答,他正待勉強擠出幾分笑容的時候,郝風樓突然舉起茶盞,狠狠朝他的額頭砸過去。

    啪……一聲入骨撞擊,于成海猝不及防,向後仰倒,茶盞裡的茶水和茶葉濺得他滿臉都是,額頭上立即腫起一個雞蛋般大的血泡,于成海懵了,然後巨大的痛楚傳遍全身,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差役們一看,紛紛要去抓腰間的戒尺,只可惜這時候,圍住他們的校尉已經紛紛拔出了繡春刀來,十幾把繡春刀架起。

    差役們不敢動了,其中一個連忙堆笑,將手遠離戒尺,乾笑道:“誤會,誤會,大水沖了龍王廟,有話好好說。”

    郝風樓笑了,朝吳濤努努嘴:“去,把他扶起來。”

    曾建躍躍欲試,捋起袖子道:“我來。”但凡這種事,曾建是最積極的一個,這時候他突然有點小小的佩服這個郝百戶了,痛快啊,有點本總旗的風格了。

    他上前,直接拉住于成海的衣襟,將唧唧哼哼的于成海勒起來。

    于成海痛的頭暈目眩,咬著牙關,隨即被曾建和另一個校尉架著。

    身為班頭,于成海這種老吏當然不是任人宰割的人物,他咬牙切齒道:“大人不知是誰,為何打我?我是……”

    啪……

    一個巴掌狠狠的在半空劃了個完美的弧線,重重的拍在他的臉頰上。

    于成海要吐血,一輩子都不曾這樣憋屈,扑哧扑哧的喘著粗氣,有點畏懼,可是又不想服軟。

    郝風樓淡淡的道:“你叫于成海,是應天府裡快班的二班班頭,是嗎?你家裡有一妻一妾,有一個兒子,兒子也在應天府裡公幹。你家住外南城的九星坊,家裡有個老媽子和老頭照料是不是?”

    于成海駭然的看郝風樓,他感覺到,對方不是滋事的尋常親軍,這些人分明是早有預謀而來。

    郝風樓道:“知道我為何打你嗎?”

    于成海道:“不知道。”他說話含糊,想來受了重傷,顯得有氣無力。

    “啪……”

    又是一巴掌甩過來,打的于成海一顆門下吐出來,滿口牙血。

    郝風樓收了巴掌,好整以暇的道:“你身為應天府的官差,在這裡喝茶,見我等無理取鬧,打砸店家,居然不聞不問,我問你,這天子腳下還有王法嗎?朝廷養著你們這些應天府的狗東西有什麼用!”

    這……就是理由。

    “……”

    不只是那些個差役差點沒有兩眼一黑暈過去,便是這些個校尉、力士都差點想一頭撞死算了。

    這就好像在後世,某個窮凶極惡的暴力分子正在打家劫舍,沿途過去的警察見狀不敢過去製止,結果這暴力分子回過頭來直接給警察一個板磚,藉口是,​​見了違法行為不去制止,簡直就是**納稅人的錢。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0:41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放火

    “大人……”于成海欲哭無淚,早沒了昨日在火燒牙防組時的氣概。

    郝風樓冷冷一笑,環顧這些差役一眼,從牙縫裡迸出一個字:“打!”

    幾十個校尉沒有遲疑,一起衝上去,將這些差役打了個七零八落,一開始有幾個差役還想負隅頑抗,大呼:“我們乃是應天府的差役,你們好大的膽子。”

    結果曾建為首,如猛虎一般衝過去,將這人踹翻,而後無數只靴子如雨點一般重重踏在他的身上,接下來,就再沒有這種蠢話出現了。

    于成海最慘,被人踩得肋骨斷了幾根,如死狗一樣在蠕動。

    郝風樓走出去透了透氣,見茶肆外頭有許多人探頭探腦的在張望,可是一見郝風樓出來,大家立即逃之夭夭。

    威名……似乎就是這麼打出來的。

    郝風樓不由苦笑,他瞇著眼,似乎瞞享受這一切,兩世為人,只有今天才感覺到了痛快,他看到那些遠遠看他露出畏懼的人,心裡不由苦嘆:“既然不能讓你們喜歡我,那麼索性就讓你們畏我懼我到骨子裡又如何。穿越者的世界,你們不懂!”

    背著手閒走了半炷香,郝風樓才漫步回去,七八個差役已被打得連哀嚎都沒有了多少氣力。

    郝風樓走到了于成海的身邊,于成海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道:“饒命,饒命……”

    吳濤給郝風樓搬了個座椅來,郝風樓大剌剌地坐上去,居高臨下地看著于成海,滿是諷刺地看著他道:“知道自己錯了嗎?”

    于成海道:“知道,知道,大人饒命……”

    郝風樓道:“你昨天燒了牙防組,這筆帳是不是也要算一算?”

    于成海如烏龜一樣緩慢地仰起頭,驚懼不已地看了郝風樓一眼,終於曉得自己這頓打是為什麼來了,他猛地有些後悔,自己實在不該去找牙防組的麻煩,當時還得意洋洋,想不到這大禍轉瞬間就臨頭了。

    郝風樓一字一句地道:“我只問你一次,這件事,是誰主使?”

    郝風樓深信,這件事絕對不是于成海自作主張,因為于成海只是個班頭,若說他去牙防組勒索錢財,郝風樓相信,可是讓他查封鋪面,甚至是直接放火,對于成海來說絕沒有什麼好處。

    于成海短暫的在猶豫,他顯然有些忌憚自己身後之人。

    這時候,郝風樓的腳慢慢地伸了前去,靴尖抵住了他的腦殼,而後小腿用力一蹬,砰的一聲,于成海的腦袋重重磕在地上,于成海嚇得連躲都不敢躲,更是大氣不敢出。

    “我……我說,是府裡的推官何嵩何大人。”

    郝風樓的腳勁這才鬆了一些。

    于成海不敢怠慢,連忙繼續道:“前日的時候,何大人請我去,說近來有一些商舖有傷風化,壞人心術,現在新君登基,當今皇上推崇祖宗之法,這祖法之中,最忌的便是……”

    于成海絮絮叨叨,如倒豆子一般全部抖落出來,最後帶著哭腔道:“小人該死,小人吃了豬油蒙了心,小人……”

    郝風樓已經站了起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見天色有些淡了,身子不由緊了緊,道:“外頭有些涼了。”

    周芳也一塊兒跟著來了,只是這一路他都沒有聲張,只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郝風樓,他來時帶著一件披風,原是給自己遮風用的,這時候忙將披風給郝風樓披上,道:“大人莫要著涼了。”

    郝風樓道:“走,今日把該做的事都做完吧。”

    一行人隨著郝風樓到了茶肆的門口,郝風樓在櫃前突然駐足,用手敲了敲櫃檯。

    這茶肆的掌櫃從櫃後小心翼翼地冒出頭來。

    郝風樓掏出了一塊銀子丟在了櫃檯上,豪氣干雲地道:“不用找了。”說罷,揚長而去。

    這掌櫃的見這些錦衣衛走了個一乾二淨,再看一片狼藉的茶肆和地上躺著唧唧哼哼的差役,掂量掂量手中的銀子,有七八兩重,卻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一次的損失,至少二十兩以上。

    ……………………

    推官本是七品,不過在應天府卻是從六品,和正六品的錦衣衛百戶比,似乎差了那麼點兒意思,不過文武殊途,文官和武官的品級本就不是按三六九等來區分。

    應天府推官何嵩的優勢在於他是文官,而郝風樓這錦衣衛百戶的優勢在於他是親軍,所以理論上來說,二人屬於半斤八兩。

    推官是應天府的佐貳官,在應天府裡雖然不起眼,可畢竟是屬官之一,主持刑獄,隸屬於應天府的通判廳,準確的來說,是應天府通判的副官。

    這樣一個人物雖然不起眼,可是要對付一個小小的牙防組卻是足夠,隨便找個班頭吩咐一句,只需要一個暗示也就足夠了。

    推官本來就是處置治安、訴訟,于成海則是海捕快班的班頭,恰好是推官的助手,是直屬的上司,有推官大人一句話,于成海當然不介意給推官大人出出氣。

    今日何嵩的眼皮子跳得厲害,不過他卻是不以為意,這種神神怪怪的東西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在通判廳裡當值了一天,有些乏了,見沒什麼公務,索性跟通判大人告了個假,提早開溜。

    坐轎子回了家,自是躲在書房裡讀書,顯然今日何推官的心情並不太好,當然,他的心情和昨天牙防組的事倒是無關,其實這種舉手之勞的事對於他來說實在不值得有太多的記憶,微末小事而已。

    心不在焉地翻著書,而這時候,何家的外頭卻是出事了。

    幾十個校尉抱著柴火堆到了何家的門前,一捆捆乾柴只用了幾盞茶功夫便堆積如山,還有人提了火油來,此時天色已經晚了,昏暗暗的,偶爾有幾個路人經過,看到幾個親軍模樣的人在這兒鬼鬼祟祟,卻也不敢如​​何,捏著鼻子繞道走開。

    郝風樓叉著手,道:“拿火折來。”

    周芳猶豫了一下,覺得有些過份,卻還是乖乖地將火折子奉上,郝風樓朝火折吹了幾口氣,只是這火折子依舊不著,一旁的曾建急了,道:“不是這樣吹。”

    搶過郝風樓的火折,曾建給郝風樓做示範,火折子果然著了。

    郝風樓不服氣,本百戶兩世為人啊,於是將火折子搶回來,將它吹熄了,又開始重新吹,依舊不著。

    “見鬼!”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0:44 PM 編輯

第五十五章:歡迎來搞

    這時何家的門卻是開了,原來是門房聽到了外頭的動靜。

    這門房打開門一看,一堆柴火和火藥堆在家裡門口,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又看到一個傢伙猥褻地蹲在地上吹著火折子,幾十個親軍校尉散開,一個個殺氣騰騰。

    門房的臉色不由蒼白,鼓起勇氣道:“你們做什麼?”

    郝風樓不理他,繼續吹火折子。

    門房不敢在這裡呆了,因為他看到幾個校尉已經不懷好意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於是連忙倉皇而逃,入內稟告。

    何嵩聽到了示警,勃然大怒地出來,他倒是一點都不怕,畢竟是刑名的官員,不知見識過多少兇徒,他背著手,凜然大喝:“是什麼人鬼鬼祟祟,敢在本官府上放肆。”

    曾建大喝回敬:“錦衣衛辦事,滾回去!”

    何嵩氣得跳腳,手指已經吹起了火折子,猶如拿著一根煙花棒子的郝風樓,道:“你們想做什麼,如此為非作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知道本官是誰嗎?好大的膽子!”

    郝風樓站起來,笑呵呵地看著他:“敢問大人可是應天府推官何嵩何大人?”

    何嵩冷冷地看著他道:“正是。”

    “那就沒錯了。”郝風樓說罷,便瀟灑地將手中的火折子一拋,這火折在夜空中劃了一個弧線,然後直接丟進了火油裡。

    蓬……

    大火迅速燃燒起來,乾柴烈火,瀰漫著滾滾的濃煙,火光霎時沖天一般,先是劈啪的燒了木製的門房,隨後順著流淌的火油,如長蛇一般朝何家裡院燒去。

    郝風樓背著手,看著這一團大火,忍不住搖頭晃腦地道:“好大的火啊,有詩讚曰: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周芳忍不住老臉抽搐了一下,很想告訴郝風樓,這詩似乎不合時宜,雖然裡頭有個火字,可也只是說江花紅勝火,這牛頭不對馬嘴啊,不過周芳不敢糾正。

    何嵩卻是驚呆了,連忙退到街上,又想起這宅裡還有自己的家小,連忙嘶聲竭力地大叫:“救火,救火!你們瘋了,刁民,惡徒,亂黨。”

    他衝到郝風樓的面前,一把抓住郝風樓的衣領子,眼睛通紅地大吼:“你快救火,本官尚且可以饒你一命,如若不然,本官要將你碎屍萬段,你這狗賊……”

    他說到一半,突然身體猛地震了一下,因為他的肚子被郝風樓的膝蓋狠狠的一撞。

    砰……

    何嵩整個人向後一仰,身體頓時萎靡下去。

    郝風樓一把抓住他的頭髮,又將他提起來。

    此時此刻,這位百戶大人的臉色有些猙獰,也有些可怕,郝風樓冷笑道:“大人還記得昨日在牙防組的那場大火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敢燒牙防組,今日我便要燒了你家!”

    “你……”何嵩駭然,口裡依舊不依不饒:“你們有傷風化,你們是刁民,你們死定了。”

    砰……

    郝風樓一拳過去,直接砸中他的眼窩。

    何嵩痛得咬牙切齒。

    郝風樓放開他,語氣平淡又冷漠地道:“是嗎?那麼你不妨來試試,我叫郝風樓,歡迎來搞。”

    不再理會何嵩,郝風樓轉過身,也不理會身後的熊熊大火,帶著一干人氣勢洶洶地走了。

    何嵩跌坐在地,看著燒起來的宅子,聽著裡頭的驚嚇聲,愣愣的發了好一會呆。

    “大膽,好大的膽子!”何嵩自認自己絕不軟弱可欺,此時閃露出幾分猙獰之色,那倒影著火焰的眼睛露出幾分狠色。

    一炷香之後,五城兵馬司的人到了,連忙滅火,何家可謂損失慘重,雖然大火沒有燒到後院,可是女眷受驚不少,再加上滾滾的濃煙,足足傷了七八人。

    至於家中財物的損失,更是不可計數。

    …………………………………………………………………………………………………………

    南京震動。

    一個錦衣衛百戶帶著人燒了應天府推官的宅子。

    許多人對錦衣衛的印象還未形成真正恐怖的概念,雖然錦衣衛重建之初就已經惹來了諸多的爭議,許多人心裡不免擔心,畢竟洪武朝的教訓還歷歷在目。

    只是現在,不幸的事終於發生了。

    錦衣衛才重建多久,便跋扈到了這個地步,半夜燒了朝廷命官的宅院,這還了得?

    應天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連高高在上的順天府府尹也不免親自請何嵩問明原委。

    何嵩哭告自己的遭遇,府尹也不客氣,直接會文各部,一時之間,南京六部也是震怒。

    無緣無故就燒了人家屋子,人家還是朝廷命官呢,就算是洪武朝,錦衣衛拿人也得有個理由,現在倒好,連理由都不要了。

    此例一開,可怎麼了得。

    一大清早,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康便覲見天子。

    朱棣也風聞了此事,自也頭痛不已。

    在暖閣裡,朱棣一臉不可捉摸地看著臉色陰沉的周康,便聽周康痛陳道:“錦衣衛百戶郝風樓,暗中在南京開了一家牙防組。這牙防組乃是男盜女娼之所,應天府那邊見他們鬧得實在不太像話,推官何嵩認為過於有傷風化,壞人心術,這才下命查封。

    可是誰知這郝風樓膽大妄為,竟然當日糾集數十個兇徒,先是將查封的差役八人打了個重傷,於昨夜還將何家付之一炬,何嵩於他理論,這郝風樓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痛毆何嵩。陛下,如此兇徒,若是不予嚴懲,只怕朝中百官人人自危啊,一個錦衣衛百戶尚且如此放肆,那麼千戶、指揮使呢?”

    朱棣是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想不到外頭鬧出了這麼樁事,好不容易南京城人心漸漸穩定下來,誰曉得一個錦衣衛百戶卻是鬧了個滿城風雨。

    牙防組……

    朱棣有些印象,只是一時想不清哪裡聽說過。

    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郝風樓這一次實在太過份了。

    朱棣登基之後,南京城裡確實有不少靖難功臣橫行不法的事,不過終究影響有限,可是這一次鬧得實在有些大。

    周康見朱棣不發一言,繼續慷慨激昂地道:“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況且郝風樓還只是個錦衣衛百戶。微臣歷經三朝,未曾聽說過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今日陛下若是姑息養奸,他日人人效仿,屆時人心浮動,非天下之福啊,還請陛下早做決斷,拿辦郝風樓,如此,才是順應民心之舉。”

    朱棣有些猶豫,郝風樓這個傢伙給他的印象很深,他實在不願處置這個靖難功臣。

    可是周康話裡話外,都帶著幾分陛下若是不給予嚴懲就要人心浮動的意思,這意思再明確不過,你才剛剛登基,總不希望百官們人心向背吧。

    處置……還是不處置呢?

    這是一個難題。

    朱棣瞇著眼,淡淡道:“朕再想一想,愛卿的話,朕知道了。”

    周康點點頭,這是逐客的意思,他倒是沒有咄咄逼人,順從地道:“既如此,微臣告辭。”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0:5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0:52 PM 編輯

第五十六章:你完了!

    暖閣裡只剩下朱棣一人,朱棣用手敲打著御案,顯得有幾分猶豫不決。

    隨即,他長長嘆了口氣,道:“來人。”

    一個太監躬身進來,跪倒在地,道:“請陛下吩咐。”

    朱棣閉上眼睛,嘆道:“下旨,告訴紀綱,查辦郝風樓……罷了,不用查辦,革了他的百戶之職,讓他面壁思過吧,下旨狠狠申飭一下。”

    “是。”這太監聽罷,便準備去執行朱棣的命令。

    此時,三寶卻是急匆匆地進來,道:“陛下,午門外,百戶郝風樓送來了一樣東西。”

    “哦?”朱棣呆了一下,郝風樓這個傢伙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捅了這麼個馬蜂窩,他竟還有臉來。

    朱棣語氣平淡地道:“送了什麼東西?”

    三寶小心翼翼地上前,從袖中取出一幅字來,這幅字攤開,'牙防組'三個大字便出現在了朱棣的眼前。下頭還有落款,加蓋了印章。

    朱棣沉默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

    這幅字乃是他寫的,只是這等小事對朱棣來說實在不值一提,並沒有給朱棣留下太多的印象。可是如今看到了這幅字,朱棣才記起來了。

    朱棣瞇起眼睛,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三寶,大臣們鬧得很兇嗎?”

    三寶規規矩矩地道:“是,從都察院到各部,都在抨擊此事,國子監的監生們也有一些不安分。”

    朱棣用手指頭敲了敲御案,依舊平淡:“推官何嵩是以壞人心術為名查封了牙防組?”

    三寶道:“據說連牙防組也給燒了。”

    朱棣點點頭,然後深深地看了案頭上的牙防組三字一眼。

    事情的經過已經很明顯了,最值得玩味的就是郝風樓的態度。

    郝風樓固然是膽大包天,可是不要忘了,牙防組卻是朱棣親筆御書的。

    這或許只是朱棣的一時心血來潮,只是朱棣既然得到御筆肯定,那麼應天府將牙防組視為壞人心術的藏污納垢之地,還查封起來,這無疑是打了朱棣一個耳光。

    可是郝風樓並沒有將朱棣御筆親書的這幅字拿出來,非但沒有將這幅字當作自己的護身符,反而是請人送回了朱棣的手裡。

    這是什麼意思?

    朱棣的手指頭有節奏地敲打著節拍,目光幽邃,顯然他在猜測郝風樓的用心。

    若是這時候郝風樓將這幅字公佈於眾,而牙防組被說成是壞人心術,理應查封,那麼天子的御筆親書是怎麼回事?莫非當今皇帝糊塗?

    應天府推官何嵩竟敢查封陛下肯定的牙防組,說是大逆不道也不為過。

    郝風樓並沒有將這幅字公佈出來,而是送到了朱棣的案前。

    原本郝風樓掌握了主動權,可是現在,這個主動權卻重新回到了朱棣手裡。

    陛下,你自己看著辦吧,若是非要嚴懲,郝風樓也無話可說。

    這顯然是一個很聰明的做法,朱棣沉吟片刻,道:“紀綱那邊不必知會了。去,請解縉。”

    過不多時,在宮中待詔的解縉入見。

    “微臣見過陛下。”

    “賜坐。”朱棣微微一笑。

    解縉欠身坐下,道:“謝陛下。”

    朱棣搖頭道:“聽說你近來又寫了幾篇文章,什麼時候給朕看看。”

    解縉道:“微臣慚愧,不敢獻醜。從前微臣不過是閒雲野鶴,在京中擔任散職,偶爾寫幾篇不堪入目的文章譁眾取寵,現如今陛下託付重任,微臣豈敢將心力荒廢於此。”

    朱棣哈哈笑道:“公務是公務,文章是文章嘛。”他沒有深究下去,突然道:“朕登基以來,恢復了祖制,建文朝的一些弊政難免要糾正,朕再三思量,覺得這弊政之害與民息息相關者莫過於應天府,朕聽說在建文時,有應天府的官員橫行不法,這些事可是有的嗎?”

    解縉愕然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旋即撇開了話題,說了一些京師裡的事,最後露出一臉的乏意,道:“你告退吧,朕昨夜沒有睡好,今日總是提不起精神。”

    解縉連忙告辭出去。

    出了暖閣,解縉回到當值的文淵閣,坐在公房裡,解縉足足發了半個時辰的呆。

    而後,他突然展開案牘上的筆墨,開始奮筆疾書,過不多時,一份奏書便一氣呵成。

    看著這份奏書,解縉鬆了口氣,隨即吹乾了墨跡,吩咐外頭的書吏道: “來人,立即將這份奏書送通政司。”

    一個書吏進來撿起奏書,目中卻是露出了狐疑之色,自家這位大人乃是文淵閣學士,專門負責草詔事宜,何等清貴,像他這樣的身份,上奏書沒什麼稀奇,可是上彈劾奏書就有點古怪了。

    因為書吏看到這奏書上寫著:“劾應天府疏”,若是臺諫彈劾倒是份內的事,可是文淵閣學士跑去彈劾別人,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

    不過書吏不敢多問,連忙收了,飛快呈報通政司去。

    解縉的動靜瞞不過別人的眼睛。

    另一處公房裡,同為待詔的翰林編修楊榮與侍講楊士奇坐在值房裡,楊士奇生得黑瘦,給人一種隨風就倒的印象,不過他的眸子很精神。

    楊士奇抱著茶盞道:“這一次,只怕應天府的日子不好過了。”

    楊榮頗為俊朗:“這卻未必,倒霉的也就一個推官而已,想來不會有什麼波及。是了,這個郝風樓到底是什麼人,陛下怎會如此看重他?”

    楊士奇冷冷一笑:“不過是個賣弄巧計的小人罷了,不值一提。”

    楊榮嘆口氣:“可是人家聖眷在握,否則陛下為何非要保他,還有解學士也甘心為他奔走?”

    楊士奇喝了口茶:“陛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不敢妄測,只是這解學士未必就是真心要保他,不過是順應陛下的心思而已,現在外頭鬧得滿城風雨,少不得要讓人寒心哪。”

    楊榮默然無語。

    ……………………………………………………………………………………

    當日,文淵閣學士解縉彈劾應天府,緊接著,內閣又下了一道申飭的奏書,直送都察院。

    原本鬧哄哄的都察院一下子傻了眼,尤其是剛剛去了朱棣那兒告狀的左副都御史周康更是說不出話來。

    內閣的申飭奏書措辭十分嚴厲,痛斥都察院擔負臺諫之職,為何應天府自建文以來弊案叢生,為何都察院視而不見,其中更是把幾個御使揪出來,狠狠痛罵,說是屍位素餐,不明是非。

    都察院的御使們嚇出了一身冷汗,於是為了證明大家拿了朝廷的俸祿是幹了活的,大家也不含糊,紛紛上奏,開始揭露應天府的弊案。

    數十份彈劾奏書一起遞上去,把這應天府推到了風口浪尖。

    應天府尹親自入宮謝罪,緊接著,幾個應天府官員拿辦,其中就有推官何嵩,何嵩牽涉到了一樁建文朝的一樁訴訟,據聞因為所告之人和何嵩乃是遠親,所以有所偏袒。

    此時正是殺雞嚇猴之時,大理寺很不客氣,直接就鎖拿過審。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0: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0:57 PM 編輯

第五十七章:善始善終

    整件事都透著一點古怪,讓人有點透不過氣來。

    與此同時,一份申飭的旨意也送到了北鎮府司,痛斥錦衣衛膽大妄為。

    紀綱接了旨意,真真覺得自己冤枉,少不得將郝風樓尋來痛斥。

    紀指揮使此時看著下頭一臉乖巧的郝風樓,狠狠拍案:“你好大的膽子,朝廷命官的宅院,也是說燒就燒的?”

    “大人……”郝風樓要辯解。

    紀綱冷笑:“你休要狡辯,多說無益,你可知道你捅下了多大的簍子,惹來多大的麻煩?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少不得要送你去南鎮府司執行家法,本官也容不得你。”

    郝風樓只得乖乖道:“大人教訓的是。”

    紀綱陰沉著臉:“下不為例,往後定要安安生生的辦公,以觀後效。”

    雖然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是最後卻還是棒子輕輕落下。

    紀綱不是傻子,朝中的種種舉動,還有宮中的那份旨意,都明白無誤的告訴紀綱,這其實就是做做樣子,是給別人看的,沒必要深究。

    郝風樓連忙道:“大人教誨的是。”

    郝風樓故意假裝抹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

    紀綱臉色好了一些,突然道:“不知令尊什麼時候到京?”

    郝風樓卻是說不準:“旨意已經去了,不過舉家搬遷,再加上地方上迎來往送,雖然松江不遠,想來沒有幾個月功夫也是不成。”

    紀綱頜首點頭,道:“若是令尊令堂到了京師,有什麼不方便之處,北鎮府司自會給予一些照應,你去罷,以後休要胡鬧。”

    郝風樓連忙稱謝,灰溜溜的告辭而去。

    從北鎮府司出來,郝風樓心情一鬆。

    郝風樓猜測的沒有錯,朱棣的骨子裡,還有幾分義氣的成分,這樣的人假若你手裡拿捏著什麼,或許不能打動他,可是一旦你將自己性命徹底交給他的手裡,將最後一道護身符交給他,反而會激起他的保護慾望。

    ……………………

    百戶所裡大家都等著百戶大人回來,一聽到指揮使大人相召,許多人心裡不免忐忑。

    前幾日做的事確實過份了一些,聽說連都察院都驚動了,許多人以為這一次百戶大人少不得要被收拾一頓,甚至可能直接查辦。

    當時大家跟著百戶大人去鬧的時候,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所左右,而如今,卻不免後怕不已。

    尤其是吳濤,他本就膽小,當時被郝風樓趕鴨子上架,現在只好愁眉苦臉,感覺自己上了賊船。

    而這時候,郝風樓打馬回來了。

    郝風樓一出現,百戶所裡的上下人等頓時圍攏上來,有人給郝風樓牽馬,有人上前行禮,周芳長揖道:“大人,沒事吧?”

    郝風樓微微搖頭。

    曾建翹起大拇指:“大人的關係果然夠硬。”

    “大人威武。”

    “大人,都指揮使大人怎麼說?”

    郝風樓臉色拉下來,凜然道:“指揮使大人說了,香蕉你們個芭拉,放火這樣的好事,為何不叫上我?”

    眾人尷尬了,他們覺得百戶大人口沒遮攔,似乎在消遣上官。

    郝風樓一下子正經下來:“周書吏、曾總旗還有吳總旗,我們進裡頭說話,有事要和你交代。”

    排眾而出,領著三人到了值房。

    郝風樓坐定,看著這三個傢伙,郝風樓道:“弟兄們既然在這東華門扎了根,就得讓大家有飯吃,我已經想好了,從明日開始,向轄內的商家攤派月平安錢,不過規矩卻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三人俱都打起精神,關係到了大家的飯碗問題,縱是曾建這種腦子缺了一根筋的傢伙,也曉得事關重大。

    郝風樓淡淡道:“我的規矩是,商戶不分好壞和三六九等,每家每月出銀十兩,只要是在百戶所轄內做買賣,這個銀子就一文都不能少。”

    周書吏一驚,忍不住道:“這……大人,似乎不妥罷。”

    郝風樓微笑道:“有什麼不妥,你來說說看,我是很開明的,集思廣益嘛。”

    周芳道:“其一,有的商戶後台硬,若是去收繳,不免會有麻煩。其二,商戶有大有小,有的一年隨隨便便都有上千兩銀子的進賬,有的卻是小本買賣,一月十兩銀子,只怕……”

    郝風樓不以為意:“假若這裡只有錦衣衛收平安銀子呢?”

    周芳一呆,做買賣難免要遭遇各種三教九流的勒索,一個鋪子,上門的可不只是應天​​府、五城兵馬司,便是一些會門,黑道白道,人者有份,這邊三五兩,那邊七八兩,一月下來,沒有數十兩的開銷都打不住,因此但凡出來敢做買賣的,要嘛是家底雄厚,買賣做的也是不小,要嘛就是關係夠硬,不怕有人找茬。

    只是郝風樓的話好沒道理,只錦衣衛收平安錢,兵馬司和應天府肯嗎?那些會門肯嗎?

    郝風樓冷冷道:“從今往後,錦衣衛開始收平安錢,無論是誰,只要是在這裡做買賣,就得交銀子。咱們收了銀子,就放平安牌子,掛了百戶所平安牌子的商戶,若是有人上門找麻煩,就讓百戶所來料理。”

    吃獨食……

    周芳臉都綠了。

    這是天子腳下啊,裡頭不知牽涉了多少關係和利益,想吃獨食,哪裡有這樣容易?

    不過郝風樓的想法倒是不錯,假若錦衣衛收了銀子,真真切切的保障商戶,商戶們倒是肯踴躍繳納。只是……

    郝風樓見周芳猶豫,便看向曾建:“曾總旗有什麼意見。”

    雖然這廝腦子有病,不過郝風樓一直覺得,百戶所裡最能打的也就是這廝了,畢竟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尤其是郝風樓見識過他耍了一趟大刀之後,更是覺得這廝將來很有利用價值。

    曾建的刀法雖不如凌雪輕盈,走的卻是大開大合的路線,再加上臨戰經驗豐富,論起功力,未必比得上凌雪,可是這種無數生死關頭淬煉出來的殺氣和經驗,郝風樓相信,凌雪只怕也要忌憚他幾分。

    曾建道:“大人是意思是,咱們就像占山為王的山賊,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誰敢來搶我等買路錢,便打回去?”

    郝風樓道:“你這樣的比喻太粗俗,本官的意思是,我們應當高瞻遠矚,為商戶牟利,杜絕那些胡亂攤派和亂收費的現象,從而達到規範化、法制化。”

    曾建道:“卑下沒有異議。”

    郝風樓道:“看來大家都沒有異議了?”

    吳濤不禁淚流滿面,大人,我還沒說話呢,怎麼就成空氣了。

    郝風樓交代道:“那麼從現在起,周書吏,你按著本官的意思,訂出個章程出來。”

    周芳苦笑點頭,道:“是。”

    郝風樓站起來,伸了伸懶腰,笑呵呵的對曾建道:“曾總旗,我們出去走一走。”

    曾建受寵若驚:“大人,這個……”言外之意是,我們的關係,似乎沒有好到這種地步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1:02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乘勝追擊

    曾建發現自己上當了,這可能是他一直沒有發現自己有智商上的隱患有關。

    郝風樓帶他並非閒逛,而是到了一處茶樓,坐下之後,片刻功夫,便有人探頭探腦地看了看,隨即有個應天府的班頭走了進來。

    這班頭姓黃名州,黃州乃是快吏三班的班頭,郝風樓命人請他,他不敢不來,此時他心裡七上八下,應天府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推官何嵩完了,按理說在旁人眼裡,這位何大人才是受害者,怎麼這官司打到了宮裡去,反而是受害的何嵩倒霉。

    無論現在順天府的大人們怎麼痛斥郝風樓,黃州卻是知道,這位大爺不能惹,他惹不起。

    黃州和郝風樓抱拳行了禮,這才坐定,客氣的道:“大人相請,不知所為何事?”

    郝風樓很客氣,道:“久聞黃班頭大名,因此來見見,我看黃班頭來的風塵僕僕,怎麼,很忙嗎?”

    黃州對郝風樓帶著幾分戒備,小心翼翼地回答道:“這倒是的,小人主持東華門附近的盜捕之事,少不得要多多照看一下。”

    郝風樓端起茶盞,用茶蓋小心翼翼地撥出浮在茶水上的泡沫,道:“黃班頭當真辛苦。不過嘛……”

    郝風樓頓了一下,慢悠悠地道:“不過現在好了,從此之後,這兒的事就交給咱們錦衣衛吧,黃班頭呢,往後就不必這麼忙了。”

    黃州傻眼了,乾笑道:“這個嘛……”

    郝風樓悄悄地踩了曾建一腳。

    曾建明白了,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地道:“咱們大人的意思是,往後若是在這東華門再看到一個順天府的差役,來一個便打斷一個人的狗腿,哪個差役若是敢在東華門侵擾商戶,可別怪咱們不客氣。”說罷,捏了捏手裡的茶盞,暗暗用勁,啪的一聲,茶盞一分為二。

    “……”黃州呆住了,好半天沒回過勁來。

    好不容易,黃州才苦著臉道:“大人,大家講​​道理嘛,錦衣衛職責所在,小人也是職責所在,這……”

    郝風樓笑呵呵地道:“我就是和你講道理啊,不講道理,我就去燒你的屋子了,何必請你來茶樓?這麼做也是為了分清權責嘛,對你們應天府也有好處,是不是?”

    曾建很是配合地在一旁冷笑連連。

    黃州感覺自己被威脅了,嚇得他大氣不敢出。

    “好啦,該說的都說了,言盡於此,這茶呢,我請。”郝風樓摸出十幾個銅板擱在了桌上,便起身離開。

    黃州則是呆呆地坐在茶座上,還是沒有回過勁來,沒天理啊。

    ……………………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這是文雅的話。

    粗俗一點來說,就是趁著現在風頭正勁之時,落井下石、過河拆板。

    郝風樓可不是讀書人,他是錦衣衛,現在應天府大亂,成了眾矢之的,這個節骨眼,若是不戳一戳他們的心肺,郝風樓都覺得不好意思。

    郝風樓下值回去,姚廣孝命了個沙彌請他去禪房,笑吟吟地道:“好徒兒,又鬧事了?”

    郝風樓見姚廣孝笑嘻嘻的樣子,虎軀一震。有陰謀啊,從前也不見有這樣的好臉色。

    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道:“倒也不是鬧事,只是有點糾紛。”

    若是打人放火都只是糾紛,朱棣這種殺人魔頭只怕都成了良心人士了。

    姚廣孝不以為意,道:“不服輸也好,這是你秉性如此,為師第一眼見你便覺得你天生反骨,不是人人欺凌之輩,更重要的是你表面雖然桀驁不馴,可是生性淳樸,根骨驚奇,實乃萬中無一的奇才。昨夜為師睡夢之中又見這雞鳴寺金光閃閃,似有麒麟飛天之象,貧僧左思右想,這麒麟兒豈不就是你嗎?”

    郝風樓嚇得面如土色:“師父,你直說了吧,是不是要借錢?我沒錢呀。”

    姚廣孝捋鬚微笑道:“你呀,又頑皮了。”沉吟了一下,繼續道:“是了,這裡有一封書信,是從松江寄來的,你自己看罷。”

    郝風樓恍然想起昨日有沙彌確實說有一封書信送來,連忙取來,果然是家書,正是郝政的親筆,無非是說『奉皇命下月便要到京,驚聞吾兒改邪歸正,如今忝為錦衣衛百戶,吾心甚慰,又聞吾兒曾去鎮江求見陸兄,卻不知姻緣如何?家中尚好,毋須掛念。 』

    接著又是一番勉勵的話,最後嚴重警告,據聞陸家亦打算入京,如今陸家敕為國公,諸多世家公子躍躍欲試,切莫遺恨。

    郝風樓看了,不由苦笑。

    姚廣孝道:“你這書信,為師看了,令尊說的是,你是該娶媳婦了,陸家的女兒確實很好。”

    郝風樓不由道:“師父怎麼管起這樣的事?”

    姚廣孝板著臉道:“為師自然要關心你才是。”

    郝風樓翻了個白眼,道:“陸小姐自是要娶的,只是陸家還未遷來南京,等到了南京再說。”

    郝風樓覺得姚廣孝有點怪異,似乎盼著自己早日成親,他一個和尚管人家婚事,頗有些太監問房事的意思。

    ………………………………………………………………

    卻說班頭黃州得了郝風樓的暗示,不敢做主,連忙回去稟明上官,順天府這裡本就憋著一肚子氣,現如今郝風樓得寸進尺,分明是蹬鼻子上臉,要落井下石。

    此事府尹直接讓通判楊賢處置,這楊賢揣摩府尹大人的意思,曉得府尹大人不願退讓,可是眼下風口浪尖上,文淵閣學士解縉起了頭,把應天府置於眾矢之的的地步,楊賢曉得現在不能輕舉妄動,便招黃州道:“此事你自己思量,切不可失了應天府的臉面。”

    黃州一聽,不對勁啊,自己不過是個班頭,你不說個準話,留了餘地,反倒讓我小小班頭做主,我敢做什麼主?

    他曉得楊賢其實是推卸責任,可楊賢通判是官,他只是個吏,人家動了嘴皮子,自己無可奈何。

    黃州心憂如焚,左思右想,覺得這樣下去不是法子,自己過去鬧事,出了事是自己的錯,不聞不問,錦衣衛若是欺得太過,府尹大人見罪,自己還是倒霉。

    左右思量,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往東華門百戶所跑了。

    郝風樓當時不在,黃州只好候著,等到正午的時候,郝百戶才騎著馬帶著兩個校尉回來,他今日一上午都在摸清各家商戶的底細,此時看到了黃州,便當作不認識,黃州卻連忙叫住他,苦笑:“郝大人,小人有禮。”

    郝風樓看了他一眼,邁過檻去,背著手,不鹹不淡的道:“哦,原來是黃班頭,黃班頭又有見教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5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5 11:10 PM 編輯

第五十九章:天子的煩惱

    黃州擠眉弄眼,道:“小人有事和大人商量,能否……”

    郝風樓道:“走吧,裡頭說。”

    進了郝風樓的值房,郝風樓淡淡的看他,談不上熱情,道:“黃班頭有什麼話就直說,你也曉得,我很忙的。”

    黃班頭苦笑道:“昨日郝大人的一席話,小人想了想,倒是無妨,其實東華門這邊油水也不多,你們錦衣衛要,小人也沒有不讓的道理。

    只是小人職責所在,這應天府該份在這裡捕盜的,若是連這個都不准,小人不好交代不是。再有,小人下頭也有幾個弟兄,總也要賞幾口飯吃,還請大人無論成全。”

    郝風樓明白了,這黃班頭是上頭不好交代,下頭沒法交代,偏偏又不敢招惹自己,活脫脫成了夾心餅乾,左右為難,這才找自己'商量'。

    沉吟一下,郝風樓倒是不急於給他一個答案,對這種人,得慢慢吊著,所以道:“好罷,我再想想。”

    緊接著便很不客氣的送客。

    黃班頭心裡這個急啊,又看郝風樓這個態度,真是又急又怕。

    黃班頭哪裡知道,這本就是郝風樓的心理戰,要的就是迫他無路可走,到時候再收穫他的感激。

    郝風樓清早去巡視了一下各家商戶,到處坐了坐,大致摸清了底細,心裡有了數,可是現在卻有些乏了,索性偷懶,跟周芳打個招呼,只說自己出去轉轉,回雞鳴寺休息不提。

    此時正是未時,以往香客都是清早的時候多,過了正午,就門可羅雀了,可是今日卻是熱鬧,卻不見香客,而是一隊隊的親軍,有的標槍似得站在道旁,有的按刀巡視。

    郝風樓上前,被一個親軍攔住,這親兵看他一身親軍百戶的官服,倒也還算客氣,只是道:“這裡不許過去。”

    郝風樓曉得雞鳴寺來了貴客,忙道:“我住在這裡。”

    這親軍一聽郝風樓說話,語氣立即變得簡慢起來,郝風樓的口音不是北平口音,他原以為郝風樓是燕山左衛右衛或者前衛的人、可是一聽口音,至多也就是燕山中衛。

    因為燕山中衛乃是後來編練,招募的多是一些半路出家的'靖難'將士,和朱棣起家的藩王三大親衛並不是正兒八經的北平'遺老',於是這親兵很不客氣,惡狠狠的道:“你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過,外頭等著罷。”

    正說著,倒是有個太監出來,看了郝風樓一眼,道:“可是郝百戶?”

    郝風樓看這細皮嫩肉的太監,年紀不過三旬,看上去有些木訥,道:“是。”

    這太監上前,對那親軍道:“這是姚先生的高徒,確實住在這裡。”

    說罷領著郝風樓進了寺院,卻是對郝風樓道:“今日陛下攜太子與漢王前來拜訪姚先生,咱們就在外頭候著罷。”

    皇帝來了……

    郝風樓倒是能理解,這太監領郝風樓到一處禪房裡閒坐,郝風樓道:“不知公公高姓。”

    這太監很是和藹,道:“你叫我三寶就成啦。”

    三寶……三寶太監……

    郝風樓有些震驚,原來這就是傳說中下西洋的三寶太監。

    不過……郝風樓心裡想,下西洋有什麼了不起,哥坐飛機去過哥本哈根,東南亞算什麼。

    郝風樓臉色平靜,心裡有些好奇:“不知陛下來見我師傅做什麼?”

    三寶笑道:“陛下心中煩悶,是以尋姚先生解悶而已。”

    三寶覺得自己話多了一些,又謹慎的道:“有些事,你不要打聽,你是錦衣衛,盡職就好。”

    ……………………

    隔壁的禪房裡,朱棣皺著眉,整個人顯得有義憤填膺,滿口罵娘:“他娘的,早知這是爛攤子,朕……哎……”

    拳頭重重砸在身前的案上,滿腹牢騷的朱棣繼續道:“太祖在的時候,府庫還算充盈,可是建文這小子當政,便大力免了稅賦,國庫連年不支,朕才知道,朕接手的,原來是塊燙手山芋。到現在,庫中的糧草勉強還能支撐,可是銀錢卻是所剩無幾了。”

    姚廣孝好整以暇的跪坐在對面的蒲團上,耐心的聽著朱棣的牢騷,坐在一側的則是兩個皇子。

    太子肥胖,身體虛弱,行動很不便利,或許是跪坐的有些久的緣故,所以臉色有些蠟黃。

    倒是次子漢王卻是精神奕奕,整個人顯得龍精虎猛,五官依稀有朱棣的影子,他整個人顯得有些躍躍欲試,時不時偷偷去看太子。

    姚廣孝道:“陛下,這也是情理之中,朝廷連年打仗,靖難之役打了這麼多年,又恰好建文收買人心,庫中空虛,不是在情理之中嗎?”

    朱棣嘆口氣,對太子道:“熾兒,你拿那份邸報念一念。”

    太子點點頭,氣喘吁吁的從袖中抽出一份邸報來,念道:“江西撫院來札:近日朝廷大額發鈔,銀票所值連跌數成,去歲百兩錢鈔值銀四十,今年劇降,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奈何朝廷屢屢以錢鈔折抵俸祿,官員不滿,有撫州官員曰:'祖制不如新制矣',臣不敢懈怠,連忙徹查,誰知說言者非止一人……”

    太子頓了頓,又念:“山西太原府巡按御使周斌奏曰:查太原府靜樂縣巡檢扮匪盜劫掠官府,已索拿歸案,其人不服,曰,朝廷薪俸日減,不做賊,奈何……”

    朱棣聽著咬牙切齒,冷冷打斷道:“好啦,不要念了。姚先生,你怎麼看?”

    姚廣孝笑道:“其實呢,陛下所慮的不是這兩件小事,江西的事無非是有官員發牢騷,而太原呢,不過是巡檢為盜,雖然都是說朝廷俸祿不足的意思,可畢竟大明朝的官並非人人都滿腹牢騷,人人都是盜賊。”

    說到這裡,姚廣孝頓了一下,道:“問題的關鍵是,為何邸報竟敢發這樣的奏請,這邸報素來只報祥瑞,不報其他。所謂報喜不報憂,便是如此。

    而負責邸報刊發的官員,和通政司、六部關係匪淺,若無京中大九卿和小九卿們的首肯,這樣的奏陳,是絕不敢抄錄上去的。

    既然如此,那麼貧僧以為,邸報中的這些消息,本就是朝中的百官們聯起手來故意為之,由此可見,許多人確實對朝廷的俸祿不滿了。”

    這一番話說到了朱棣的心坎裡。

    沒錯,他不擔心江西和太原的一兩個孤立事件,可是邸報發出這樣的東西出來,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朱棣登基不久,大家就來拆台,表面上對他陽奉陰違,背地裡卻藉著邸報,藉著太原知府和江西撫院之口,說出自己的不滿,可見俸祿問題,已經是關係到君臣離心離德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6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6 09:42 PM 編輯

第六十章:搶班爭權

    朱棣嘆口氣,道:“居心叵測之人還真是不少,他們就一點都不體諒一下朝廷的難處?還有,再過一些時候,藩王們就都要入京,這迎來往送要不要銀子?賞賜要不要銀子?朕要糾正建文弊政,善待宗室,總不能到時候掉鍊子,施恩的節骨眼上,卻是兩手空空,如之奈何。”

    朱棣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請宗室們進京,進京的目的明確,就是安撫。

    朱棣是打著為宗室們牟利的旗號起家的。

    建文削藩,他也想削藩,可是建文是直接端了人家的飯碗,朱棣卻只是想拔了這些藩王們的牙齒,少不得還要好吃好喝伺候著,回憶一下兄弟們的感情,大肆封賞一下。

    現在朝廷沒錢,沒錢就得傷感情,這也是朱棣的難處。

    坐在一旁的漢王朱高煦有點躍躍欲試,想要表現一二,忍不住道:“父皇,不如加徵一些稅賦,度過眼下難關。”

    朱棣不置可否。

    太子朱高熾微微一笑:“不妥,建文減稅,若是父皇加稅,到時候就不只是百官離心了,只怕連天下的讀書人和鄉紳,甚至於尋常百姓,都會有所怨言,官怨還好,可是一旦惹起民憤,到時就不免更多人懷念建文的好處,愚民只重近利,哪曉得好歹。”

    朱棣點點頭:“吾兒說的有理。”

    朱高煦討了個沒趣,臉色微紅。

    朱棣嘆口氣:“罷,眼下沒有良方,只好能過且過了。”

    朱高熾卻是道:“父皇,這經濟之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而已,不如兒臣去戶部,看看有沒有法子。”

    朱棣臉色緩和下來:“吾兒肯為朕分憂,卻也使得,你在北平的時候,就專門處置政務,北平大小事務,都讓你打理的井井有條,很是不易,既然如此,你便試一試吧,朕下旨,讓戶部盡力給你方便。”

    朱高熾忙道:“兒臣遵旨。”

    朱高煦臉色鐵青,討了個沒趣不說,結果還讓太子得了父皇誇獎。

    卻說這一對兄弟,雖是同母所生,可是素來相互有嫌隙,朱高熾喜靜,自然和朱高煦不親。

    而朱高煦呢,覺得自己這位大哥沒哪點比自己強,再加上朱棣寵愛,且在靖難之役中屢立奇功,理當成為繼承人。

    只是不曾想,今日碰壁,很是難堪。

    朱棣見時候不早,站起來,向姚廣孝道:“朕來這裡,只是發一通牢騷,讓姚先生見笑。天色不早,朕不能久留,姚先生有閒,還是來宮裡看看朕罷。”說罷黯然道:“做了天子,再不能和從前一樣,和先生徹夜長談了。”

    自嘲的笑笑,朱棣背著手出去,兩個皇子連忙亦步亦趨的跟著。

    隔壁的三寶聽到這邊的動靜,連忙出來,郝風樓也只得跟著出來。

    朱棣看了三寶一眼,隨即又看到了三寶之後的郝風樓,不由一笑:“朕的子侄既然來了,為何不進裡頭說話?”

    郝風樓汗顏,便想起那一次鎮江大營的事,連忙上前:“卑下不敢放肆。”

    朱棣淡淡道:“你是功臣嘛,放肆二字從何說起。”

    說到功臣的時候,身後的朱高煦不由微微愣了一下,他是跟著父皇一路打殺過來的,那些配父皇稱得上功臣的人,朱高煦無一不識,這個傢伙是誰?

    朱棣滿面倦容,道:“在錦衣衛,好好辦差吧,不要丟了你恩師的臉面。”

    郝風樓道:“微臣恭送陛下。”

    朱棣壓壓手,在皇子、太監和無數宮人的擁簇下,翻身上了寺前的一匹駿馬,郝風樓目光遠遠相送,他發覺,馬下的朱棣更像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老人,所謂的威嚴,不過是依靠如山倒海的親衛襯托,可是一旦上了馬,整個人竟是精神奕奕,猶如萬乘之尊,舉手投足,像是俯瞰天下一般,眼眸顧盼之間,讓人不敢直視。

    郝風樓受驚了,決定去尋師傅討口好茶壓驚,這師傅似乎沒什麼用,既不會在皇帝面前推薦自己,平時也懶散的不出門一步,唯有在他那兒總有好茶,才使郝風樓心裡有一點點平衡。

    師徒二人相對而坐,案上擺著的是一壺朱蘭窨出的台湖碧螺春,郝風樓端起杯子,覺得太燙,便又將杯子放下,道:“師傅為何這樣盯著我?”

    姚廣孝微微一笑,道:“眼下是當值的時候,你卻偏要溜回來,你看,恰好被陛下撞到了吧,陛下心裡會怎樣想呢。”

    郝風樓一想,還真對啊,怎麼自己沒有想到,只好乾笑道:“我看陛下乃是不拘小節之人,想來不會放在心上。”

    姚廣孝卻是淡淡道:“陛下或許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有人卻會。”

    郝風樓最討厭猜啞謎,道:“還請恩師賜教。”

    姚廣孝嘆口氣:“你道陛下來為師這裡做什麼?”

    郝風樓道:“心中煩悶。”這是三寶說的。

    姚廣孝頓時吹鬍子瞪眼,原來還想賣關子,誰知人家早知道答案。

    姚廣孝道:“不錯,陛下確實是來發牢騷的,國庫入不敷出,官俸都發不出,不過這是陛下煩心的事,為師看到的卻是,兩個皇子爭相邀寵,太子頗通經濟之道,又有朝臣輔助,漢王就有些難了。”

    郝風樓道:“這和我又有什麼干係?”

    姚廣孝微笑:“到時你便知道。”

    郝風樓覺得姚廣孝有些話沒有說盡,卻也沒有多問。

    明朝的生活固然有些無聊,可是做官卻總是充實,郝風樓一直在努力學習怎樣擺正心態,比如別人對他笑的時候,他絕不能回笑,因為這樣就顯得不夠莊嚴,又或者別人給自己行禮時,千萬不可使自己覺得有些不安,必須要理所當然的坦然接受才行。

    他突然有些懷念在鎮江的日子,懷念那個不諳世事的陸小姐,懷念凌雪。陸小姐依舊還是那樣單純嗎?凌雪呢?她總是眉宇間帶著隱憂,到底有什麼放不下。

    商戶收取平安錢的事其實一直都很不順利,商戶一向謹慎,對任何人都帶有狐疑,雖然錦衣衛們三番上門,他們雖然總是堆笑,卻總是笑臉相迎,至於要錢,卻總是哭窮,而後拿出幾百文錢來應付。

    偏偏錦衣衛大多人都是生手,不曉得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和應天府和兵馬司的那些老油子比起來,他們顯然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郝風樓倒是理解,這都是潛規則的東西,要融會貫通就需要時間,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一樣聰明絕頂,能舉一反三,索性暫時晾著這件事,讓大家熟悉了業務再說。

    曾建和郝風樓的關係徹底到水乳交融的地步是在他娶親的那一日。

    曾建是北平人,是軍戶,軍戶是不值錢的,自然討不到婆娘,後來跟著燕王靖難,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

    其實除了平時當差,就是四處尋覓婆娘,郝風樓甚至懷疑,這傢伙脾氣如此火爆,和他是老光棍不無關係。

    前幾日果然尋了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曾建便大邀了賓客,原以為郝風樓不肯去,誰知道郝風樓備了諸多重禮去了,給足了曾建面子。

    那一夜新郎官沒有去洞房,而是喝得醉醺醺的撲在郝風樓懷裡哭,說自己誤會了百戶大人,一直以為百戶大人是兔兒爺,還在背地裡編排百戶大人蹲著撒尿。

    郝風樓火冒三丈,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

    從此,二人芥蒂盡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7 07:4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7 07:45 PM 編輯

第六十一章:兩虎相爭

    獨自瀟灑的日子沒有過多久,轉眼便過去一月,初冬的時候秦淮河裡結著薄冰,卻總有船隻穿過,徹底破壞了這暖陽影射下的美感。湖畔邊光禿禿的楊柳樹倒影在微波中,說不出的頹唐。

    郝政到了。

    郝風樓對這一對爹娘並不親近,可是這並不代表,他這做兒子的能無動於衷。

    而且大明朝有諸多陋習,其中一項就是某貴人抵達某地,明明是已經到了,卻絕不會急著進去,反而是先差遣下人先進去打前站,他們呢則是在驛站裡將就一夜,申明何日何時入城,而往往要遲一兩個時辰的時候,才會姍姍來遲,這個時候該地的親友們便要提早來等候,不見到人,海枯石爛了也不能走。

    郝風樓便在這凜冽的寒風中等待,遠遠看到一艘大船來,大船靠了棧橋,郝風樓連忙上去,便看到船板搭下,郝武率先下船,看了郝風樓,眼淚啪啪流出來,道:“少爺……”

    郝風樓道:“少你個大頭鬼,搬行李去。”

    郝武寧死不肯借錢的事,郝風樓現在還惦記著。

    船舷上有人朝郝風樓大叫:“少爺……少爺……嗚嗚……”

    郝風樓循聲看去,便看到了小香香。

    小香香回了松江?

    看到小香香,郝風樓才激動起來,朝她揮手:“下來,下來……”

    小香香卻是哭成了淚人,死去活來的,彷彿經歷了生離死別。

    這時候郝政和夫人終於下船,郝風樓曉得規矩,帶著幾分疏離的上前,道:“爹、娘……”

    郝政還是老樣子,板著個臉,只是唔了一聲。

    夫人卻是上前,摀住郝風樓有些凍住的手,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不愛惜自己。”說罷便哭。

    郝風樓為避免自己感動,只得岔開話題:“朝廷賜的宅子已經收拾好了,這裡天冷,還是早些去歇息罷。”

    眾人到了侯府,這侯府原是別人家的,靖難之中打成了奸臣,按照落井下石的規則,自然充公。

    如今門臉上換了金光燦燦的'集賢侯府'匾額。幾個老僕在這裡看顧著,歡天喜地的迎了新主人進去。

    夫人雖然疲乏,卻是精神奕奕,女人對自己的新家總是格外的敏感,領著小香​​香,四處在宅子裡走動,有時笑道:“你看這窗格就很時興,松江府還沒有這樣的式樣。”

    “後院應當種種花才好,才顯得有生氣。”

    小香香小雞啄米的點頭,覺​​得夫人的每一句話都是至理名言。

    郝政卻是背著手看著新的書房。

    書房裡的書不多,本就是用來裝飾用​​的,他撫著書桌上烏黑發亮的漆面,嘆口氣,道:“這就是祖宗保佑,先嚴便是仙去,還能給子孫們積德。”

    郝風樓心裡腹誹,其實這是我掙來的才對。

    郝政坐下,覺得這官帽椅很是舒服,隨即眼睛瞇起來看著郝風樓,道:“你比以前長進了,不容易。”

    郝風樓厚顏無恥的道:“這是自然,兒子痛定思痛,不但痛改前非,還立下了志願,將來定要像祖父一樣。”

    郝政莞爾,卻又嚴厲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你休要誑我,賊眉鼠眼這四個字可是如雷貫耳,早在松江傳遍了。”

    郝風樓頓時乾笑。

    郝政嘆口氣:“可是你本性如此,為父又能如何,從前逐你出去,確實有希望你能痛改前非的意思,可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為父也只能看開了。”

    郝風樓鬆口氣。

    這時郝武進來,道:“老爺,特產都已經分揀好了。”

    郝政道:“都送出去,各家的人都要有一份,名帖要準備好,到了那兒要懂規矩,禮數要周到。”

    郝武點點頭:“是。”

    等郝武走了,郝風樓忍不住問:“怎麼,我們郝家在京師也有許多交情?”他從前可不曾聽父親提起過。

    郝政微笑:“就是因為沒關係,所以才要四處打關係,關係二字,無非就是迎來往送而已,無論怎麼說,東西送了去,人家就會記著。”

    郝政說道這裡,深深看郝風樓一眼:“為父已經不必打關係了,可是你如今在親軍裡公幹,將來有了過失,誰為你遮掩,有了功勞,誰為你說話?人情這東西,平時看著不緊要,可是真到用時,卻是求之不得。”

    郝政的話讓郝風樓有點眼睛進沙子,他不敬愛這個爹,但是對方卻是滿心在為自己謀劃。於是郝風樓只得唯唯諾諾的道:“是。”

    郝政揮揮手:“去見你母親罷,她很是想你,天天念叨。”

    郝風樓搬進了侯府,告別了襪子捂臭了卻只能反穿的日子,跟著死和尚每天吹牛打屁的生活。

    姚廣孝表示有些不捨,一再叮囑要時常看他。

    郝風樓看他情真意切,連忙答應。

    誰曉得臭和尚最後補上一句:“來時記得捎帶一些靜觀坊陳記的水豆腐,要巳時之前去買,否則那店家可能拿隔夜的糊弄你,為師對你不放心啊,你畢竟年輕,容易被人騙,世道艱險,要多留心眼,這新鮮的水豆腐乃是黃白二色,香氣平淡……”

    郝風樓熱淚盈眶,溫馨感人的師徒情分成了利益交換。

    …………………………

    北鎮府司。

    紀綱瞇著眼,指了指案頭上的一份邸報,道:“文弼,你來念。”

    文弼是張輔的字,雖然是武將世家,可越是如此,名字之中都少不了沾幾分文氣。

    指揮使大人陡然請張輔過來,讓張輔有些不明就裡,他點點頭,拿起了案上的邸報,隨即道:“都察院御使張昌奏曰:查鴻臚寺主簿吳德海去歲春節寫春聯一副,曰:白水清茶權當酒、蘿蔔青菜且為葷,橫批也是過年……”

    念到這裡,張輔念不下去了,忍不住道:“大人,御使這是沒事找事,人家一副春聯,為何非要彈劾這是訕謗朝廷,往天子臉上抹黑?況且這些人的事,和我們北鎮府司又有什麼關係?”

    紀綱微笑:“關係大著呢,否則老夫為何請你來說話?你看看御使彈劾的時間,是去歲春節,去歲的時候乃是建文當政,所以這個主事誹謗的可不是當今天子,而是建文,說是在建文朝時也是清貧。就因為這麼一份奏書,陛下連連說好,今日又大大的誇獎了一番太子。”

    張輔轉不過彎:“為何誇獎的是太子?”

    紀綱嘆口氣:“你還不明白,前些時日,有許多人抱怨朝廷的薪俸不足,陛下命太子處置此事,你看,沒過幾日,彈劾奏書不就出來了嗎?這是告訴大家,當今雖然過的不好,可是建文時,日子也未必過的好,這裡頭的深意,其實就是說給有心人聽的。陛下看過之後,當然龍顏大悅,免不了要褒獎太子幾句。 ”

    張輔苦笑:“可是卑下還是不明白啊……”

    紀綱臉色凝重起來:“你當然不明白,你繼續念邸報。”

    張輔只好繼續念:“吏部給事中朱闢奏曰:朝中三年一察,考驗大臣優劣,建文之後,京察日益鬆懈,懇請今歲重新京察……”

    紀綱道:“這也是太子的手筆,看到沒有,京察,京察的目的是要讓大臣們老實一些,否則到時候,少不了要查出你一點問題,前些時日有大臣滿腹牢騷,甚至有人誹謗聖躬,所以藉著京察,來敲打官員,讓大家住嘴。”

    紀綱頓了一下,目中掠過一絲冷色:“可是這只是表象,是給陛下看的。真正京察的目的,卻是太子廣施恩澤,你看看,一旦京察,京中人人自危,若是太子將棒子高高舉起,最後卻是輕輕落下,這個時候,大家會不會感激?既可以威懾百官,又可以廣施恩德,一舉兩得啊。”

    張輔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紀綱板著臉:“你繼續念。”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7 07:4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7 07:50 PM 編輯

第六十二章:老子英雄兒好漢

    張輔道:“應天府府尹朱斌奏曰:建文以來,朝廷多有不彰,是以宵小為亂,會門遍地,應天府屢屢整肅,終是有心無力……”

    念到這裡,張輔念不下去了,道:“小小會門而已,也勞動應天府府尹親自上書?文淵閣居然還擬了票,竟是說天子腳下,如此駭人聽聞,斷不可輕怠……這……是什麼意思。”

    “你還沒明白?”

    紀綱瞪了張輔一眼:“太子殿下藉著錢糧的事,一方面要收買人心,一方面又要打擊異己,當然,還得積攢錢糧。這些所謂的奏陳,都是掩人耳目的花招,京察是是為了收買人心,整肅京師中的會門,卻是要動手殺人,老夫問你,什麼是會門?今日老夫路過一個煎餅攤子,他是會門嗎?”

    張輔連忙搖頭:“這怎麼會是會門?”

    紀綱冷笑:“可假若查有實據,曾有會門索上門去,這攤子的東家給了會門平安錢呢?你可以說他是攝於會門威嚴,是無辜受害的百姓,可是換句話,也可以說他是資助會門,乃會門餘孽。”

    “老夫的話,只是管中窺豹,小小一個茶攤是如此,往大里說,其他的各項生業,又何嘗不是如此?說的再難聽一些,往通州的水道那裡車船如龍,難道那兒就沒有會門?就說你吧,你們張家如今是靖難功臣,在京師裡頭,也有不少家業吧。”

    張輔苦笑:“是有一些。”

    紀綱道:“可要是也惹上了會門呢?”

    張輔明白了,嘴巴長到人家身上,這麼多的'功臣',如今成了新貴,新貴們入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急不可待的蠶食那些'舊貴'的產業。

    這些東西都不可告人,誰也沒有堂而皇之的佔有,可是有就是有,天知道最後打擊會門,會不會波及到大家的利害上頭。

    紀綱坐下,手指在案上劃了個半圈:“其實這也是理所當然,太子殿下要鞏固東宮的地位,好教大家乖乖聽話嘛。他通過京察收買百官的人心,通過經濟之道得到陛下的另眼相看。

    通過整肅會門,一方面是斂財納為朝廷之用,另一方面,卻是拿捏住許多人的把柄。這是一箭三雕,事情做成了,太子殿下的地位便穩如磐石,誰也動搖不得。

    只是漢王肯嗎?漢王是那種隨便被人拿捏,眼巴巴的看著太子殿下收攏人心,拿捏住大家把柄,又得寵於陛下的人嗎?”

    張輔忍不住道:“你是說,漢王必定會反制?”

    紀綱肅然:“是反噬,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何況是漢王,他要拼命的,老夫問你,你們燕山左衛和殿下關係如何?”

    張輔道:“我父親戰死之後,漢​​王曾主掌過一段時間燕山左衛,左衛之中,多數人心向漢王。”他自嘲的笑了笑:“便是小侄,也欠漢王不少恩情。”

    “中衛呢?燕山中衛呢?”紀綱一動不動的盯他。

    張輔道:“從前的中衛指揮使乃是邱伯父,邱伯父乃是漢王泰山,自是鐵了心和漢王一條心的。”

    紀綱苦笑:“漢王若是要拼命了,這些人會怎麼樣?老夫說句實在話罷,便是老夫到了那時候,都難保不牽涉進去,還有這錦衣衛裡頭,有多少是燕山各衛的人,他們躲得掉嗎?

    實話告訴你,兩虎相爭,一旦撕破了臉皮,誰都躲不掉,這也是老夫叫你來的原因。老夫躲不掉,丘福躲不掉,可是你不同啊,你畢竟還年輕,你的父親和老夫也算有幾分過命的交情。

    今日老夫叫你來,便是要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就應當躲起來,你看,這裡是一份調令,我託了人,在五軍都督府那兒,給你安排了一個巡視北平防務的僉事一職,你到北平去,風平浪靜再回來。”

    張輔呆了一下,隨即咬咬牙,道:“卑下不去,正是因為如此,卑下更不能去,都說虎父無犬子,若只是一點風浪,卑下便做縮頭烏龜,豈不是讓讓先嚴蒙羞,大人請收回成命。”

    “哼!”紀綱狠狠拍案:“老子英雄兒好漢,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懂什麼,要出大事了,你何必逞強?這種事,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可知道,一旦反噬起來,會有多厲害,有多少人要遭罪?滾,滾去北平。”

    張輔並不怕紀綱,一字一句道:“不敢奉命。”

    紀綱一屁股頹然的呆坐在了椅上,最後苦笑道:“也罷,隨你。”

    整肅會門,一下子成了整個京師地大事,朝廷的風向突然變了,應天府的腰桿子挺了起來,到處查封與會門勾結的'商戶',除此之外,甚至有不少親軍倒霉。

    就說前幾日,便有金吾衛的一個千戶突然被人索拿,罪名是勾結會門,橫行不法。

    這事兒據說鬧得很厲害,金吾衛的指揮親自去要人都沒有用,反而被擋了回來。

    而其他各衛,似乎在這種氣氛之下,變得詭譎起來,突然之間,所有人全部噤聲,便是傻子都明白,這事兒古怪。

    郝風樓也嗅到了一絲不對,索性讓所裡的人暫時不要隨意上街滋事,他的日子自然也就閒散下來,反正閒著也閒著,索性讓大家一起來侯府燒烤。

    侯府裡郝風樓所住的小院裡生起了炭火,幾隻烤魚被鐵線架著,發出濃濃的香味。

    小香香捋著袖子,大叫道:“少爺,少爺,焦了,要燒焦了。”

    郝風樓拿著沾滿油的豬鬢刷子往肉上來回塗抹,烤魚發出陣陣濃香,另一邊曾建也在烤魚,不過他和郝風樓不同,他是狂野派,實在沒有這樣的耐心,烤到一半,便交給吳濤,自個兒'內急'去了。

    隨來的還有周芳和曾建的新婦劉氏,以及吳濤的半大兒子。

    劉氏面容只能用姣好形容,不過很是溫順,拉著吳家的小子在另一邊溫酒。低聲對吳家小子說著什麼,過不多久,吳家才十二歲,沒有脫開稚氣,趴在小石爐子下頭拿蒲扇扇火。

    周芳則是坐在一邊,擺出一副君子遠庖廚的姿態,就差要漢賊不兩立了,不過聞到了酒香和魚香,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意動。

    等到魚烤的差不多,劉氏便將酒菜紛紛擺到院前的石案上頭,大家紛紛湊上去,小香香用手指沾沾烤魚,又放入口中舔一舔,埋怨道:“焦了。可惜這麼好的鱸魚。”

    郝風樓笑呵呵的道:“所以要撥開來吃。”說罷第一個動了筷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8 08:2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8 08:28 PM 編輯

第六十三章:殺氣

    眾人吃吃喝喝,酒足肉飽,倒也快活,用完了之後,劉氏便拉著小香香去收拾殘羹,一干大男人則是舒服的圍在一起閒聊。

    “大人,這烤魚頗有味道,在北平的時候也烤肉,可就是他娘的沒有這樣的香。”曾建打了個飽嗝,摸了摸肚子。

    郝風樓舒服的靠著吳濤,並不說話。

    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每日吃吃喝喝,行屍走肉一般。

    想到行屍走肉,郝風樓忍不住道:“諸位有什麼理想嗎?”

    理想……

    郝風樓解釋道:“便是有什麼志向。”

    曾建皺眉:“卑下可沒什麼願望,人生在世,無非就是過日子而已,如今有了婆娘,來年若是能抱個小子,也算是對的起祖宗了。”

    吳濤道:“月錢太少,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周芳倒是深沉,似乎觸動了什麼,不吭聲。

    曾建急道:“周書吏為何不說話?”

    周芳嘆道:“從前呢,老夫的心願是能金榜題名,不說做官,至少也能過了鄉試,成為舉人,可惜,讀了半輩子書,終究還是不能得償所願,不得已,只好做一個刀筆吏,討口飯吃。後來老夫便把希望寄望在兒子身上,可惜兒子也不成器,老子是秀才,他只是個童生……”

    說到這裡周芳痛心疾首,最後又滿懷希望道:“現如今這最後一絲殘念,便落在了孫子身上,但願他能比老夫和他老子強。”

    郝風樓聽了,沒有去譏笑古人思維單純,其實這都是小人物的理想。

    周芳的心大一些,卻不免覺得可笑,如養羊的孩子生孩子繼續養羊一樣,一代代的去碰那運氣,已是周家傳統,絕不可能改變。

    至於曾建和吳濤則是簡單,他們是能過且過,卻也沒什麼值得嘲笑。

    這時小香香過來,翹著嘴道:“少爺的志向是什麼?”

    曾建打起精神,道:“不錯,大人問了我們,我們還未問大人。”

    郝風樓苦笑道:“我?我也不知道,有時候想娶幾個老婆,每日醉生夢死,可是有時候又覺得男兒大丈夫,總要做點大事,可是做大事好像很累,所以我又想還是從小處著手。比如就像今日一樣,大家烤烤肉,胡說八道幾句,商量一下將來如何掙錢,如何花銷,啊呀……被你們這麼一提,我現在已想娶媳婦了。”

    小香香笑嘻嘻的道:“陸小姐馬上就會來南京呢,我從鎮江回松江的時候,陸小姐還和我說,說感謝你這個先生。”

    “感謝?為何感謝我?”郝風樓一頭霧水,酒勁上頭,搖搖頭,苦笑道:“罷了,不想這些。”

    ………………………………………………………………

    漢王府。

    丘福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几上擺著的一盞西湖龍井至今沒有動過。

    他重重嘆口氣:“事到如今,已經無可奈何了,我聽說,右衛的一些人,已經開始向太子殿下輸誠了,這群沒亂子的卵子的東西,漢王,看這意思,用不了多久,百官紛紛都要成為太子的黨羽,便是咱們這些老兄弟,只怕也要熬不住,兄弟們擔心啊。”

    朱高煦摸著頜下的一撇小鬍子,來回踱了幾步,發出森然冷笑,一字一句的道:“我這兄弟平時是溫厚恭良,可​​是下起手來,還真是夠狠,這是真真要將我逼到死角,讓我無路可走。”

    頓了一下,朱高煦負著手遙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慢悠悠的道:“靖難的時候,屢屢營救父皇的是誰?是我。冒死衝殺在前的又是誰?還是我。我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他卻是來坐享其成,現在倒好,好啊……”

    朱高煦的目光發出幽幽的光芒,掠過了一絲冷厲之後,道:“朱能那邊怎麼說?”

    丘福道:“朱都督稱病了。”

    朱高煦重重跺腳:“哎……他終究還是瞻前顧後。紀綱那兒呢,他又是怎麼說的?”

    丘福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他是中衛的人,還能怎麼說,他要是不情願,老子去踢他的屁股。”

    朱高煦莞爾,一連問了幾個人物,這個答案似乎還算滿意,最後他握緊了拳頭,在虛空中重重往下砸下去,目光赤紅的道:“狗急了還要跳牆,我那兄弟不仁,就不能怪我不義,他不是要鬧嗎?那就鬧吧,鬧個天翻地覆!”

    丘福重重喘了幾口粗氣,冷冷道:“好。”

    外頭有太監匆匆進來,道:“殿下,趙王來了。”

    朱高煦頓時激動起來,道:“看,這才是好兄弟,請他進來。”

    趙王乃是朱棣第三子,和太子以及漢王都是徐皇后所生,一母同胞。

    趙王和漢王朱高煦一樣,都好槍棒,是以二人交從甚密,靖難之役之中,往往遇有戰事,都是朱高煦先鋒,趙王為他墊後,兄弟的情份很深。

    話音剛落,趙王朱高燧已是跨進來,中氣十足的道:“事到如今,為何二兄還不動手,還等什麼,等到刀架在脖子上嗎?”

    朱高煦快步上前,扶住他的肩,道:“就在此時,你來的正好,這裡為兄坐鎮,可是宮中卻需有人隨時看顧,你速速入宮,就說陪父皇說話,切莫讓太子有可趁之機。”

    朱高燧頓時大喜,精神一振,如山一樣的身子激動的有些顫抖:“我這便去。”

    …………………………

    天近拂曉,天空露出一絲曙光,冬日中的南京城依舊帶著昏沉,便是更夫,此時也不見了蹤影。

    只是這時候,郝家的大門卻是敲響。

    “開門,開門,出事了,出事了……郝百戶在哪裡,請郝百戶!”

    郝風樓就是這樣被人叫醒,他不情願的整了衣冠,隨即到了中門,接過了郝武牽來的馬。

    確實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方宅生火了。

    起火的地點是在方宅的後院,緊接著,大火將整個方宅吞沒。

    方孝孺雖然已被株連,家產也已查抄,可是朝廷一直封禁至今。

    更可怕的是,方家的祠堂也已化為烏有。

    說來奇怪,殺人全家或許還不能勾起所有人怒火,對古人來說,株連雖然嚴重,可畢竟還屬於正常人的範疇。

    始皇帝株連,武帝也會株連,開明的宋人會株連,到了大明朝,株連更是理所應當。

    可是挖人祖墳或者燒人祠堂,反而就成了所有人不能容忍的事,方宅燒了,祠堂自然也沒了。

    更可怕的是,據聞國子監那兒,也有人縱火。

    這兩個地方,素來對時下的讀書人來說都是聖地,可以想像,現在的讀書人已經瘋成了什麼樣子。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8 08:3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8 08:35 PM 編輯

第六十四章:抗命

    讀書人瘋了,自然是要聚眾鬧事。京師各衛一下子緊張起來,內東城千戶張輔召集相關人等,佈置事宜。

    郝風樓已到了千戶所,千戶所外頭到處都是進進出出的校尉、力士,一個個百戶都已到了,東城八個百戶,郝風樓只認得兩個,大家也只是點頭打了招呼,隨即到了大堂。

    張輔臉色不是很好看,不過此時這個少年,卻還是閃露出了將門虎子的威儀,他手搭在案頭上,虎目顧盼有神。

    張輔拳頭磕磕桌子,道:“外頭的事想必大家已經知道,讀書人反了,在國子監那邊,竟有人口稱天子不仁,還有人作詩諷刺宮闈,更有甚者,有人張貼討賊書,在午門,在方宅還有在各部堂外頭,都聚了讀書人,這些人,想做什麼?”

    張輔自己回答,道:“這就是謀反,右衛那邊,還截獲了一份書信,乃是讀書人寫給太原知府的書信,句句都是謀反之詞,是可忍,孰不可忍。

    親軍各衛,已開始調集人馬,準備彈壓,但凡是滋事者,統統都要格殺勿論,涉事之人,全部處死,咱們錦衣衛,也不能落後於人,東城千戶所,也是責無旁貸。

    爾等各自回去,調集人馬,轄內但凡有形跡可疑之人,統統拿下,查有實據的亂黨,就地格殺!都明白了嗎?”

    眾人一齊道:“遵命。”

    郝風樓卻沒有做聲,眉頭不由一皺。他感覺到,這事兒不但事出突然,而且還有許多蹊蹺。

    想了想,郝風樓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說話。”

    張輔瞇著眼,看了郝風樓一眼,卻是不理他:“回去各司其職罷。”

    郝風樓不依不饒:“大人,卑下有話要說,還請大人借一步說話!”

    對郝風樓,張輔的心情很是複雜,​​很是惱恨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有話就說,躲躲藏藏做什麼?”

    郝風樓道:“是,那麼卑下這就說了,卑下敢問,這些讀書人,是否和太子、漢王……”

    張輔臉色驟變,忙道:“且慢,既然你想私下說,那麼就私下裡說罷。”

    張輔是拿郝風樓沒有辦法了,只得請他到自己的值房裡去。

    郝風樓打量他的值房,嘆道:“難怪人人想做千戶,大人這裡布置的不錯。”

    張輔卻是坐下,冷冷看他:“你到底想做什麼,不要東拉西扯,事情緊急,本官沒功夫聽你胡說八道。”

    郝風樓笑呵呵的看了張輔一眼。

    其實對張輔,郝風樓還是頗有好感的,這個傢伙自尊心強,一個自尊心強的人,壞不到哪裡去。

    郝風樓道:“這件事,千戶大人參與了多少?”

    “什麼?”張輔色變,正色道:“你說什麼?”

    郝風樓的表情也凝重起來,道:“卑下想問的是,大人和這件事有多少瓜葛,牽涉有多深?”

    張輔惱羞成怒道:“胡言亂語,分明是有亂黨放火,讀書人藉機鬧事,甚至有人串通起來……”

    郝風樓不客氣的打斷張輔道:“放火的人是漢王是嗎?”

    “你!”張輔怒視郝風樓:“你還知道什麼?”

    郝風樓苦笑:“我還知道,我們所有人都死定了。”

    張輔愕然。

    郝風樓正色道:“太子要藉機攬權,要藉機削除漢王的羽翼,張千戶,卑下想問你,漢王看的明白,你我也看的明白,陛下會不明白嗎?”

    張輔不由道:“你的意思是……”

    郝風樓冷笑:“我的意思是,這是陛下有意為之,太子便是太子,固然陛下獨寵漢王,可是陛下卻非常明白這一點,他不會重蹈袁紹、劉表這種蠢人的覆轍,所以縱然他再如何喜愛漢王。

    可是他終究知道,這江山依照祖制,是非交給太子殿下不可,所以陛下才會做如此安排,讓太子及早攝政,放手讓太子去鞏固東宮的地位,其實另一方面也是隱晦的告訴漢王殿下,讓他不要再有非分之想。

    其實這樣做,也是為了保護漢王和你們這些靖難的功臣,若是不讓你們死心,不讓你們徹底的斷絕了念頭,將來陛下百年之後,將江山交給了太子殿下,你們往後,會有好日子過嗎?

    漢王會有好日子過嗎?與其如此,還不如趁著這一次機會,讓東宮的威信建立起來,從此有了上下尊卑,斷絕了你們的念想,等到將來新君登基,你們才會有好日子過,只是可惜……可惜你們不甘心!”

    張輔臉色蠟黃,他突然意識到,郝風樓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當今天子是什麼人,難道連太子攬權都看不出?可是為何不發一言,唯一的解釋絕不是太子蒙蔽了天子,極有可能就是這根本就是有意縱容。

    郝風樓笑的更冷:“漢王不甘心,你們不甘心,所以才做如此佈置,暗中放火,想要激怒讀書人,激怒朝中百官,一旦他們鬧將起來,再佈置一些人寫一些大逆不道的書信,張貼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如此,你們就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將他們誣為亂黨,你們在親軍各衛的人,就可以趁著這次機會,對這些讀書人大開殺戒。 ”

    郝風樓輕蔑的看了張輔一眼:“一旦到了這個地步,一方面是逼迫太子,太子殿下並沒有得到你們的支持,那麼唯有得到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吏擁護,一旦開始殺讀書人,太子能無動於衷嗎?

    他只能去求情,可是這些人乃是'亂黨',一旦太子為他們說話,你們正好可以誣賴太子勾結亂黨。太子若是不為他們求情,從此之後,百官寒心,再不可能對太子託付性命,東宮自然而然孤立無援。”

    郝風樓踱了幾步,繼續道:“除此之外,你們還是逼迫天子,天子近來開始親近百官,他靠著你們打天子,卻深知不能依靠你們坐天下,可是一旦對讀書人大開殺戒,讀書人乃至那些朝廷命官對陛下的仇視只會越來越深,君臣離心離德,使陛下不得不更加倚賴你們這些靖難功臣,陛下要依賴你們,就不得不讓漢王為太子,因為只有漢王,才能服眾。”

    “這想必都是漢王的佈置吧?這所謂的佈置,看似一舉兩得,其實卻是愚不可及,假若當今天子是別人,或許還有機會,可是你們也不想一想,當今天子什麼事看不透。

    你們的這些算盤,他會不知道?陛下也絕不是軟弱之人,你們若是動之以情,陛下或許會動搖。可是你們竟敢逼迫他,這世上,有誰可以逼迫當今陛下?

    你們這分明是要讓陛下去效仿太祖皇帝,你們難道忘了胡惟庸和藍玉的下場嗎?你們莫非忘了,那兩個案子,死了多少個人嗎?”

    張輔身軀一震,竟是打了個冷顫。

    “你們這樣做,只是消磨掉陛下的耐心,得利的絕對不會是漢王,只會是太子殿下。”

    張輔忍不住道:“胡言亂語!”

    只是這四字說出來,連他自己都開始動搖起來。

    到底是不是胡言亂語,張輔自己也說不清,本質上他內心深處,還是相信郝風樓的道理。因為朱棣確實不蠢,妄圖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陰謀詭計,顯然是癡心妄想。

    郝風樓淡淡道:“大人若是以為這是胡言亂語,那也無妨,郝某人言盡於此,只不過……”

    郝風樓頓了一下,一字一句道:“你們要彈壓讀書人,要殺人,自是你們的事,卑下雖只是一介百戶,可是卑下手頭也有一些兄弟,卑下可以為大人去送死,只是卑下的兄弟的性命,卑下卻非要周全不可,所以……卑下只好抗命了!”

    抗命!張輔眼睛瞪他:“郝風樓,你瘋了?你知道不知道,錦衣衛親軍抗命的下場,你知道不知道,你會是什麼後果!”

    郝風樓不為所動,冷漠的道:“後果卑下當然知道,大人若是現在就要拿辦卑下,卑下也無話可說,卑下還有事要料理,告辭!”

    他轉過身,義無反顧的走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9 07:2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9 07:31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張輔忍不住叫喚一聲,可惜,郝風樓已經走遠。

    張輔愣在原地,一時竟有點茫然,郝風樓的話猶言在耳,他的話,有幾成可信?假若……假若當真如他所言……那麼……

    張輔幾乎倒吸一口涼氣,不敢想像下去。

    只是他已經沒有了選擇,或者說漢王已經沒有了選擇,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事到如今,已經輪不到張輔猶豫,除非在所有人殺紅了眼的時候,張輔來做這個逃兵,他咬了咬牙,快步到了大堂。

    大堂裡的百戶見郝風樓從值房裡出來,揚長而去,一個個目瞪口呆,此時又見張輔怒氣沖沖的過來,心裡都有幾分不安。

    張輔狠狠拍案,目中要迸出火來,嘶啞著嗓子道:“都指揮使大人有命,立即動手!”

    “遵命!”

    …………………………………………………………………………………………………

    從千戶所裡出來的郝風樓並不覺得輕鬆,街面上已經開始出現了肅殺之氣,這種氣氛壓的人透不過氣來,街面上還有一些壓根什麼事都不知道的百姓還在走動,可是順天府和兵馬司的人一下子無影無蹤。

    緊接著,遠處傳來噠噠的靴子聲,這是親軍獨有的腳步,郝風樓再熟悉不過。

    京師重地,尋常的兵馬當然不能調動,誰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擅自調動都是誅族之罪,可是有一支親軍便是例外,那便是錦衣衛。

    一場殺戮已經開始,而這些負有便宜行事的錦衣衛,此時已經動員起來。

    郝風樓騎上了馬,一路無人阻攔,偶爾可以看到,街上已經開始有讀書人聚集,甚至在街巷的牆面上,出現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詩詞。

    這些,都將會成為鐵證,成為謀反的證據,而相當一部分人,也將會成為現行的亂黨,要嘛屠殺乾淨,要嘛抓入詔獄,嚴刑拷打,逼迫出一份份罪狀。

    勒馬飛馳,橫衝直撞,郝風樓座下的馬不知踢翻了多少路邊的小攤,更不知差點撞到了多少的路人,有人想要咒罵,可是看清了他身上的魚服,便立即縮了縮脖子,低頭快步離開。

    回到了百戶所。

    消息其實也已經傳到了這裡,在這裡,周芳已經召集了許多校尉和力士在這裡等候。

    昨夜出事了,再加上郝百戶又去了千戶所與其他百戶面見千戶大人,周芳和曾建等人深信,用不了多久,百戶所的上下人等就會有用武之地。

    這時,百戶大人終於氣喘吁吁的到了。

    郝風樓翻身下馬,周芳上前,道:“大人,千戶大人有什麼吩咐?”

    郝風樓道:“進裡頭說。”

    在百戶所的正堂,郝風樓坐下,百戶所裡的總旗、小旗都到了,大家不敢坐,都一絲不苟的看向郝風樓。

    周芳去取了一盞茶來,郝風樓接過,不如從前那樣斯文慢慢品嚐,而是直接牛飲解渴,一口茶喝乾,他環視眾人一眼:“大家信得過我嗎?”

    這是一句很沒來由的話,周芳乾笑道:“大人管理有方,大家當然信得過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大人又何出此言。”

    郝風樓道:“如果我告訴你們,都指揮使紀綱紀大人已經下令,內城四千戶所立即出動,彈壓所謂的'民變',而本官卻打算抗命,諸位……怎麼說?”

    整個大堂裡頓時混亂起來,大家竊竊私語,有人驚愕,有人不安的看向郝風樓,有人則是忍不住低聲道:“抗命?我等是親軍,便是尋常官兵,抗命都是十惡不赦,親軍抗命,更是死無葬身之地啊……”

    “一旦抗命,南鎮府司立即就來拿人了,家法可不是好玩的。”

    “郝大人是怎麼了?”

    “……”

    砰!

    郝風樓一拍案牘,叫道:“安靜,有話就直說,不要藏著掖著。”

    周書吏連忙道:“大人,按家法,抗命乃是死罪,這……”

    郝風樓淡淡的道:“本官當然知道,所以這才問你們,你們是否信得過我,若是信得過,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麼,大家就做什麼,若是信不過,現在可以出去,去千戶所,本官絕無二話。”

    堂中陷入沉默。

    誰也沒有走,倒不是說他們沒有猶豫,一方面,經過數月的磨合,大家對百戶大人的脾氣多少摸透了,也曉得這位百戶大人其實還算厚道,平日待大家也不錯,轉身就走,難免面子抹不開。另一方面,一些人確實萌生去意,可是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於是便僵在這裡。

    郝風樓等待了片刻功夫,見大家都是無話,便霍然而起:“既然如此,讓大家收拾東西,跟我來,你們若是相信我,我便帶你們活下去。”

    郝風樓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裡,自己將帶著這些人闖過一道鬼門關,闖的過去還好,一旦沒闖過去,不但自己遭殃,還要害了所有人。

    因為如果坐以待斃,一個抗命的罪名逃不過。抗命在錦衣衛是大罪,不容寬恕。不只是如此,幾個'亂黨'的事發地點,東華門百戶所也是重災區之一,外頭鬧得這麼大,百戶所無動於衷,這就是玩忽職守。

    可是一旦遵守都指揮使的命令,那麼就成了漢王的同黨,天子寵溺漢王,未必會對漢王不利,可是對這些依附漢王的同黨會如何處置,郝風樓還真未必有什麼把握,或許以自己的功勞,再加上姚廣孝弟子的身份,可以逃過一劫,可是百戶所中的這些兄弟,只怕都會成​​為替罪羊。

    郝風樓自私自利、貪圖享受,甚至是沒心沒肺這都沒有錯,可是這並不代表他是個完全無情無義之人,既然這些人是自己的部屬,那麼他就有義務也有責任讓他們活下去,讓新婚的曾建延續曾家的香火,讓周芳看到他孫子金榜題名的一天,讓這些所有志向並不遠大,只希望安安生生過日子的人繼續安安生生下去。

    他握緊了拳頭,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即吐出一口白霧,心裡告訴自己,絕不能有絲毫的差錯,不能!

    …………………………………………

    漢王府。

    朱高煦在焦急等待消息,他背著手,眼眸瞇成一條縫隙,整個人如受驚的山貓,每踱一步,全身的肌肉都緊緊的繃起,有時候他突然駐足,看著坐在一側的丘福一眼,最後又咬咬牙,彷彿在為自己鼓起。

    丘福則是心神不寧,事情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雖然在謀劃之時,他信心滿滿,可是一旦開始動手,他又開始變得猶豫起來,只是現在,已沒有退路,正如靖難之役中,面前是鋪天蓋地的敵人,他已習慣了披甲持矛,將一切都拋在腦後,向前衝刺,再衝刺。

    “噠噠噠……”靴聲由遠而近。

    進來的乃是駙馬王寧。

    廳中一下子鴉雀無聲,漢王一動不動,目光落在王寧身上,斬釘截鐵的問:“如何?”

    王寧深深的看了漢王一眼,道:“紀綱已經準備動手了。”

    朱高煦呼吸開始加重,最後重重點頭:“好!”

    丘福站起來,又坐下,卻是輕輕嘆口氣:“不知這時候,陛下是否得到了消息,陛下會怎樣看。”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有的佈置,一切的安排,其實圍繞的,都只有一個人,這個人看到的是什麼,聽到的是什麼,有什麼看法,會是什麼樣的心思,才是重中之重。

    朱高煦眉宇微微皺起,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父皇是偏愛我的。”

    他顯然忘了,偏愛固然只是一面,他的父皇並非只是一個單純的父親,他的父皇還是個曾經不擇手段而奪取天下的天子,一個皇帝,情感永遠只是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廳中又陷入了沉默。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9 07:3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9 07:39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黃雀在後

    “孟子曰:今有無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殿下,孟聖人此言,乃是警醒世人,手指不如人就覺得厭惡,心不如人反而不覺得羞恥,這是愚夫之見。華美的衣服不如人,有什麼羞恥呢?君子恪守本心,看到別人摔倒便要上前攙扶,見到有人落井,則會義無反顧施出援手,與那華美衣服,出遊而有良駒相伴之人相比,這才是更讓人值得稱頌。 ”

    說話之人乃是侍讀黃淮,黃淮與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一同教導朱高熾讀書,因為黃淮為人厚道,學術精深,和解縉一樣,頗受永樂皇帝的青眼相看。

    所以每日卯時,黃淮便趕來這裡,對早起的朱高熾授課,對這個相貌平庸且體弱多病甚至肥胖的有些滑稽可笑的太子,黃淮卻是打心眼裡的喜歡,因為朱高熾是個極好的學生,每次聽課,都極為用心,甚至與黃淮攀談一些政務,尤其是一些錢糧和吏治的看法,連黃淮都欽佩有加,雖然相處不久,但是黃淮深信,當今太子未來必定是賢明的君王。

    黃淮繼續侃侃而談:“為君者也是如此,天子不必看重華美的衣衫,未必去追究表面美好的事物,天子之德,在乎於仁。”

    朱高熾聽的很認真,此時忍不住道:“先生,本宮現在雖有太子之實,卻無太子之名,這帝王之道,還望先生盡量慎言。”

    朱高熾所言的乃是他當下的現狀,朱棣是燕王的時候,他是世子,此後朱棣登基,所有人都稱他為太子,便是朱棣,也准允他在東宮居住,並且派翰林學士教導他,給予他太子的待遇,只是可惜,這敕太子的詔書並沒有下,裡頭固然是別有深意,可是待遇固然解決,可是名份不說個清楚,終究還是懸著一顆心。

    黃淮正色道:“祖宗法度在此,太子便是太子,儲君即是儲君,殿下何慮之有?殿下將來遲早要君臨天下,微臣若是不為殿下講授帝王之道,便是微臣的失職。”

    朱高熾莞爾,並沒有搭腔。

    此時一個小太監躡手躡腳進來,遞來一張條子,黃淮還在說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朱高熾卻是用袖子輕輕遮掩,展開條子,條子上寫道:“丑時三刻,方宅火起,化為烏有;國子監亦有人至彝倫堂縱火,燒死監生三人。群情洶湧,怨聲四起,北鎮府司似有異動……”

    朱高熾看了條子,眼中先是閃露出一絲淡淡的驚愕,可是旋即,又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將手中的條子揉碎了,抬眸見黃淮停止了授課,詢問似得看向自己,朱高熾淡笑道:“沒什麼事,只是外頭出了點事故而已,先生還是給我講一講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的道理罷。”

    黃淮顯得索然無味的道:“殿下有心事,既然如此,今日就講到這裡吧。”

    他長身而起,作揖告辭。

    朱高熾倒也不挽留,只是約定道:“請先生明日早一些來。”

    黃淮應下,告辭而出。

    朱高熾面帶微笑的目送黃淮,直到黃淮的身影不見了蹤影,臉上的微笑才微微變得略帶幾分僵硬起來,他的目中掠過了一絲譏諷,喃喃道:“大事可定了。”

    …………………………………………………………………………………………………………………………

    “陛下,讀書人大逆不道,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奴婢這裡有一首詩,便是這些讀書人張貼出來的,懸在國子監的琉璃牌坊那兒,陛下您聽聽……

    這已經不是胡鬧了,分明是要謀反,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人……”

    暖閣裡,太監劉新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時不時抬起眼來,偷偷去看朱棣。

    朱棣瞇著眼,含笑看劉新,並不做聲。

    “錦衣衛那邊,已經忍無可忍了,紀指揮使生怕鬧出亂子,所以……”

    “劉新啊。”朱棣突然打斷劉新。

    劉新身軀一振,道:“奴婢聽著呢。”

    朱棣和藹的道:“朕記得在北平的時候,有一日朕病了,是你急的眼淚都流了出來,也是你一直伴在病榻前頭,一步不敢離開,足足半個月,半個月啊。朕當時就在想,你雖然是個奴婢,可是於朕有恩,這個恩情,朕一直都記得。”

    朱棣舔舔嘴,臉上發出自內心的微笑,繼續道:“所以朕一直說,有朕在,就有你的富貴,有你這輩子衣食無憂,朕不是個刻薄寡恩之人,朕曉得你不容易,跟著朕吃了不少的苦,朕都曉得。”

    劉新忙道:“奴婢這是該當的。”

    朱棣的目光,突然掠過了一絲殺機,他撫著御案,語氣驟冷:“是啊,這是該當的,可是有些事,你也是該當的嗎?你變了,你變得這樣的可怕,你開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開始謀劃朕的身後之事了嗎?朕告訴你……”朱棣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厲聲道:“朕還沒有死呢!”

    劉新臉色驟變,隨即陰沉下來,緊接著渾身打了個激靈,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渾身開始冷戰,牙關咯咯作響,劉新沒有去辯解,而是立即匍匐於地,狠狠磕頭: “奴婢該死!”

    朱棣冷漠的道:“你本就不該再活在世上,你該當去死,可是朕還是決定饒你一次,滾出去,立即滾出去。”

    劉新跌跌撞撞的逃了,他不敢回頭,生怕看到朱棣那殺人的目光,劉新感受到了那一股殺氣,殺氣彷彿化作了有形的箭矢,一頭扎在了他的心頭上。

    只是劉新不免產生一個疑問,不對勁啊,可是到底哪裡不對勁,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朱棣豁然而起,臉上露出了幾分悲哀之色,他沉痛的扶著御座後的金柱,摀住了胸口,胸口有些絞痛,痛的他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他深吸了一口氣,接下來,他苦笑一聲,他終究還是人,不是一塊石頭,這莫名的心痛,讓他一下蒼老了十歲,急驟的幾次呼吸之後,他快走幾步,大聲道:“來人,來人……”

    三寶快步進來,道:“奴婢在。”

    朱棣猶如一陣旋風,走到了三寶面前,道:“抬起頭。”

    三寶抬頭,看到了天子毅然決然的面孔,那瞬間的情感波動很快便被鐵石心腸掩飾,他的虎目看不到絲毫的動搖,朱棣一字一句的道:“朱能病了?”

    三寶道:“是,陛下昨日還賜了藥,讓他好好養病。”

    朱棣冷漠一笑:“告訴他,他的病可以好了,你親自去尋他,告訴他,京師裡但凡有絲毫的異動,就讓他立即帶兵,不要動用燕山衛的兵馬,對,就動用金吾衛,讓金吾衛的將校立即去拿丘福,明白了嗎?立即拿辦丘福。”

    “啊……”三寶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丘福……可是靖難的老兄弟之一,雖然及不上張玉和朱能,可是三寶深知,他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也絕不會低。況且……丘福還是漢王的岳父……拿丘福……這……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0 07:4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0 07:45 PM 編輯

第六十七章:驚天動地

    朱棣冷冷一笑:“你有話說?”

    三寶磕了個頭:“奴婢這就去辦。”

    朱棣鬆口氣:“去吧,還有,只是拿辦,不要傷了丘福的性命,先拿起來,朕還要再想想,再想想。五軍都督府那邊,讓成陽侯張武去坐鎮,告訴他,沒有旨意,任何人擅調了一兵一卒,方孝孺便是榜樣。”

    三寶魂不附體,朱棣做得許多安排,讓三寶意識到,外朝肯定出了大事,否則斷然不可能,要請成陽侯張武出馬,張武乃是朱棣的護衛出身,幾乎沒有讀什麼書,只有一身的勇力,不過在這些靖難老人們眼裡,張武絕對是對朱棣最死心塌地的一個,這個人一根筋,只認死理,誰的話都不聽,便是徐皇后說的話,他也敢頂撞,可是朱棣的任何一句話,他都奉若天條,絕不違背。

    這意味著什麼,難道陛下誰也不信了嗎?三寶後襟冒出了一股子寒意。

    一隊錦衣衛出現在街頭,直接往漢王府過去。

    漢王府距離宮城不遠,緊挨奉天門,臨著御道,平時這裡的衛戍顯然要比其他地方森嚴的多,不過今日,卻是顯得鬆散了許多。

    郝風樓帶著眾人抵達了漢王王府門前。

    站在門前佇立片刻,郝風樓不由深吸一口氣,看著門前左右各一漢白玉的石獅,看到那中門之上金漆的王府隸書,那雕樑高柱,無一不顯示出王者尊嚴。

    只是對郝風樓來說,眼下這些不值一提。

    兩個王府護衛已經上前,其中一人喝道:“什麼人,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誰敢在這裡放肆。”

    他們素來囂張慣了​​,有什麼樣的主子,自然就會有什麼樣的護衛。

    郝風樓朝他們行了個禮,道:“敢問這裡可是漢王府?”

    那魁梧的護衛趾高氣昂道:“你瞎了眼睛,難道沒有瞧見,那兒寫著嗎?”

    郝風樓吁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麼就沒有錯了。”

    這護衛忍不住,怒視道:“什麼沒有錯,你一個百戶,也敢在這裡停留,是誰派你來的。”

    郝風樓道:“卑下乃是奉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之命。”

    護衛的臉色立即緩和了下來,上下打量郝風樓,道:“可是紀指揮使?卻是不知,指揮使命你們來有何公幹?”

    錦衣衛確實偶爾會來,所以這些護衛倒也認得幾個,只是像郝風樓這般,帶著這麼多人來的卻是鮮見。

    郝風樓微微一笑:“指揮使大人有命,讓我等捉拿亂黨,根據線報,有亂黨藏匿於王府,我等特來搜查,來人,進去搜。”

    一聲號令,身後的曾建等人還沒有動作,兩個護衛倒是傻眼了,其中一個咆哮道:“賊子安敢!”

    這時候,郝風樓已拔出了佩刀,這柄明晃晃的刀架住了其中一人的脖子,郝風樓依舊面帶微笑:“抱歉的很,我等奉的乃是紀大人之命,你們若是敢亂動,鄙人少不得要視你們為亂黨,對付亂黨,錦衣衛一向是就地格殺,絕沒有通融的可能,滾開!”

    護衛不敢動了,見對方人多,不得已之下,只得後退幾步。

    郝風樓不客氣,一馬當先,直接上了門階,一腳踹開中門,道:“進去,追查亂黨!”

    曾建等人面露複雜之色,卻還是咬咬牙,跟了上去。

    漢王府顯然沒有想到,竟有人敢明目張膽的闖進來,沿途倒是有零散的護衛,此時看到這些人大剌剌的往裡頭走,又見他們一個個穿著的是親軍的服色,一開始只是誤以為傳令或者奉命前來公幹的親軍,等到門口的兩個護衛示警,郝風樓帶著人,已是直接穿過了幾重儀門,進入了漢王府深處。

    “來,拿住他們……”

    “他們是什麼人?”

    “說是紀大人派來的。”

    “什麼,既是紀大人,為何要攔截。”

    “哎……眼下說不清,先攔住,不要讓他們衝撞了漢王,他們是來搗亂的。”

    王府的侍衛們一陣雞飛狗跳,一方面,是平時鬆弛慣了,畢竟從未有膽大包天的傢伙敢闖這裡,另一方面,卻被這些錦衣衛的魚服迷惑,等到反應過來時,一群人呼啦啦的往裡頭衝,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郝風樓人等,已經直接衝進了王府正堂。

    漢王朱高煦此時一人在這裡悶頭喝茶,等待消息,緊接著一隊錦衣衛衝進來,為首的一個,朱高煦竟是有些印象。

    “你……你是誰?”

    郝風樓快步上前,身後的校尉、力士們則是守住了出口,郝風樓沒有猶豫,上前便是一拳砸了過去,這一拳砸的乃是朱高煦的肩窩,全力一拳,然後……砰的一聲,竟好像撞到了鐵板,郝風樓的手骨頓時傳出酸麻,而朱高煦竟是毫髮無損。

    郝風樓顯然忘了,朱高煦乃是久經戰陣之人,打熬的一副鐵塔身子。

    若是以朱高煦的實力,莫說是一個郝風樓,便是三個郝風樓這樣的人,也能瞬間制住,只是他從未想過一個錦衣衛百戶竟敢對他動手,而且事發地點還是他的王府,所以他雖是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卻沒有立即反應。

    反倒是郝風樓意識到什麼,連忙後退,保持安全距離。

    “你……你就是那個郝風樓?”

    朱高煦想起來了。

    郝風樓正色道:“不錯,卑下便是郝風樓。”

    與此同時,上百侍衛已從四面八方而來,只是見漢王在堂中,又被這些'惡徒'圍住,投鼠忌器,也不敢放肆,只是將整個大堂圍的水洩不通。

    朱高煦臉色鐵青,大喝道:“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郝風樓,你瘋了!”

    郝風樓慢悠悠的道:“王爺,抱歉的很,卑下只是奉都指揮使大人之命,前來搜查亂黨,嗯,冒犯了王爺,還請恕罪。”

    朱高煦一時傻眼,這也叫理由,不過他不由警惕起來,奉紀綱之命,莫非此人是紀綱暗中指使,紀綱指使他來做什麼?

    與此同時,漢王府遭襲的消息立即傳遍整個京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0 07:4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0 07:48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瘋了

    北鎮府司已經做下了佈置,一切就待紀綱一聲令下,各處錦衣衛便可立即動手,而滋事的讀書人也確實已經鬧將起來,顯然時機已經成熟。

    紀綱的心情並不輕鬆,顯而易見,漢王這是冒險,殺人固然容易,可是殺完了人如何讓人相信這些人罪該萬死,或者說是讓天子相信,這才是至難。

    固然是漢王自信自己得了聖寵,寧願相信陛下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又或者漢王自信自己佈置的計劃天衣無縫,人證物證俱在,可是紀綱卻並不這樣以為,陛下對他來說終究是可怕的存在。

    紀綱其實是讀書人出身,和那些丘八不同,考慮事情更加周全,可是他又知道,有些事他不得不這樣做,因為從一開始,他的身上就打上了漢王的烙印,他沒有選擇。

    “但願……能一切順利罷。”紀綱突然覺得有些可笑,他不是一個習慣將命運交給老天爺擺佈的人,他深信這個世界,人只能靠自己,可是現在,他竟是動搖了。

    “大人……大人……”有力士如旋風一般衝進來,完全壞了鎮府司的規矩。

    紀綱的臉色驟冷,顯然他並不喜歡,不耐煩地道:“怎麼?”

    力士拜倒在地,道:“有錦衣衛,不,是東華門百戶所百戶郝風樓,帶著人衝進了漢王府,襲擊了漢王,還自稱……自稱是奉大人之命,要搜查亂黨……”

    嗡……

    紀綱腦子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

    後果可想而知,漢王是主心骨,一旦有絲毫差錯,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紀綱沒有猶豫,立即道:“來人,備馬,調集一隊人馬,要快!”

    “大人……各千戶所那邊,還等著大人……”

    紀綱冷冷道:“讓他們等一等。”

    ………………………………………………………………………………………………………………………………

    漢王府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郝風樓帶人圍住了漢王朱高煦,外頭的護衛們又將郝風樓等人圍住。

    正堂裡,朱高煦臉色陰沉,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郝風樓,語氣緩慢的道:“郝風樓,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是什麼後果,這世上從未有人敢得罪本王,從來沒有!”

    郝風樓心平氣和地道:“卑下是職責所在。”

    “屁的職責所在!”朱高煦一聽到這半截話,就惱火不已,暴怒地道:“你到底是受誰的指使,是誰讓你這樣做?”

    郝風樓道:“紀指揮使啊。”

    朱高煦忍不住要抓狂,其實他隱隱懷疑,這根本就是他那個皇兄的'指使',只是有些話,又不能擺在檯面。

    郝風樓鎮定自若地道:“漢王殿下,我來,其實是來追查縱火亂黨的,現在外頭滿城風雨,有人懷疑這是漢王府裡的人動的手,卑下身為錦衣校尉,少不得要來查問一下。”

    朱高煦有些緊張起來:“是誰說縱火之事和本王有關?”

    郝風樓撇撇嘴道:“卑下的意思並非是和殿下有關,而是和王府有關,王府這麼多人,龍蛇混雜,有幾個兇徒也是理所當然。”

    朱高煦冷笑道:“你是燕山北衛出來的?哼,吃裡扒外的東西!”

    好端端的成了吃裡扒外,郝風樓覺得自己冤枉得很,不過郝風樓倒也無所謂,他淡淡一笑,權當沒有聽見。

    只是朱高煦卻是急脾氣,拍案道:“你現在滾出去還來得及,孤王看在姚先生的面上,也饒你一命。”

    “不急,不急。”郝風樓的表現讓朱高煦有吐血的衝動。然後郝風樓輕輕闔上眼睛,閉目養神,嘴皮子輕動,補上一句:“殿下再等等。”

    等不了多久,便有烏壓壓的錦衣衛將整個漢王府包圍。

    紀綱此時正親自帶著一隊錦衣校尉進去。

    聽到了外頭的動靜,郝風樓神色如常地站了起來,道:“殿下,時候到了,卑下告辭。”

    這傢伙話音落下的時候竟是一腳踹翻了身前的桌几,桌上的瓷瓶落下來,砸了個稀巴爛,看上去一片狼藉。

    朱高煦氣得七竅生煙,幾乎要衝上去和郝風樓拼命。

    好在他心裡存著理智,還不至於如此不曉事,反正人已到了,送去了南鎮府司,這傢伙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郝風樓帶著人走了出去,外頭的侍衛紛紛挺刀對他,紀綱已經抵達,郝風樓向紀綱行禮:“卑下見過大人。”

    紀綱鐵青著臉,道:“拿下,送南鎮府司!”

    數十個校尉將郝風樓制住,郝風樓也無所謂,任由他們解下自己的繡春刀,押送出去。

    曾建等人也都解下了武器,統統送走。

    “殿下……”

    紀綱小跑著衝進廳堂,看到裡頭一片狼藉,再看呆呆的漢王,竟有點驚慌失措。

    漢王壓壓手道:“這個人,瘋了。”

    紀綱呆立著不動。

    朱高煦沉默片刻,又道:“他是真的瘋了。可他是姚先生的弟子,怎麼可能會是瘋子?”

    這一句不知是有心還是無心的話,一下子點到了問題的中心,紀綱臉色驟變。

    朱高煦嘆口氣,苦笑道:“他若不是瘋子,那就是本王瘋了。”吸了口氣,繼續道:“事情怎麼樣?”

    紀綱道:“南鎮府司自然會追究他。”

    朱高煦搖頭道:“本王說的是那些讀書人。”

    紀綱道:“卑下準備動手,只是被眼下這事耽誤了。”

    朱高煦嘆口氣道:“先不急動手,讓他們先鬧一鬧,南鎮府司那邊怎麼處置郝風樓也不必過問,本王不問,你也不要問,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本王算是看出來了,事有反常即為妖,就讓南鎮府司自己去辦,藉此來揣摩聖意吧。”

    身為王子,朱高煦絕不是一個只知蠻幹的傢伙,郝風樓突然找麻煩讓他生出了警惕,或者是說戒心,如果你只當郝風樓是個瘋子,可是朱高煦不相信姚廣孝也是瘋子;那麼問題出在哪兒呢?

    朱高煦決定索性拿郝風樓做餌,試探一下父皇的心意。

    父皇若是知道有個錦衣衛百戶衝進了王府襲擊了自己,還打砸了王府會如何反應?會暴跳如雷麼,又或者……

    朱高煦奇怪地看了紀綱一眼,道:“姚先生一向置身事外,這一次,卻不知到底是什麼用意。”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0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11 PM 編輯

第六十九章:你會後悔

    所謂不作死就不會死,顯然在永樂朝的花樣作死大賽裡,襲擊漢王府絕對算是很出彩的作死手法之一。

    南鎮府司已經驚動,主持南鎮府司的指揮僉事劉通震怒,他很不含糊,直接命人提了郝風樓來,在陰森森的南鎮府司大堂裡,劉通殺機畢現,狠狠地看著郝風樓。

    劉通是錦衣衛中少有的北平燕山前衛出身,燕山前衛曾衛戍北平,並沒有直接參與靖難之役,守衛北平是前衛的職責。

    而太子當年在北平監政,主持​​北平軍政,所以燕山四衛,前衛幾乎是太子的死黨。

    正因為如此,劉通在錦衣衛中屬於較為特立獨行的人。

    比如這一次,錦衣衛的許多動作,他就沒有參與,可是不參與不代表不關注,原以為各千戶所就要動手,誰曉得橫生枝節,突然殺出了個郝風樓襲擊了漢王府。

    劉通冷冷地看著郝風樓,進了南鎮府司這個號稱錦衣衛人人聞之色變的煉獄,郝風樓居然臉色平靜。

    啪……

    狠狠一拍驚堂木,劉通厲聲道:“堂下何人?”

    郝風樓回答道:“卑下內東城千戶所百戶郝風樓。”

    劉通又是厲聲責問:“郝風樓,你知罪嗎?”

    “不知!”

    這裡可不是尋常的衙門,不是你說不知就不知的,若是其他地方打官司,當然是極力喊冤才好。

    可是在南鎮府司,卻滿不是這麼回事,人家把你'請'來,你還敢自辯,當這南鎮府司是虛設的嗎?

    劉通冷笑連連,道:“好,你不知罪是不是,本官倒是想聽聽你如何辯解。”

    這是貓戲老鼠的把戲,在劉通眼裡,郝風樓已經是死人了。

    郝風樓正色道:“卑下奉命追查縱火的亂黨,何罪之有?”

    劉通端起茶盞慢吞吞地喝了一口,繼續問道:“還有呢?”

    郝風樓道:“沒有了,卑下是奉命行事,若這也有錯,就請大人責罰,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郝風樓對劉通並無敬畏之心,令劉通很是惱怒。

    郝風樓道:“只不過卑下曉得大人要整人,根本就不必問罪證,多說也是無益。”

    劉通眉毛一挑,不由笑了:“你倒是聰明,既然知道這個道理,那麼本官若是不扒了你一層皮,倒是對不住你了,來人!”

    郝風樓微笑看他:“大人,你莫要後悔!”

    劉通也算是有見識的人,自掌南鎮府司以來,還沒有哪個錦衣衛官兵敢在這裡說這樣的話,便是都指揮使紀綱也要禮讓他三分,當然見不得一個百戶如此囂張,冷笑道:“那好,我便看看什麼叫後悔,來人,動家法!”

    數個力士湧進來,要將郝風樓拖去刑房。

    可是這時候,卻有個尖細的聲音道:“且慢!”

    正說著,一個太監腳衝進來,正是三寶。

    三寶看了郝風樓一眼,又看看劉通,隨即微笑,道:“咱家奉陛下之命召郝風樓入宮覲見,劉大人,能否讓咱家承你一個情,先將這家法放一放。”

    郝風樓心裡鬆口氣,他大致也猜測到宮裡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要來人了,時間掐得還算準確。

    劉通卻是臉色驟變,郝風樓可是襲擊漢王'不軌之徒',陛下見這個人做什麼?

    只是他再強勢,也不敢放肆,勉強乾笑:“好說,好說。”

    校尉已放開了郝風樓,郝風樓舒展了一下手腕,朝劉通微微一笑,道:“看來劉大人想要後悔,也沒有機會了。”

    這句話讓劉通臉色又青又白,郝風樓卻是無所謂,尾隨三寶出去。

    外頭已停了一頂轎子,三寶請郝風樓上轎,郝風樓並不客氣,坐入轎子。

    搖搖晃晃的走了小半時辰便到了西華門,可是轎子並不停下,直接穿過了門洞,往宮中深處進去。

    這倒是讓郝風樓頗感欣慰,須知宮中是不允許騎馬乘轎的,沒有陛下親口恩准,誰也不行,可是這一次,自己竟然享受了這樣的待遇,可見皇帝對自己不算壞,總算沒有浪費自己的一片苦心。

    其實方才的一番動作,郝風樓擔著的風險可謂極大,稍有閃失,都可能誤了自己性命,可是不冒險卻又不成,他深知神仙打架小鬼遭遇的道理,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做出一些'出格'舉動,把原先那魚死網破的皇子之爭演變成一場'誤會'。

    轎子在暖閣外停下,三寶進去通報,旋即領著郝風樓進去。

    暖閣裡的朱棣穿著一身寬大舒適的道服,道服因為寬鬆,而且式樣簡單,並不繁複,所以一直深受時人喜愛,其功能倒有些像後世的睡袍,上至公卿下至尋常小戶人家,只要不是出門,在家中多是穿著道服。

    當然,按理說作為九五至尊,朱棣這樣的穿著實在顯得隨意,不過朱棣一向都是隨便的人,你能奈何。

    郝風樓也曉得朱棣這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拘小節的性子,倒是對這樣的人頗為喜歡,上前幾步,朝朱棣行禮,道:“卑下見過陛下。”

    “唔。”抓著筆桿子批著奏書的朱棣抬起頭來,等在一份奏書上硃批了'恁官員官民人等,休要囉嗦,老實修好河堤,否則耽誤工期,延誤了來年農時,俺不問百姓,只處置官吏'之類的話之後便擱下筆,朝郝風樓微微一笑,道:“朕在這裡有一份旨意,你看看可好?”

    稀里糊塗叫來看旨意,郝風樓覺得有些不務正業,不過猜不透朱棣的用心卻也無妨,順著他的話去做就是。

    於是接過聖旨,原來這聖旨裡說的卻是修築松江河堤的事宜。

    只是聖旨的言語實在有些粗俗,甚至還有罵娘爆粗口的句子,什麼俺早知有河工官吏貪墨銀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俺若是不發現尚好,一經發現,便刨你祖墳之類。

    這聖旨看的郝風樓一愣一愣,不過隨即,他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微笑道:“陛下聖明。”

    朱棣笑了:“怎麼聖明?你若是溜鬚拍馬,朕要治你阿諛奉承之罪,說出個理來,朕才信服你。”

    郝風樓苦笑道:“陛下,國朝似乎沒有奉承之罪吧,若是奉承也有罪,那每年這麼多祥瑞的奏書,豈不是人人皆有罪?”

    郝風樓頓了一下,繼續道:“陛下的聖旨,微臣看過兩種,一種是給大臣的,可謂言辭優美,猶如巫山雲霧,半遮半掩,教人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可是細細體味,卻總能看出陛下的良苦用心。

    另一種恰如今日這份,卻是簡言意駭,言辭平白,並不矯揉造作,這當然是寫給軍民百姓們看的,百姓們不懂之乎者也,也不會去深思考量,自然是越簡單越好。

    若是寫的太過含糊,百姓們看不懂,聽不明白,最後少不得還是要官吏們解釋,只是若有官吏欺上瞞下,故意歪曲陛下本意,藉此來糊弄百姓,豈不是反而不好?

    陛下這樣的做法倒是頗有點太祖皇帝的影子,太祖皇帝為了防止百姓被官吏誤導,所以特意下旨,令百姓藏'大誥'於家中,但凡家中有大誥寄存者,若是有罪,則可減免一等,

    於是人人收藏大誥,家中既然藏了,百無聊賴時總免不了要拿出來讀一讀看一看,如此一來,這大明的律法,也就深入人心。”

    郝風樓的這番話可謂用心良苦,深諳他娘的厚黑之道,站在他的立場,不拍一點馬屁實在說不過去,可是尋常的馬屁,對朱棣這樣的人來說早已免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15 PM 編輯

第七十章:賜衣

    而郝風樓早已摸透了朱棣這個傢伙。

    朱棣做了皇帝,眼下最緊張的問題永遠都是他的合法性問題。

    而要解決合法性,朱棣的辦法也永遠只有一個,就是拉他爹出來鎮壓各種不服,所以恢復祖制或者說效仿太祖皇帝,對此時的朱棣來說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確。

    郝風樓將這扯淡的聖旨直接和太祖皇帝掛鉤,還說這是效仿太祖,與太祖平時的治國方法有異曲同工的妙處,這等於是給瞌睡的朱棣送了一個枕頭。

    朱棣果然喜滋滋地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太祖的制度,許多大臣都說不到節骨眼上,就如朕頒發給他們的詔書,總是蒙了一層巫山雲霧,說不透。反倒是你一下子說透了。

    不錯,祖制說來說去其實就是去繁就簡,所謂的簡,便是讓臣民們知道朝廷的政令是什麼,朕的話是什麼意思,而不是讓那些地方官吏告訴他們,朕的意圖,他們若是別有居心,歪曲朕意,最後反而善政成了惡政。”

    朱棣侃侃而談:“所以要治天下,首先要知天下,朕要知天下,天下人也要知朕,不能總是隔著窗戶紙,隔著一層紗;得把話說透,把事情說清楚,政令通達就是這個意思。”

    郝風樓曉得自己說到了朱棣感興趣的東西,多半朱棣這些'俗'話,大臣們未必喜歡聽,跟身邊的太監說,人家也未必懂,如今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個能聽得明白的俗人,就恨不得發洩出來。

    朱棣微微一笑,繼續道:“政令通達只是第一步,其次還是吏治,太祖時的吏治就很好嘛,不過到了建文就糜爛了,朕要好好收拾一下,只是要整肅吏治,卻還有難處,就是銀子。

    人無錢要餓肚子,朝廷沒有錢,那也不好受啊,朕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曉得這世上沒有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道理,你不讓馬兒食夜草,至少俸祿要給足,不能拖欠,不能用勞什子陳米、爛穀子去抵數,你看……

    別人都說朕俗氣,這三句兩句又說到了銀子上,銀子啊銀子,世人都說這是俗物,此物雖俗,卻事關國計民生,關乎萬家生業,縱然是再俗,縱然再不雅,可是在朕眼裡,就比他娘的喫茶玄談、吟詩作畫更緊要一些。”

    郝風樓道:“陛下真知灼見,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朱棣點頭,覺得郝風樓這是實在話,可是仔細一琢磨,不對啊,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不是說那些領俸祿的官成了鬼嗎?自己豈不是也成了閻王?

    朱棣便深深地看郝風樓一眼,陰森森地道:“你不要陰陽怪氣,你和他們雖是文武殊途,可朕都用得著。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說完了話,朱棣又是深深地看了郝風樓一眼。

    郝風樓似乎明白了些什麼,朱棣所說的只怕未必是文武官員,似乎隱含著太子和漢王的關係,只是誰是手心,誰是手背呢?他突然覺得自己想的有點多。

    朱棣見郝風樓恍然大悟之色,莞爾一笑道:“朕啊,其實一直都想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倚,哪個傷著了都是切膚之痛,可是到了今日朕才明白,有些時候,你越是要躲越是沒法兒躲。

    就像當年朕在北平一樣,朕何嘗想靖難,朕堂堂親王,一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若不是建文聽信讒言,何至今日?終究,這還是家醜啊,朕躲不過叔侄的家醜,可是朕實在不願看到再有骨肉相殘了。無論誰勝了,輸的都是朕,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郝風樓忙道:“微臣能夠體諒。”

    朱棣撫案,嘆口氣又道:“是啊,你都能體諒,可是有的人偏偏不能體諒。”

    郝風樓沉吟一下:“畢竟是年輕氣盛,陛下做父親的,理應體諒才是。”

    朱棣深深看他一眼:“哦,你這句話倒是實在。不過聽說你從前被你父親趕出家門是嗎?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心思,朕還聽說你從前很不成器,如今似是懂事得多了,這便是脫胎換骨,若是他們都學你,朕也就不必擔心什麼。”

    朱棣笑了:“怎麼,看你一副苦瓜相,莫非是嫌朕打聽得太清楚了?”

    郝風樓咂舌道:“這……”他心裡確實有點毛骨悚然,自己的底細被人摸得清清楚楚,誰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朱棣不知道的又或者知道的。

    朱棣微笑道:“打聽清楚了才能大用嘛,這次多虧了你,你這一攪和,讓朕免得下定壯士斷腕的決心,好啦,不說這個……”

    朱棣語速放慢起來,道: “你是從南鎮府司過來的?”

    郝風樓道:“正是,微臣時運不濟,觸了家法。”

    朱棣頜首點頭道:“錦衣衛的家法,朕也有所耳聞,不過沒規矩不成方圓,觸了家法,就要受罰,賞罰分明,才是正道嘛。待會兒,你依舊回去領罰吧。”

    郝風樓一時分不清朱棣的用心,卻還是點點頭:“遵命。”

    朱棣揮揮手:“去罷,朕也乏了。”

    郝風樓道:“微臣告退。”

    這一次召對實在有點莫名其妙,說了一大通莫名其妙的話,若是尋常人八成看不清,也聽不懂,不過郝風樓大致聽懂了。

    朱棣的意思很明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之所以如此,終究還是錦衣衛那邊沒有做什麼越軌的動作,反倒是郝風樓把漢王鬧得厲害。

    朱棣畢竟是做爹的,聽到郝風樓竟是鬧了漢王府,又據聞漢王還'挨'了揍,這父愛之情終於還是佔據了上風,而郝風樓又被抓去了南鎮府司處置,就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其實郝風樓所做的無非就是把水攪渾而已。

    郝風樓從暖閣裡出來,突然有人叫住他:“郝百戶……”

    郝風樓駐足,便看到了三寶。

    三寶笑呵呵地上前,道:“郝百戶,陛下有命,說是外頭風大,怕你受了傷寒,所以給你添件衣衫。”

    郝風樓道:“外頭不冷啊。”

    只是這時,卻有小太監托著一個盤子,盤上疊著一件雲紋錦衣過來。

    三寶拿起錦衣披在了郝風樓的身上,笑吟吟地道:“郝百戶不是還要去南鎮府司受罰嗎?加一件衣衫,體面一些,去吧,是了,代咱家向你的恩師問個好,就說咱家往日聆聽先生教誨,感激不盡。”

    郝風樓這才察覺,身上披著的這件衣衫似乎有些不一般。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20 PM 編輯

第七十一章:何罪之有

    大明朝有一種專門的賜服制度,賜服雖然象徵意義更大一些,不過代表的卻是一種殊榮,而賜服又分為數種,分別為欽賜蟒衣、欽賜飛魚、欽賜鬥牛、欽賜麒麟。

    蟒衣一般只賜宗室和一品大員,至於飛魚,大多是尚書或者是錦衣衛指揮使那個級別,鬥牛次之,麒麟服再次之。

    郝風樓身上披著的這件衣衫就是傳說中的麒麟服,顏色大紅,直徑的紗地盤,金彩繡柿蒂過肩,繡於衣上的神獸似龍非龍,很是抽象,不過質地極好,輕薄如紗,穿上身上並沒有太多感覺。

    原來所謂的添件衣衫就是這件麒麟服,郝風樓不由露出了大致是'我懂得'的微笑。

    別看這麒麟服一般賜穿的都是五六品的官員,其實麒麟服比蟒袍、飛魚服更加難得。

    理由很可笑,因為皇帝身邊圍繞的多是重臣,比如那些個宗室,無論是親王、郡王又或者是國公,天子往往都會賜上一件蟒衣,可謂人人有份,童叟無欺。

    至於飛魚服也是如此,但凡是重臣,無論是解縉還是紀綱這些人,每天在皇帝面前轉悠,有人穿的是飛魚,有人卻沒有,皇帝一看,心念一動,說不準這飛魚服就送到你家裡了。

    唯獨這鬥牛和麒麟服賜出去的卻是少,畢竟低級的文武官員,皇帝接觸不多,就算賞賜,那也是禮部或者是相應的衙門定出賜物,既非欽賜,自然輪不到他們來送出鬥牛、麒麟服出去。

    於是乎,大明朝初期時的狀況便是,京師裡頭穿著蟒衣、飛魚的雖說不是多如狗,卻也不少。

    而穿鬥牛的,可謂鳳毛麟角,至於麒麟服,便是掰著手指頭,也數不出幾個來。

    郝風樓現在穿著的就是麒麟服,披在身上,貴氣逼人。

    其實這麒麟服式樣和蟒衣、飛魚的式樣差不多,雲紋都是相同,除了底色是大紅,而非黃色之外,若是不仔細發現,便是繡在衣上的麒麟,和盤龍也沒多大區別,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腿比較長而已,很能唬人。

    郝風樓心知肚明,沒有多說什麼,向三寶致謝,隨即便出宮去了。

    一路趕回南鎮府司,南鎮府司外頭依舊是一陣肅殺之氣,數十個校尉一字排開。

    指揮使僉事劉通此時憋著一肚子火,這錦衣衛是重建,而劉通貴為指揮使僉事,主持南鎮府司,背後又有大樹乘涼,原本上頭授意他,讓他盡力在錦衣衛中培植自己的勢力,至少要做到能和紀綱抗衡。

    錦衣衛雖然名為親軍,可是因為其特殊性,地位超然,早已成了許多大人物眼裡的香餑餑,衛所中的指揮使、僉事、同知甚至是千戶,都成了許多人爭取的對象,比如指揮使紀綱,就和漢王關係不清不楚,而劉通自然也有他的靠山。

    正是因為有靠山,又掌握了錦衣衛內部的法紀,因此劉通雖然只是錦衣衛第四號的人物,可是實力卻是不菲,不少錦衣衛千戶都向他暗送秋波,劉通心裡也明白,這些人之所以怕自己,無非是因為自己掌握錦衣衛的監察而已,手握對錦衣衛內部的生殺大權,因此才有人賣身投靠。

    可是現在,一個百戶敢如此囂張跋扈,闖進了王府鬧事倒也罷了,還敢對著自己說什麼不要後悔之類的話,這簡直就是爬在自己頭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這事兒傳出去,往後誰還會正眼看自己?

    只是陛下召見郝風樓,卻又讓劉通很是鬱悶了一陣,此時他火氣無處發洩,自然是讓人提了東華門百戶所的總旗吳濤和曾建二人來,一番審問,申明罪狀,執行家法。

    “爾等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入王府,簡直是豈有此理,本官倒是想問問,是誰借你們的膽子,是誰指使?”

    這一番話夾雜著一肚子怨氣問出來發洩出來,嚴厲到了極點,便是堂中的幾個站班力士,也從不見大人這樣的嚴厲。

    吳濤和曾建二人跪在堂下,只是不斷地道:“大人饒命!”

    劉通冷笑連連,道:“本官問的是是誰主使,有什麼圖謀,你們再顧左右而言他,休得怪本官扒了你們的皮。”

    劉通的意圖很明顯,先問出口供來,只要'證據確鑿',最好拉出郝風樓,到時候不管郝風樓背後的人是誰,又或者得了什麼聖寵,自己將這供詞遞上去,自然會有人頭痛。

    畢竟這是大罪,絕不是鬧著玩的,真要保,誰也保不住。

    吳濤吞了吞吐沫,猶豫不定,艱難地道:“這……這……”

    曾建倒是仗義,生怕吳濤'供罪',忙道:“大人,我等並非是受人指使,只是北鎮府司那邊有命,清查……”

    劉通勃然大怒,拍案道:“來人,掌嘴!”

    幾個力士上前,其中一個揪住曾建,狠狠幾巴掌打下去。

    曾建被打得眼淚都出來,卻是硬氣無比,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

    “再打!”劉通眉毛一揚,動了殺機。

    吳濤見狀,連忙道:“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卑下交代,卑下交代。”

    “好,你說!”劉通瞇著眼,殺氣騰騰地看向吳濤。

    吳濤道:“大人,其實是小人們追查亂黨,恰好撞見可疑之人混入了漢王府,郝百戶見狀,生怕這賊人對漢王殿下行暴,所以拼了命帶著弟兄們衝進去,又恰好撞到了漢王殿下,郝百戶有眼不識泰山,誤認……誤認……”

    劉通可一點都不傻,這一聽,頓時明白,自己被人耍了,這兩個總旗,沒一個好東西,壓根就是想矇騙到底!

    劉通更是氣的七竅生煙,森然冷笑:“來,來人,扒了他們的皮,打死了餵狗,餵狗!”

    一幫子力士感受到劉通的怒火,一般南鎮府司執行家法,固然是能教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像這樣聲言要打死的卻是不多​​,大家噤若寒蟬,曉得大人動了怒,不敢怠慢,連忙要將曾建和吳濤二人拖出去。

    吳濤和曾建連忙喊冤,紛紛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還請大人明察。”

    劉通冷著臉,紋絲不動,眼眸掠過一絲戲謔。

    這時,突然有人大喝道:“他們犯了什麼罪,還請大人給個交代!”

    劉通愕然,抬眸一看,便見郝風樓已走了進來。

    劉通一頭霧水,這可是南鎮府司,一個百戶就算要進來,也需事先通報,可是為何這​​個人竟可以如此大剌剌地走進來。

    可是看到了郝風樓身上的衣衫,劉通便明白了,這是欽賜麒麟服。

    或許許多人不認得,但是劉通卻是曉得,這種欽賜的御衣極為難得,而且與飛魚甚至是蟒衣非常相似,這樣的人物在整個京師,至少都是坐鎮一方的人物,進南鎮府司足以暢通無阻。

    想必,門口的那些守衛壓根就沒有想到這所謂御賜錦衣其實只是檔次最低的麒麟服而已。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2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27 PM 編輯

第七十二章:原來只是縮頭烏龜

    面對脫胎換骨的郝風樓,劉通微微愕然。

    一件麒麟服對他來說或許不算什麼,畢竟劉通是從三品武官,好歹也是鬥牛服的級別,若是運氣好一些,便是欽賜魚服的待遇也不是混不到,郝風樓這一身衣衫,確實是唬不住人。

    可問題在於,郝風樓剛剛入宮,本是戴罪之身,從宮中回來,竟是穿回了一件賜服,這背後的意義,可就值得深思了。

    陛下為何賜他麒麟服,是聖恩、聖寵、簡在帝心,還是另有其他原因?

    劉通不蠢,他隱隱感覺到這一切的一切,怕是漢王府的事脫不了干係。

    可是郝風樓此時義正言辭道:“他們何罪之有,為何要餵狗?這裡是南鎮府司,還是閻羅殿,可以不辨是非,全憑一人好惡,就可以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縱是閻羅殿,也有閻羅殿的規矩,錦衣衛有錦衣衛的家法,這家法,可不是劉大人心念一動,想拖誰餵狗就拖誰餵狗!”

    看到滿口是血的曾建,郝風樓怒了,此時也顧及不了這麼多,如連珠炮一樣發出質問,倒彷彿他不是百戶,已成了指揮使一般。

    劉通差點吐血三升,被這個傢伙夾槍帶棒的一番責問,當然不能退讓半步。

    劉通冷冷一笑:“郝風樓,切記自己的身份。”

    郝風樓笑了:“身份是嗎?大人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

    劉通拍案:“你不過一個小小百戶……”

    郝風樓打斷他:“你是錦衣衛指揮使僉事這沒錯,可是你掌南鎮府司,主持本衛法紀,可是這法紀二字,你心裡可曾有過嗎?無法無天,還奢談什麼身份?請劉僉事給一個交代罷。”

    劉通七竅生煙,一時說不出話來,更無語的是,他雖是怒火攻心,可是心裡卻越是戒備。郝風樓一個小小百戶,到底有什麼依仗,敢這麼跟自己說話?莫非他的背後……

    再看郝風樓欽賜的麒麟服,反而使劉通多了幾分忌憚,只是現在他不明就裡,既不敢玩的過火,這姓郝的又糾纏不休,讓他下不來台,一時之間,竟有點不知如何處置才好。

    倒是站班的一個力士大喝道:“大膽,敢這樣和大人說話,進了南鎮府司,誰敢對大人無禮。”

    這力士本只是想給僉事大人解圍,算是給僉事大人留個好印象。

    誰知郝風樓卻是側目向他看來,陰森森的道:“是嗎?那麼敢問,方才動手打人的,可是你?”

    力士想不到有這樣大膽的人,厲聲道:“到了南鎮府司,莫說是一個小小的總旗……”

    話說一半,突然之間,唰的一聲,郝風樓拔刀了。

    所有人愕然,囂張的見過,因為南鎮府司之人,個個眼高於頂,本就是囂張無比,衛中上到千戶、下到尋常力士,哪一個見了他們不要賠笑,可是現在,一個百戶,居然拔刀了。

    “你……你要做什麼……”這力士正待後退。

    而此時,郝風樓已經舉刀劈來。

    刀鋒劈開空氣,發出嗚嗚作響,嚇得這力士屁滾尿流,連忙四處躲藏,躲避刀鋒,其餘力士見狀,也都嚇了一跳。

    有人想要拔刀,有人連連後退,那力士一個躲避不及,絆倒在地,緊接著郝風樓快步追上,反手一刀,狠狠刺入他的大腿!

    呃嗷……

    力士慘呼。

    使其發生的太快,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等到殷紅的血流出來,空氣中蕩漾出一股血腥氣時,大家才反應過來。

    劉通拍案而起,眼睛通紅,這是打臉,赤裸裸的打臉,他怒喝一聲:“好膽!”

    南鎮府司力士紛紛拔刀要圍攏上去。

    方才劇烈運動,讓郝風樓的臉色略帶幾分潮紅。

    郝風樓一口吐沫吐在這力士身上,拔刀而出,一股血箭飆在身上,隨即冷冷一笑:“好大的膽子,陛下親口說,此次東華門百戶所上下闖入漢王府捉拿混入王府的亂黨,忠勇可嘉,既有功勞也有苦勞,實乃親軍二十衛之楷模,因此才特賜麒麟服,以示優渥,好教天下人知道,宮中賞罰分明。

    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一條南鎮府司的土狗,也敢放肆,曾總旗這樣被陛下親口嘉勉的楷模,也是你們南鎮府司說定罪就定罪,說痛責就痛責,說打就打的嗎?莫非陛下不如你們聖明,陛下瞎了眼睛、聾了耳朵,不能明察秋毫,會去誇獎你們口中所謂的罪人?

    說,方才是誰打的曾總旗,今日不說個明白,不說個清楚,老子不和你們甘休,是誰指使,是誰動的手?”

    “……”

    所有人目瞪口呆。

    嘉獎……

    而且這嘉獎還有總旗曾建的一份?

    假若當真如此,那麼罪過就真正的大了,皇上在那邊說這個人踏實肯幹,既忠又勇,你在這邊把人拉到南鎮府司,又是問罪又是動手,莫說只是南鎮府司,就是東宮,也不敢這樣幹啊,這不是擺明著和皇帝對著幹?

    至於皇上到底有沒有嘉獎,在場的所有人,只怕也沒有人敢跑去宮中求證。

    不過郝風樓的話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否則這欽賜的麒麟服從哪兒來的?而且他如此的理直氣壯,想來應當不是作偽。

    於是,劉通沉默了。

    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這一次臉丟的實在有點大,堂堂指揮使僉事,居然被一個百戶如此責問,堂堂南鎮府司,居然容得下一個錦衣衛百戶在這兒拿刀子捅人,更可笑的是,居然所有人做了縮頭烏龜。

    郝風樓冷笑連連,臉色中略帶幾分猙獰,繼續追問:“怎麼,沒人承認,大丈夫做事,敢做不敢當?”

    話音落下,只聽到呼吸聲,只是過了許久之後,才斷斷續續的傳出那力士的呻吟聲。

    郝風樓哈哈大笑:“什麼南鎮府司,什麼狗屁東西,以為仗著一個招牌,就敢欺人,欺了人,又不敢承認,縮頭烏龜,今日算是見識了,可笑,可嘆!”

    劉通羞憤的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可是他心裡卻在告訴自己,這個時候一定要忍,有什麼事,將來可以秋後算賬,現在人家是夾帶著宮中的讚賞,擺明著是要激怒自己,好打御前官司,絕不能上他的當。

    他若是曉得,郝風樓壓根就是忽悠,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賜服確實沒有錯,可是若說皇帝對他們闖入漢王府的行為有什麼讚賞,壓根就是子虛烏有。

    若知道如此,劉通多半是真的要去尋死了。

    劉通不敢做聲,其他人自然更是噤若寒蟬。

    郝風樓輕蔑一笑,隨即對曾建道:“曾總旗,能走路嗎?”

    曾建幾乎是又感激又佩服的看了郝風樓一眼,百戶大人這一次結結實實的給他出了一口氣,讓他心裡不由有幾分感動,畢竟得罪南鎮府司,絕不是什麼理智行為。

    若說方才,曾建不肯招認郝風樓,只是因為曾建骨子裡有一種盲目的義氣思想在作祟,可是若是再來一次,只怕他更大的理由,應當是對郝百戶死心塌地了。

    “回大人的話,卑下行走沒有問題。”

    郝風樓拍了拍他的肩,大庭廣眾之下道:“辛苦了你,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再遇到這樣的人,就打他這狗日的,不必怕,咱們是天子親軍。走罷,倒要看看,誰敢攔我們。”

    曾建很是痛快,激動萬分的道:“哈哈……走,看哪個狗娘養的敢攔!”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3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32 PM 編輯

第七十三章:三頭六臂

    南鎮府司全體上下處於石化狀態,果然是暢通無阻,不但不敢阻攔郝風樓和曾建、吳濤,便是其他校尉、力士,也都乖乖放了出來。

    這一路回去,曾建喋喋不休,將郝風樓的事蹟添油加醋的向周芳和小旗、校尉、力士們說了,聽的眾人一愣一愣,都忍不住敬佩的去看郝風樓。

    郝風樓騎在馬上,吳濤在給他牽馬,他見曾建說的太過火,忍不住笑罵道:“就你話多,口不著調的,你再說下去,老子就有三頭六臂了。 ”

    曾建理直氣壯的道:“不信去問吳濤,吳濤,你說我可有一句虛言嗎?”

    眾人嘻嘻哈哈,回到百戶所,郝風樓臉色一冷,對吳濤、曾建和周芳三人道:“到值房來,有事交代。”

    三人神色一凜,乖乖跟著郝風樓進了值房。

    郝風樓掃視他們一眼,道:“有一句話叫做趁熱打鐵,趁著現在弟兄們士氣高昂,宮中嘉獎,這平安錢的事,是不能再拖了,從現在起,你們挨家挨戶去通知東華門這邊的商戶,告訴他們,明日清早,大夥兒來這百戶所聚一聚,直接下駕帖吧,倒要看看,誰敢不來。”

    周芳道:“那麼學生這就去準備。”

    曾建和吳濤二人也無異議,收錢的事,他們早就惦記著了,畢竟關係到了他們的福祉,從前收不上來,是因為阻力重重,有權有勢的一直拖延,而那些無權無勢的,則是看著那些不肯繳的,人家不繳,憑什麼我們來交?

    這種事本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會有人做冤大頭。

    吩咐之後,郝風樓便不再管這兒的事了。

    雖然外頭還有讀書人在鬧,不過錦衣衛沒有動作,倒是文淵閣下了條子到順天府,讓順天府便宜行事,其實也就是盡力讓順天府去安撫,想來用不了多久,事態就會平息下來。

    郝風樓去了一趟雞鳴寺,想要把一身血跡斑斑的衣衫換下來,直接回家,不免讓家人擔心。

    姚廣孝聽到郝風樓到了,倒是頗為熱情,讓人給郝風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衫,笑吟吟的請郝風樓喫茶。

    姚廣孝看了郝風樓一眼:“聽說今日你做了大事?”

    郝風樓苦笑:“這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姚廣孝頜首點頭:“人就是這樣不得己,既然做了,就不要後悔,不過此次,最嫉恨你的未必是漢王,只怕是太子殿下了,太子殿下這分明就是故意將漢王逼至牆角,讓漢王狗急跳牆,逼得漢王鑄下大錯,只是可惜,卻是被你攪黃了。

    太子這個人,固然是敦厚,可是你要明白,但凡是生在帝王家的人,斷沒有人是省油的燈,敦厚二字,不過是表,裡子裡頭其實都是一樣,你卻是要小心了。不過你剛剛蒙陛下召見,又賞了麒麟衣,這個節骨眼上,太子不會節外生枝,只是以後,卻要謹慎。

    做人,不但要往前看,可是有時,也有時不時瞻前顧後,其實為師知道,這些道理你是懂得,也就不多說廢話了,今日只送你一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

    郝風樓點點頭,道:“漢王這個人怎麼樣?”

    姚廣孝道:“漢王有陛下的膽魄,卻無陛下的心機,勇猛有餘,卻柔韌不足,說難聽一些叫剛愎自用。”

    郝風樓嗯了一聲,就沒有再多問了,吃了幾口茶,渾身有了些熱量,道:“嗯,我回家了,師傅保重。”

    “回來!”姚廣孝吹鬍子瞪眼:“你問話為何只問半截,你問漢王怎樣,下一句應當是,既然得罪了太子,能否投​​靠漢王。”

    郝風樓苦笑道:“我沒想著投靠漢王啊。”

    姚廣孝笑了:“你開竅了,這天下,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太子和漢王,只有一個天子,個人榮辱,皆在帝心,太子怎麼想不重要,漢王如何也不重要,最緊要的,還是陛下怎樣想,罷,為師也沒什麼說的了,你去吧。”

    郝風樓長揖告辭。

    回到家中,先去拜見了郝政。

    外頭的事,郝政雖有一些耳聞,但是不曾想到兒子做出這樣驚天動地的事,只是道:“過幾日,陸家就要到京,到時你隨為父一起去接,畢竟是世交,兒女之間的事暫且不論,這禮數卻還是要周到的,不過在你陸伯父面前,定要規矩一些,盡力扭轉你的壞印象才是。”

    郝風樓道:“是,是。”

    郝政笑了:“你丫,口裡說是,心裡就不知想些什麼,不過你大了,為父也管不著你,只不過……據聞這一次,你陸入京,可​​能要擔當大任,不過這只是道聽途說,總而言之,咱們也不是要攀附他,不過終究關係在這裡,能親近自然要親近一些,還有你和陸小姐的婚事。

    哎……為父雖是看開了,可是你娘看不開啊,你不曉得,從前陸小姐也曾來過咱們郝家走親戚,那時候你還小,你娘將這陸小姐當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看待,極為疼愛,就指望著她能過門,親上加親,自陸家那邊退了婚,你娘總是睡不好,也總是念叨。

    做兒子的,最緊要的是孝道,你母親如此,你這做兒子的,怎能無動於衷。好啦,不說這些,你下值回來,想來也是乏了,好好歇一歇去吧。”

    郝風樓如蒙大赦,連忙溜之大吉。

    回到自己的臥房,小香香端著參湯來,帶著幾分嗔怒的道:“熬了幾個時辰,是夫人親自熬得,為了這個,手都燙著了,你快趁熱著吃,少爺,少爺,夫人交代,我要看著你吃下。”

    郝風樓無奈,只得捏著鼻子將參湯吃下,小香香這才滿意,隨即大眼睛瞇成彎月兒:“少爺,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郝風樓道:“快說,不要打啞謎。”

    小香香道:“陸家要進京了,陸小姐也要來了,陸家那邊,還專門打發了人來見老爺,說是後日午時便到。我們又能見到陸小姐了。 ”

    郝風樓無動於衷。

    小香香頓感失望,撅著嘴道:“少爺為何聽了不開心,不激動?”

    郝風樓只好懶洋洋的道:“歐耶,本少爺好開心,好激動。”

    小香香笑起來:“是呀,夫人說了,​​她捨下臉面,無論如何,也要重新撮合這門親事。是了,還有……今日周家的人也來拜訪老爺了,周家你曉得不曉得,據聞也是靖難的功臣,敕封留城侯。

    哦,是了,昨夜楊大人還見了夫人,楊夫人這個人其實頂討厭的,總是在夫人面前說咱們南京咱們南京,就好像咱們是鄉巴佬,不曾見過世面一樣,也虧得夫人能憋住,不和她計較。

    倒是隔壁的誥命程夫人心性兒好,總問夫人在這裡住的慣住不慣,噓寒問暖的,卻全無那種目中無人的傲氣。”

    小香香一旦開了話匣子,一時收不住,只用了一炷香,郝風樓就把家中事無鉅細的事務瞭然於心,什麼郝信也就是專門負責採買的主事昨日出去採買,買來的雞蛋是臭的,還有什麼郝武守著門房的時候不用心,差點兒鬧了笑話諸如此類。

    郝風樓只能耐心的聽,最後實在吃不消,索性蒙頭大睡。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34 PM 編輯

第七十四章:原來如此

    在漢王府裡,一份最新的密報擺在了案頭上。

    朱高煦一頭冷汗,整個人汗毛豎起。

    坐在一旁的丘福、駙馬王寧、紀綱、張輔人等俱都後怕不已,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昨天這個時候,他們都在鬼門關裡打了一個轉。

    密報自然是有心人透露出來的,消息很是簡單,無非是說,昨夜有密旨往成國公朱能和成陽侯張武,一旦京師中見了血光,命朱能立即拿辦丘福,令張武主持坐鎮五軍都督府。

    看上去簡短的密報,裡頭的內容卻是讓人毛骨悚然。

    可以想像,天子的態度壓根就不是表面上寵愛朱高煦這麼簡單,又或者天子固然寵愛漢王,可是卻十分理智,看透了漢王的陰謀,第一時間拿辦了丘福,就等於是拔掉了漢王的牙齒。

    一旦丘福拿辦,那麼接下來可以預見到一場暴風開始醞釀,大批的人都要牽涉進丘福一案,就算陛下最後礙著舊情,重拿輕放,可是在座所有人,只怕都要被扒下一層皮不可,極有可能排斥出權利核心,至於漢王,只怕就再沒有爭寵的希望。

    朱高煦艱難地發出一聲苦笑,他原以為父皇沒有明旨冊立太子,甚至許多方面的表現都對自己關懷備至,乃是因為早有立他為太子的心思,可是現在在他看來,自己的想法竟是有些幼稚,也正因為這幼稚,令他產生了誤判,差一點點就釀下大錯。

    最後,朱高煦幽幽嘆了口氣,道:“文弼,你說昨日的時候,郝風樓對你說,此事萬萬不妥,是嗎?”

    張輔道:“郝風樓說,這一切本就是陛下有意為之,讓太子主持一些政務,便是希望漢王殿下能夠知難而退,漢王殿下若是鬧起來,一旦過火,陛下必定會出手​​。想來太子如此逼迫漢王,也正因為是看穿了陛下的心思,所以才毫無顧忌,四處收買人心,打壓漢王,剪除漢王黨羽,漢王反彈得越是厲害,吃得虧就越大。當時這郝風樓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還不信,現在想來,還真是讓人後怕,若是昨日稍有出格,只怕接了密旨的成國公就要動手了。”

    朱高煦惆悵地嘆口氣:“如此說來,他後來的諸多舉動非但不是鬧事,反而是替本王化解了這場劫數,哎……”

    朱高煦難過的終究還是自己父皇的態度,他手指頭拍了拍腿,最後道:“明日備一些禮物送去郝家,本王不便出面……這個時候還是要避避嫌才好,”朱高煦看向丘福,道:“丘叔父去罷,也不必太過熱絡,送個拜帖,隨點禮物即可,意思盡到了就成,不必太過張揚。”

    丘福頜首點頭,滿口應承下來。

    張輔聽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朱高煦看向張輔,道:“文弼,你在錦衣衛確實是屈才,當時你調任的時候,本王都駭了一跳,想個法子調出來吧,我看五軍都督府就不錯,若是五軍都督府不好,那就去金吾衛、羽林衛,大不了回燕山衛也可以。”

    張輔有些不情願:“其實錦衣衛……”

    朱高煦卻是不容他爭辯,直接看向紀綱:“這件事,紀指揮來辦。”

    張輔心裡苦笑,雖然說是屈才,可是張輔卻是知道,另一層意思卻是說他實在沒有這個天賦,畢竟張輔的關係在軍中,有這層關係在,只要是在五軍都督府,很快就可以成為軍中的核心之一,而錦衣衛畢竟不同,就算升任了僉事又能如何?有紀綱在錦衣衛,就已足夠了。

    ……………………………………

    此時在東宮裡,劉通拜倒在冰涼的地磚上,一動不動,頭重重磕在地上,不敢抬起來。

    “殿下,是卑下萬死,卑下丟了人,當不得殿下的抬舉……”

    朱高熾背著手,在空曠的殿中來回踱了幾步,隨即溫言道:“郝風樓此人很是狡猾,你是大意了。這事和你沒干係,不過你在南鎮府司,被人如此奚落,難免會被人看輕,你現在想的不是來請罪,而是如何補救,本宮對你寄以厚望,你可知為何?”

    劉通鬆口氣,道:“錦衣衛非同小可,殿下……”

    “對。”朱高熾肥胖的身子微微抖了抖,顯得有幾分激動:“錦衣衛關係重大啊,不可小看,你在南鎮府司就是一顆釘子,是堵著紀綱咽喉的魚骨,這一次,郝風樓雖然把事攪黃了,不過也是無妨,時間在本宮這裡,父皇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漢王再如何受寵,他也只是次子,次子就是次子,誰也不能改變。”

    頓了一下,朱高熾道:“所以只要本宮謹言慎行,遲早,漢王要死心。本宮要謹言慎行,你在錦衣衛辦事,一切自己拿主意,不要來問本宮,你記住,你和本宮沒有任何干係,明白嗎?”

    劉通似乎明白了什麼,磕了個頭:“卑下明白。”

    朱高熾微微一笑:“吃一塹長一智,你也不必太往心裡去,好好的做自己的事,比什麼都強。去吧。”

    劉通點點頭,告辭出去。

    劉通一走,堂中的一塊瓷瓶就砸了個稀巴爛,朱高熾瞇著眼,眼中掠過了一絲殺機,咬牙切齒地低聲念叨:“好一個郝風樓,壞本宮的大事,只差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

    外頭的太監聽到裡頭的動靜,嚇得連忙衝進來,一看堂中的情況,頓時面如土色。

    朱高熾狠狠地瞪著他道:“看什麼?”

    太監嚇得膝蓋一軟,連忙跪倒:“奴婢該死!只是……只是翰林的幾個侍讀要到了……”

    朱高熾微愣,隨即溫和一笑,將那一股子戾氣收斂起來,如沐春風地道:“本宮差點忘了,看來是有些昏了頭,嗯,命人收拾一下,若是幾位先生到了,便請他們到書齋那兒去,還有,黃侍讀最愛吃龍巖茶,命人及早準備,要用棲霞山上的山泉來沖泡,切記了。”

    太監連忙應下。

    朱高熾撣了撣袖子,道:“本宮先去沐浴更衣,哦,對了,前幾日嶺南加急送來的荔枝,趕緊撿一些送宮裡去給母后嚐一嚐鮮,這事你親自去辦,就說雖然宮中也有供奉,不過這是本宮親自揀出來的,又大又圓,汁水也多一些,本宮近來比較忙,不能日夜入宮伴駕,心中慚愧,只好藉此來盡一點兒孝心。”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38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38 PM 編輯

第七十五章:太監很瘋狂

    次日一大清早,郝風樓騎馬趕到百戶所,百戶所這兒倒是頗為熱鬧,來點卯、抽籤的校尉、力士,還有接了駕帖乖乖趕來的商戶,烏壓壓的足足有百人之多。

    郝風樓神氣的穿著麒麟服出現,這麒麟服已悄悄讓人漿洗過,依舊是宛如簇新一般,如此大紅的賜服,尤其是衣上似龍非龍的圖案,足以引人遐想。

    “此人是誰?”

    “這卻不知了,來人依稀見過,確是東華門百戶,可是你看他的官袍,卻又不像,一般親軍武官,不是只穿魚服嗎?這大紅的官服是什麼,對了,我曾見過羽林衛的指揮僉事穿過欽賜的鬥牛服,倒是和這衣衫頗為相像,莫非……”

    “我看這像蟒衣,王爺穿的。”

    眾人疑懼不已,不由肅然起敬。

    其實要怪就怪朱元璋這廝偷懶,他定下的四種賜服簡直就是奔著康師傅和康帥傅去的,十分雷同,絕對巧合。便是文武官員們都未必能分辨清楚,更遑論是商戶了。

    郝風樓下了馬,並不理他們。

    郝風樓如今深諳治人的道理,一定不要給這些人好臉色,這些做買賣的人最是老奸巨猾,但凡見你笑一分,便會對你少一分敬畏。

    所以在眾人疑懼的目光之下,郝風樓直接到了自己值房,前腳剛進去,周芳便小跑進來,道:“大人,來了六十多個商戶,卻有七家沒有到。”

    郝風樓道:“叫人去催了嗎?”

    “叫了,他們推說有事。”

    郝風樓噢了一聲,道:“昨日下了駕帖,今日卻說有事,這不是耍我們?”

    周芳苦澀的道:“恐怕是的,這七家,身份都有些不一般,就比如如月樓,專門做絲綢買賣,據聞就和戶部的官員有關係,還有張記賭坊,那就更不必說了,他們不但在應天府裡有打點,而且近來,還搭上了宮裡的人,因此並沒有將我們放在眼裡。”

    郝風樓眼睛瞇起來,若有所思:“他們寧願花大價錢去勾搭太監和什麼勞什子應天府,也不願每月交一點平安錢,這是什麼道理?”

    “這個……”周芳也是迷糊,最後道:“這個學生就不清楚了。”

    郝風樓痛心疾首的道:“說來說去,還是咱們的招牌不夠亮,你可知道,太祖朝的時候,錦衣衛若是下了駕帖,人家會怎麼樣嗎?便是活活嚇死的人都有,可是現在看看,這都什麼世道!”

    “是啊。”周芳抹把汗:“世道不同了。”

    郝風樓正色道:“所以不能怨天尤人,咱們敲鑼打鼓的喊著要收平安錢也這麼久了,誰搭理了咱們?為什麼不搭理?說來說去,其實就是瞧不起我們,男子漢活在世上,可以被尿憋死,能被人憋死嗎?”

    深吸一口氣,郝風樓道:“走,去一趟這張記賭坊。”

    他沒有二話,直接步出值房,大叫一聲:“曾建,帶著你的人,跟我來。”

    曾建從簽押房裡冒出頭,連忙咋咋呼呼幾句,立即十幾個校尉和力士集結起來,那些商戶們見狀,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看到這位百戶大人騎上了馬,帶著這些傢伙,揚長而去。

    “說是去張記賭坊。”

    “張記賭坊?這張記賭坊的東家可不是易與之輩,快刀張的名號,莫說是在東華門,便是在整個內城,那也是響噹噹的,況且他還養了數十個亡命之徒,又和應天府關係匪淺。

    甚至我還聽說,他近來不知什麼原因,巴上了宮中的太監,你要曉得,今時不同往日,太祖皇帝最厭惡太監,建文在的時候,也盡力和太監劃清關係,可是今上登基,這宮裡的許多太監,卻都發跡了,他們說的話,可是越來越管用……”

    “噓……慎言,這和咱們沒關係,不是有句話嘛,神仙打架,咱們做小鬼的,自求多福,錦衣衛下了駕帖,人家擺明著就不來,咱們就當看熱鬧,若是張記那邊不理會,咱們索性也就推脫,這銀子,不能白交,可要是張記服了軟,他們都肯帶頭了,我吳某人也無二話,這不是銀子的事……”

    “唔,不過依我看,這百戶是魯莽了一些,也不打聽打聽那快刀張是什麼人,十有八九,是有吃虧。”

    “這卻未必,民不與官鬥,人家終究是官,快刀張再厲害,那也是民。”

    “這你便錯了,官要看什麼樣的官,民也要什麼樣的民,若只是草民,倒也罷了,可要是那種四面都吃得開的民,對上一個百戶,勝負難料啊。”

    ……………………

    各種議論不一而足,商戶們心情輕鬆,都是看熱鬧的心態,看熱鬧不怕事大啊,巴不得血雨腥風才好。

    卻說郝風樓帶著一行人到了張記賭坊,賭坊幾個打手抱手立著,看到一群穿著魚服的人來,立即警戒起來,有人腳底抹油,連忙去後院裡去尋東家張彪。

    這張彪此時在後院的廂房裡,接待貴客。

    貴客是個太監,如所有太監一樣,面白無鬚,膚色保養的不錯,穿著一件尋常的大領子衣衫,垂頭吃著婢女遞來的碧螺春。

    “這茶不好。”這太監說起話來滿口北平的口音,這倒不是說他是北平來的太監,實在是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如今在宮中的體面人家都是滿口北音,上行下效,太監們自然而然,也就學起了北腔,如今流行這個。

    這太監姓程名讓,原本是在神宮監裡清掃,朱棣定鼎之後,宮中格局大變,重要的職務都被北平王府的太監們把持,這些人是外來者,自然也要收買一些親信,程讓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攀上高枝,如今專門負責宮中的採買。

    今個兒天氣不錯,程讓出宮,採買自然是交給下頭人去辦,他倒是清閒,直接坐在這兒,等人孝敬。

    程讓扯著嗓子,一臉鄙夷:“這茶最講究的是火候,茶葉固然是好茶葉,可是沒手藝,就是糟蹋,咱家在宮裡,什麼貢茶沒有吃過,稀罕你這茶水?

    明說了罷,上頭的意思,很是明白,你想必也知道,近來國庫很是吃緊,皇城東的儲濟倉那兒,就等著拿銀子下鍋呢,咱家上頭是楊公公,楊公公上頭可是太子。

    太子現在辦的就是這個事。沒銀子,那就是舉步維艱,現在京師裡頭,從戶部到宮裡,從宮裡到應天府,從應天府到上元、江寧、溧水、高淳、江浦、句容、溧陽、六合八縣,人人都紅了眼睛,為什麼,找銀子!

    皇上要銀子,太子就不安生,太子不安生,那些個大人和大公公們就睡不好,他們睡不好,咱家能舒坦嗎?咱家不舒坦,你能有好日子過?

    實話告訴了你罷,你這張記賭坊每日這麼多流水帳,上頭許多人都曉得,其實拿你銀子也不是白拿,將來只要事情做成了,你想想會有多大好處,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現在是雪中送炭,將來等事情過去,你便是把金山銀山搬來,那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咱家親自出來尋你,可不是來吃你的茶的,你也休要拿這點兒茶水來搪塞、拖延,給個實話吧,準備了多少,報個數目,多少讓咱家心安一些。 ”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41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42 PM 編輯

第七十六章:就怕流氓有文化

    張彪賠笑:“正要稟告呢,不是還沒開口嗎?小人畢竟財力微薄,不過效力之心是有的,也曉得上頭的難處,銀子盡力籌措,多是不多,八百兩卻是有的。”

    程讓笑了:“八百兩不多,只怕不好交代,你的兒子不是想在親軍中謀個差嗎?咱家已經盡力在辦了。”

    張彪咬咬牙:“一千五百兩。”

    程讓瞇著眼,輕描淡寫的道:“很好,銀子籌齊了,明日便送去儲濟倉,以納絹的名義。”

    張彪外表凶悍,卻也是心細如髮之人,笑嘻嘻的道:“是,是。”

    程讓沉吟一下道:“記著,是一千二百兩銀子,你明白嗎?”

    剛才報出來的是一千五百兩,可是到了程讓這兒,卻讓張彪只報一千二百兩,裡頭的用意,已是十分明顯。

    張彪會心一笑:“小人曉得規矩的。”

    程讓便笑起來,端起茶來吃了一口,頗為得意的搖頭晃腦道:“這茶,開始有點味道了,咱家怎麼說來著,茶葉要好,還得是看誰沖泡,品茶品的不是滋味,是人,是心,好茶,好茶。

    你兒子的事,保準沒有問題,你自然曉得,陛下登基,將親軍十二衛擴充為二十衛,人手緊缺的很哪,陛下此前早有旨意,說是若是人手不足,可就地招募良家子充入,這良家子,不就是你嗎?

    咱家再使使勁,想辦法給你兒子補進虎賁左衛去,那兒有熟人,打聲招呼,又有太子殿下的人情在,用不了幾年,不敢擔保其他的,這一個百戶,想來問題不大。你呢,安安心心做你的買賣,有咱們在這兒護著你,誰也動不了你分毫,不過將來……”

    張彪喜笑顏開:“將來當然還少不得還要孝敬。”

    程讓忍俊不禁:“咱家就喜歡和你說話,不累,就怕碰到那種不懂規矩的硬骨頭,不曉得事。”

    正說的起勁,外頭卻有伙計跌跌撞撞的過來​​:“東家,東家……不妙了,不妙了,有錦衣衛的,來找麻煩了。”

    程讓一聽,頓時皺眉,臉色陰沉下來:“錦衣衛來做什麼?”

    張彪看了程讓一眼,惡狠狠的對伙計怒斥道:“多大的事,真不懂規矩,滾出去,到時我自會處置。”

    那伙計大氣不敢出,連忙退出去。

    程讓陰森森的拖著光潔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是聽說過,在你們東華門有個頗厲害的百戶,不過他得罪了太子,當然,這只是傳聞,到底怎麼回事咱家也沒打聽的太清楚,不過你不必怕,你是老老實實做買賣的人,只要佔住了理,就不必怕他。”

    張彪不敢隱瞞,將昨日百戶所下了駕帖的統統說了,最後道:“其實不是銀子的事,只不過賭坊買賣做的這麼大,什麼阿貓阿狗都伸手進來,以後這買賣還怎麼做?今日答應了這百戶所,明日就有人來拆小人的賭坊了,買賣不是這樣做的。所以小人也沒理他,由著他去,想不到他竟上門了。”

    程讓嘻嘻一笑:“說起來,這似乎還是咱家的同行啊,不用理他,若是北鎮府司,尚且還禮讓三分,一個小小的百戶所,怕個什麼,況且他是來索要財物的,就算起了爭執,打起了官司,理虧的也是他們,你放心大膽去處置罷,還是那句話,不惹事,卻也不要怕事。”

    得了程讓的準信,張彪猶如吃了定心丸,道:“怠慢了,公公少坐。”便匆匆糾結了十幾個後院裡的幫閒,氣勢洶洶的往賭坊去。

    賭坊裡頭烏煙瘴氣,可是本應該人聲鼎沸,只是現在,卻冷清了許多,幾乎看不到任何的賭客,只有郝風樓坐在一張賭桌上,十幾個校尉按刀立在他的身後,幾個賭坊的伙計臉色慘白,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只能僵在這裡。

    郝風樓一到,直接便將刀狠狠的砸在賭桌上,而後尋了空位一坐,翹起二郎腿,如此態度,顯然不是來賭博的,明眼人都曉得,這分明就是來茬。

    於是那些賭紅了眼的賭客,一下子清醒過來,瞧這氣氛,八成要出事,於是一個個溜之大吉,賭坊為之一空。

    郝風樓坐在椅上,打量這偌大的賭廳,嘴角微微揚起,含著微笑,卻不做聲。

    張彪過來,勉強帶著幾分笑容,作揖道:“不知大人有什麼見教?”

    郝風樓瞥了他一眼:“你是何人?”

    張彪道:“小人程讓,是這賭坊的東家。”

    “哦,原來你就是程讓。”郝風樓面無表情,淡淡的道:“駕帖,不知收到了沒有?”

    張彪見郝風樓態度傲慢,心裡冷笑,此時也懶得客氣了,道:“哦,大人是說昨日百戶所送來的帖子?收是收到了,就是有點不太明白。還請大人指教。”

    郝風樓道:“但說無妨。”

    張彪嘻嘻一笑:“小人既沒有作奸犯科,也不是官人,按理,和你們錦衣衛無關,這駕帖怎麼就送到了小人這裡。

    小人雖然不才,多少卻也有些見識,錦衣衛管的是官,和咱們這小民,似乎沒什麼關係罷,再者說了,小人是老老實實的買賣人家,平時逢人都是三分笑臉,就算是朝廷修橋鋪路,小人也都略盡綿薄之力,所以小人很不明白,這駕帖送到了小人這裡,是什麼意思,不合規矩啊。”

    張彪一副虎背熊腰、凶神惡煞之色,想不到講起道理來,卻也很有邏輯。

    張彪有一點卻是說對了,錦衣衛的職權不是民,管的都是大事,從來沒有聽說過,錦衣衛給小民下駕帖的道理,甚至於太祖時創立錦衣衛,初衷就是監視朝中百官,還曾三令五申,讓這北鎮府司不得擾民,現在張彪把這事兒拿出來說,倒是頗有見地。

    張彪有了道理,又覺得背後有人撐腰,腰桿子一下子挺直起來,整個人變得有幾分盛氣凌人,冷冷一笑:“所以,這駕帖小人不明白,既然不明白,也沒有說去就去的道理,大人甚麼心思,小人明白,不就是想要銀子嗎?不過這銀子嘛,小人卻是有一些,可是小人的銀子要吃用,要花銷,甚至還要養粉頭,要餵狗,大人這裡,小人就實難從命了。”

    “你說什麼?”曾建怒了,握緊刀柄,怒喝一聲。

    張彪的話,幾乎等同於直接罵人了,寧願餵狗,也沒你的份,不正是說錦衣衛連狗都​​不如。

    曾建再蠢,也能聽明白這弦外之音,他一聲怒喝,張彪身後的十幾個打手也紛紛警惕起來,滿是不善。

    郝風樓卻是笑了,舉手鼓掌:“張東家說的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51 PM 編輯

第七十七章:輸不起的是你

    郝風樓嘆口氣,道:“其實,我確實是來要錢的,不過,誰說了我是來討錢?張東家既是打開門來做買賣,我郝某人呢,雖是錦衣衛百戶,來這兒試試手氣,應當不會有問題罷?怎麼,莫非張東家不做我的買賣?”

    張彪瞇著眼看郝風樓,心底只是冷笑,咧嘴一笑:“若是想試手氣,倒是歡迎得很,就怕你一個百戶輸不起。”

    表面上是諷刺,是對郝風樓身份的鄙夷,可是言外之意裡卻透著一股信息,錦衣衛百戶在他張彪眼裡還真不算什麼,也是告訴郝風樓,張彪的背後可不是你一個小小百戶能夠招惹的。

    郝風樓伸個懶腰,笑了,道:“是嗎?什麼都可以賭?”

    張彪推開賭桌上的伙計,手拿起骰盅:“大人只要敢,倒沒什麼規矩。”

    郝風樓倒也不客氣,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佩刀,重重地磕在了桌上:“好,那就賭,我賭你的命!”

    張彪愣了一下,身後的打手頓時一個個躍躍欲試,很顯然,郝風樓這是找茬。

    張彪大笑道:“我的命雖然不值錢,不過卻也不至於完全不值一提,大人押的是什麼注?”

    郝風樓抿嘴一笑:“我押你的命!”

    “你說什麼?”張彪惡狠狠地瞪了郝風樓一眼:“大人不是說笑吧?”

    郝風樓站起來,略帶幾分猙獰:“不是說笑,就是用你的命賭你的命,我若是贏了,你去死,我若是輸了,你還是去死。”

    “混賬!”張彪勃然大怒,整個人暴起,猛地要掀翻賭桌,身後的打手們亦是有人吹了口哨,所有人準備動手。

    郝風樓輕描淡寫地道:“都還愣著做什麼,本官懷疑這張記賭坊與燒毀國子監的亂黨有關,其東家張彪可能就是首謀,來人,將張彪拿下,若是抗拒,格殺勿論!”

    曾建等人二話不說,直接拔刀而起,紛紛一擁而上。

    民素來不與官鬥,尤其是郝風樓說到謀反二字時,倒是嚇住了那些打手,這些人不過是混飯吃而已,虛張聲勢倒是有用,真正讓他們拿起武器和錦衣衛拼命,他們是斷然不敢的。

    張彪的臉色又青又白,卻是不由地笑了,冷冷道:“是嗎?我是首謀,我牽涉謀反?可笑,郝風樓,你如此栽贓陷害,你以為你會有好果子吃嗎?你知道你得罪的人是誰,你知道嗎?好,你有膽子,今日你有本事便拿了我,到了你那百戶所,倒要看你怎麼收場?”

    張彪倒是並不蠢,這種栽贓的事他不怕,只要郝風樓將他帶走,自己咬著牙不認,到了那時自然會有人去要人,不但如此,少不了還有人將這姓郝的收拾掉。

    現在郝風樓滿口什麼亂黨,眼下自然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就好,只要不抓住什麼把柄,倒也不怕。

    張彪抬起了手,滿臉堆笑,任由曾建拉住他的衣襟,嘻嘻笑道:“來,來,來,拿了我罷,就怕到時候你們拿得了人,想放卻不容易!”

    幾個校尉已將他手反剪,拖到了郝風樓面前。

    郝風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來,張東家似乎很開心?”

    郝風樓伸出手去,一把扯住了張彪的頭髮,使張彪的頭抬起來,而後居高臨下地看張彪的眼睛,唇邊露出幾分微笑:“你知道不知道,郝某人從前只是個浪蕩子,人見人嫌,那個時候……

    哎……不怕你笑話,那時候郝某人一直都是賭坊的常客,到了後來,我心裡便想,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人活著,不能全然沒有意義,所以……唔,什麼是我活著的意義呢?

    於是我便在想,我活著的意義就是,我無論什麼事,縱然為非作歹,也必定有人稱頌。縱然是我行為不端,可是所有人都要沐浴我的恩惠,我要滿足我年邁父母的期望,也要去保護那些我值得保護的人。

    我有一個丫鬟,嗯,只有十三四歲,很是可愛,雖然總是嘮嘮叨叨,可是我卻知道,她注定了要無憂無慮、安安樂樂地嘮叨一輩子,在她和那些與我至關重要的人的世界裡,他們不會體會到痛苦,不會有爾虞爾詐,她們的世界不會是黑白,而是彩色,五彩繽紛。

    所以……我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去做一個我自己都覺得骯髒和可怕的人,你懂嗎?你有兒子吧,想必你也有自己的妻子,有兄弟,有父母,你做的事,也是我做的事。

    好啦,言盡於此,我只是想告訴你,如果非要如此,那麼就讓你的兄弟、子女來痛恨我一輩子吧,因為……你擋住我的道了,你成了我的絆腳石。”

    郝風樓笑了,笑得甚至有幾分俏皮可愛,他拔出了桌上的繡春刀,刀鋒閃閃,折射在張彪的臉上,張彪此時的驚恐也倒影在了明晃晃的刀身上。

    “郝風樓,你……你……我不是亂黨,我也沒有負隅頑抗……”

    “你有!”郝風樓無情地回答道:“你負隅頑抗,竟敢暴起傷人,竟敢在本官捉拿亂黨時手持利刃,欲取本官的性命,你這是殺官造反,你這是狗急跳牆……”

    郝風樓的刀尖已經抵到了張彪的脖子上,刀鋒嵌入了肌膚,傷到了皮肉,殷紅的血順著刀上血槽流下來。

    張彪掙扎起來,他不想死,痛哭流涕地道:“大人,小人知錯了……大人……饒小人一命,小人……小人有銀子……”

    郝風樓微笑道:“其實像你這樣的人能有今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當別人在你面前跪地求饒的時候,你會怎麼做?你看,我也不喜歡殺人,我也不喜歡聞到血腥,甚至……你看看,我的手都有些顫抖,可是……”

    郝風樓狠狠一送,將長刃送入了張彪的脖子,張彪整個人劇烈顫抖一下,喉骨咯咯作響,口裡吐出無數血沫,滿帶驚恐的瞳孔逐漸渙散,身後的校尉放開了他,他倒在血泊中,打了幾個激靈,最後一動不動。

    郝風樓拿出了身上攜帶的手絹擦拭著自己的手,撣了撣自己的衣服,繼續道:“可是如果不殺你,讓我怎麼服眾,怎麼讓那些嘲笑我們的人知道什麼叫做敬畏,怎麼讓那些不知禮數的人知道什麼叫做規矩?”

    郝風樓的眼皮子都沒有抬一抬,嘆了口氣,繼續道:“你不得不死啊,因為你站錯了隊,好啦,那位公公,請不要再探頭探腦了,出來吧,躲躲藏藏,有什麼意思?”

    郝風樓的目光如電一般射向了通往後堂的厚重帷幔,帷幔的空隙處,有一個顫抖的身影。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8:5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8:57 PM 編輯

第七十八章:寒心

    程讓在顫抖,他看到了不該看的一幕,他想逃,卻發現無處可逃,因為對方已經發現了他,甚至和顏悅色的透過了帷幔,雙目與自己的躲閃的眼睛交錯在了一起。

    程讓只是個太監,一個沒有卵子的太監而已。

    他發現自己的褲襠濕了,空氣中既瀰漫著血腥,同時也瀰漫著一股尿騷。

    吞了吞吐沫,程讓硬著​​頭皮揭開了厚重的布幔,顯露出了佝僂的身形。

    郝風樓微微一笑,朝他勾手:“過來。”

    程讓猶豫了一下,不得不向前蠕動,不錯,確實是蠕動,因為他的步伐很輕,很慢。

    到了郝風樓身前,郝風樓拍拍他的背,如沐春風的道:“看了很久嗎,亂黨張彪的所謂靠山,就是你?”

    程讓不由道:“奴婢……不,咱家不是他的靠山。”

    “那麼……”郝風樓盯著他:“誰是?是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膽敢如此無禮?”

    程讓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懾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不得不道:“宮裡的楊公公,可不是好……”

    啪……

    一巴掌摔在程讓的臉上,郝風樓收回了手,放回了自己身後,語氣冷漠的道:“我不認識什麼楊公公,一個太監,還嚇不住我!”

    程讓被打的眼淚都出來,他感覺自己遇到了野蠻人,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敢無視楊公公的權威。就算是錦衣衛千戶,多少也得顧著一點楊公公的面子吧,可是偏偏……

    程讓猶豫一下,最後咬咬牙:“楊公公和殿下一向有些交情……”

    郝風樓又笑了,這一次,笑的有些溫馨:“是嗎?”

    程讓見郝風樓態度變了,也不由鬆口氣,連忙諂笑道:“是,是。”

    啪……

    這一巴掌比上一次更狠,直接打的程讓轉了幾個圈才栽倒在地,程讓懵了。

    郝風樓獰笑:“太子,太子是什麼東西,太子能吃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在天子親軍眼裡,大明朝只有一個天子,你是什麼東西,也敢拿一個區區太子來壓我?

    滾​​,回去告訴你的主子還有你主子的主子,這東華門,是天子親軍做主了,若是誰瞎了眼睛,再敢來這裡挑唆是非,敢在這裡勾結商戶,可別怪郝某人翻臉不認人,還有,以後我不想再看到你,你明白嗎?明不明白?”

    程讓這一次是真正的嚇住了,他陰沉著臉,不敢再說什麼,灰溜溜的逃之夭夭。

    郝風樓吁了口氣,道:“將這賭坊查封!”

    …………………………………………………………………………………………………………………………

    東宮。

    朱高熾瞇著眼,看著腳下哭訴的太監:“你說什麼?”

    這老太監苦著臉道:“殿下,那姓郝的膽大包天,說……說……太子是什麼東西……”

    朱高熾卻是一腳踹在了這太監身上,他身材臃腫,一腳踹下去,身子差點失去平衡,倒是身邊的伴伴見機攙住他。

    朱高熾一手將身邊的伴伴甩開,眼睛猩紅的看向跪地的太監:“本宮問的是,程讓那個蠢貨,居然說了本宮?”

    跪地的太監小心翼翼的抬頭,吞了吞吐沫,期期艾艾的道:“殿下……殿下……他……”

    朱高熾倒吸了一口涼氣,瞇著眼,手扶著燈架,才使自己肥胖的身體沒有倒下去,他冷冷的道:“這個程讓,想辦法,打發回神宮監去,不能再留了,不能再留了知道嗎?還有,吩咐下去,往後再有人打著本宮的招牌四處招搖撞騙的,都要嚴懲。不……不……”

    朱高煦肥胖的下巴抖了抖,又是搖頭:“不成,不成,若是如此,豈不是欲蓋彌彰,罷了,罷了,不要這樣,什麼都不要做,以後疏遠這個程讓,疏遠了就成。”

    他扶住自己的額頭,閉上眼睛:“頭痛,頭痛的厲害,來,來人,本宮病了,召太醫,請趙太醫來,本宮的舊疾犯了。”

    …………………………………………………………………………………………

    太和殿。

    京師裡的每一個消息,都會通過各種形式,傳報到御前。

    沒有人比朱棣更加興致盎然的去窺探別人的秘密,更沒有人比朱棣更熱衷於知道別人的一舉一動,這就是代價,一個篡奪了侄子江山的叔叔,必​​須付出的代價。

    朱棣並不多疑,他顯然更像一個戰士,大口的喝酒,騎上最烈的戰馬,手持利刃,便無人上前。

    可是朱棣明白,現在的他不再是戰士,從前他是帝位的篡奪者,而現在,他是寶座的守護者。

    他瞇著眼,值得玩味的看著一份密報,拿起之後,又放下,沉吟片刻之後,又拿起,用手撣了撣密報上的薄片,朱棣伸出手:“茶。”

    熱騰騰的毛尖香茗由三寶遞到朱棣的手裡,朱棣將密報丟到一邊,低頭喝了口茶,嘆口氣:“人人都愛喝茶,彷彿不喝茶,就是蠻子一樣,朕還是喜歡喝酒,跟幾個老兄弟,升起篝火,大家圍坐一起,嗯,就在小丘上,聽著馬蹄和北風的呼呼聲,喝肅慎酒,痛快。可是呀,現在不成了,朕不能讓人看成是蠻子嘛,別人都說喫茶能生津,能吃出味道,可是在朕看來,不就是開水嗎?”

    朱棣搖頭:“不一樣了啊,不一樣了,從前的時候,多快活呀,現在什麼都有了,偏偏不一樣了。”

    三寶笑道:“陛下若是想,照樣還是可以找從前的那些人來,陪陛下喝酒的。”

    “是嗎?”朱棣的眼眸裡,掠過了一絲冷漠:“你不懂,不一樣了,今日不同往日了,咱們得了江山,人心也變了,從前的時候,大家齊心協力,大家是一根繩子,是捆在一起的箭矢,可是現在,不同了啊。

    人心變了,人都不是那個人,圍坐一起,有什麼滋味可言。朕有時候就是不懂,不懂啊,為何從前什麼都沒有的時候,大家反而歡樂,現在什麼都有了,他們就要四處巴結,四處攀高枝,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個道理朕也知道,可是,何至於如此呢?”

    朱棣悲哀的閉上眼睛,將茶盞直接丟落在地,任由茶水浸在腳下的毯子上,他手虛扶著案牘:“這個世上,朕只看到三個半個聰明人,朕是一個,姚先生是一個,三寶啊,你算半個,太子也是半個,還有半個,就是這個郝風樓了。”

    三寶悄悄站在一邊,乖乖的當他的聽眾,臉上沒有任何的變化。

    朱棣抬眼看三寶:“太子之所以聰明,是因為他懂分寸,可是啊,他雖然聰明,現在卻有點得意忘形,他太急了,看到這份奏報沒有,一個太監,和朕處在一個宮城裡的太監,居然跑出宮去,明目張膽的告訴人家,他是太子的人。

    哎……他是太子的人,那麼誰是朕的人呢?你以為朕是妒忌太子?你錯了,不是這樣的,朕只是寒心,難道不攀附別人,不去從龍,就沒法兒活了嗎?大家都想從龍,都在為自己的以後打算,就是沒卵子的閹人,都是如此,你說,朕不寒心嗎?”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9:0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9:01 PM 編輯

第七十九章:青天大老爺

    三寶驚愕地看了朱棣一眼,在他的印象中,朱棣是極少提及太子的,而今日,朱棣的話似乎有些多了。

    朱棣撫案,又道:“朕痛心,痛心的是有人總是看不清自己,痛心的是有人總是喜歡耍弄他們的小聰明,痛心那些混賬的人,那些混賬的事,朕不怪他們,朕,又何嘗不是這樣的人呢。

    其實,若是聰明絕頂,耍弄一些花招,能叫人永遠看不穿,朕會佩服他,偏偏有些人,明明沒有耍弄花招的本錢卻自作聰明,才讓人生厭。

    楊雄這個奴婢,從前在北平的時候也是伺候過朕的,從前看著挺老實,可是……哼哼……”

    朱棣笑了,笑容中帶著幾分凜冽,隨即他臉色一板:“你知道為何朕說郝風樓是半個聰明人?因為他比所有人都知道,現在這是永樂朝,當今的天子是朕,不是太子,也不是漢王。

    那些糊塗的人哪,為什麼就不等朕兩腿一蹬,不等朕駕崩升天去見了老祖宗再耍他們的小聰明,去玩他們從龍的把戲,這麼多人利益熏心,都看不透這些,偏生一個郝風樓卻看明白了。”

    三寶眉毛一挑,道:“可是奴婢覺得郝風樓做的有些過了,據說,有御使想要彈劾呢。”

    朱棣的臉上沒有表情:“彈劾就彈劾嘛,天又不會塌下來,再怎麼彈劾,那也是朕做主不是?三寶啊,你也看不透,方才朕還說你是半個聰明人,朕現在看來,你還欠缺了幾分火候。

    你需明白,生殺奪予,皆在帝心,今日如此,日日如此,只要朕一息尚存,便是如此。郝風樓聰明就在於此,他知道太子說了不算數,漢王說了也不算數,那些御使言官又怎麼可能說話算數呢?

    彈劾就是告狀,告狀能殺人嗎?都說讀書人的筆就是刀子,讀書人的文章就是利刃,朕看不對,他們的筆和錦繡文章想要殺人,得先蒙蔽了朕才成。

    朕今日說這些,不是要讓你明白什麼事理,只是告訴你一些話,這些話,能讓你終身受用無窮:其一,你要知道你是誰。其二,你要知道是誰給你的富貴,又是誰決定你的生死。”

    頓了一下,朱棣輕描淡寫地繼續道:“若是有彈劾奏書來,給文淵閣遞一句話,壓著,不用理會。”

    朱棣沉吟片刻,接著道:“宮裡頭那個姓程的奴婢,找個機會打發去浣衣局,朕不想聽到這個人,也不想看到這個人,不要​​現在辦,過些時日再去辦,要潤物細無聲。”

    敲了敲桌子,朱棣的臉色很是漠然,厲聲道:“太子近來確實是有些不知所以然了,朕才給了他點甜頭,他就不知所以,他去結交大臣,朕無話可說,他畢竟是嫡長子嘛。

    可是現在,他竟結交閹宦,和閹宦打得火熱,有這麼多人打著他的招牌,他到底是怎樣想,他想做什麼?

    明日,讓漢王入宮吧,朕許久沒有見他了,漢王是個好孩子啊,雖然平日裡是糊塗了一些;傳旨,前幾日有大臣上奏,說什麼漢王既是藩王,理應就藩,還說這是祖宗的規矩,這話,沒有錯!”

    朱棣似乎在推敲著措辭,最後繼續道:“可是朕不以為然,就藩於否,是否駐京,要看朕的意思。他的母后放不下他,況且近來他的母后身子也不是很好。

    為人子者,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就藩呢,這有違孝道,不但不能就藩,還要長住,他是漢王嘛,又是朕的嫡親血脈,不能委屈了。

    他在京師的王府太過簡陋了,理應好好修繕一下,讓工部想想辦法吧。嗯,就是這些,讓文淵閣擬詔,及早發出去,還有,要抄錄進邸報裡,這些事,你要抓緊著辦。”

    朱棣瞇著眼,又道:“還有那個郝風樓,平白無故的跑去人家賭坊裡做什麼,鬧得這麼雞飛狗跳的,朕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叫人好好看著,這也是個惹事精。

    你要是打個盹,這傢伙多半就要上房揭瓦,要放火燒屋了,不過朕素來知道這傢伙是個無利不起早之人,跑去砸一個賭坊,就為了勒索幾兩銀子的錢財?

    把事情鬧得這麼大,就為了得這點蠅頭小利?不對,他不是這樣的人,這個人的眼睛沒有這麼淺,朕倒是勾起了好奇心,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圖。盯著吧,隨時來報。”

    三寶笑了,道:“其實陛下好奇,奴婢也好奇著呢,外朝群情洶洶​​,都說此人瘋了,喪心病狂,奴婢也不這樣看。”

    朱棣莞爾一笑,揮揮手:“去吧,人家的戲台都搭起來了,看戲,就得有看戲的樣子。”

    …………………………………………………………………………

    消息傳出,一陣嘩然。

    張彪死了,據說死得很冤枉,據聞外朝那邊,尤其是都察院,有不少年輕的御使摩拳擦掌,張彪的死活對他們來說不算什麼,螻蟻而已。

    只不過是他們火辣的抨擊奏書中的一個論據罷了,大家的目標自是對準錦衣衛,想藉此削弱錦衣衛的特權。

    可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卻是選擇沉默,應天府沒有動靜,五城兵馬司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東華門附近的十幾條街道,這些人彷彿一下子絕跡,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其餘的商戶們都來了,這一次很是自覺,大家濟濟一堂,其樂融融,郝風樓出現,大家一起起身,客客氣氣地行禮,紛紛稱讚郝百戶年少有為。

    隨即周書吏重申了平安錢的規矩,尋常的買賣,每月平安錢十兩,但凡是**、賭坊的買賣,則是每月五十兩。

    **、賭坊一向是最掙錢的買賣屬於暴利行業的一種,而且龍蛇混雜,最是麻煩。

    郝風樓站起來道:“交了錦衣衛平安錢,從此之後便受東華門百戶所恩庇,哪個若是敢到諸位的鋪子裡索要錢財,自有百戶所出面,若是有人敢鬧事,本官保證,這南京城,他們呆不下去。”

    眾人熱淚盈眶,紛紛道:“大人仗義,如此體恤小民,真是青天大老爺啊。”

    郝風樓別過臉去,問周芳道:“錦衣衛也可以做青天大老爺?”

    周芳吱吱嗚嗚:“大人,想必是大家不知用什麼言辭表達對大人的感激之情而已。”

    “不對。”郝風樓正色道:“我怎麼覺得咱們天子親軍,被人當作了青天老爺,是罵人的意思?”

    眾人臉色變了,紛紛道:“不敢,不敢。”

    郝風樓微微一笑:“罷了,都散了罷,明日開始,所有商戶登記造冊,繳納銀錢,頒發平安牌子,掛了牌子,便是一家人,只要不作奸犯科,安安生生做買賣,自然好說,散了吧,都散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6 09:0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6 09:09 PM 編輯

第八十章:重逢

    進展出奇的順利,郝風樓也終於閒散下來,雖然外界有諸多傳聞,更有不少議論的矛頭焦點都聚集於郝風樓這個原本不起眼的小小百戶身上。不過對郝風樓來說,這一切似乎可有可無。

    天氣漸漸有些涼了,一場豪雨過後,夏日的灼熱漸漸消散。

    這一日,郝風樓卻是遇到了一個老熟人——凌雪。

    凌雪顯得有幾分清瘦,雖是穿著一件男裝勁衫,卻依舊不掩姿容。

    輕抿了抿嘴,凌雪朝郝風樓笑了笑,道:“幫個忙好嗎?”

    “好。”郝風樓沒有猶豫。

    “隨我來,上車!”

    馬車很寬大,只是一男一女坐在裡頭,依舊還是有些擁擠,細看凌雪,發現她滿是倦意,眸中帶著血絲。

    “昨天沒有睡覺?”郝風樓笑了:“很忙嗎?”

    “呵……”凌雪打了個哈欠,倚在車廂上,半闔著眼睛,道:“我先歇一歇,很快就到了。”

    郝風樓摸摸鼻子,最後搖頭苦笑,車廂裡香氣襲人,一個女子蜷縮在裡頭,發出輕輕的鼾聲,小巧挺直的鼻子微微聳動,一頭秀髮帶著幾分凌亂。

    郝風樓的心裡不由有幾分疼惜,最後搖搖頭,腦袋歪到一邊,那如堅冰一樣的美人,似乎酣睡時才顯得有幾分楚楚可憐。

    馬車停了,眼前是一個不起眼的庭院,凌雪伸了個懶腰,跳下馬車的那一刻,整個人又變得嚴峻起來。

    郝風樓又是搖頭,女人怎麼能跳下馬車呢,若是陸小姐,多半是要踩著高凳下去,小香香呢?我的天,小香香應該還不算女人,只算女孩子,老天爺,願她長大了有點女人味才好。

    進入幽森庭院,郝風樓才發現,這裡非同一般,明裡暗裡都有許多哨崗,挺直的像標槍一樣的武士按刀而立,而在暗處,四處有許多的眼睛在暗中窺測。

    郝風樓看向凌雪,道:“這裡似乎還不錯?他們都是親軍的人嗎?錦衣衛?為何我不曾聽說過衛中在這裡有佈置?”

    到了一處廂房外,凌雪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邊道:“有些事,北鎮府司也未必知道。”

    郝風樓哂然一笑,快步進去。

    廂房裡燈火通明,有四五個身穿鬥牛服的人各據房中角落,臉色神情甚是冷漠,可是一看到凌雪進來,一個個挺直了腰,躬身行禮:“見過殿下。”

    殿下……

    郝風樓挑了挑眉,驚愕地看了凌雪一眼。

    更讓郝風樓有些難堪的是,似乎站在這屋子裡的人,人人都是一身欽賜鬥牛服,最低的級別,怕都是五品的親衛武官,便是一個殘次品,似乎都比自己高一個檔次。

    郝風樓垂頭看看自己身上的麒麟服,心裡默哀,這才裝幾天逼而已,一下子就不值錢了。

    凌雪面無表情,也沒有回應幾個武官,目光卻如一把尖刀般,落在了屋中的一個人身上。

    這人下巴光潔,眼中俱都是血絲,渾身散發著惡臭,蓬頭垢面,臉上一塊塊鮮血凝固的疤痕凌亂的散佈在臉上,幾乎已經看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他大口喘氣,發出如女人一般的呻吟。

    郝風樓心裡吁了口氣,又是一個死太監。

    凌雪看了郝風樓一眼,道:“我……我試過很多次,都審不出任何結果來,我知道你厲害,你來試一試。”

    郝風樓頜首點頭,對一個武官道:“搬個椅子來。”

    那武官顯然極不情願,眼睛向凌雪看去。

    凌雪點點頭,這武官才搬來了椅子。

    郝風樓知道,在場的這些武官顯然都對他不服氣,不過他無所謂,凌雪對他服氣就成。

    椅子擺在了太監的對面,郝風樓坐下,郝風樓向凌雪問:“要審什麼?”

    凌雪沉吟一下,隨即一字一句道:“問他,宮中大火之時,建文是死是活?”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郝風樓奇怪地看了凌雪一眼。

    不過郝風樓沒有多問,道:“閒雜人等都出去。”

    “大膽!”一個武官站出來,按著腰刀道:“你太放肆了!”

    凌雪卻是冷冷地道:“出去!”

    這些武官面面相覷,乖乖地出去,臨走之時,自然不免恨恨地瞪郝風樓一眼。

    凌雪道:“我也要走嗎?”

    郝風樓哂然一笑:“這倒無妨。”

    凌雪點點頭,退到牆角倚在牆上,雙手抱胸,饒有興致地看著郝風樓。

    郝風樓注視著眼前這個已似已奄奄一息的太監,太監被五花大綁在椅上,低垂著頭,已經看不到他的面容。

    郝風樓架起了腿,一字一句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曹廂。”

    “家裡幾口人?”

    “沒了。”

    “都死了?”

    “是。”

    “你什麼時候入宮?”

    “洪武十三年閏月。”

    “什麼時候侍奉建文?”

    “洪武十七年。”

    “建文那時候還是皇太孫?”

    “是。”

    “建文是死是活?”

    “奴婢不知道。”

    “宮中大火時,你在哪裡?”

    “在景泰殿。”

    “你叫什麼名字?”

    “曹廂?”

    ………………

    “宮中大火時,你在哪裡?”

    “景泰殿。”

    “你什麼時候入宮?”

    “洪武。”

    ………………

    郝風樓似乎對這種無聊的問話樂此不疲,他將無數個問題拆散,反覆詢問,有時故意留下陷阱。

    比如突然問一句:“你是洪武九年入的宮是嗎?”

    曹廂便答:“奴婢是洪武十三年。”

    郝風樓繼續逼問:“臘月?”

    曹廂答:“閏月。”

    而後又將所有問題重新打散,繼續詢問。

    不知不覺間,幾個時辰過去。

    曹廂已是吃不消了。

    郝風樓站起來,向倚在牆上更顯疲倦的凌雪苦笑道:“餓了,讓他休息一下,給他點吃食,我也餓了。”

    凌雪點點頭,今日的她,格外的沉默,她出去吩咐之後,緊接著便有人送了吃食進來,還有個老嬤嬤專門負責給曹廂餵飯。

    吃過了之後,郝風樓去打了個盹兒,緊接著抖擻精神,又坐在了曹廂對面,命人將曹廂拍醒,不給他任何清醒的機會:“你叫什麼名字。 ”

    “奴婢曹廂……”

    ………………

    這些問題,郝風樓已經不知問過了多少遍,沒日沒夜,以至郝風樓都已經腦袋昏沉了。

    最後,郝風樓站起了身,看著一直倚牆的凌雪道:“我用人頭作保,曹廂確實不知建文是生是死,建文若是活著,他也絕不知道建文逃去了哪裡?”

    凌雪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你。”

    郝風樓心裡忍不住說,你當然信我,任何人都絕不可能在這種訊問之下完全不露馬腳,神仙也不可能。

    當然,這涉及到了精神和心理上的問題,郝風樓也解釋不清,在這個審訊基本靠抽的年代,自己的手段有些超前。

    可是凌雪絲毫沒有猶豫,一句我信你,讓郝風樓難得有了些安慰。這才是知己啊,郝風樓可不想費這麼多口舌去探討所謂的現代審訊技巧問題。

    “現在什麼時候了?”郝風樓伸了個懶腰,在這幽深的庭院裡,郝風樓餓了就吃,吃完了就問,問完了便睡,頗有幾分與世隔絕的感觸。

    “已經過去兩天兩夜。”凌雪露出了一丁點笑容,其實她的笑容很好看,可惜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候將其掩藏在冷漠的背後。

    郝風樓揉揉太陽穴:“完了,我記得,好像陸家昨日就進京了,哎……衛所裡也不知如何,你有沒有替我告假?”

    凌雪道:“我叫人去了經歷司告假。”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7 07:5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7 07:54 PM 編輯

第八十一章:公主殿下

    郝風樓整了整衣冠,深深地看了凌雪一眼:“我要走了,還有許多事要辦。”

    “呵……”凌雪笑了,道:“倒是麻煩了你,我送你出去。”

    郝風樓點頭。

    他突然覺得,凌雪有些陌生了,這是個有很多秘密的女人,一個人有了太多的秘密,在郝風樓心裡就不自覺的變得朦朧起來。

    郝風樓皺眉,心裡嘆息,難怪跟這妹子在一起的時候總感覺她不食人間煙火,原來,大家注定就不是同路人。

    沒心沒肺的郝風樓突然察覺自己的心裡有點淡淡的失落,隨即他差點忍俊不禁,抱怨自己​​,可笑啊可笑,

    出了屋子,才知道此時天剛拂曉,月兒未落,只是慘淡依稀,天氣有些冷,郝風樓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呼出了一口白氣。

    夜色中的幾個武官,依舊站的如標槍一樣,宛如冷風中的白楊枝幹,不曾搖曳。

    凌雪解下自己的披風,郝風樓猜出她的意圖,忍不住退後一步,嚴厲地道:“不必。”

    凌雪莞爾一笑,沒有多言,領著郝風樓碎步穿過院落。

    沒有人說話,郝風樓背著手,看著慘淡的月牙,凌雪則是垂頭,看著月影下的石土。

    門口已停了烏蓬馬車,馬兒打著響鼻。

    郝風樓朝凌雪露出微笑:“再見,若是下次再有難事,隨時來找我,不過……下次最好去我的府上和百戶所知會一聲,你知道,經歷司不會派人去府上和百戶所告訴我的行蹤的。”

    凌雪複雜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點點頭。

    郝風樓作勢要登上馬車,凌雪猶豫一下,突然道:“等一等。”

    郝風樓身形頓住,回頭一笑:“有事?”

    凌雪咬唇道:“沒有。”目光卻是旋即有些黯然。

    郝風樓嘆口氣,只得走回去,在凌雪面前站定:“我認識的凌雪,應當不是個猶豫不定的人。”

    凌雪抬眸,目光與郝風樓交錯,帶著幾分嗔怒道:“我認識的郝風樓是一個總是多管閒事,滿腹好奇心,遇事總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現在,你為何不問我?問我為何在這裡?為何這裡有個太監?為何……”

    郝風樓道:“我以為你不想我追根究底。”

    凌雪咬唇:“你都沒有問,為何就知道我願意不願意和你說?陸家的人到了南京,你錯失了討好的機會,所以就怨我是不是?”

    郝風樓很不願意承認凌雪是中二少年,她的思維確實有點跳躍:“好,我現在問你,他們為何叫你殿下,你為何要打探建文的消息?”

    凌雪蹙眉,從口裡噴吐著白氣,呼吸之間,似乎將空氣中的冰冷都要暖化,她沉吟片刻:“我姓朱,叫朱智凌。”

    郝風樓嘆口氣:“這名字不好。不過我明白了,原來陛下是你的父親,陛下靖難,果然是拼命,兒子們做先鋒,女兒……”

    凌雪目光幽幽地看他一眼,道:“不,先父是湘王,是陛下的兄弟。”

    郝風樓知道朱棣,知道寧王,至於這湘王,聞所未聞。

    凌雪看著夜幕下的虛空,眼中沒有絲毫光彩,一字一句道:“先父是太祖皇帝第十二子,鎮荊州,世襲湘王爵。建文登基之後,暗使人告發父王謀反,詔命父王赴京師詢問,父王不從,笑著對自己的侍者說:“我親眼看到很多在太祖手下獲罪的大臣都不願受辱,自殺而死,我是高皇帝的兒子,怎麼能夠為了求一條活路而被獄吏侮辱! ”他沒有開門迎接使臣,而是將我母后和我的兄弟姐妹都召集起來,緊閉宮門,**而死。而我……”

    凌雪冷笑,語氣平淡地道:“而我卻恰好不在王府,躲過了這一劫,於是侍衛們將我悄悄送入北地……”

    郝風樓唏噓不已:“其實何必要如此想不開呢,受一時之辱,最多廢為庶人,將來總能東山再起。”

    凌雪手慘然一笑:“是嗎?”

    她的眼眸略帶紅腫,繼續道:“我後來聽人說,那一日的大火足足燒了**,十里之外都可以聽到我兄弟姐妹的嚎哭聲,還有我父王的笑聲,整整**,**的嚎叫。我曾用火燭去燒自己,很疼……很疼……真的很疼……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是活著的人卻並不容易,前去鎮江,是我主動請纓,尋找建文,也是我跪在陛下膝下再三懇請,我活在世上……”

    凌雪的眼眶裡,一團淚水在團團打轉,她堅持這該死的清淚不要落下來,隨即一字一句道:“我活著,就是為了血債血償,今日如此,只要一息尚存,無論何時何地,也是如此。”

    “好啦。”凌雪看著沉默的郝風樓,露出了難得的莞爾微笑:“這些話,我很少和人說,陛下憐憫我的身世,敕我為荊國公主,可是堂堂公主又豈可讓人知道她'不務正業',做這些武夫的勾當呢,所以,請你保守這個秘密。”

    郝風樓看著這個冷漠的與年齡不相稱的'公主殿下',嘆口氣道:“我會的。”

    凌雪道:“我看你有話想說。”

    “沒有!”郝風樓斬釘截鐵地道:“你有什麼話想和我說?”

    凌雪搖頭,幽幽道:“沒有了。”

    雙目對視片刻,郝風樓哂然道:“那麼,再見吧,公主殿下。”

    “呵……”笑得並不輕鬆,凌雪道:“你要將功補過,好好去娶陸小姐回來,你明白嗎?你要自信一些,其實你是一個很可愛的人,很好,很好,很多人看了第一眼就會喜歡你。”

    “這個,我知道!”郝風樓臉不紅、心不揣。

    凌雪嫣然一笑,那一團淚水最終還是自臉頰滑落下來,風吹得她的披風擺動,她將臉別到一邊去:“快走罷,天要亮了。”

    郝風樓點頭,故意不去看落淚的她,扶著車轅,突然又回過頭去,朝凌雪笑道:“你喜歡斯文上車的男人還是喜歡很野蠻很粗俗直接躍上車的男人?”

    凌雪臉色冷峻地道:“滾上車!”

    郝風樓咋舌,突然覺得自己挺失敗的,師傅似乎說過,脆弱悲傷的女人最容易趁虛而入,哎……教科書果然太僵化了。

    溜進車去,車夫揚鞭,馬車徐徐動了。

    凌雪的腳掂著高高的門檻,目光隨著馬車而動,低聲呢喃道:“笨蛋,只要喜歡,便是爬著上車的人也可以是……”

    她擦拭了臉上的淚水,可惜略帶幾分紅腫的眼睛卻無法擦拭,可是她的臉色卻又冷峻起來。

    凌雪走回了關押太監曹廂的屋子,屋子裡依舊燈火通明,幾個武官已經進來,大家向他行禮,其中一個道:“殿下,此人如何處置?”

    凌雪沉默,一步步走向曹廂,眸子看著這個已經摧殘到了極點的閹人。

    凌雪的秀臉冷漠而無情,手突然動了,抓住了曹廂的頭髮,手沒有顫抖,面沉如水,當曹廂的臉不得不抬起來,將喉頭暴露在凌雪目光之下時,一柄匕首狠狠地扎了下去。

    匕首抽出,血如泉湧。

    凌雪已是背過了身去,向門外的黑暗走去,冰冷的聲音吩咐道:“拖出去,葬了!通州那邊近來傳出消息,說是出現了幾個京師口音的可疑之人,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出發!吩咐下去,將馬餵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7 07:5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7 08:00 PM 編輯

第八十二章:規矩

    清晨的南京城,縱是曙光乍現,陰霾和晨霧漸漸淡去,東華門百戶所門前,小香香勾著身子蜷縮的坐在門檻上。

    小臉略有幾分蒼白,一小縷亂髮搭在前額上,精緻又挺秀的小鼻子上凝出一小滴露珠。

    過往的校尉、力士似乎和她熟識了,知道這兩日,這個小丫頭總是卯時未到便來,接近酉時才走。

    吳濤路過的時候,嘆了口氣,蹲下身子,道:“進去裡頭坐著等罷,不是說了嗎?已經打聽過了,確實是有公務,告假了。”

    小香香執拗的搖頭,道:“我要在這裡等少爺。”

    吳濤起身,他很難理解,一個小女孩兒,哪裡來的毅力。

    小香香的臉色很不好,略帶幾分鐵青,嘴唇有些乾涸和蒼白,一雙清亮的眸子帶著幾分憤怒。

    老爺氣了個半死,夫人近來也是茶飯不思,府裡的下人們都在議論,少爺怕是這一次又固態萌發,多半又不知躲到哪個**去了。

    小香香咬著貝齒,來的時候,她和丫頭春兒大吵了一架。

    春兒亂嚼舌根,小香香朝她大叫:“少爺已經改了呀,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怎麼知道,你又不是少爺,你就知道亂嚼舌根……”

    說罷便跑了出來,郝武要攔她都沒有攔住。

    偌大的中門前,小香香感覺很孤獨,沒有人理解她,大家都只是憐憫的看她,她不需要憐憫。

    一輛馬車穩穩的停在了門前,滿是倦意的郝風樓此時下了馬車。

    看到了小香香,不由愕然了一下。

    小香香也看到了他,表情凝滯。

    郝風樓走上前去。

    小香香站起來,狠狠瞪他一眼,便如一隻紅了眼的小兔子,要往街尾逃去。

    路上雖不是車馬如龍,卻也有不少馬車經過,郝風樓駭了一跳,連忙攔住她,呵斥道:“你瘋了!”

    小香香滔滔大哭,在郝風樓的懷裡又哭又咬,大叫道:“少爺,少爺,你騙我,你去哪裡了,他們都罵你,他們都說你去賭錢,去找女人了,你怎麼就不改呢,你不是改了嗎?”

    好不容易安撫住她,將小香香帶進值房。

    雖然這一路過去,清早點卯抽籤的百戶所上下人等都是怪異的目光看來,郝風樓卻是無所謂。

    關了門,郝風樓臉色一板:“誰說我去賭錢和找那個了?”

    小香香咬著唇,恨恨瞪他。

    郝風樓只好張開臂膀:“好罷,你自己看看。”

    小香香狐疑看郝風樓一眼,鼻子湊著郝風樓聞一聞,又翻看郝風樓的衣衫,最後破涕為笑:“好罷,你去哪裡了,又酸又臭。”

    郝風樓道:“自然是為了公務,你以為我去做什麼?我是錦衣衛啊。”

    小香香認真的道:“你是少爺。”

    郝風樓道:“錦衣衛也是少爺。”

    小香香卻是坐在很高的椅上,趴著案子,用手托著大腦殼:“少爺就是少爺。”

    “好罷。”郝風樓只得抿嘴笑了。

    小香香隨即又落淚道:“昨天陸家進京了你知道不知道,老爺沒有看到你,很生氣,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陸家的老爺還問起少爺呢,老爺都不知道怎麼答好。陸家小姐悄悄問我,我……我……”

    小香香淚眼婆挲的炸開眼,又是破涕為笑:“我說少爺不敢來見她,所以躲起來了。少爺,少爺,你為什麼還無動於衷,我知道了,你……”

    郝風樓揉了揉有點僵化的臉,道:“好罷,你等等,請允許我醞釀一下,再做一個悲傷的表情。”

    既是百戶所,自然不可能隨意閒聊,周芳在外頭探頭探腦,積壓了兩天的公務,周芳有些發急。

    郝風樓只得先讓小香香到裡屋裡先呆著,命周芳進來,周芳拿出幾分文書,道:“昨日的時候,力士陳煌病了,告了假。”

    郝風樓點點頭:“讓小旗去探視一下,大家各自攢點錢出來,帶點東西去,陳煌這個人我是曉得的,平時頂老實,做事也實在。”

    說著,郝風樓掏了掏袖子,最後苦笑:“身上沒帶錢,從你這裡先告借一些,幫我隨二十文罷。”

    周芳頜首點頭,心裡倒是對這百戶有些佩服,雖然做事過激,可是對自家人確實夠好,從來不見一個百戶給力士隨禮的。

    他沉吟片刻,才開始講正經事:“這幾日商戶們三三兩兩都將平安錢交了,大人,這是簿子,請大人看看。”

    郝風樓會過了帳,總計收來的銀子是一千三百兩,大頭是一些賭坊和**,其他的商戶都是十兩銀子,並不算多,可是積攢起來,卻是不少了。

    一千多兩銀子,若是攤下去,三十多個錦衣衛官兵,收入不菲。

    周芳希翼的看著郝風樓,道:“學生閒暇時做了一個帳,這筆銀子,刨開三百兩送去北鎮​​府司,其餘的大人可得兩百兩,下頭的兄弟每人十兩,再有……”

    郝風樓抿抿嘴:“銀子我不要,弟兄們倒是辛苦,所有的校尉、力士每人給十兩罷,小旗二十,總旗五十兩。至於北鎮府司那邊,就不必去打點了,除了這些,還能剩多少銀子?”

    周芳愣了一下:“大人,這不合規矩啊……這……這……”

    看出了郝風樓目中的堅決,周芳最後老老實實的道:“若是如此,只怕每月能剩八九百兩銀子,實在不少了,不過留著有什麼用?”

    郝風樓微微一笑:“這筆銀子,留著當然有用,以後你專門做帳,你不只要做書吏,要要做帳房,記賬的事你熟稔不熟稔?若是不熟,就招募個帳房來。”

    周芳眼睛一亮,他突然明白了郝風樓的意思。

    其實錦衣衛裡的文吏責權一向都不小,比如經歷司,就是地位超然的存在。

    別看周芳只負責籌錢和點卯,可是某種程度來說,人員的調遣歸他管理,所以平時大家都對他禮敬有加。

    可是現在,卻又兼了帳房,以百戶所現在每月收入,這小庫房裡的銀錢可不少,收支和出納若是都歸他管,周芳的地位,可就全然不同了。

    他連忙道:“學生盡力而為。”

    郝風樓沒有多說什麼,見他大包大攬,也沒有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道:“好,以後這庫裡的事就交給你了,不過,現在有些事要交給你辦,嗯,你拿筆墨來,這些事很繁瑣,省的你記不住。”

    周芳拿了筆墨,蘸墨之後,等候郝風樓吩咐。

    郝風樓沉吟道:“採買木牌一百塊,請人雕刻一些字上去,字上要刷紅漆。”

    周芳忍不住道:“不知雕刻什麼字?”

    郝風樓道:“不得隨地便溺、不得隨地吐痰、不得隨意丟垃圾……”

    郝風樓連說了七八個不得,周芳聽的頭大如斗,耐著心記下,卻忍不住抬頭道:“大人,這是什麼規矩?”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8 08:56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8 08:57 PM 編輯

第八十三章:坑了

    郝風樓正色道:“這是咱們東華門的規矩,往後這東華門就得照著我們的規矩來。還有,要招募一些人手清掃街道,招募五人吧,讓他們每人分管幾條街,務求做到整潔。

    告示還要貼出去,要請一些漆匠來,道路要劃線,一分為二,訂起規矩,但凡車轎路過,大家各走其道,凡有過界的,讓曾建等人去罰錢,若是引起糾紛的,不問是非,首先拿了違反越界的人再說。”

    郝風樓頓了一下,繼續道:“幾處溝渠也要請工匠修葺一下。這裡夜裡的更夫似乎不常來是不是?咱們自己請兩個,其中一個值夜,另一個白日也要通報時辰。

    嗯,眼下暫時差不多了,採買聘請工匠還有修葺的事以後就交給你來辦,至於罰錢維持街道的事讓吳濤帶人去管。

    曾建呢,以後專門帶一隊兄弟,好好地整理一下地面,三教九流進咱們這個地方倒是容許,可是要是敢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作姦犯科,偷盜或者騷擾商戶,亦或當街鬥毆的,統統讓曾建去料理了。”

    郝風樓這裡的料理卻和其他衙門不同,錦衣衛是超級暴力衙門,通常他們口裡的料理就是直接將人拉去某處城隍廟,直接用棍棒將人打死,絕不只是表面上那樣輕鬆寫意。

    只是郝風樓讓周芳記下來的這麼些事卻是讓周芳很是不解。

    這些可都是銀子啊,好端端的把銀子收了來,最後卻去挖溝、掃大街,連更夫也花錢去僱,這……還是錦衣衛嗎?

    倒是不許吐痰、丟垃圾對周芳來說很是別出心裁,都說郝大人一向腦子靈活,總能想到掙銀子的辦法。

    這沒事放人出去罰沒點銀子,似乎也不錯,畢竟巡街的校尉大多數時候其實都沒什麼緊要的事,很多人都在躲懶,現如今有了罰錢的權利,只怕積極性會​​高許多,也算是大家又多了一條財路。

    對郝風樓,周芳一向不敢悖逆,好歹是讀過書的人,周芳很明事理,知道上下尊卑,絕不會貿然質疑郝風樓。另一方面,也是郝風樓從前的表現本身就讓人信服。

    郝風樓揮揮手:“好啦,去辦吧,昨夜我一宿沒有睡,到這兒打打盹,這些事只好託付周先生了。”

    周芳連道不敢,連忙去了。

    ……………………………………………………………………………………………………………………

    東華門這邊出現了許多很是奇怪的舉動,比如滿大街舖天蓋地的各種木牌,緊接著平時出現得並不多的錦衣衛們一個個跨刀出現,讓整個東華門附近一帶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校尉王昌搬著矮凳正盯著木牌子,這木牌子上用鮮紅的紅漆寫著'隨意便溺者罰錢三十錢'的大字,很是醒目。

    王昌乃是吳濤的人,此時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三十錢不多,可總算是浮財,百戶所裡有規矩,誰抓住罰沒的銀子便是誰的。

    對此,王昌頗有自信,雖然隨地便溺之人不是多數,可是人有三急,一條街上的牆根牆角處總會有幾十個這樣的人,若是招子放亮一些,好處不少。

    便溺倒也罷了,此外還有吐痰,還有車馬錯道,都是掙錢的機會。

    釘了牌子,下頭的吳濤瞇著眼,忍不住低罵:“本該掛高一點,罷了,罷了,既已釘了,也就罷了。”

    口裡這樣說,心裡卻有其他的心思,多半這位吳總旗心裡巴不得掛低一些,大家都看不到才好,否則豈不是斷了自己的財路?

    王昌拿著錘子跳下來,笑呵呵地道:“大人,哪裡還要釘?”

    吳濤背著手:“差不多了,巡邏去罷。”他的眼睛忍不住向十幾丈外一處塵土飛揚刨坑的地方落去,臉色不是很好看。

    王昌曉得吳濤的心思,忍不住道:“好端端的,還要咱們百戶所拿錢修茅房,哎,修這麼多茅房,人有三急,就都去茅房裡了,總旗大人,等茅房修起來,咱們到哪兒罰沒銀子去,百戶大人也……”

    吳濤臉色一板:“百戶大人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休要牢騷。”

    整個東華門有十三條街坊,而現如今卻在悄然發生變化,街旁的溝渠有人開始疏通,道路上也刷了一層紅漆,將整條道路一分為二,到處都是木牌,也有許多的校尉、力士來回巡走。

    雖然這些人一開始引起不少的恐懼,可是漸漸的,大家發覺這些人其實並無惡意,只要照著規矩,按著這些人的規矩行事,不要作奸犯科,並不會有什麼妨礙。

    尤其是曾建帶著一隊校尉捉了不少竊賊和潑皮直接帶出了城外,等到回來的時候,這些竊賊和潑皮已是再沒有蹤影了。

    自此之後,那些三教九流已經知道,東華門已成了禁地,大多數人到了這裡都得繞著路走,就算是非來不可,也絕不敢滋事。

    突然有人'失蹤',應天府那邊倒也接受了幾個苦主的求訴,可惜失蹤的都是些市井潑皮,再加上應天府也曉得那邊不能招惹,索性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於是大家突然察覺,其實東華門的諸多規矩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有了規矩,大家各走其道,免了許多糾紛,無人隨地便溺,沿途又修了茅房,街道上有人清掃,一下子,街道改觀了不少,以前倒不覺得,可是如今卻對比出了差異。

    一個月過去,天氣驟冷,秋日過後,萬物都變得靜賴起來。

    陸家那邊,郝風樓去走動過幾次,對待這位世'侄'的來訪,陸家的態度倒還不錯,只可惜無緣見到陸小姐,郝風樓倒也不覺得遺憾,來日方長罷了。

    此後東城千戶所傳出消息,千戶張輔調任五軍都督府,新任千戶上任,這位千戶大人到底什麼來路,郝風樓所知卻是不多,他手頭要忙碌的事太多,比如牙防組的新建,比如百戶所轄內的治理。

    只是此時的應天府裡,眼瞅著年關就要到了,對應天府來說,日子卻並不好過。

    每到年關,總是一件慶幸的事,按理應天府上下囊括了京畿八縣,無論是官吏,都要迎來往送,給上官的冰敬,同僚之間的隨禮,自然也免不了下頭的孝敬。

    這就如買賣一樣,有了入賬,才有支出,可是現在,進項方面卻是出了問題。

    今年年關的孝敬居然只有從前的八成,而且情況還在惡化。

    上官們雖然都不做聲,滿口還是兩袖清風之類的空話,可是背地裡,有人卻是憂心忡忡。

    通判楊賢此時披著一件暖色的搭肩,在通判廳裡拿著一份文書,眉頭皺得很緊。

    問題很嚴峻,讓這位楊大人預感到事情很是不妙。

    進項少了這麼多,表面上,上官們不會說什麼,可是心裡頭會怎麼想?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18 09:02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18 09:05 PM 編輯

第八十四章:此處不留爺

    而進項之所以大減,關鍵的問題就出在那錦衣衛東華門百戶所的上頭。

    原本東華門那邊自己要收平安錢,要壞了規矩,應天府做了忍讓,而之所以忍讓,是因為那兒畢竟只是星沫的蚊子肉,不值一提,沒必要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去和姓郝的那個瘋子硬碰。

    可現在不同了,這才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大量的商舖居然紛紛進駐東華門,若說一開始還有人在觀望,可是現在,簡直就是蜂擁而入。

    從前一些應天府眼裡的'肥羊',如今全部將買賣轉到了東華門一帶。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問題還是出現在了東華門百戶所的頭上。

    自從東華門那邊不准許三教九流和其他衙門分一杯羹之後,不但開始收起平安錢掛平安牌子,尤其是對**、賭坊之類的商舖,每月收取紋銀五十。

    乍看上去似乎算是心狠手辣,可是要知道,但凡​​牽涉到了黃賭毒之類的行業,往往都是暴利,這些行業本就不是一般人敢沾染的,背後若是沒有足夠硬的後台,沒有足夠的關係,縱然曉得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是誰敢搭進去?

    只是要有足夠的關係卻也不容易,有關係就必須維持,而後頭的這些保護傘們斷然不是尋常角色。

    要和這樣的人維持關係可不是隨便一點銀子能夠打發,一年到頭,那些大人物們生辰、冰敬、碳敬,還有各種年節,統統算下來,至少有數十個由頭,次次都要備上禮物。

    一般的禮物人家瞧不上眼,你還得打聽人家的喜好,禮物輕了,更是不成,所以什麼如意、玉佛、字畫等等,哪一樣都是不菲,單單這一項,不知糜費多少。

    再者大人物家的管事、門房也要打點,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人家若是在人前人後消遣你幾句,或是再刁難你那麼幾次,所有的功夫說不準就全部白費了。

    維持關係往往比明碼標價花費更多。

    除此之外,這些買賣畢竟不是正途,所以各個衙門大多數都將手伸到這上頭。

    尋常的生業,大多數衙門不敢過於放肆,畢竟御使巡按在盯著,可是賭坊和**不同,你再怎樣盤剝,也無人會為了這種東西去出頭。

    再加上這些行業從業者本就龍蛇混雜,是三教九流的主要聚集地,不少市井無賴甚至地方上的黑手,許多人都靠這種行業維持,若是不肯滿足這些人,少不了也會滋事。

    如此種種,使得這些行業既是應天府的主要財源,應天府上下都指著這口鍋裡混飯吃。

    只是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一個月之後,那些原本對錦衣衛百戶所大為不滿的賭坊、**突然發現,自己的鋪子裡竟是再沒有潑皮騷擾,也沒有衙門的差役來搗亂。

    而對商賈來說,逐利本就是他們的本性,這筆帳只要算一算,這東華門錦衣衛的規矩是不是利好便瞭然了。

    於是,整個南京城開始商賈在東華門附近的街道開設賭坊、**,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還有許多原本不敢涉足這個行當的商賈,此時也發揮了極大的熱誠,竟是紛紛湧入,短短一個多月,東華門增加了商戶一百七十多家,其中超過了八成都與**、賭坊有關。

    這裡頭又出現了一個問題,譬如賭坊,原本南京城的賭坊其實並不多,不過寥寥百家而已,畢竟從前敢開設賭坊的,多是如張彪那樣的強人,一般的商賈,哪裡敢輕易做這買賣。

    可是東華門新近開設的賭坊就超過了六十家,**要少一些,可也有五十餘戶之多,其實這些人早就眼紅這些行當的利潤,平時不敢去做,而如今有了機會,這才蜂擁而入罷了。

    原本許多人都沒有將這當一回事,東華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聚集了這麼多**和賭坊,能有多少客人上門?

    可是接下來的事卻是讓人大開眼界,顯然他們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所謂群體效應的事,一下聚集了這麼多生業,反而讓東華門聲名鵲起,以至於許多人慕名而去。

    新開一家商舖生意便火一家,反倒是其他地方的買賣慘淡了許多。

    這也是情有可原,許多人去嫖去賭,無非就是湊個樂子,東華門那兒可選的多,又聽聞那兒沒有偷兒和市井無賴,街道乾淨,大家都想去瞧瞧,這一瞧,就徹底的火了。

    帶動了人流之後,各種酒肆、茶坊甚至是戲班子也都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大家玩樂之餘,總要吃喝,有了人流就有買賣。

    這對東華門甚至是東華門百戶所來說固然是好事,商戶越多意味著平安錢越多,可是對其他人來說,可就真正慘淡了。

    其他地方的賭坊和勾欄生意一落千丈,可是應天府、兵馬司甚至是市井無賴們卻依舊是和從前一樣往死裡盤剝,從前的時候,大家還能支撐,餵飽了方方面面的人之餘,順道兒也餵飽了自己。

    可是現在就不同了,現在生意本就慘淡,從前一個月下來,多多少少有五百一千兩進賬,拿出半數來打點倒是無妨,現在一月的進帳只有二百五和五百,若是還和從前一樣,大家吃什麼?

    對應天府和兵馬司還有那些市井無賴來說,卻也是沒有辦法,年關要到了,他們說到底,只是小角色,若是今年體恤大家,上頭的諸位老爺們發現今年的孝敬竟是比從前少了不少,卻未必會體恤他們。

    於是乎,一邊是催著要錢,個個如狼似虎,像是討債鬼一般。另一邊卻是千萬般的不捨,從前能和你和諧相處,是因為大家都有賺頭,現在總不能辛辛苦苦砸了這麼多錢進去,全部養肥了你,卻餓死了自個兒。

    微妙的平衡徹底打破。

    商戶們倒是很乾脆,既然這買賣沒法做了,那就關門大吉,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爺爺我投錦衣衛去。

    通判楊賢面對尷尬局面便是如此,人都跑了,躲去了東華門那兒,人家在那兒重新開張,你手再長也管不著。

    而對即將過年的應天府差役們來說,跑的人越多,壓力就越大,於是一個個紅著眼睛,連最後一點臉皮都撕下,像是瘋了一樣四處索要銀子,就差提著刀明搶去了。

    越是如此,逃亡的商戶就越多,竭澤而漁,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這個年,不好過啊。

    左思右想,也沒有個因果,想不出什麼好法子來,若是讓差役們穩住商戶,應天府肯少收一些,體恤一下商戶的難處,可是兵馬司肯嗎?說不準應天府少收一些,兵馬司就多收一些,不但沒有便宜到商戶,反而讓兵馬司佔了便宜。

    可是放任下頭去四處找銀子,不顧及任何後果,卻也不成,你把人逼得越狠,人家惹不起還躲不起,就算不去東華門那兒,大不了買賣不做了你又能如何?

    難辦啊,自建文以來,應天府這潛規則也有幾個年頭了,誰曾想,如今這個規矩被徹底的打破。

    正在愁眉不展之際,卻有差役過來:“楊通判,府尹大人有請。”

    “本官這便去。”楊賢不敢怠慢,連忙動身。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0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0 10:02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家大業大

    應天府尹治理京畿八縣,放在外頭,或許只是一個知府,可是在這裡,卻是和地方上的布政使司平級,天子腳下的封疆大吏,地位超然。

    此時在幽森的值房裡,府尹大人端坐在案牘之後,正在奮筆疾書,雖是白日,可是因為屋子並不通透,所以四壁上依舊懸著燈。

    燈火綽綽,堂屋森森,通判楊賢進來,幾乎看不到這位大人的面容,楊賢行禮道:“下官見過大人。”

    刷刷……

    依舊是毛筆的筆鋒在紙上筆走龍蛇的細微摩擦聲,府尹並沒有抬頭。

    楊賢見狀,只好側立一邊。

    佐貳官便是佐貳官,在主官面前,什麼都不是,尤其是在這應天府鴻溝更是明顯,關於這位應天府府尹,有著諸多的傳聞,府尹大人歷經三朝,穩穩當當,如今新君登基,如此重要的位置依舊掌握在手,可見府尹大人的背後,定然非同小可。

    良久,筆終於擱入筆筒,案後的人幽幽籲了口氣,道:“子良來了?”

    楊賢忙道:“是,下官聽了大人傳喚,立即就來了。”

    “是嗎?”案後的人哂然一笑,藉著燭火,幽森的看了楊賢一眼,他拿起一份文書,瞇著眼道:“近來通判廳一樁案子,有人狀告錦衣衛殺人,為何通判廳不受理?”

    楊賢解釋道:“這個……死者是潑皮……”

    啪!

    案後的人拍案,隨即聲音更冷:“百姓是我等衣食父母,天子腳下,這麼多人無影無蹤,你也坐得住?爾俸爾祿,盡是民脂民膏,子良,你太讓人失望了!”

    這番話極為嚴重,官場之上,縱是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牽涉到了根本利益,也不可能這般'斥責'。

    楊賢心中一驚,曉得這是府尹大人要敲打他,不敢做聲。

    案後的人將文書一丟,嘆口氣道:“東華門那邊亂得很啊,應天府要有所作為,本官聽說,有些汪洋大盜逃入了那兒,差役竟是不敢去拿,這件事是真嗎?”

    這種事當然是子虛烏有,莫說是汪洋大盜,縱是宵小盜賊也不敢去那兒啊。可是這話卻是一種思路,楊賢大致能揣摩上官的意思了,忙道:“下官也有耳聞。”

    案後的人淡淡一笑:“本官還聽說,這東華門的百戶所裡盤剝商戶,吃獨食的事你知道嗎?哎……子良啊,眼下哪兒都缺銀子,朝廷如此,東宮如此,應天府又何嘗不是。

    可是你也要想想看,北鎮府司缺不缺銀子?現在唯獨一個百戶所吃飽了,眼紅的不是一家,你呀,眼睛總是看著近前,只看著應天府,能辦成事嗎?去罷,年年都要過年,年年都要闖年關,應天府如此,北鎮府司如此,誰都是如此。”

    說罷,這人垂下了頭,又拿起了筆筒裡的筆。

    楊賢忙道:“下官告退。”

    伏案之人只是嗯了一聲,心無旁騖,再不理會。

    …………………………………………………………………………………………

    東華門近來很是熱鬧,臨街的地方,如今都在重新修繕,一個個商舖拔地而起,宛如雨後春筍。

    百戶所這邊更是有不少人車轎停在外頭,都來過問。

    雖說南京城都傳遍了,做買賣去東華門那兒最好,為何?明碼標價呀,商賈們都是理性的,從前做個買賣,拿去打點的銀子是個無底洞,誰都說不好是多少。

    可是在這裡,卻是有一說一,尋常的買賣說是每月十兩便是十兩,那些暴利的買賣每月五十兩也不多拿一毫,如此一來,大家做買賣之前心裡就有了底,掐指算一算,店租多少,進貨所費幾何,心裡便有了個八九不離十,覺得這買賣能做,有利可圖,便動了心。

    再加上近來這裡商舖扎堆,扎堆之後,效應就出來了。

    至少對許多南京人來說,要採買東西,最好是貨比三家,比如那十三丈街,大家都曉得那兒一條街賣的都是帽子,因此但凡要買帽子的人都要去那逛逛。

    至於其他地方三三兩兩開幾家賣帽子的買賣,反而生意比十三丈街的生意差了許多,大家寧可多走幾步去十三丈街,也不會光顧你。

    效應就是這麼出來的,東華門漸漸出名了,有了人流,就有買賣,看到別人掙了銀子,就有更多的商賈跑來打聽。

    不得已之下,百戶所專門辦了一個書吏房,雇了幾個讀書人專做接待之用。

    商賈固然有魄力,同時也是最小心謹慎的一個群體,雖然眼紅人家掙錢,卻不免要四處來走動打聽,看看其他鋪子的生意如何,想知道這百戶所當真是不是把平安錢弄成了鐵律,往後會不會有其他的衙門來收銀子。

    百戶所每日的人流高達百人,各種詢問的人都有,好在除了點卯抽籤,大多數時候這兒平時都是門可羅雀,也就幾個書吏在辦公。

    當然,大家敢來,也得益於此時的錦衣衛不似明朝中後期那般成為凶神惡煞的代名詞。

    如此熱鬧的場景,讓周書吏幹勁十足。

    此時在郝風樓的值房裡,周芳蘸著口水,翻著賬簿,一五一十的匯報:“大人,如今的鋪子已有兩百多家,其中賭坊和勾欄佔了三成還多,學生折算下來,咱們每月的平安錢只怕要不下萬兩了,刨除開支,下月咱們百戶所……”

    坐地收錢,對周書吏來說,從來沒有收錢收得如此痛快的時候。

    郝風樓微微一笑道:“近來有多少商戶打算到這裡來購地做買賣?”

    周書吏道:“只怕不少,尤其是勾欄,還有酒肆、茶坊,現在人流多,而且牙防組又打算在這裡開張,南京城裡,從前大家都喜歡去秦淮河,而如今,有不少都聚在東華門這兒了。”

    郝風樓頜首點頭道:“下月的時候,只怕還要再漲一漲,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讓弟兄都加把勁,你也要加把勁,該治理的要治理一下。”

    周書吏興奮地道:“這個自然。大人,都快過年了,弟兄們……”

    郝風樓哂然一笑:“你放心,到時候少不了大家發一些過年的錢。”

    周書吏終於放了心,又道:“學生近來聽到一些傳聞,新任的千戶大人似乎對咱們不滿意。”

    郝風樓淡淡地道:“這是為何?”

    周書吏道:“咱們百戶所如今是日進金斗,可是千戶所那邊……學生前幾日讓人打聽了一下,這位千戶大人據聞也是有關係調任過來的,原本是大漢將軍,在宮中隨扈差遣,現在他到任,原指著咱們百戶所乖乖送些好處上去,可是……”

    郝風樓眉頭一緊:“不要理他,咱們做自己事就是。”

    周書吏還想說什麼,可是看郝風樓態度堅決,只得嘆口氣,閒坐片刻,才道:“大人,這快過年了,要不準備一些年貨,送去千戶所?”

    郝風樓對這個提議倒沒有過多反對,道:“這樣也可以,你去採買一些,也算是孝敬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0 10:0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0 10:05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貪婪惹的禍

    千戶所裡,一批年貨送了來,足足幾​​大車,上到肉食下到蔬果,甚至布匹都有,很是豐富。

    這千戶所裡的其他人倒是覺得喜慶,人人能沾點光,雖然不多,也省得到時置辦。

    周芳拿著年貨的單子求見千戶,千戶大人聽到東華門百戶所來了人,倒也興致盎然,命周芳進來說話。

    千戶所大堂裡,新任千戶程文端坐在上首,他身材魁梧,有些發福,四旬上下,雖然露出富態,不過皮膚卻並不白皙,讓人有種精幹的印象。

    周芳進去行禮道:“學生見過大人。”

    程文哂然一笑,只是淡淡點頭,道:“怎麼,你來這兒求見,不知所為何事?”

    周芳笑道:“這不是快過年了麼,郝百戶惦記著千戶所裡的弟兄,所以命學生送了一些年貨來,禮雖然輕了,卻也是心意,還請大人和衛中兄弟笑納。”

    程文不由樂了,道:“是嗎,拿來看看。”

    周芳將禮單敬上,程文垂著頭看,一開始還是帶笑,可是漸漸的,這笑容冷淡下來,他將這禮單丟到了一邊,帶著幾分獰笑的打量周芳,道:“這便是姓郝的送來的禮?”

    周芳感覺不對了,其實這份禮物說起來算是厚重的,比起其他的百戶,只怕還要貴重一些,周芳畢竟是懂規矩的人,除了年貨之外,好歹讓人打了一尊金佛送上,那也是近百兩銀子,可是現在看程大人的態度,似乎……

    程文又將禮單拿起,在手上把玩,隨後糅在手心,打開來,一下一下將禮單撕了個粉碎,他帶著幾分獰笑,將碎紙一拋,厲聲道:“這份禮,本官可受用不起,他郝風樓算是什麼東西,以為攀了高枝,得了一件欽賜的麒麟服,就敢在本官頭上放肆?帶著你的東西回去,告訴他,這內東城還輪不到他來撒野!”

    周芳嚇了一跳,這可是堂堂的千戶,周芳連忙拜倒:“大人……有話好好說!”

    程文拂袖而起,一點面子都不留:“滾!”

    …………………………

    幾車年貨卻是吃了閉門羹,結果實在讓周芳有點措手不及,他甚至知道,這兩月百戶所掙來了不少銀子,假以時日,整個百戶所將要日進金斗,到時不知有多少人眼紅,便是這北鎮府司內部也不知多少人想分一杯羹,可是他萬萬想不到這位千戶大人會如此的不客氣,如此'重禮'都不能滿足,瞧這態度,只怕早就恨不得將手伸進百戶所,把那金山銀山搬空了。

    他心裡只是搖搖頭,當初沒銀子的時候就想著弄銀子,現在​​銀子弄來了這麼多,結果卻更是麻煩,千戶大人今日這個表態,實在讓人不安啊。

    周芳灰溜溜地走了,而此時此刻,千戶程文的臉色鐵青,嘴裡發出幾聲冷笑。

    正在這時,卻有人從耳房裡出來,忍不住撫掌笑道:“程大人莫要動怒,老夫方才怎麼說的?那郝風樓是什麼性子的人,莫說你是千戶,你即便是他老子,他也照樣像打發叫花子來打發你,你們這東城千戶所,百戶如今是鮮衣怒馬,下頭的總旗、小旗甚至是校尉、力士也是吃香喝辣,反倒你這做千戶的,卻依舊還是苦哈哈,陰陽顛倒,上下紊亂,照老夫看,這東城將來誰說了算,還真是兩說的是,自古上官和下官,可有下官吃了大頭,上官連點油水都不進的道理?假以時日,他拿這錢財拉攏別人,以下剋上,大人如何處之?哎……老夫真為程大人擔心。”

    程文低喝道:“休要挑撥,楊大人到底什麼意思?”

    來人便是楊賢,他比周芳早來一步,自是以應天府的名義前來和程文交涉一些公務,方才周芳拜見的時候,他便避到了耳房去,周芳一走,便施施然地出來。

    楊賢含笑道:“程大人這是自欺欺人,到了這個時候,程大人還認為老夫挑撥是非嗎?老夫只是警告大人,大人若是再不動手,到時可就遲了,拿下了這個郝風樓,將來這東華門百戶所的銀子……”

    說到這裡的時候,程文的眼中掠過了一絲貪婪,每月上萬兩銀子的進賬,以後還會更多,哪個人見了不會眼紅?他撫著案牘,沉吟良久才道:“你有什麼見教?”

    楊賢笑了:“見教不敢當,不過嘛……”

    ……………………………………………………………………………………………………

    周芳灰溜溜的回去,自是稟告郝風樓,千戶大人的態度讓郝風樓皺起眉頭,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給千戶一份,沾點光可以,但是想要分贓,就等於自己一番辛苦給別人做嫁衣,這種事,郝風樓是絕不可能去做的。

    他只是點點頭,對周芳道:“罷了,由著他去罷。”

    百戶所要忙碌的事有許多,也實在抽不開身去理會其他,所以這幾日郝風樓很忙,忙得腳不沾地。

    只是此時郝風樓不知道,在東華門的永春坊的一處賭坊裡,其中一個壯漢輸紅了眼睛,直接押上了一柄佩刀。

    這人三旬左右,身材魁梧,一看便是公門中人,本來公門中人要來試試手氣,賭坊是歡迎的,可是現在,人家直接押上了佩刀,顯然是一時急了眼,要鬧事了。

    這人冷冷一笑道:“看到沒有,這把刀值多少銀子,就作二十兩好如何,來,來,來,開賭!”

    賭坊的伙計一看,連忙給周圍的同伴使了個眼色,那同伴連忙去報告主事了。

    主事出來,看了這人一眼,旋即連忙上前,笑道:“大人來咱們這兒玩,勝記賭坊上下與有榮焉,只是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不妨這樣,大人輸了多少銀子,小人原數奉還,至於這刀,小人是萬萬不敢收的。”

    此人冷笑連連:“是嗎?誰要你們的銀子,老子就是要賭,來,來……”

    賭坊遇到這種事,若曉得對方有來頭,一般都會好生送客,可是看對方的模樣,便曉得事情不能善了,他們不敢賭,況且就算是賭下去,到時候天知道這傢伙又會有什麼過份的要求,所以主事二話不說,連忙給身邊的伙計使了眼色,讓他們立即通報百戶所,這主事則是盡力周旋,笑呵呵的道:“大人,這又是何必……”

    此人大喝:“廢話什麼,若是不賭,老子砸了你的破門臉!”

    正說著,外頭有巡街的錦衣衛進來,正是小旗王昌,王昌道:“什麼人,在這裡鬧事,不知道東華門的規矩嗎?”

    此人非但不怕,反而背起了手,朝小旗王昌冷笑:“東華門的規矩,老子並不知道,不過卻是知道錦衣衛裡頭的規矩是什麼,我乃錦衣衛內東城千戶所副千戶朱建,你是何人,一個小小小旗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你可知道北鎮府司中,咆哮上官的下場?”

    王昌的臉頓時——變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0 10:1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0 10:11 PM 編輯

第八十七章:機會

    副千戶是錦衣衛初期的一個官職,其實就是錦衣衛千戶的佐貳官,類同於同知。

    當然,和指揮同知不同的是,千戶所的副千戶更加雞肋,幾乎沒有任何實差,運氣好點的,能巴結上千戶大人打打醬油,勉強還能人五人六,若是巴結不上千戶,多半也只有一邊呆著數螞蟻的份。

    可是別看這東西不值錢,偏偏在百戶所眼裡,這就是實打實的上官,誰敢看不起?

    現在這位副千戶大人在這兒賭錢,居然紅了眼睛,而且如此氣勢凌人,自然不是小旗王昌敢頂撞的,王昌連忙行禮,乖乖道:“卑下王昌,見過大人。”

    另一邊,早有人溜去通報百戶所去了。

    郝風樓在那頭聽了消息,他本在值房裡與周芳喫茶,此時深深地看了周芳一眼,道:“周書吏,你怎麼看?”

    周芳捋鬚搖頭,嘆道:“學生看,似乎有些蹊蹺,本衛副千戶朱建學生是有過幾面之緣的,平時一向和氣,也沒聽說過他好賭,為何偏偏今日卻是輸紅了眼,況且賭坊那邊明顯是要息事寧人,他偏不曉事,非要鬧不可,依學生看來,似乎是山雨欲來啊。千戶所那邊似乎是要有所作為了,想必這副千戶只是打頭陣的,至於這之後有什麼後著,卻是不知了。”

    郝風樓對周芳所言頗​​為認同,表情凝重地道:“我這人素來喜歡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是不成了,走罷,去看看。”

    郝風樓趕到賭坊的時候,這兒已經圍了許多人,他背著手,臉上帶著笑容,看了副千戶朱建一眼,也不行禮,直接道:“朱千戶,能否借一步說話?”

    朱建怒道:“你便是百戶郝風樓?見了本官,為何不行禮?你……”

    郝風樓不耐煩地打斷他:“大人是要鬧事嗎?眼下是當值的時候,大人卻在這裡聚賭,聚賭倒也罷了,輸了銀子還在這裡滋事,怎麼,大人還覺得有理了?大人若真是要魚死網破,郝某人固然是一個以下犯上逃不掉,可是大人呢?官司打起來,誰也落不著什麼好。”

    他說罷,便已走到了賭坊門口:“東華門這兒,如今有了許多好去處,可謂脫胎換骨,大人不妨和下官看一看。”

    朱建猶豫了一下,陰沉著臉,將賭桌上的刀提起來,冷笑道:“倒想看看你要說什麼。”

    二人一前一後,出了賭坊,整個賭坊終於恢復如初。

    街上人流如織,郝風樓和朱建二人並不起眼,雖然郝風樓穿著的是錦衣衛的公服,可是在這裡,穿著魚服的錦衣衛早已見怪不怪,大家習以為常。

    郝風樓背著手,慢慢踱步,而後微微一笑道:“大人是奉千戶大人之命而來吧,先是鬧事,此後還有後著,緊接著再名正言順,治卑下的罪,如此一來,東華門這塊香餑餑就順理成章成了諸位的囊中之物,是嗎?”

    朱建沒有做聲,倒不是怕一個小小百戶,而是他心裡生出疑惑,一個小小的百戶,面對這樣的事能夠這樣的冷靜,此人自己也說,這是千戶大人的意思,是千戶大人要來找麻煩。

    可是偏偏,此人沒有一絲懼色,反而鎮定自若,如閑庭散步,整個人心平氣和的與自己宛如拉家常一樣的閒聊。

    朱建只是輕聲冷笑,想看郝風樓接下來要說什麼。

    郝風樓嘆口氣,道:“東華門這兒能有今天,靠的是什麼?當日的時候,誰也不肯繳平安錢,更有一個姓張的膽大包天,仗著自己宮中和應天府認識幾個熟人,想要和郝某人對著幹。

    張彪這個人,想必大人也有耳聞,他家財萬貫,這些年苦心經營,便是在東城,也絕不是小角色。可是大人可知後來如何了嗎?”

    郝風樓側目看了朱建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砸了他的賭坊,捉拿了他的骨幹,甚至是他的後頭,一個宮裡的太監,我也賞了他幾巴掌。”

    說到這裡的時候,郝風樓整個人身姿顯得挺拔了許多,他語氣篤定的道:“大人能明白卑下的意思嗎?今日東華門的經營,都是卑下一手佈置,可謂含辛茹苦,誰要是想搶了去,或者擋了卑下的道,卑下可是會殺人的,無論是誰!”

    朱建眉頭一皺,冷笑道:“怎麼,郝百戶是要威脅本官?”

    郝風樓笑了:“威脅二字從何提起?卑下只是想讓大人想一想,為何張彪死得這樣冤枉,還有那太監受了如此大辱,可是為何,卑下依舊還是東華門百戶,東華門非但沒有受到波及,反而越來越好了呢?”

    朱建身軀微震,其實他也有所耳聞一些事,只是身為副千戶,急於想要在千戶大人面前表現,況且這麼大的利益,利益熏心,哪裡顧得了這麼多?

    現在聽郝風樓一提醒,朱健猛地倒吸了口涼氣,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只是個棋子,或者壓根就是用來犧牲的角色。鶴蚌相爭,誰是那個漁翁?

    郝風樓抿了抿嘴道:“不是卑下無禮,大人未免也太糊塗了,大人想想看,眼下朝廷缺錢,宮中為此憂心忡忡,而東宮如今協理戶部,為的是什麼?

    銀子!東華門這兒的銀子,其實卑下不敢動,大人也沒有資格動,至於那些被銀子蒙蔽了眼睛的人,你認為,他們苦心謀劃,就真的動得了這些銀子?”

    朱建眼眸一瞇:“郝百戶到底想說什麼?”

    郝風樓駐足,在人流中盯著朱建,臉上帶著笑容,一字一句道:“大人何必要做別人的馬前卒,銀子固然是好,可是再好,比得了烏紗帽嗎?

    現在大人是副千戶,可惜啊,只是多了一個副字,主官與佐官,品級相差無幾,實則卻是天壤之別,大人,現在千戶大人利益熏心,對卑下來說,固然是一道鬼門關,可是對大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次機會,卑下若是闖了過去,大人這個副字,只怕……”

    朱建的臉色變幻不定,顯然他心裡動搖了。

    千戶,這對朱建來說,絕對算是一道門檻,若是能邁過去,才算是真正的官,只是他萬萬想不到,一個小小百戶,居然也拿千戶的烏紗帽來**自己,這個人可信嗎?他說的話是不是有誇大的成分?

    沉吟良久,朱建的眼眸瞇起來,打量郝風樓:“你想如何?”

    郝風樓淡淡道:“不想如何,只不過……若是前頭有一塊石頭,就要搬開它,卑下眼前就有一塊這樣的石頭,他擋了卑下的財路。而大人的前頭,又何嘗不是有一塊石頭?

    這塊石頭若是不搬開,大人永遠都是別人的棋子,永遠都是用來犧牲之用,永遠都是被人賣了之後,大人還得給他數著銀子。眼下到了年關了呵……”

    郝風樓看了看這陰霾的天空,北風在呼嘯,他抿嘴一笑:“這年關總有人能闖過去,也有人折戟沉沙,大人,試一試罷,躍過了龍門,就是新的世界。”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0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0 10:16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反擊

    朱建乖乖地走了,郝風樓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

    他匆匆地回到百戶所,隨即吩咐人道:“快,叫周書吏來。”

    周芳馬不停蹄地趕來,郝風樓看著他,淡淡道:“周書吏可有興趣成為司吏嗎?”

    周芳的腦子嗡嗡作響。

    書吏和司吏雖然都是'吏',可是在錦衣衛之中,吏分許多種。

    比如經歷司的經歷,官職的全稱為經歷錦衣衛,主持南北鎮府司的所有文書工作,別看只是文書,可是在錦衣衛中,地位超然,甚至可以和錦衣衛同知、僉事平起平坐。

    至於經歷之下,便是各千戶所的所謂司吏了,幾乎每個千戶所都有文吏、書吏若干,負責差遣和抽籤之用,同時負責文書的傳送,以及撰寫的工作,司吏管理這些書吏、文吏,協助千戶辦公,地位絕不下於尋常的百戶。

    到了百戶所,就只有一個書吏了,說到底,百戶所的書吏只是百戶大人的秘書,而千戶所的司吏就相當於秘書處的處長,若是再往上的經歷,這幾乎是整個錦衣衛的秘書長了。

    周芳自然不是完全沒有進取心的人,於是直勾勾地看著郝風樓,道:“大人……”

    郝風樓一笑:“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動作起來,有人想搶食,那就一腳把他踢開,只是這北鎮府司之內的規矩,說起來實在汗顏,方方面面的關係我是門外漢,因此,少不得要請周先生幫襯了。從現在開始,多采買一些禮物,你代我四處去拜謁北鎮府司的諸位大人,人情的事就交給你了。”

    周芳壓抑住心裡的激動,事實上,他有一種預感,這位郝百戶似乎早有了佈置,而現在,就是準備好石頭,將那千戶碾成粉碎了。

    “敢問大人,如何個人情之法。”

    郝風樓微微一笑:“你來,我教你。”

    …………………………………………………………

    東城千戶程文一有動作,自然瞞不過那些特務出身的同僚,事實上,盯著東華門百戶所的人不只一個,只是群狼環伺,所有人反而不好下口。現在程文有了動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東城。

    朱建此時已回到了千戶所,千戶程文在大堂裡來回踱步,顯得有幾分急躁。

    郝風樓這個人當然不只是一個小小百戶這麼簡單,關於這一點,程文一清二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對郝風樓極為忌憚,若張輔是千戶,倒不必擔心,偏偏程文不同,一個太過強勢甚至有背景的部下,對上級來說是一件極為不妙的事。

    而之所以選擇動郝風樓,自然是應天府那邊有了許諾,同時朱建背後自然也有他的背景,至於副千戶朱建,只是他手裡的一顆棋子,只要用得恰到好處,便可以將郝風樓拿下,到了那時,無論郝風樓的背景是什麼,程文都可立於不敗之地。

    程文幾乎可以想像,等自己徹底拿下了東華門百戶所,每月無數錢財流入,這些錢財既可以肥了自己,同時還可以像流水一般湧入諸位'大人'們的腰包,過了這個年之後,他這個程千戶便可以成為整個南京最炙手可熱的人物,甚至爭取一下錦衣衛指揮使僉事,也並非沒有可能。

    單憑這一點,也足以讓程文冒這個險,富貴險中求!

    朱建回來了,當一個力士進來的通報的時候,程文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在他的佈置之中,朱建是不該這個時候回來的,難道……出了差錯?

    “叫進來說話。”

    朱建進來,行禮:“卑下見過大人。”

    程文臉上不露聲色,語氣卻顯得疏遠而淡漠:“怎麼,那邊消息如何?”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點都不敢怠慢,道:“郝風樓那邊服軟了。”

    “什麼?服軟了!”程文鬆了口氣,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為這郝風樓會鋌而走險,想不到服軟的這樣快,也難怪朱建這個時候趕回來。

    “他怎麼說?”

    朱建舔舔嘴,想好了措辭,道:“他說了,東華門那邊本就是東城千戶所轄下,大人乃是上官,現在東華門那兒既然掙了銀子,眾樂樂不如獨樂樂,所以每月平安錢的七成,願解送千戶所,任憑大人差遣。”

    七成……這也將近有近萬兩銀子了,確實不在少數,而且將來可能更多,程文的臉色頓時緩和下來,他撫案道:“他說的果真是七成?”

    朱建道:“千真萬確,其實他不過是個百戶,雖然聽說有些關係,可是終究還是胳膊扭不過大腿,想來他也知道今日就算千戶所不說話,自然也有人要強取豪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個道理,想來他是懂的。”

    程文頜首點頭道:“其實還是便宜了他,讓他佔了三成的好處,不過……看在他識相的份上,索性留給他一點甜頭吧。”

    程文的心裡還是頗為輕鬆愉快的,其實一口全部吞下固然是好,可是對方既然做了退讓,至少讓他得到了足夠的滿足,既然如此,自然是息事寧人才好,何必要逼得人家狗急跳牆呢,沒有必要。

    朱建連忙道:“大人說的是。”

    程文道:“你下去罷,他的銀子什麼時候奉上?”

    朱建道:“已經談妥了,郝風樓說了,這個月的平安錢還沒有收上來,有一些新開的鋪子,還​​要核算,只怕還要過半個月。”

    程文倒是沒什麼所謂,半個月而已,他臉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道:“這倒無妨,你下去罷,是了,這一次你功勞不小,放心,我不會忘了你的好處。”

    程文垂下頭去,去看新近的朝廷邸報。

    隨後,他抬起頭來,嚴厲地看了朱建一眼:“怎麼,還有事?”

    朱建道:“大人,還有那麼一件事,卑下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程文顯出幾分不耐煩,道:“有話就直說,不要遮遮掩掩。”

    朱建道:“大人,微臣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北鎮府司的人,那人像是吳同知跟前的……”

    程文眉頭緊皺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朱建正色道:“似乎打東華門百戶所主意的人,只怕不只大人一個,卑下的意思是,許多人都惦記著那筆銀子,卑下和郝風樓的交易,只怕到了明日,整個北鎮府司上下,怕就要知道了。卑下還是那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郝風樓捏著那筆銀子,便是稚兒握著金元寶,現如今這金元寶到了大人手裡,只怕……”

    程文不由陷入沉思,良久才道:“你說的不錯,這既是金元寶,也是燙手山芋,本官也不能一人獨吞,北鎮府司裡也得送些好處,等到那筆銀子解送到了千戶所,還得拿出一大筆送去北鎮府司才好。”

    朱建道:“大人可以等,北鎮府司那邊卻未必肯等,他們只知道大人得了好處,卻未必曉得……”

    程文嘆道:“這些人都是強盜,你說的有道理,可是眼下,怎麼辦才好?”

    朱建道:“大人應當立即備下禮物,拜謁諸位大人,說明事情原委。”

    程文欣賞地看了朱建一眼:“你說的有理。不過這禮物……”

    程文確實很煩心,他是新上任,哪裡有銀子置辦什麼厚禮。

    朱建看了程文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不是馬上就要發餉了嗎?何不如暫時先將這筆餉銀截住,暫時挪來應急,反正只要拖個十天八天,東華門那邊就會解送銀子來,雖說這是拆東牆補西牆,卻也不失為救急的辦法。”

    程文猶豫了一下,隨即垂下頭去掃了邸報一眼,道:“這個月哪有什麼餉銀,沒看到邸報上說嗎?又是布匹和大米,罷,你去儲濟倉領餉的時候拿去給商賈折算了銀兩,直接送到本官這裡來,本官好去拜謁諸位大人。”

    “是。”朱建溫順地行了個禮,小心退下。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2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2 08:29 PM 編輯

第八十九章:黃雀在後

    整個北鎮府司都瀰漫著一股古怪的氣氛。

    北鎮府司的成份龍蛇混雜,既有建文時的一群親軍武官,這些人平時夾著尾巴做人,可是也漸漸的攀上了新貴,尾巴逐漸翹了起來,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妄圖取得更大的權勢。

    也有那些靖難功臣,燕山衛出身,根正苗紅,可惜新貴就是新貴,積累不足,如今到了紙醉金迷的南京城,手頭上不免緊張。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所有人都在作壁上觀,等著一幕好戲上場。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些人都如一頭頭餓狼,在等著東城的一場廝殺結束,聞到了血腥味的餓狼們,雙眼已經赤紅,一旦見血,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

    指揮同知吳輝乃是燕山左衛出身,此時他在自己的同知廳裡,值得玩味地看著東華門百戶所的書吏周芳。

    周芳恭恭敬敬地道:“大人,郝百戶也是左衛出身,一向仰慕大人,只是近來出了一些事,實在抽不開身,所以……這才命學生前來,這些許薄禮,還請大人笑納。”

    吳輝笑了,手中捏著周芳遞上來的禮單,哂然道:“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麼?唔,本官也聽說過他,雖然素未謀面,可你說對,都是左衛出來的……”

    他口裡說的好聽,可是態度卻是模棱兩可,談不上熱情。

    之所以如此,問題還是出在這禮單上,怎麼說呢,這個禮物說輕不輕,說重不重,若是其他百戶送來這份厚禮,吳輝該喜笑顏開才是。

    偏偏送禮的是郝風樓,這就不同了,誰不曉得現在這個百戶有的是銀子,便是指揮大人都及不上他,如此一來,這禮單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吳輝似笑非笑的道:“你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罷,到底何事,郝百戶遇到難處了?”

    周芳道:“難處是有一些,倒是已經解決了。送這禮來,只是一點心意。”

    吳輝雙眉一挑,後頭的話他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前頭的話:“本官最喜歡湊熱鬧,你說來聽聽吧。”

    周芳道:“前些日子東華門百戶所掙了些銀子,後來千戶所那邊有點兒不痛快,所以上門尋麻煩。郝百戶心憂如焚,不過……現在好了,郝百戶和千戶所那邊已經磋商好了,將七成銀子解送千戶所,至於其他的,全憑東華門百戶所處置。郝百戶這不是剛剛解決了麻煩,又想著手裡好歹還有三成,多少要孝敬一下吳大人,所以命學生送了這份禮來。”

    吳輝的眉頭微微一擰,有點麻煩了。想不到東城千戶所那兒還真得了偌大的好處。

    本來吳輝早想分一杯羹,不過礙著都是北衛人的面上,也不敢直接動手搶奪。

    現在倒好,郝風樓直接把燙手山芋送去了千戶所,這新任千戶乃是錦衣衛僉事梁超的人,這個時候,想要虎口奪食,難度何止增加了十倍。

    反觀郝風樓這邊,送來這份禮物已經竭盡所能,現在看來,這份禮物還算厚重,倒也無可挑剔。

    吳輝哂然一笑:“難得他有這個心思,不過,你們東城那邊未免也太教人看不懂了。分明是你們百戶所的銀子,有什麼道理解送千戶所。當然,這既是郝百戶的意思,本官也不好說什麼,他若是不肯​​,又能如何,怕個什麼?不是有本官在嗎?”

    這句話分明有挑撥離間之嫌,站在吳輝的立場,他是巴不得郝風樓和千戶幹起來,一旦爭個你死我活,郝風樓肯定要拉外援,到時候少不了扯出自己,還怕郝風樓不乖乖將好處奉上?

    可是現在看來,郝風樓那傢伙顯然是想以和為貴,這讓吳輝很是惆悵。

    周芳只是一笑:“是,是,不過程大人畢竟是千戶,胳膊拗不過大腿,大人忙著,學生告退。”

    “去罷。”吳輝點點頭。

    待這周芳前腳一走,吳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來人。”

    一名都事乖乖進來,都事也是文吏的一種,位於經歷之下,司吏之上,主要負責同知廳的文書工作,沒有具體的差遣。

    吳輝冷冷地道:“事情出了點麻煩,想不到這個郝風樓如此軟弱,倒是便宜了那梁超,梁超這廝一向沒有將老夫放在眼裡,嘿……現在倒是好了,這程文是他的人,將來少得了他的好處嗎?他們捏著錢袋子,以後會有我們的事嗎?去,放出人去,好好打探,讓西城的劉千戶,還有外南城的那些個人都做好準備,實在不成,就鬧一鬧,東城的這個程文,要盯緊一些。”

    都事點點頭道:“學生這就去辦。”

    吳輝瞇著眼,冷冷一笑,旋即嘆道:“這個郝風樓,原以為是個硬漢,誰曉得是個軟柿子,真沒意思。”

    ………………………………………………………………………………………………………………………………

    此時,在僉事廳裡,程文並沒有帶禮物來,而是直接帶來了一筆銀子,足有千兩之多,他已經拜訪過不少鎮府司的大人物,比如南北鎮府司的兩位鎮撫,經歷司的經歷,這銀子如水一樣流出去,可是不出血也沒有法子,銀子固然是即將要到手了,可是程文心裡清楚,自己想要拿下這筆銀子,就必須得到一些大人的支持,沒有他們的支持,可能那東華門百戶所的銀子還沒有到手,自己就已經被人查辦。

    深處錦衣衛之中,程文比誰都清楚,這些上官和同僚是如何吃人不吐骨頭,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謹慎慎微。

    “梁大人,些許小禮,不成敬意。”

    僉事梁超打了個哈哈,斜眼看了那裝滿了銀子的小箱子,臉上露出了微笑,他頗為深沉地看了程文一眼:“你倒是識相,事情呢,我早就聽說了,你放心,我不是不曉得規矩的人,東華門百戶所的銀子該是你們東城就是你們東城的,這些,我不過問也不會管。”

    程文忙道:“卑下的銀子不就是大人的?若非大人提攜,又哪有卑下的今天?”

    “哈哈……”梁超大笑,伸了個懶腰繼續道:“識趣就好,不過近來要小心,不要給人握了把柄,我說句實話吧,這錦衣衛上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你身上呢,那兩個同知,還有南鎮府司的那個僉事和鎮撫,嘿嘿……都指揮使大人倒是態度模棱兩可,你道是為何?這筆銀子無論在誰手裡,都少不了他這個指揮的份,倒是咱們這些下頭的人,一個個都像惡狗搶食一樣,咱們在下面打得不可開交,指揮大人永遠都是坐享其成的,所以……要打點,也少不了許諾指揮大人那一份,好啦,有些話也不方便說,其實你心裡自然明白,放心,有什麼事,我自然會照看你。”

    程文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2 08:33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2 08:34 PM 編輯

第九十章:興風作浪

    整個錦衣衛上下系統雖然沉默,可是顯然,一場暴風雨在醞釀。

    與其說這是利益激化了矛盾,還不如說這個矛盾早已有之。

    整個錦衣衛本身就是矛盾的集合體,新貴和舊貴的矛盾,上官和下官的矛盾,同僚之間的勾心鬥角,無數的矛盾交織一起,終於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原形畢露。

    很顯然,這群武人和特務頭子們解決矛盾的方法比那些文官更加露骨,也更加的赤裸裸。

    各種的串聯都在這平靜的氣氛下進行,同知吳輝已經去拜謁了指揮使紀綱,他倒是不指望得到指揮使大人的支持,而是試探指揮使大人的態度。

    很顯然,指揮使大人的態度如他所料想的一樣,依舊是模棱兩可,得到了指揮使大人準確的態度之後,吳輝立即與另一位指揮僉事閉門密商,隨後他見了北鎮府司鎮撫。

    而這些人都是燕山衛的人物,雖然這些人之中也有北衛、右衛、中衛、前衛的矛盾,可是在他們看來,眼下當務之急,是遏制住另一波原本壓根就不被他們放在眼底的勢力。

    同時,四個千戶求見了吳輝。

    吳輝沒有透露太多的東西,只是請他們到了同知廳裡,大家一敘舊情,講了講白溝之戰,講了講濟南之戰,說到關鍵處,所有人臉色脹紅,眉飛色舞,這是他們這些靖難功臣們最光輝的時刻。

    雖然大多數的人在戰役之中或許只是負責埋鍋造飯,又或者不過是帶著小隊官兵攀爬城牆的馬前卒,戰役的勝敗和他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可是每一次說到這些,所有人都不免興致高昂,手舞足蹈。

    說到濃處,吳輝便請大家退去,然後大家心滿意足告辭而出。只是臨走之時,大家的眼神交錯,都閃露出了會心一笑。

    很多時候,對這些丘八來說,未必就需要將窗戶紙點破,只要大家拉住了關係,成為了'兄弟',往後多走動幾步,到了關鍵時刻,人家就敢為你動刀子。

    忙碌了幾日,吳輝總算定下了性子,吁了口氣,現在就等圖窮匕見的那一日了。

    其實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這筆銀子就算不落入他的手裡,也絕不能便宜了梁超,恪守住這個底線,其他的,當然是能多圖利就多圖幾分利而已。

    吳輝的一切舉動當然瞞不過梁超的眼裡。

    事實上,這位梁僉事也不是省油的燈。

    在他看來,東華門那筆每月都能送來的銀子已成了他的既得利益,甚至可能成為他錦繡前程的敲門磚,所以,他絕不能讓人撼動他的利益。

    他和吳輝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其根本的矛盾還在於錦衣衛的人事方面,比如張輔調任的時候,東城千戶出了空缺,雙方就曾為了這個空缺的人選差點翻過臉。

    這一次也是一樣,翻臉不算什麼,錦衣衛之中,得罪人不會有人瞧不起你,可是一旦你向人示弱、服軟,那麼從此之後,就再沒有人會看你一眼,縱是你的親信,也會樹倒獼猴散。

    一個人連自己的利益都不能保證,誰能保證將來自己遇到事的時候,你能夠有什麼指望?

    硬著頭皮,梁超也要撐下去不可。

    ………………………………………………

    在奉天殿裡,剛剛接見完朝臣的朱棣顯出了幾分疲態。

    年關就要到了,這是朱棣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年關。

    顯然,今年這個年不好過。

    成都地崩,災情緊急。遼東傳來消息,蒙古人蠢蠢欲動。許多藩國還沒有派出使節,還在猶豫觀望。

    尤其是藩國的事,讓朱棣有些頭痛,他初登大寶,暫時穩住了京師內外,此時急迫的需要藩國們的臣服和道賀,以此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

    可是根據最新的消息,各藩國內部也是吵成一團,一群人認為建文才是正統,而新任的天子隨時可能垮台,此時不宜立即派出使臣,也有人認為朱棣既已登基,理應立即派出使節,上陳賀表,以示臣服。

    矛盾,天下各處,其實到處充斥的都是矛盾,其實對許多人來說,建文和永樂誰是正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藉此來打擊自己的對手,藉著任何可能的機會,收拾自己的政敵。

    要過年了,可是朝廷的俸祿還沒有著落,無數個難題,此時都籠罩在這位新天子的身上,朱棣瞇著眼,撫著御案忍不住去摸他唇上的兩撇鬍鬚。

    “什麼人”聽到了有腳步聲,朱棣虎目一抬。

    進來的是三寶,三寶拜倒:“是奴婢。”

    朱棣的臉色緩和下來:“哦,是你?怎麼,跑來奉天殿做什麼?”

    三寶道:“最新的消息,錦衣衛那邊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是嗎?”朱棣笑了笑道:“這些人就是這樣,朕早就看透了。人人都以為自己是老虎,我他之下豈容他人鼾睡,個個像猴子一般上下蹦跳,搬弄是非,不必理會,鬧一鬧也好,只是紀綱那邊要叫人招呼一下,不要鬧大了就好。”

    三寶小心翼翼地看了朱棣一眼,才道:“陛下,這事兒和東華門百戶所有關係。”

    “又是郝風樓那個傢伙?”朱棣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你說你一個百戶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天天興風作浪做什麼?

    這就如一個縣裡的主簿,鬧出什麼麼蛾子的事來,以至於整個省裡三司都不禁震動,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棣沉吟片刻,又恢復了自信的笑容,道:“盯著,不要過問,事情的前因後果要及時報給朕,朕要看看。”

    正說著,又有小太監進來,拜倒在地:“陛下,姚先生求見。”

    朱棣打起精神,道:“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說罷,給三寶使了個眼色:“請姚先生進來,知會下去,朕有事要和姚先生密商,任何人不得靠近。”

    三寶頜首點頭,碎步出去。

    過不多久,姚廣孝走了進來,他還是老樣子,鬚髮雖然皆已白了,一身袈裟顯得陳舊,不過漿洗得還算乾淨,他合掌一禮:“貧僧見過陛下。”

    朱棣熱情地站起來,走下金殿:“朕一直盼你來,可惜你總是不見蹤影,哎……先生請坐,朕正好有許多話要和先生說。”

    姚廣孝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陛下,貧僧也有許多話,非要和陛下說不可。”

    “是嗎?”朱棣大笑:“哈哈……先說你的,朕洗耳恭聽。”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2 08:40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2 08:41 PM 編輯

第九十一章:給你一個說法

    十一月初九。

    這一天對千戶程文來說是個大日子,寒冬對萬物來說並不喜人,可是對程文來說,卻是收穫的日子。

    彷彿連老天爺都在幫他的忙,今日艷陽高照,天氣並不算冷,趕到千戶所,他立即將副千戶找來,讓他去解送銀子。

    據聞,東華門百戶所那兒的銀子已經全部收取、折算完畢,得銀一萬四千三百餘兩。

    按照約定,將有近萬兩銀子送到千戶所,成為程文的囊中之物。

    副千戶朱建立即去了。接著,幾個百戶上門求告,這些百戶跑來是索餉的,千戶所早就取了餉來,這都過去了半個月,可是到現在,大家還沒有看到銀子。

    若是以往倒也罷了,偏偏現在快過年了,下頭的弟兄們都在抱怨,家裡的婆娘都在罵呢,再不發餉,這年貨還置辦不置辦?

    等拖過了這個月,物價肯定要漲不少,尋常人家都指著及早置辦年貨,省得到時候商戶們坐地起價。

    百戶們承受了下頭的壓力,自身也急需用錢,錦衣衛初創,就算是百戶,也沒多少積蓄,很多人都是北平過來的,在南京連宅子都沒有,油水有一些,可畢竟不是每個百戶所都和東華門一樣有大筆銀錢揮霍。所以大傢伙兒尋思著再這樣耗下去不是辦法,自然求告上門。

    “大人,十四個千戶所,就咱們東城這邊到現在還沒有發九月的餉,若是再拖下去,可不是辦法,弟兄們還等著米下鍋呢,求大人垂憐,體諒弟兄們的難處……”

    程文冷冷地看他們,撫案道:“哪有不發餉的道理,等著罷,今日就發,跑不了的,這不是前幾日在核算嘛。”

    口裡說著,心裡卻是冷笑,一群丘八不曉事,目光短淺。不過他今日的心情倒是頗好,只要東華門的銀子送來,一切都不是事了。

    程文喝了一盞茶,便聽到副千戶朱建的聲音,他精神一振,緊接著朱建進來,向程文行禮:“大人……”

    “銀子呢?這麼快就押解來了?”

    朱建面露苦澀:“沒有銀子,東華門那邊說了,不曾許諾過……”

    “什麼?”程文腦子嗡嗡作響,拍案而起。

    他感覺到自己被騙了。

    若說以前,那筆銀子對他來說是錦上添花,可是現在,他卻是指望著雪中送炭的。

    沒有這筆銀子,餉銀怎麼發放?

    他的臉色驟然拉了下來,惡狠狠地看了朱建一眼:“之前你怎麼說的?你說姓郝的已經許諾……”

    朱建苦笑道:“卑下也不曾想到這個郝風樓竟然言而無信,連千戶大人都敢矇騙!”

    程文已經沒有耐心聽下去,現在說再多有什麼用,沒有銀子,不但上頭無法交代,便是下頭也沒法給一個交代。

    程文的臉色鐵青,最後狠狠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回頭了,來人。”

    一個校尉親兵進來:“卑下在。”

    程文瞇起眼:“帶三十個力士去東華門,拿住郝風樓,立即帶來!”

    校尉點頭,這校尉叫程峰,是程文的侄子,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只能動強,而其他人自然信不過,既然如此,只能讓程峰去。

    ……………………………………………………………………………………

    此時,在同知廳裡,同知吳輝接到了一張字條,將字條揉碎之後,吳輝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冷笑。

    很顯然,從種種跡象來看,東城那邊出問題了,這顯然是吳輝所樂見的,他招呼一聲:“來人。”

    都事進來道:“大人有何吩咐?”

    吳輝呵呵一笑道:“備馬,去東城千戶所,本官要去看看熱鬧。”

    而在僉事房裡的指揮僉事梁超的臉色陰晴不定,事情出乎了他的預料,同知吳輝也有了動作,此時若是再隔岸觀火,顯然大為不妥,他沉吟片刻,終於出發,目標……東城。

    ………………

    處在暴風風眼的東華門百戶所卻是出奇的平靜,值房裡,姚廣孝來訪,師徒二人相對而坐,吃著姚廣孝帶來的上品碧螺春。

    姚廣孝喝茶的時候,總是瞇著眼,口裡砸吧砸吧著慢慢體會口齒間的茶香,如痴如醉的模樣。

    一盞茶用盡,姚廣孝抬頭看了郝風樓一眼,抿嘴笑道:“感覺如何?”

    郝風樓嘆道:“好茶。”

    姚廣孝冷笑道:“為師說的不是茶,你何故左右而言其他?”

    郝風樓只得道:“感覺還可以,就是良心有些不安。”

    姚廣孝笑了:“良心這東西是給別人用的,成大事者,要良心做什麼?不過你這些小伎倆只是小兒科,為師陪著你玩玩而已,好啦,時候看來差不多了,郝千戶,做好準備了嗎?”

    郝風樓正色道:“萬事俱備。”

    “很好。”姚廣孝站了起來,將他心愛的玫瑰紫釉葵花式茶具收入布袋,道:“那麼為師告辭,好好幹罷,幹好了就是千戶,幹不好,你也休要來見為師了,為師沒有你這樣不成器的子弟。”

    說罷,姚廣孝悠然而去。

    姚廣孝一走,外頭便傳出嘈雜的聲音,便聽到有人氣勢如虹的大吼:“滾開,將你們百戶叫出來,我奉千戶鈞令,前來拿人。怎麼,作死嗎?”

    聽到這聲音,郝風樓笑了,他整了整衣冠,走了出去。

    整個百戶所的院子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數十上百個校尉聚在門口,有的是東華門百戶所的校尉、力士,有的則是被那程峰帶來。

    程峰很是囂張,大喝幾句,宛如欽差到了偏遠縣城。

    郝風樓咳嗽一聲,走上前去:“是誰要見本官?”

    程峰一見郝風樓,冷冷一笑道:“你便是東華門百戶郝風樓?”

    郝風樓點頭:“正是。”

    程峰森然冷笑,旋即大喝:“來人,將他拿下!”

    身後數十個校尉躍躍欲試,便要動手!

    郝風樓卻是笑了,按住了腰間的刀柄,大喝一聲:“將他們統統拿下!”

    一聲令下,百戶所的校尉和力士統統拔刀。

    唰唰……長刀出鞘,肅殺之氣瀰漫開來。

    程峰不曾想到,百戶所居然敢動刀子,一時愣住,伸手要牢牢抓住腰間的刀柄。可是這時候,曾建已竄出來,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郝風樓獰笑道:“誰敢反抗,格殺勿論,有本事的,就試一試!”

    三十個千戶所來的校尉力士瞬間石化,其實在來之前,他們壓根就沒有想到居然還要動武,也根本沒有想到人家要拼命,於是一時間,有人開始驚慌失措起來。

    反觀東華門百戶所這邊,卻是萬眾一心,四五人向程峰撲去,有人狠狠地踹上程峰一眼,曾建再將他提起,繳了他的佩刀。

    郝風樓瞇著眼道:“今日是什麼日子?今日是十一月初九,十七天前,千戶所就已從儲濟倉裡領了弟兄們的餉銀,可是現在,餉銀誰領了去?

    弟兄們當差,這是天經地義,朝廷撥餉也是天經地義,可是千戶所截留了錢糧,要讓弟兄們餓死嗎?

    現在倒好,千戶貪婪無度,截留各百戶的錢糧不說,反而帶著人來耀武揚威,這樣的人也配做千戶?所有人聽令,去千戶所,今日不討要出一個說法,咱們就給他一個說法!”

    郝風樓環顧四周:“誰敢和我同去!”

    眾人一起響應:“同去!”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22 08:45 P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22 08:46 PM 編輯

第九十二章:武裝討薪

    一群人氣勢洶洶,徑直往千戶所去。

    這千戶所附近並沒有過多戒備,數十個東華門百戶所的校尉、力士一到,幾個門丁還是懶洋洋的樣子。

    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是錦衣衛衙門,誰也不會料到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結果看到了郝風樓,還有那被人拿住的程峰,這些個門丁才感覺不對,其中一個跨前一步,大喝:“什麼……”

    砰……

    這個門丁整個人如斷線風箏一樣,狠狠地飛甩出去。

    郝風樓一腳踹住了他的下陰,又是用盡全力,這力士壓根站不穩,一個後仰,腦袋先落地,整個人便癱在地上不動了。

    其他門丁一看,大氣不敢出,今個兒真是不知鬧得哪齣,一個個踟躕不前,臉色如喪考妣。

    郝風樓收了腿,冷笑一聲,回頭看了曾建一眼,道:“還愣著做什麼,動手!”

    “是。”曾建隨即向大家使眼色。

    整個千戶所,大家一起忙碌起來。

    有人開始貼各種告示和牌子,牌子上多是寫著:“剋扣餉銀、天理不容。”

    “我要過年,還我薪餉。”

    “還我血汗錢,我要吃飯。”

    “千戶我餓。”

    吳濤看了郝風樓一眼,滿是悲情。

    郝風樓同是用眼睛怒視他,朝他重重點頭。

    吳濤簡直要哭出來,只好朝身邊的校尉努努嘴:“來,搭把手。”

    大家一起用盡氣力,架起人梯子,吳濤微顫顫地爬上千戶所那高達一丈的圍牆,又迎著北風,攀上半丈高的門樓。

    千戶所本就是寺廟改建,內裡固然破敗,可是門臉卻是高達近兩丈的牌樓子,頗為壯觀,此時吳濤騎在低端,向下垂看,心裡忍不住打著冷顫。

    最後,吳濤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曾建等人站在下頭仰視他,一起大叫:“吳總旗,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快下來,好好說話。”

    吳濤覺得自己悲劇,心裡不由自艾自怨,為何這生死籤是自己抽中。

    而後吳濤放聲大叫:“你們都不許上來,我不活了,誰也不許上來,狗日的千戶,不體恤自己兄弟,剋扣弟兄們的餉銀養女人吃香喝辣。

    我沒法活了,家裡揭不開鍋,兩歲大的娃娃沒奶吃,女人不吃點好的,哪裡能發奶,堂堂親軍總旗,到現在還賒欠米商的銀錢,就指著發了餉奉還。

    可是餉銀左右都不發,從十月一直拖到今日,眼看就要過年了,過年好啊,過年我一家老小,上到八十老母,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都跟著挨餓,這是過年嗎?

    這過的是什麼年,我不活了,我要跳下去。狗娘養的程文,沒屁眼的東西,老子做了鬼也不放過你!”

    下頭的校尉、力士一邊貼著紙,舉著'剋扣軍餉天理不容、東城千戶貪贓枉法'的牌子,一起大叫:“吳總旗,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何必到這個地步,快下來,有什麼事,咱們兄弟一起擔待。”

    “擔待,擔待個屁。”北風呼嘯,高處不勝寒,吳濤感覺冷颼颼的,心想這造的是什麼孽,這樣一想,便覺得委屈,眼淚都要飆出來。

    這一下子聲音不需要刻意矯揉造作,都已經哽咽了“弟兄們哪個家裡有米下鍋,哪個不是餓的前胸貼後背來當差,我聽說過,韃子當年在的時候,驅使百姓們抵抗太祖皇帝的王師,卻剋扣軍餉,路上沒有口糧,竟要賣了自己的兒女和女人才能出征。

    眼下這是大明朝,天子腳下,當今皇上聖明,太平盛世卻也如此,這世上就沒有公道的地方,郝百戶,卑下對不住,曾老弟,哥哥對不住你,到現在還欠你家兩斤大米,諸位兄弟,沒法過了,我還是死了乾淨。”

    大家一起尖叫:“不可,不可……”

    ………………………………

    東城各處,有人在街面、茶肆散播著一個消息,東城千戶所發餉了,因為薪餉不足,所以先到先得。

    其實在此之前,那些百戶們上門去求告之後,大家都知道今日會發餉,至於這種野路子的消息,許多人只是將信將疑,餉銀拖了這麼多日,大家的心都懸著,此時便有校尉和力士往千戶所那兒趕。

    有人動了身,其他人就坐不住了,還當個屁差,趕緊領餉去才是道理,假若真是先到先得,去的遲了,那可就真正要吃西北風了。

    整個東城千戶所有人員五百人左右,此時無數人圍上來,那些原本指著領餉的校尉、力士一看千戶所外頭這一幕,頓時呆了。

    怎麼回事,不是說領餉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一把鼻涕一把淚懸在門樓上尋死覓活的吳濤所吸引,緊接著又看到討薪的各種紙牌,有人憤怒地大叫:“狗娘養的,千戶所再不發餉,咱們就餓死了。”

    又有人大叫:“哪裡有什麼餉,餉銀早就給千戶揮霍光了,我聽說他在外頭養了三房女人,每日吃一頭豬,咱們的薪餉早被他吃光用盡了,狗娘養的,他要過年,我們也要過年,他過年吃香喝辣,咱們過年就該是餓肚子嗎?”

    這麼一聽,各百戶的校尉、力士們明白了,壓根就沒有餉,還什麼先到先得,其實就是兩手空空。

    大家興致沖沖地趕過來,心裡抱著極大希望,甚至有人來時還在琢磨,等發了餉,是不是該買幾斤肉打幾斤酒回去開開葷,可是現在,希望變成了絕望。

    若是沒有希望,還不至於讓人痛苦,可是一旦大家的希望勾了起來,眼睛所看的是有人尋死覓活,看到的是各種討薪的牌子,聽到的是各種咒罵和穢語。不少人眼睛都紅了。

    “今日不發餉,咱們就不走了,千戶大人不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大家就鬧到底!”

    “鬧!鬧下去!”

    許多人懵了,隨即開始憤怒起來。

    於是,更多人跟著一起叫:“狗官,出來說話。”

    “還我血汗錢!”

    “吾皇萬歲!”

    也有膽小的人不敢跟著去喊,不過心裡也隱隱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在旁默默的看熱鬧。

    鬧事的人則佔了多數,倒不是說這些人不怕家法。

    而是此時的錦衣衛,有大量的北軍填充進來,這些人曾跟著天子一路廝殺,性格自然不似那些沒有舔過血的人那般軟弱,這時候血氣上湧,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12:19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12:20 AM 編輯

第九十三章:我敢造次

    程文怒了,換做是誰此時都是怒火三丈,先是被這姓郝的耍了不說,此後又被人打上了門,堂堂千戶被百戶拉著人圍在了千戶所裡,程文憋著一肚子的怒火,本要出去,卻被幾個校尉攔住,一開始,他還忍著,到了後來,外頭罵得越來越難聽,甚至有人直接問候了程文老母以及十八代女性直系親屬,程文的眼睛一下子血紅了,腦子嗡嗡作響,牙齒都要咬碎,奮不顧身的衝了出去。

    千戶所的大門頓然打開,程文帶著十幾個護衛衝出來。

    喧嘩的千戶所外頓時鴉雀無聲。

    規矩就是規矩,在上下尊卑觀念極重的錦衣衛,親眼見到了千戶大人,許多人的氣勢還是弱了下來。

    程文對此,顯然很是滿意,他氣勢凌人,大喝道:“是誰在叫囂,是誰在叫罵?怎麼?罵了不敢承認?你們可知道,圍攻千戶所是什麼罪?辱罵上憲又是什麼罪?方才是誰說要宰了老子,是誰?老子現在就在這裡,好嘛,我要看看,誰敢造次!”

    數百個校尉和力士的氣焰頓滅,一個個低著頭,不敢做聲。

    程文大笑道:“怎麼,沒有人嗎?一群狗東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誰是郝風樓,給老子站出來,今日若是不辦了你,老子不姓程。”

    程文心虛,可越是心虛,就越要表現出強大,他整個人如一頭發怒的獅子,血紅的眼睛在人群中逡巡,彷彿在尋找羊羔。

    郝風樓站了出來,朝程文行禮:“卑下郝風樓,見過大人。”

    程文朝郝風樓獰笑:“郝風樓,你可知罪?”

    郝風樓顧左右而言他,道:“卑下有一事要問,方才大人說,誰敢造次,這句話,可是大人說的吧?”

    程文眼角不屑地看他:“是又如何?”

    “那麼卑下少不得要回答大人。”郝風樓一字一句地道:“我敢造次!”

    話音剛落下,郝風樓已經如迅豹一樣衝過去將程文撞倒,隨即一腳踹上他的面門,大叫一聲:“狗娘的千戶程文,貪墨大家的餉銀,大家還等什麼,給我打!”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眾校尉、力士們頓時聳動起來,有人驚呼,有人躍躍欲試,有人向後連退幾步,曾建等人倒是排眾而出,一起衝上去,對倒地的程文拳打腳踢。

    人群中有人此起彼伏的大叫:“打呀……”

    終於有膽大的人衝上去,整個千戶所已經徹底混亂,慘呼聲,拳腳聲,制止聲,喊打聲亂作一團。

    可憐程文堂堂千戶,被無數人圍住,一陣痛打,雨點般的拳腳落在他的身上,真是痛不欲生。一旦有人起了頭,其他人便抱著法不責眾的心理蜂擁而上,而且下手自是狠辣無比,頃刻之間,程文的肋骨便斷了幾根。

    “放肆!”

    一頂轎子落在了千戶所的外頭,僉事梁超從轎中鑽了出來,看到這個場景,梁超氣得發抖,程文是他的人,就算打狗也得看主人才是,更何況打人的還是一些低賤的校尉、力士。

    他一聲大喝,身後帶來的數十個隨員紛紛拔出了刀子。

    鬧事的校尉和力士們這才安靜下來,大家住了手,緊接著程文像是爬蟲一般從人群中爬出來,滔滔大哭:“大人,要為卑下做主啊……卑下……卑下… …”

    梁超目光如冷鋒一樣在這些鬧事的校尉、力士臉上掃過,喝道:“是誰動的手,誰起的頭?”

    鴉雀無聲。

    梁超道:“來人,立即傳本官令箭,提調各千戶所人員,將這些以下犯上之人統統拿下!”

    郝風樓這時候終於站了出來,道:“大人,此事和其他人無關,是卑下領的頭,冤有頭債有主,大人衝卑下來便是。”

    那些膽戰心驚的校尉、力士們都愕然了一下,倒是想不到這位郝百戶有如此擔當,心裡不禁有些感激。

    梁超笑了,只是這笑容之中卻帶著輕蔑和殺氣,他平平淡淡地道:“還愣著做什麼,將這領頭鬧事的亂黨拿下!”

    梁超身後的校尉立即衝上去,拔出半個刀身,橫在郝風樓身前。

    郝風樓倒是沒有在梁超面前放肆,千戶歸千戶,可是到了僉事這個級別,就足以斷人生死了,若是在這樣的人面前反抗,便是直接命人砍了自己,只怕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況且他早料到程千戶沒有這麼簡單,預料到這個可能,所以郝風樓只是抿嘴一笑,雙手張開,不發一言。

    梁超瞇著眼道:“捆起來,送到僉事房去。”

    幾個梁超帶來的校尉已反剪郝風樓的雙手,正要去尋繩索。

    在場的許多人都不由不忍起來,雖說​​是郝風樓領的頭,可是程文確實不是東西,打人出於大家自願,現在郝百戶一人主動出面頂罪,大家雖然暗暗慶幸沒有波及到自己,可是良心上終究有些過不去。

    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另一輛馬車帶著數十個騎士已經抵達了不遠處,馬車中鑽出了錦衣衛指揮同知吳輝,吳輝下了馬車,看到這副場景,臉上已露出了微笑,他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鬧得越大,越是符合他的利益。

    吳輝背著手,如閑庭散步一般的走上前,他看了一眼被拿住的郝風樓,又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指揮僉事梁超,至於地上那已不成人形還在嗚咽的千戶程文自然也落入吳輝的眼裡,吳輝不由樂​​了,半路上他確實收到消息,說是這兒鬧了很大動靜,可是想不到事情鬧到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咳咳……”吳輝咳嗽一聲,這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梁超發現了吳輝,頓時眼眸如刀鋒一般朝吳輝掃來,那眼神之中分明帶著厭惡和憎恨,還夾雜了幾絲忌憚。

    吳輝開口道:“是什麼事,鬧得這樣大?看看,連梁僉事都已驚動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說話時慢條斯理,一點都沒有'震怒'的模樣。

    梁超堆笑起來,道:“吳同知也有空閒?”

    吳輝道:“這不是聽說這裡有千戶剋扣軍餉嘛,親軍親軍,這是天子親師,天子親師的餉銀也敢剋扣,老夫若是不來看看,豈不是屍位素餐?”他饒有興致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這位莫非就是剋扣軍餉的千戶?”

    梁超道:“這是以下犯上的亂賊,東華門百戶所百戶郝風樓。”

    吳輝打了個哈哈:“那麼東城千戶在哪裡?還愣著做什麼,來,拿下!”

    吳輝帶來的校尉如狼似虎地衝出來,直接將在地上幾乎奄奄一息的千戶程文提起來。

    梁超震怒,冷笑道:“吳輝,你到底想做什麼?”

    吳輝也笑了,笑得比梁超更冷:“我也想問問,你想幹什麼?”

    話音落下,兩邊的校尉紛紛拔刀,反倒是這一個同知一個僉事卻都是背著手,臉上盡量的淡定,只是相互對視的眼睛,卻都想殺人。

    郝風樓只是苦笑,話說,他和程文才是正主好吧。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12:21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12:21 AM 編輯

第九十四章:牽涉宮中

    “做什麼,都在做什麼?”此時幾個校尉衝進來,其中一個大喝:“指揮使大人到了,都把刀收起來,自家兄弟,這是做什麼?”

    一隊隊的錦衣校尉抵達這裡,足有數百人之多,眾人擁簇著紀綱過來,紀綱下了馬,手裡依舊執著馬鞭,顯然這位指揮使大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紀綱原本抱著的是作壁上觀的態度,同知和僉事鬧起了矛盾,對他這指揮使並無害處,甚至他隱隱有藉此制衡的念頭,覺得鬧一鬧也好。只是當他聽到東城千戶所被數百個校尉、力士圍住,便傻了眼。

    他萬萬想不到,事情會鬧得這麼大,事情完全失控,不只如此,等到千戶被打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紀綱終於坐不住了。

    “王八蛋,姓郝的這傢伙,簡直就是瘋了。”紀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用不了多久,整個錦衣衛就會成為笑柄。

    天子腳下,鬧得如此不可開交,這豈不是成了笑話嗎?

    紀綱的臉色就好像風乾的臘肉一般,帶著一股子黴青,他手裡提著鞭子出現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垂下頭,紛紛道:“卑下見過指揮使大人。”

    緊接著,千戶所外跪了烏壓壓一大片人。

    紀綱背著手,穿梭在這如波浪般的人群之中,眼睛狠狠地瞪了那奄奄一息的程文一眼,又看了一眼郝風樓,一字一句道:“好嘛,看來老夫還來得及,沒有錯過這一場好戲,怎麼,不鬧了?你們繼續鬧啊,最好鬧到全天下人都知道!”

    梁超上前,道:“大人,此事皆因東華門百戶郝風樓而起,他煽動校尉在千戶所中滋事,還動手毆打千戶程文,卑下以為,若是不能嚴懲,將來衛里人人效仿,非要大亂不可。”

    吳輝也上前去,正色道:“大人,萬事有因才會有果,千戶程文剋扣軍餉,這才鬧得不可開交,天子親軍,居然也染上了地方上的惡習,此事若是不追究,將來還不知要鬧出什麼麼蛾子。”

    紀綱心裡自有定奪:“來人,驅趕所有無關人等,還有,將這些牌子摘下來。”紀綱舉頭看到了爬在城樓上不敢做聲的總旗吳濤,道:“這個傢伙是誰,瘋了嗎?叫他下來。其餘人,進去回話。”

    說罷,紀綱率先進入千戶所。

    一盞茶之後,在千戶所大堂,紀綱坐在上首,吳輝、梁超分別坐在兩側,郝風樓和程文二人俱都押上堂前,紀綱冷漠地掃視程文一眼,又看看郝風樓,肺都要氣炸了,整個錦衣衛可謂是顏面喪盡,說到底,都是這兩個傢伙闖的禍。固然紀綱對郝風樓表現出了幾絲欣賞,甚至頗有幾分拉郝風樓入夥的心思,可是現在這個爛攤子,若是不收拾,如何向上下交代?

    “大人……”梁超咳嗽一聲之後,正要說話。

    紀綱卻是壓壓手,淡淡道:“你們不必講,要講,讓他們來講,到底怎麼回事,程文,你是千戶,你先說。”

    程文一臉鼻青臉腫,渾身都是瘀傷,可是他知道,這是最關鍵的時刻,稍有閃失,都可能誤了自己,所以打起精神,泣告道:“卑下萬死,誤信了郝風樓的胡言亂語,這郝風樓在東華門收了一筆銀子,向卑下保證,說是要解送一批銀子給所裡的兄弟們過個好年。當時卑下信了,誰知後來,郝風樓竟然出爾反爾,不但沒有押解銀子來,反而煽動衛中兄弟來千戶所鬧事,卑下身為內東城千戶……”

    郝風樓在旁冷笑。

    紀綱的眉頭則是重重壓下來,顯然他對郝風樓的態度很不滿意。

    紀綱耐著性子道:“郝風樓,你笑什麼?”

    郝風樓道:“卑下笑千戶胡言亂語,顛倒是非。”

    僉事梁超氣得拍案而起:“胡言亂語?那麼本官問你,你煽動人到這千戶所來,可是有的?”

    郝風樓道:“確有其事。”

    梁超又問:“你毆打千戶,也是確有其事嗎?”

    郝風樓道:“沒有錯。”

    梁超大笑道:“既然如此,你都已經招認,還有什麼話說?來人……”

    郝風樓淡淡道:“梁僉事,你雖是上官,可是指揮使大人卻在這裡,指揮使大人要問的乃是卑下,似乎這裡還輪不到梁僉事做主吧?”

    梁超臉色黑得可怕,只得看向紀綱。

    紀綱冷冷道:“你既然已經承認,那就應當知道以下犯上是什麼,意味著什麼。本官給你一個機會,看你如何辯解。”

    郝風樓道:“卑下並沒有許諾千戶所什麼銀子,東華門這邊確實收了一筆銀子,只是這些銀子,程文做不了​​主,卑下更做不了主,因為在幾日之前就已經押解入宮了。”

    入宮……

    “什麼……”程文的臉色頓時烏黑,膛目結舌,便是梁超也差點沒有一屁股跌坐下去。

    郝風樓解釋道:“東華門百戶所收取的平安錢早些時候便報入了宮中,陛下對此尤為關注,早有口諭,讓卑下好生辦差,不得有誤。卑下收取了這一批銀子之後,自然不敢拖延,早已命人押解入宮。諸位大人,試想一下,這是宮中早已言明了要押解進入內庫的銀子,卑下縱有天大的膽子也斷然不敢許諾給千戶所,可是千戶程文卻胡說八道,口稱卑下許諾送銀子到千戶所去,諸位大人,程文如此謊話連篇,這樣的人,他的話能信嗎?”

    紀綱瞇著眼,一絲不苟地聽著郝風樓的話。很快,他就梳理出了頭緒,這件事居然牽涉到了宮裡,牽涉到了皇上,這已經是非同小可。紀綱心裡苦笑,此時若是不把事情妥善處理,只怕接下來,陛下就要將他妥善處置了。

    紀綱深深地看了郝風樓一眼,心裡明白,單單那筆送入宮中的銀子就已經讓郝風樓立於不敗之地。換句話來說,這是宮裡要的銀子,千戶程文也敢虎口奪食,這裡頭的干係可是不小。

    紀綱不露聲色,眼睛朝那程文撇去。

    程文當然也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道:“郝風樓,你……你胡說,分明……分明是你向副千戶許諾……”

    郝風樓笑了:“是嗎?既然如此,那麼不妨就請副千戶朱建朱大人來當場對峙,一問便知。”

    紀綱的臉色變得無比深沉,目光深邃,此時他想的更多的已經不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如何收尾善後,沉吟片刻:“叫朱建。”

    朱建早在外頭候著,進來行了禮,紀綱問道:“千戶程文說郝風樓曾向你許諾了銀錢的事,確有其事嗎?”

    朱建跪倒在地,道:“卑下不曾聽說。”

    轟……程文感覺自己的腦子幾乎要炸開,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朱建,霎時明白,自己被朱建和郝風樓合夥耍了。

    紀綱揮揮手:“朱建退下。”

    朱建旋過身去,臨末時,深沉地看了程文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冷笑。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12:24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12:26 AM 編輯

第九十五章:副千戶

    “諸位大人,千戶程文貪墨軍餉,謊話連篇,胡言亂語,事到如今,是不是已經水落石出?卑下確實無狀,只是眼下就要到年關,弟兄們到現在還沒有看到一絲葷腥,朝廷體恤諸位兄弟,發放的錢糧,可是統統都被他剋扣。眼看弟兄們過不了這個年,卑下這才挺身而出。諸位大人若是問卑下是否煽動鬧事,卑下不敢抵賴。諸位大人若是問卑下是否動手打了人,卑下也無話可說。卑下確實有以下犯上之嫌,甘願領罰,只求諸位大人公允,好歹給弟兄們一口飯吃。”

    郝風樓說罷,再不多言,拜倒在地,一副你自己看著辦的樣子。

    三位錦衣衛的核心人物面面相覷,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可糾纏的了。牽涉到了宮裡,宮裡那邊得了銀子,將來肯定要過問,將來如何向宮中交代是一個問題。還有下頭這麼多人沒有領到餉銀,群情激奮,又是一個問題。

    現在若是處置郝風樓,向上,不好交代。向下,更不好交代。

    三個大人物都是踟躇不語,雖然各懷心事,可是現在都不肯表露出來。

    程文心知不妙,此刻眼巴巴地看向僉事梁超,梁超卻知道事情十分棘手,眼下還是不要牽涉過深為妙,他萬萬沒想到那筆銀子早已送進了宮裡,可笑自己還以為撿到了金元寶,想要從中分一杯羹,和宮裡搶食,這不是作死嗎?

    眼看梁超一副與我無關的態度,程文天旋地轉,差點要一口老血吐出來,咬了咬牙道:“回稟諸位大人,這筆銀子……銀子並非是卑下私藏,這筆餉銀…… ”

    “啪……”梁超狠狠拍案,怒道:“好你個程文,朝廷待你不薄,你貪墨剋扣軍餉,事到如今還敢狡辯,簡直豈有此理,來人,掌嘴!”

    幾個校尉猶豫了一下,還是衝上前去提起程文,狠狠地扇了幾個巴掌。

    紀綱和吳輝二人卻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梁超的反應早在情理之中,程文是梁超的人,兩個人平時相從過密,越是如此,這個時候,梁超就越是需要極力撇清關係。

    只不過梁超的心思誰也沒有戳破,即便是吳輝也心知單憑這個還扳不倒梁超,就算是程文反咬梁超一口,梁超抵死不認,堂堂錦衣衛僉事,誰拿他都沒有辦法。所以現在,大家都抱著看好戲的態度,看這梁超如何表演。

    梁超沉痛地道:“這個程文巧言令色、胡言巧語,本官險些被他蒙蔽,想不到他竟做出這樣的事,紀大人,卑下以為,應當立即拿辦程文,交由南鎮府司,執行家法。縱然國法容他,咱們錦衣衛的家法也絕不容他!”

    “嗯。”紀綱微微點頭。

    如狼似虎的校尉不由分說,直接將程文拉了下去。

    紀綱覺得頗為頭痛,隨即揮揮手:“郝風樓,你也退下。”

    郝風樓道:“卑下告退。”

    千戶大堂裡只剩下了三個人,三人誰都沒有率先說話,除了偶爾的咳嗽聲,大堂裡落針可聞。

    終於,紀綱拿起了茶盞,卻並不急著喝茶,最後慢悠悠地道:“事到如今,如何善後?本官沒興致去追究什麼,也不想知道此事的前因後果,本官什麼都不想知道。可是有一條,必須把這屁股上的屎尿擦乾淨。梁超,你先說。”

    梁超如今是如鯁在喉,沉吟片刻才道:“其一,就是向宮中請罪,畢竟鬧得這樣大,咱們是親軍,丟的既是錦衣衛的臉面,實則也是宮中的臉面。”

    見紀綱點了點頭,梁超繼續道:“這其二,就是安撫東城千戶所的上下人等,查辦了程文,只是解了大家的心頭不快,眼下最緊要的還是把錢糧發下去,事情才能平息。”

    紀綱道:“那麼郝風樓如何處置?”

    梁超一時語塞,站在他的立場,他當然恨不得將郝風樓碎屍萬段,可是現在,他當然也清楚,這已是絕無可能了。

    同知吳輝微微一笑道:“卑下以為,暫時不應處置郝風樓,無論如何,郝風樓雖然打頭鬧​​事,可是事情的起因畢竟是千戶程文貪贓不法,若是拿辦了他,怕是整個東城千戶所又要鬧了。況且他新近送了一筆銀子入宮,宮中不是說了嗎?讓他好生辦差,若是這個時候把他查辦了,誰來辦這個差?”

    梁超的老臉抽搐了一下,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結果,乾笑道:“吳大人說的是。”

    紀綱一錘定音:“那麼,事情就這麼著吧。眼下還有一個難題,錢糧已被程文剋扣,到時候少不了抄了程文的家給東城的上下官軍發餉,只是若有不足又當如何?”

    這個問題很現實,大家心知肚明,程文的這筆餉銀未必是他自己私藏起來的,只怕這錦衣衛的核心圈裡,不曉得多少人拿了這個好處,難道讓大家把銀子吐出來?吐出來倒是好說,可是這種事絕不能認,拿了銀子出來就證明你收了程文的好處,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既然銀子都已經沒了,那麼拿什麼發餉?

    頭痛啊。

    吳輝瞇著眼,道:“我看,可以想想辦法,確實是不能拖了,都已經鬧到了這個份上,若是再不把餉發下去,面子上也過不去。可是咱們又不是戶部,也變不出銀子來,現在莫說是親軍,就是各部堂都有難處,說白了,缺錢啊。倒是那郝風樓,似乎頗有辦法,不如請他來洽商。”

    紀綱倒是深以為然,卻不無擔憂:“就怕他不肯。”

    梁超冷笑道:“他一個小小百戶,也敢端架子?”他是恨透了郝風樓的,只是現在不便發作而已。

    紀綱莞爾一笑,道:“請他來罷。”

    過不多久,在外頭候著的郝風樓便被請進了千戶所大堂,面對這三個核心大佬,郝風樓表情很是淡定,行過禮之後,紀綱淡淡道:“東華門百戶所可曾截留了銀子嗎?郝風樓,你說句實話。”

    大家之所以把主意打到郝風樓的身上,是因為大家不相信郝風樓會把所有的銀子全部送進宮,肯定會有所保留。

    郝風樓正色道:“卑下不敢。”

    紀綱的老臉抽了抽,卻只好耐著性子道:“這裡沒有外人,都是衛中兄弟,你也不必遮遮掩掩,是就是,有就有。”

    郝風樓苦笑道:“現在朝廷缺錢,卑下也是做臣子的,為君分憂粉身碎骨都來不及,豈敢有所保留。”

    吳輝在旁含笑道:“郝百戶,大家當然曉得你的忠心,只不過嘛,你想必也知道,衛中現在也有難處,實不相瞞罷,此次東城千戶所出了空缺,指揮使大人已在擇選賢明,他對你可是頗為欣賞的。”

    “吳大人,卑下說一千句,那也沒有啊。卑下的為人,大家都知道的,說一是一,至於私自截留宮中錢糧的事,卑下莫說去做,就算是想都不曾想過。”郝風樓否認得很是乾脆。

    紀綱板著個臉道:“事急從權,老夫就直說了吧,此次東城空缺出了個副千戶,若是你肯為衛裡分憂,這個副千戶,本官自會舉薦你,你自己思量罷。”

    郝風樓連忙道:“有,還真有。”

    紀綱鬆了口氣,道:“有多少?”

    郝風樓道:“一千五百兩。”

    紀綱看了吳輝和梁超一眼,三人交流了意見,咳嗽一聲,道:“立即解送到這裡,不得有誤。”

    郝風樓道:“大人的話算數吧?要不要立個字據,卑下……”

    紀綱的臉驟然黑了下來。

    郝風樓笑了:“卑下說笑而已,大人勿怪。”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06:35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06:35 AM 編輯

第九十六章:皇帝召見

    郝風樓感覺自己被人忽悠了,連著過去十幾天,北鎮府司那兒一點動靜都沒有,東城千戶所千戶的位置依舊懸著,此前承諾的副千戶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這十幾天裡,整個錦衣衛內部發生了許多事,東城千戶所千戶程文被查辦,在南鎮府司被活活打死,指揮使、同知、僉事、鎮撫人等紛紛上了請罪奏書,除此之外,東城的餉銀也發放了下來,當然,這筆銀子絕大多數是來自郝風樓的'贊助'。

    郝風樓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至少他沒有讓紀綱等人立下字據,如此痛快的拿出銀子,完全出於他總是容易純潔的相信別人。

    只是現在,北鎮府司的沉默舉動讓人覺得有些惱火。

    郝風樓當然也清楚,這可能是紀綱的'報復',自己把事情鬧得太大了,表面上冠冕堂皇,似乎是'義憤'之舉,可是背後的目的卻騙不了紀綱,任何一個上官都不希望自己的部下鋒芒太甚,隔三差五惹點麻煩,因此,北鎮府司極有可能是藉機敲打一下自己。

    若是照這個思路,只怕年後都未必會有任命下來,倒是那東城千戶之職牽動了許多人的心,郝風樓收到的消息是,有許多人已經開始在北鎮府司打點,便是東城副千戶朱建,似乎也有人往高處走的意思,不過朱建託的人情乃是北鎮府司的劉鎮撫,郝風樓對他並不看好。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去,南京城破天荒的下起了霏霏細雪,如沙般的雪花飄落,落在枯​​樹和屋頂上,小指粗的冰凌掛在屋簷,猝不及防,便啪的掉落在地。

    南方下雪極少,一遇這樣的天氣,反而增添了許多熱鬧,小香香比從前大了一些,似乎開始有了心事,也不在雪中蹦跳,而是托腮,一副思想者的模樣,大眼睛看著雪景發呆。

    郝家近幾日都在籌備年貨,自然免不了要派人去松江采買一些特產,專作迎來往送之用,這也算是外地人的好處之一,總不必去為送禮的事發愁。松江的錦緞在此時聞名天下,價格高昂,也是郝家指定的送禮必備物品之一,因此如今在庫房裡,這種錦緞堆積如山。

    陸家那邊已經掐準了日子,要在過年前讓郝風樓去拜謁,帖子早已送了去,陸家那邊也沒說什麼,倒是回了音信,說是希望郝風樓過去走動。

    一切似乎還算美好,除了郝風樓的身份沒有確定之外。

    今日一大清早,郝風樓洗漱之後,本要動身去東華門,這時候卻有門子興匆匆地來:“少爺,外頭來了個公公,說是陛下口諭,請少爺入宮覲見。”

    郝風樓送了一大筆銀入宮,解了宮中的燃眉之急,這件事穿針引線的乃是郝風樓的恩師姚廣孝,原本郝風樓並不指望天子召見,畢竟​​現在是歲末,天子也是日理萬機,誰有空召見你一個小小的百戶。

    因此郝風樓有些意外,卻很淡定地說一聲:“知道了,去備馬車。”

    心急火燎的趕到午門,午門外頭便有個穿著大紅衣衫,套著個絨毛罩披風的太監等著,他雙手插在袖筒子裡,全身捂得嚴嚴實實,見了郝風樓,這才很捨不得地將袖子裡的手伸出來,上前道:“郝百戶,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郝風樓認得是三寶,心裡不由咋舌,這待遇倒是隆重,連三寶太監都來迎接了。連忙笑道:“尚可,尚可,公公真是客氣……”

    三寶頓時露出尷尬之色,好不容易才道:“請郝百戶入宮,咱家奉命在此等候寧王殿下。”

    郝風樓這才曉得會錯了意,原來人家不是來招待自己的。乾笑一聲,有一種自作多情的悲劇,便點點頭,另有太監領著他進宮去了。

    承德殿裡溫暖如春,這裡雖沒有地龍,不過卻堆放著三四個銅盆,盆中盡是江西送來的貢煤,煤炭發出的不是熏煙,而是帶著一股子沉香氣息。

    朱棣坐在一個椅上,似是剛剛早朝完畢,所以還穿著冕服,只是玉帶卻是扯開,整個人大開大合地坐在一個錦墩上,拿著火鉗子挑著銅盆裡的煤炭。

    郝風樓進去,連忙行禮,不待他說出那句套話,朱棣斜他一眼,聲音洪亮地道:“不要說那些屁話,怎麼樣,朕聽說你近來風生水起,做了好大的事。”

    郝風樓乾笑道:“陛下才是做大事,微臣哪裡敢當。”

    朱棣低頭看著炭火,拿著火鉗子攪了攪,並不抬頭,道:“下雪了啊,難得下場雪,在北平的時候,一入了冬便要大雪紛飛,在大漠,那雪更是有幾尺厚,那個時候討厭雪,下了雪騎馬不便,便是刀劍也脆了許多。可是來了這裡,朕倒是懷念下雪了,這雪是好東西。可惜,雪是好雪,就是太小家子氣了,就跟撒尿一樣,斷斷續續,看得心都擰著。”

    朱棣說到這裡,這才抬起頭來:“坐下罷,就坐在朕的身邊,來,給他上個凳子。”

    太監搬了個錦墩到了銅盆邊兒,郝風樓坐下,距離朱棣不過幾尺,他聞到了一點酒味,再看朱棣的臉,果然有幾分微紅,想必是吃了酒了。

    朱棣道:“朕和你這些,就是想告訴你,大丈夫做事不能小家子氣。”

    郝風樓道:“是。”

    朱棣的眼睛盯著炭火,瞳孔深處似也有火焰跳躍,他道:“你的那筆銀子也算是救了急,不過,朕倒是為難了你。”

    郝風樓連忙搖頭:“不為難,不為難。為陛下效力,便是刀山火海,微臣也是甘之如飴。”心裡不由嘆息,溜鬚拍馬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方才又小小的臉紅了一下,看來還不夠精通。

    朱棣抿嘴一笑,突然指著一邊幾子上的一份邸報,道:“你看看便曉得了。”

    郝風樓帶著疑惑,撿起幾子上的邸報,隨即目光便落在了一份奏報上:“都察院御使蔣田奏曰:戶部聚財,本是理所應當,經查,卻發現近來多有違規之舉,有戶部官員,打著聚財名號,四處勒索商戶,勒令其貢獻錢財。又有句容縣以此為由,肆意侵吞財貨,士紳百姓,人人自危……”

    郝風樓看過之後,愕然地看了朱棣一眼,頓時才知道,自己果真是被坑了。

    這個奏報看上去很平淡無奇,可是往深裡一想,裡頭表面上彈劾的是戶部,實則彈劾的卻是太子,因為太子近來負責財政,表面上是說戶部以這個名義勒索商戶,甚至讓地方官員侵擾百姓,實際上卻是抨擊太子斂財無度。一個小小的都察院御使敢抨擊太子嗎?而且就算抨擊太子,那也絕不可能刊上邸報,唯一的可能就是,這本就是有人背後指使,故意為之,而能做出這等事,有這個能量的人,只可能是朱棣。

    換句話來說,朱棣這是藉著這個機會敲打太子。至於敲打太子的背後有什麼考量,郝風樓固然不得而知,卻知道,自己受了無妄之災。

    本來斂財的事本就是朱棣讓太子去做的,換句話來說,太子如此努力的弄銀子,其實都是為了討好朱棣,可是現在,卻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悶棍,太子敢對自己的父皇有什麼不滿嗎?他當然不敢,可是這事兒他肯定要遷怒別人,郝風樓就是一個遷怒的好對象,理由是……郝風樓也斂財,只是斂財的手段比太子文明得多,太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鬧得雞飛狗跳,結果竟不如一個錦衣衛百戶,這才惹來了朱棣的不滿。

    凡事就怕比,若是沒有郝風樓這個傢伙,太子所作所為也無可挑剔,偏偏殺出個郝風樓,結果太子倒霉了。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06:37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06:38 AM 編輯

第九十七章:御賜寶刀

    郝風樓滿帶幽怨地看著朱棣,今日,他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麼叫做坑你不商量。

    朱棣卻是面色如常,把火鉗子擱到一邊,似乎覺得有些熱了,很隨意地撕開了冕服上的衽子,淡淡道:“太子是儲君,朕偶爾敲打幾下也是為了他好。不過你運氣不好,恰好押解了銀子入宮。”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又道:“可是無論如何,這一次你確實是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朕本想賞你,可是聽說北鎮府司有意任你為副千戶,既然如此,那麼朕就不多此一舉了,朕今日請你來,你可知是為了什麼?”

    郝風樓道:“微臣不知。”

    朱棣笑了:“這邸報,朕確實有對不住的地方,太子畢竟懷恨,朕今日召你來,就是要給太子看看,讓他不敢明目張膽的找你麻煩。你看,朕雖然對不住你,卻還是為你打算的,你不必謝朕。”

    郝風樓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還想老子謝你,你還真以為郝某人相信雷霆雨露皆是聖恩的屁話?

    不過郝風樓終於明白這一次所謂的召見的意義了,無非就是藉著郝風樓敲打一下太子的同時又對郝風樓做出某種保護。做皇帝的,既然要告訴大家這個人我罩著,誰也別想打主意,當然沒必要直白的說出來,其實一次召見就已經足夠引人遐想。

    朱棣爽朗大笑著繼續道:“看你的樣子,似乎很是不滿意,罷了,舊事不要重提,朕方才不是說了嘛?做人不要小家子氣,朕說了這麼多都是開解你,姚先生進宮來和朕說了你許多的事,朕喜歡你這樣的小氣,有野心,會動腦袋,行事果決,很有朕的幾分風采;既然已經來了,就陪朕吃酒吧。”

    他話音落下,便有太監將暖好的酒奉上,又加了一個杯子,冬日喝著溫酒,倒是愜意。郝風樓倒沒有拒絕,和朱棣對飲,朱棣喝酒時總是咂嘴,忍不住去摸了摸被酒水蘸濕的鬍鬚,道:“你來說說看,你這銀子到底如何弄來的,朕雖然粗淺的知道一些,可是總有些地方想不通。”

    郝風樓倒也不隱瞞,便將自己在東華門那兒的所作所為統統說了,最後道:“其實大明沒有商稅一說,這是太祖皇帝的成例,不過太祖固然意在輕稅簡政,只是到了如今卻是大大不同了,朝廷不收商稅,可是地方上的官吏卻會以各種名目去收取,最後的結果是,尋常的商戶百姓沒有占到便宜,朝廷這邊又是入不敷出,而微臣的手段說穿了其實就是代朝廷徵取商稅而已。微臣在東華門那兒立下規矩,讓這東華門上下都按著這個規矩辦事,相比其他地方,反而更能招徠商戶……”

    朱棣認真地聽,有時自斟自酌,幾杯酒下肚,口裡噴吐著酒氣,大致算是明白了郝風樓在東華門的種種作為和效果,最後忍不住點頭:“這其實和治軍一樣,軍法嚴明,士卒們反而心安,就怕賞罰不清,一切全憑主帥好惡……”

    朱棣如連珠炮一般,滔滔不絕的講起他的軍事理論,最後道:“都說無規矩不成方圓,從上古先秦到現在,可是要立規矩,殊為不易,尤其是你這小小的百戶,在天子腳下更是不容​​易。別人不懂,朕卻是懂。”

    朱棣感嘆一番,倒是說中了郝風樓的心事,確實不容易,何謂規矩?說穿了就是要所有人都遵守,可是在這南京城裡,多少豪門勳貴,這些人會在乎你的規矩?自己在東華門經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引起了多少的衝突。

    而這種事,別人不會懂,朱棣之所以理解,是因為他曾經作為一個統帥,治理過一支龐大的軍隊。

    朱棣沉吟片刻,朝身邊的太監道:“拿朕的刀來。”

    那太監飛快的去了,過不多時,便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柄長刀而來,這柄刀樸實無華,外頭的牛皮鞘子甚至已經出現了縫隙,刀柄似也有些斑駁,朱棣接過刀,將刀子抽出一半,鏘的一聲宛若龍吟之聲傳出,刀鋒依舊銳利,與外表不同,整個刀身帶著絲絲寒氣。

    朱棣嘆道:“這柄刀隨朕東征西討,在大漠不知斬殺了多少賊酋,靖難以來,亦是隨朕不知度過了多少危機,更是染了不知多少的鮮血。只是可惜,刀依然是這把刀,朕已經不再是耍刀之人了。有一句話叫飛鳥盡良弓藏,如今沒了飛鳥,這刀劍也成了累贅之物。”他將刀狠狠地收回鞘中,直接刀朝郝風樓丟去。

    臥槽……

    郝風樓可不是什麼高來高去的'壯士',眼看沉重的刀朝自己腦殼砸來,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就地的驢打滾,便聽啪的一聲,御刀落地。郝風樓長舒一口氣,好險,跟朱棣這樣的人打交道,真尼瑪的危險,老子又不是凌雪,你把刀送到手上不就成了,偏偏還要玩武俠電視劇裡的一套。

    朱棣驟然面露尷尬,卻假裝沒有看到,背著手,把眼睛看向別處。

    這一點上,朱棣顯露出了心細如髮的一面,絕不像一個魯莽的武人,他這並不刻意的動作,恰好免除了殿中的尷尬。

    郝風樓趁著這個空檔,連忙撿起了刀,忍不住道:“好刀。”

    朱棣道:“寶刀贈壯士……”說到壯士的時候,想到郝風樓方才的表現,分明就是蟊賊,朱棣不由莞爾,道:“這把刀,以後便是東華門的規矩,你好自為之,往後宮中的錢糧,東華門那邊要多出出力,要千里馬代步,總需要餵上好的草料,朕不管你是不是千里駒,現在將這刀佩戴起來,好生為朕效力罷。哈哈,你看,又說了這麼多的閒話,來,坐下,好好喝酒,朕要試試你的酒量。

    郝風樓將刀配在腰間,心裡倒是頗為得意,御刀在手,天下我有啊。不過……似乎這刀確實太寒磣了一些,等牙防組再多賺點銀子,是該弄個鯊皮的刀鞘,上頭嵌幾個寶石才好,上面要不要再燙上天子欽賜或者是御賜寶刀的金字呢,嗯,以後要好好琢磨一下。

    郝風樓的心情一下子從被坑的壓抑中解脫出來,大剌剌地坐下,陪朱棣吃起酒。

    酒過三巡,有了幾分微醉,這朱棣也是海量,依舊清醒,他喝酒時不似那些文人一般金貴,總要幾樣小菜,慢慢斟酌,在這個時代,絕對算是牛飲。

    這時候,三寶快步進來,躬身道:“陛下,寧王殿下到了。”

    “哈哈……”朱棣大笑,對郝風樓道:“朕的十六弟來了,快,請進來。”

    郝風樓站起來道:“那麼,微臣告退。”

    朱棣擺擺手,有了幾分酒勁,道:“走什麼,就在這兒坐著。”
作者: wendar    時間: 2014-4-30 06:40 AM

本帖最後由 wendar 於 2014-4-30 06:42 AM 編輯

第九十八章:得罪寧王

    朱棣是個很霸道的人,真性情之中又有幾分細膩,在政務上或許有幾分斤斤計較,可是平時的生活之中卻帶著幾分隨意。

    比如這廝大剌剌的像土匪一般的敞開冕服,比如他可以和一個百戶坐在一起喝酒。

    根據郝風樓的分析,這樣的人通常都屬於那種不拘小節,只要在原則問題上不得罪他,其他的事都不會計較的人,很好相處,不必膽戰心驚,只是若是觸及到了他的底線,比如方孝孺,這個傢伙並不會介意殺你全家,順便再把你碎屍萬段。

    郝風樓留了下來,緊接著便聽到外頭傳出腳步聲,朱棣一聽腳步,便哈哈大笑,起身迎過去,郝風樓也只好站起,跟著朱棣到了殿門前,隨後便看到了寧王朱權。

    寧王朱權的膚色較為白皙,穿著一身蟒袍,顯得文質彬彬,舉手抬足都帶著幾分貴氣,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他應當三旬上下的光景,不過因為保養極好,讓人覺得還像個青年。

    朱棣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朱權的胳膊,道:“皇弟來得正好,陪朕吃酒,朕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朱權笑吟吟地道:“陛下若有興致,臣弟自是奉陪到底。”

    他不經意間看到了郝風樓,眼看一個低級武官站在這裡,眉頭不由微微皺起,似乎覺得有幾分唐突。

    朱棣叫人加了錦墩,依舊回原位坐下,朱權在朱棣左手間坐下,郝風樓站著,朱棣道:“郝愛卿也坐罷。”

    朱權愕然了一下,見郝風樓坐下之後,目光掠過一絲厭惡之色,很明顯,以他自恃的身份,似乎並不太喜歡和郝風樓這樣的粗淺之人為伍。

    其實這也很容易理解,堂堂親王,天潢貴冑,居然和一個百戶坐在一起,朱棣這個人生性隨意,可是朱權卻是不同,只是當著朱棣的面也不好發作而已。

    朱棣和朱權說了幾句話,隨即看向郝風樓:“這位是郝風樓,如今在錦衣衛中當值。”

    朱權沒有理會,只是藉故垂頭喝酒。

    這細微的動作已經表明了朱權的態度,朱棣只是莞爾,沒有太多理會。

    片刻之後,朱棣的臉色嚴肅起來,道:“皇弟,南昌府那邊,朕已經下旨修建王府,為了你這王府,朕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專門請了能工巧匠趕赴南昌,這王府佔地可是不小啊。當年你隨朕起兵,咱們兄弟一起靖難,途中頗多艱險,如今大功告成,也該是享享福了。”

    朱權與其說是跟著朱棣靖難,還不如說是被朱棣挾持。當年朱棣騎兵之前,曾到達寧王封地大寧脅迫朱權出兵相助,並許以攻下南京後與他分天下而治。可是現如今南京是拿下了​​,朱棣再不提什麼共治天下的事,朱權也不敢去提,不過朱權希望回自己的藩地大寧去,可是朱棣卻是知道,大寧乃是邊鎮,若是讓朱權回大寧,以大寧衛的實力再加上曾經控制在朱權手裡的朵顏三衛,朱權的實力可就不小了。再加上朱權進入南京之後頗為驕恣,所以這才有將朱權從河北徙遷至江西南昌,奪去他兵權的打算。

    這樣做當然和你不道德,可是一旦涉及到到了兵權,朱棣就不是這麼好說話了。只是畢竟朱權有大功,所以朱棣對他還是很禮遇的,對寧王遷徙南昌的事宜很是上心,不但撥了大量的田莊,還親自督建南昌的王府。

    朱權的臉色卻是微微變了變,顯然他不想去南昌,畢竟在大寧的時候,他是土皇帝,手握兵權,可是到了南昌,這就真正成了籠中之鳥,朱權猶豫片刻,最後咬咬牙道:“陛下,臣弟習慣了大寧,若去南昌,只怕不妥。大寧雖是苦寒,可是臣弟在那兒生活了十幾年,已經不願背井離鄉,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恩准臣弟就藩大寧。”

    朱棣臉色如常,呵呵笑道:“大寧不是什麼好地方,朕曉得你,你是捨不得故地啊,朕也一樣,朕有些時候也會想一想北平,可是人要往前看,你看,朕不是在南京好好的嘛,等你去了南昌,就曉得那裡的好處了。”

    朱權心裡多半在罵朱棣生兒子沒屁眼,你當然覺得南京好,你丫來南京是做皇帝的,卻將他趕去南昌去。朱權道:“臣弟受不了南方的天氣,大寧那邊雖然寒冷……”

    朱棣的臉色微微有些不好看了,擺手打斷他:“你不必多言,此事已經定了。”

    朱權卻是不肯,若是錯失了這最後一次的機會,以後休想再離開南昌一步了,於是正色道:“陛下從前曾許諾靖難之後與臣弟共治天下,臣弟不敢奢…… ”

    朱棣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朱權此舉,不啻是揭他的傷疤,想藉此來要挾,他目光略帶幾分冷漠地看向朱權,一動不動。

    朱權倒是鐵了心,其實他不怕得罪朱棣,大不了,大家一拍兩散,莫非你還敢學建文,對自己下毒手不成?

    “臣弟不敢奢望,因此臣弟只有這不情之請,還請陛下念臣弟靖難時尚有微末功勞……”

    朱棣的臉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此時的他處在尤為尷尬的地位,他萬萬想不到,寧王藉著酒勁竟然如此大膽。可是若是斥責,未免會顯得不近人情,只是要答應朱權,卻又完全違背了他的初衷。

    “可笑!”

    一個聲音傳來,打斷了朱權的'胡言亂語'。

    朱權循聲看去,卻見郝風樓帶著一副'醉意'朝他冷笑。

    朱權本就厭惡郝風樓,自恃身份,不願和郝風樓這'泥腿子'為伍,現在郝風樓突然跳出來,更增朱權厭惡,他輕蔑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道:“你說什麼?”

    郝風樓道:“卑下說的是可笑。”

    朱權臉色陰沉地道:“可笑什麼?”

    郝風樓昂然道:“雷霆雨露,皆是聖恩,陛下體諒殿下,想讓殿下享享清福,可是殿下再三推辭,這是什麼道理?莫非殿下不知道,君口一開,覆水難收嗎?”

    朱權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殺機,眼前這個小小百戶顯然是在諷刺自己,如此大膽,實是罕見。他眼角的餘光瞥了朱棣一眼,卻見朱棣宛如沒事人一般坐在一邊,朱權心裡冷笑,卻是盡量語氣平淡地道:“你是誰?”

    方才朱棣已經介紹過郝風樓,現在朱權又是問起,可見從一開始,朱權壓根就沒打算記住郝風樓是什麼人。

    郝風樓正色道:“卑下錦衣衛百戶郝風樓。”

    朱權笑了:“孤王記住你了。”

    陛下不做聲,朱權眼下也不好發作,被一個百戶罵他可笑,顯然不可能再糾纏下去,朱權沒好氣地對朱棣道:“陛下,臣弟不勝酒力,懇請陛下准臣弟告辭。”

    朱棣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朱權,又看看郝風樓,淡淡地道:“唔,十六弟,你的酒量還是沒有長進,罷,下去吧,過幾日朕再召你說話。”

    朱權恭恭敬敬地道:“臣弟遵旨。”說罷,狠狠地瞪了郝風樓一眼,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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